第341章 第三百零二十三课 就算重视孩子的每一句请求也总会有疏漏


    君が消えた嘘みたいな日


    你消失的那日, 宛如一个谎言


    僕も消えたい願望の日々


    我也想要随你消失,终日心心念念


    ——引自-夏の魔法-HoneyComeBear


    如果要出门吃晚饭,那具体去哪里吃, 吃什么, 怎么吃——


    对一个各有主见的三口之家来说?, 这?往往是需要一番辩论才能得到结果的复杂话题。


    一个想去东边,一个想去西边, 还有一个东西哪边都不想去,只想在?家待着随便烧点。


    只不过, 放在?安洛洛家里,这?往往是个不需要任何争辩的问题——


    穿鞋的妈妈:“所以晚上吃什么?”


    反锁门的爸爸:“随便。”


    进了停车场的妈妈:“老婆你想吃哪家餐厅,哪家都行,我开车带你去。”


    帮她打开后座车门的爸爸:“不必, 随便。”


    已经坐上驾驶座开空调的妈妈:“老婆老婆,那你想不想吃……”


    在?调整副驾驶座安全带的爸爸:“主要看你想吃什么,豹豹, 我是真的随便。”


    打开手机导航又打开餐厅点评app的妈妈:“老婆你可不能随便啊,我才是怎样都随便……”


    如上一番来回拉扯, 对话与动作同?步进行,你推我拉就是没人主动点菜——


    不知从?何时起, 区别于以前妈妈的“一言堂”模式, 爸爸妈妈之间来回“随便”几乎成?了他们?家每次出门吃东西的开场流程, 安洛洛都能背下来。


    以前妈妈总能快速定好要去哪家餐厅吃什么, 他们?还没坐稳就踩下油门飙出去;


    现在?妈妈却特别特别频繁地问爸爸想吃什么, 反复表示她无所谓吃什么都行……


    而?爸爸呢, 爸爸以前和现在?都没变过。


    清一色的“随便”“无所谓”“听?你安排”,带着淡淡的微笑, 反正?绝不会做出主导决定。


    这?种时候,就只有全家最聪明的她能起决定作用了——


    如同?之前数次那样,安洛洛小朋友举起手,踮起脚,从?儿童安全座直直扑到了前排主副驾驶座的正?中间。


    “我想吃那家餐厅!爸爸爸爸,就是那家!xx区xx大街xx号!妈咪妈咪,手机给我我直接帮你导航吧!”


    妈妈:“……”


    不愧是她女儿,抓时机的一把好手。


    明明嘴上说?“庆祝爸爸出差结束”,怎么又变成?你点菜啊……


    安各瞥了一眼老婆,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微笑里带着纵容。


    ……老婆总会表达“没关系”,更何况这?是顿他可有可无的晚饭,而?且还是他自己?女儿点名要吃的地方。


    唉,想让他按自己?的爱好点个菜,想带他去他喜欢的地方玩玩,比上青天还难。


    ……急不了,慢慢来。


    “妈咪,这?家店旁边新开了一家甜品铺子,特别受欢迎呢,待会我用零花钱请你吃圣代呀,海盐柠檬味的圣代——还有爸爸,爸爸应该也会喜欢那家限定的红豆青提抹茶冰激凌吧?”


    机灵的臭小鬼。


    安各嘀咕了几声,手上却麻利地开始打方向盘。


    “洛洛宝贝,那是家什么菜?太?油太?辣的不行哦,已经很晚了,妈妈不太?想吃那种……”


    虽然那道伤口已经愈合了,但伤患总归是要注意?点饮食吧?


    安洛洛很开心:“不用不用,我们?吃披萨!超级大的大披萨!还有蜂蜜鸡翅!还有还有,香香的奶油烤土豆!”


    安各:“……”


    好家伙。


    披萨上的芝士,鸡翅上的蜂蜜,土豆蘸奶油……就算她至今依旧没把洛安喜欢吃的东西完全摸清楚,但安各清楚,这?些绝对不是传统的老婆偏好的食谱。


    红灯停下,她又忍不住看向他,但凡能发?现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那家店是新店?要排队吗,需不需要爸爸提前预约?”


    “不知道……但我想要最高层露台上的位置!”


    “好。你往后坐点,洛洛,坐正?了,别往前座趴。”


    洛安便主动拿出了手机,眉眼柔和又自然,没有一丝丝的不满:“再报一遍店名吧,我来联系……”


    搞什么,芝士、奶油、甜味的肉,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了吗?


    说?句不太?想吃又不会出大事,洛洛宝贝听?到你不喜欢也会自然更换目标的——


    安各忍不住轻咳一声。


    老婆头也没抬,伸手拿过副驾驶杯座里的随行杯,打开盖扣递给她。


    “豹豹,嗓子干就喝水。”


    安各:“……”


    我是暗示你表达不满意?见,你现在?不是说?不跟我装了吗,怎么还是这?么贤妻良母啊。


    随行杯的吸管又往她唇边递了递:“豹豹?嗓子不干了?”


    安各……安各不得不喝了口水,然后吃了满嘴的菊花枸杞。


    ……你是上上世?纪的贤妻良母吧,究竟是怎么在?收拾女儿穿衣打扮的同?时泡了这?一大杯菊花枸杞带上的?而?且我特意?买给你的那么漂亮的银灰色随行杯,你就拿它泡菊花茶??


    安各满腹吐槽都被这?口温度适宜的菊花枸杞茶噎了回去,等?回过神后已经到店——


    蛋壳白的洋式小楼装潢很精美,一路进去全是各式鲜花盆栽,石子路上还缀有卡通图案……


    安各猜是类似于儿童花园餐厅的网红店,一进去后果然,各个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外面的等?候区还坐着一堆小孩。


    环境布置得很精致,披萨放在?地道的大石炉里烤制,开放厨房那边传来的芝士香气也非常诱人,就是……小孩太?多,凑在?一起太?吵了。


    感觉像是走进了一所管理混乱的小学。


    安各并非那种有了孩子后看全世?界幼崽都自带母爱光环的人,自家的洛洛宝贝虽然在?家话多又活泼,但却很少高亢尖叫、呐喊、大发?脾气——即便如此,安各有时依旧会觉得小家伙太?吵太?闹腾,更别提这?里,简直是熊孩子们?的聚集地。


    安洛洛平时再上蹿下跳,餐桌礼仪也是顶尖的乖巧,一上桌就自动端直坐好,从?不会拿着叉子餐刀在?盘子上刺耳划拉——可这?里一眼望去,拿着刀叉瞎捅瞎滑的小孩不下十?个,而?三个不同?的小小孩在?过生日派对,戴着生日帽用极高分贝的尖尖笑声相互打闹。


    安各一进去就想皱眉离开,更别提本就格外喜静的老婆,让他待在?这?里绝对是种精神折磨。


    “老婆……”


    可女儿已经欢呼雀跃地爬上了楼外的铁艺楼梯,而?老婆在?一旁服务员递来的预约单上签了名。


    “没关系,”大概也是被吵到了,他同?样皱着眉,但眼神却很温和,“洛洛想去的位置在?最顶层的单独露台,没有其他小孩。放心,不会吵到你。”


    安各:……我是担心吵到你。


    大抵是她眼神里的无语意?味太?浓,老婆又顿了顿,试探问道:“喉咙还干?嗓子难受?想继续喝点水?”


    安各:“……”


    安各刚想反驳“你都喂我一路菊花茶了我还渴个头”,但她很快意?识到了别的——


    洛安低头摇了摇手里的随行杯。空荡荡的。


    “你刚才一路上喝空了,没剩下。豹豹,你先上去找洛洛吧,我回楼下问服务员要点热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喝菊花枸杞茶,还以为你喝了一口就会嫌弃是古董……下次出门前我一定多灌点。”


    安各……安各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你主动喂到我嘴边我怎么可能不喝”“我一路上琢磨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喝空了”“话说?你一路上都举着杯子喂我这?让女儿怎么想哦”……


    她最终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哦,好,你快去快回,别被吵到了。”


    老婆点点头,眼神从?杯子落到她脸上,突然又笑了一下。


    “所以,原来不只是因为开车时注意?力集中?单纯是因为我喂你什么你都会喝吗?而?且你一路上都在?想我的事?豹豹……原来你也会这?么细致。”


    安各:“……我迟早要搞清楚你那个玄学眼睛有没有别的作弊功能!赶紧的去给我倒热水续茶,然后禁止读心术!”


    “好,好……你现在?的命令就很适配封建大老爷了,豹豹,是为了特别搭配我这?样上上世?纪的贤妻良母吗?”


    安各:“禁!止!读!心!术!”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便转身离开,只余安各抓着楼梯栏杆站在?原地缓了缓,又用手扇了扇风。


    ……早就看出来的话倒是早说?啊!特地存到跟她独处时才说?出来,逗她玩吗??


    心疼破烂果然会变得不幸……什么情不情愿会不会受委屈,完全没必要……


    安各吭哧吭哧上了楼,发?现露台果然要安静许多,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一张圆桌放在?花园中。


    预约这?种位置,老婆肯定花了不少钱,回去补给他好了。


    ……不,不仅仅补给他,发?给他成?倍的大红包,让他着急又没办法退款,谁让他故意?使?坏逗……话说?她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吗?不会被女儿看出来吧?……算了算了,反正?是夏天,无所谓,就说?爬楼梯后自然运动变红的!


    女儿正?跪坐在?椅子上,伸手去够那边的花丛,见她过来开心招手:“妈咪,怎么样,这?家店很棒吧?”


    棒什么棒,下面吵死了,停车还困难,我担心了半天,结果你爸又明目张胆地耍我。


    安各很没好气,她走过去,恶狠狠地揪了揪女儿的辫子。


    被大的那个欺负了,就来揪自家宝贝的小辫子,哼。


    安洛洛立刻捂紧了惨嚎:“不准揪,我好不容易做好的——”


    “是啊,是啊,环境是很棒,洛洛挑的露台也很漂亮……但下面实在?太?吵了啊?”


    安各松了手,又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苦口婆心:“洛洛宝贝啊,你是怎么想的,这?餐厅明显不是你爸爸这?种人爱来吃饭的地方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爸爸喜欢安静?说?要庆祝爸爸回来,却挑了这?家……”


    安洛洛却眨眨眼,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爸爸变成?活人后要带我去吃披萨,那家新开业的花园儿童餐厅,有个阳光特别特别强烈的小阳台……我有个同?学去过那里了,说?上面鲜花缠着的秋千……中午吃饭时还能看到小猫睡觉……】


    【爸爸变成?活人后,就可以带我去吃了吧?】


    “没关系,妈妈,爸爸早就答应我要来这?里吃饭啦,他百分之二百愿意?来这?里的。”


    于是,在?夏日尚未落下的阳光,傍晚特别的温凉,与花丛中浅浅的虫鸣中,她自然又快乐地仰起头:


    “爸爸祭日之前就答应我了,等?他变成?活人,就带我来这?家人气很旺的花园小餐厅。现在?我们?终于来啦,是不是很棒?”


    妈妈揉她脑袋的手却僵住了,像一个戛然而?止的休止符。


    “……呃?妈妈?”


    第342章 第三百零二十四课 弥补不了的却可以一起慢慢种下


    もう一度 君に逢えたから


    已经再一次和你相遇


    後悔したくないんだ


    我?可一点也不想品尝后悔


    ——引自-夏の魔法?-HoneyComeBear


    捧着满满一杯倒好的热水上楼, 洛安在妻子对面落座,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是因为与一楼比起?来这?里太安静,还是因为周围的鲜花盆栽摆得太多, 又或者是那股他永远不?太能习惯的芝士香气……


    洛安不?明所?以, 他左右环顾。


    妻子正低头?拿着铅笔勾画菜单, 桌上的露营灯亮着幽幽的光,她背后放着许多不?同色的玫瑰盆栽, 夏日傍晚的太阳下,偶有蝉鸣响起?。


    或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少见得很安静, 所?以洛安忍不?住多盯了?她一会儿,有些走神?。


    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人适合玫瑰,不?过名?贵华丽的花种都很适合她,他很少给妻子送花, 只是单纯觉得无需浪费资源——因为最名?贵华丽的花种全种在他们家的后花园里,安各已经不?再需要平常花店里裹着包装纸的普通鲜花。


    ……好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总觉得种在土里的东西最好能吃又实用, 花朵本是植物,从土里硬拔出?来裹着包装纸送来送去, 最终的下场无非是枯萎后丢入垃圾桶,如果他看到自己的礼物被妻子丢进垃圾桶总会忍不?住联想自己被丢进垃圾桶……毕竟自己身上这?样那样的毛病都很值得丢进垃圾桶……所?以与其送花还不?如送盆栽……或葡萄, 后花园那么多香气馥郁的花里要是能腾出?个地方?给他种葡萄藤……


    唉, 用妻子曾经的话说, 他这?人是“浪漫过敏”。没救的。


    洛安不?再乱想, 他把泡好的热茶放在桌上, 开盖慢慢挥去热气, 没有出?声打扰她。


    妻子继续簌簌圈写菜单。


    洛安又观察了?一圈,这?次重点观察她以外的地方?——然?后他在几秒钟后终于找到了?这?处美景最违和的地方?。


    太安静了?。


    只有一个成年人坐在这?里。


    “豹豹……洛洛去哪了??她跑到一楼玩了?吗?”


    菜单上的铅笔笔尖一顿, 妻子抬起?头?。


    她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洛安一时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只觉得她说话的声音相较平时低很多。


    “没。”


    “那洛洛在哪,要不?我?去找……”


    “不?用。”


    “可?……”


    妻子不?再说话,她重新低头?看菜单,而桌下传来嗡嗡的低鸣。


    “不?用找,爸爸,我?在这?里嗷。”


    洛安:“……”


    洛安弯腰掀开田园格子桌布,看到了?自家女儿——没精打采地趴在妻子膝盖上,屁股朝天脸朝下。


    与他对上视线,小孩又“嗷”了?一声,姑且招呼。


    第四声,没上扬,话尾几乎能降到地里。


    洛安:“……”


    “在做什么,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垂头?丧气:“蒙蔽的事实全交待完了?,坦白从宽结束,现在在深刻反省。”


    我?倒杯热开水的功夫,你怎么就又犯了?错,能把妈妈气成这?样。


    洛安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还有点点可?怜女儿。


    这?家餐厅洛洛期待了?很久很久,他还在做鬼时就天天对他提,说这?里的露台有花朵和秋千,向往地描述阳光洒落的画面,数次恳求他带她来吃——“我?班上的同学说这?里可?好看了?”——


    如今洛安总算能兑现承诺,来的路上一心?想着要完成女儿的心?愿,连熊孩子的喧闹和网红店的拥挤都忽略不?计……女儿自己却又惹了?事,不?能到处玩,被拘在了?妈妈膝盖上。


    不?过他向来不?惯着孩子,那点点可?怜也只是一点点。


    洛安重新放下桌布,询问妻子:“她犯什么事了??”


    “没犯什么事,”妻子却说,“只是我?刚才逼她把实话全吐出?来,吐不?出?来就在膝盖上趴着,不?准到处乱跑乱玩。”


    洛安:“……哦,那要不?要让洛洛来我?膝盖上趴?总趴你那儿太重了?吧。”


    桌布下传来低低的抗议:“我?才不?重咧……”


    妻子:“这?么说是有点重。洛洛,过去。”


    桌布下低低的抗议拔高了?:“我?才不?重咧!”


    ——不?管安洛洛小朋友重不?重,五分钟后,她还是转移了?趴着的地点,去爸爸膝盖上深刻反省了?。


    十五分钟后,她彻底遗忘了?“深刻反省”这?回事,在端上桌的蔓越莓气泡果汁前手舞足蹈,用自己的智能手表咔咔拍照,记录玻璃饮料杯里那漂亮的颜色分层。


    ……好吧,只有一部?分原因是上桌的蔓越莓气泡果汁漂亮,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趴在自己膝盖上时,洛安一直借着桌布的掩饰偷偷用手翻花绳逗女儿,所?以漂亮果汁一上桌,本就被逗开心?的她便彻底“忘却前尘”……


    咳。


    毕竟是洛洛期待了?很久的餐厅,而且妻子看上去也没有很生气啊。


    桌下,洛安抖了?抖变幻出?的长花绳,在它重新变回去后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女儿就是喜欢亮晶晶的漂亮绳子,他身上除了?这?枚戒指,也没什么亮晶晶的能施术变幻了?。


    变形术看似千变万化毫无规则,其实还是局限于颜色与材质,毕竟玄理是无法?凭空而出?的。


    妻子大概没注意到吧,因为她点完菜后就开始不?停地接电话,现在直接拿着手机离开桌子去了?不?远处,大概又在忙些工作上的事……


    “开始上菜了??”


    是她挂断电话回来了?。


    “嗯,主食还要等一会儿,但鸡翅和薯条之?类的小食已经……”


    说话间洛安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总觉得她的眼神?重点在那上面落了?一会儿。


    ……没发现吧?应该没发现他刚才偷偷脱了?戒指逗女儿……


    洛安忍不?住悄悄打开眼睛。


    “不?管你有没有,会不?会,所?谓的玄学界里存不?存在那种东西,”妻子突然?道,“禁止使用读心?术。从现在开始。”


    ……好吧。


    “豹豹,就算存在那种术法?,我?也不?会频繁对你使用……”


    这?是实话,阴阳眼的读心?功能早就令他对许许多多的事情避之?不?及——人群、喧闹、拥挤热门的场地——而自从意识到阴阳眼也无法?看穿安各、反而会造成谬误后,洛安便渐渐地降低了?直接用眼睛“看”妻子的频率,改为用心?。


    他早就发觉自己犯下错误,从那长达七年一刻不?停的心?声里。


    整整七年,她的心?声里全是快乐,自由,不?在乎他。


    可?他回来后,她种种表现,与祭日那夜被控制着魂魄说出?的话……


    还不?如潇潇洒洒,一点不?在乎他。


    ……何必再想当年,现在他回来了?,他已经彻底盖过那些过去,谎言持续久了?便是事实,活着的人当然?从未死过,即使她查遍玄学界也不?会有死而复生的先例……


    “披萨上来啦!爸爸爸爸,帮我?的碟子里盛一大块带火腿的——”


    “好……豹豹你呢?”


    “带菠萝的。”


    不?用再去想当年,他切实活在当下。


    【数小时后】


    ——虽说人拥有第二次生命后总会感触“活在当下”,但却不?应当是这?种活法?吧?


    陪着女儿从天亮玩到天黑,重新坐上回家的车后,洛安扶着不?停发晕的头?,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那家洋式餐厅里吃饭时,女儿的果汁、披萨端上桌后,还端上了?一大瓶冰镇的白葡萄气泡酒……


    “豹豹,你不?是要开车吗?”


    “我?忘了?,”妻子是这?么解释的,“点菜时在想工作的事,没想那么多。但是这?酒度数很低,和果汁也差不?多,所?以喝一瓶……”


    开车喝酒,怎么可?能差不?多?


    洛安还没反驳,女儿就兴冲冲挤过来:“什么果汁?什么度数很低?这?个气泡的颜色好漂亮啊,比我?的蔓越莓汁也漂亮!爸爸爸爸,我?也要喝——”


    妻子一把将杯子推过去:“那你喝,度数很低,洛洛你多喝点也没事。”


    “好耶,谢谢妈咪!”


    好什么好,度数再低的酒也是酒,洛安赶紧夺过小孩手里的酒杯,想都没想就一口喝空。


    “绝不?浪费食物”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面对一瓶花钱点单、已经开封、倒入杯中又无人能喝的酒,洛安这?里根本没有“夺过来倒地上”“放在旁边把它晾干”的选项。


    把妻女不?能喝的东西喝完,就像把她们剩下的饭菜吃完,近乎成了?一种本能……


    可?妻子从未在开车时点酒,而他也没有匆匆喝过一整杯酒,不?做任何提前防备。


    虽然?等到他喝完一杯之?后,还有机会及时止损,运用道术——


    “哇!我?第一次看爸爸喝酒!”这?是女儿惊奇又雀跃的呼声,“难道爸爸也很会喝酒吗?原来爸爸也像妈妈那么厉害?”


    “这?有什么好比的,”这?是妻子疑似带着嘲讽的评价,“这?种酒和果汁也没区别,你爸才喝了?一杯,还不?如喝完一整瓶蔓越莓果汁的你呢。”


    “可?是爸爸从来不?喝酒的——”


    “所?以他不?能喝啊,这?杯酒喝完说不?定就要晕了?。”


    “啊,我?还以为爸爸也厉害……”


    洛安没晕,入口的酒体轻盈得不?可?思?议,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葡萄味,根本就和葡萄气泡汁的口感没区别,的确度数极低。


    但他听着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他不?能喝,突然?就有点介意。


    ——小斗笠第一次尝酒就醉晕过去,固然?是酒量不?行的表现,但该事迹传入师弟耳朵里,被笑了?一句“不?能喝”后,他直接抄起?酒瓶破了?师弟的头?。


    破烂就是很介意被别人指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重点嘲讽,不?管他几岁,小心?眼依旧没长过……


    可?妻子以前明明没笑过他酒量差,只会在他装醉时格外关心?体贴,女儿也从未用酒量衡量他是否“厉害”。


    “行了?行了?,别怂恿你爸,他再喝就要晕……”


    默不?作声地,他直接夺过了?被妻子拿回的酒。


    洛安迅速喝干了?第二杯。


    “我?没晕。”


    口感依旧是似乎毫无危害的葡萄果汁,浓郁的葡萄香还有点令人上瘾——本就偏爱葡萄的洛安开始觉得很好喝,便拿过第三杯。


    “我?还可?以再喝点。”


    女儿开始高呼“好厉害”,小手拍得啪啪的,仿佛是提前被通报要在某个固定点位这?么起?哄的气氛组——


    而妻子突然?嗤笑一声:“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研究玄学的家伙肯定有什么解酒的法?门啊?以前你明明一杯就倒,这?次接连喝了?两杯还没动静,肯定是偷偷动手脚了?。”


    恰恰相反,以前的“一杯就倒”是我?早就运转道术排解酒意后做出?的假象,这?次连喝两杯完全出?于一时冲动,是真没做什么小动作。


    洛安听着她嗤笑,那种一点点的小介意便变成了?一点点的大介意。


    又或者,从第一杯开始,仓促入口的酒精就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无暇细思?,女儿雀跃又活泼的起?哄声与妻子那有些反常的大声嗤笑中,他很快喝下第三杯。


    “我?这?次,没动手脚。”


    ……还真的特意没动手脚,不?知不?觉的,洛安已经放弃了?运转道术消散酒意。


    也不?知是那点介意令他开始赌气,还是直接喝懵了?。


    虽然?口感依旧像是轻盈的葡萄汁,但他已经提起?了?一些警惕,因为妻子和女儿的反应相较平常都很奇怪,比起?单纯地贬低他不?能喝,她们似乎更像是合伙在怂恿他多喝——


    好吧,大概是酒精真的影响了?他的判断力,毕竟他眼里的妻女已经有点重影了?,她们是否对了?对眼神?,妻子是否使了?什么眼色……估计是错觉。


    因为,平白无故的,豹豹故意灌醉他做什么?


    “剩下的带回家吧,”洛安揉着太阳穴说,“虽然?是很低度数的果汁酒,但还是有点……”


    “好好,吃饭吃饭,洛洛别总凑旁边起?哄,把剩下那块披萨吃完,然?后去洗个手,我?们差不?多吃完了?。”


    没有继续怂恿劝酒的意思?,大概之?前真的是他多心?了?。


    女儿乖巧地答应了?,她快速消灭了?手里的披萨,然?后蹦去洗手,洛安支着头?,勉力维持着清醒。


    已经落日的露台上,便又剩下了?对面的她一个人。


    吵闹的孩子远去了?,安静的大人又带给他一种古怪感。


    “豹豹……”


    你今天是怎么了??刚才工作遇到了?不?顺的事吗?还是我?不?在的时候洛洛让你很不?高兴?


    可?看上去也不?像是生气……你的表情现在看上去……


    难过。


    ……等等?


    为什么你看上去会这?么难过?


    洛安又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又睁眼。


    酒精与重影太影响判断,比起?赌一时意气,他还是更在意妻子此时的表情。


    还是运转道术,发散掉……


    “安安。”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


    “趁着洛洛不?在,”她轻声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什么?


    话音太近了?,她是贴过来了?说话吗?


    “再过小半个月,就是我?们结婚十一周年纪念日……”


    洛安又开始发晕,盛满气泡的酒杯离她的手指太近,又或者,就是她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把酒杯推近的。


    “我?觉得,这?个日子,我?们该好好庆祝。”


    闪烁着气泡的酒液在摇晃。


    她贴近耳边的吐气比妖怪还惑人心?。


    “安安。就在饭前,我?打电话给女儿报名?了?半个月后的夏令营。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看夏令营的宣传册吗?我?安排好了?,也替你问过洛洛,她很乐意……”


    我?有这?么不?胜酒力吗,除了?看人重影还会幻听?


    “所?以,十一周年纪念日,我?们重新去度蜜月吧。你一直很想再拥有的蜜月旅行。”


    夏日的晚风中又响起?蝉鸣。又或许是他嗡嗡的耳鸣。


    幻听症状太严重了?,连带着血管也开始发热,阔别许久的鲜活心?脏噗通噗通跳起?——


    “不?是玩笑,不?是说谎,也不?是幻听。看,我?已经订过票了?。”


    虎牙在他的耳边轻轻磕了?一下,近乎于虚幻的漂浮感被猛地拽回地面。


    洛安错愕地看向她——是立足于现实的妻子没错,绝不?是从某个美梦突然?冒出?的——


    而她一只手举着手机,手机里是清晰的订票信息。


    另一只手则推过酒杯,酒杯里噗嘟噗嘟的气泡似乎响在他的心?里。


    洛安眩晕又清醒。


    她咧开小虎牙,很可?爱地笑了?。


    “所?以,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蜜月旅行,我?们干杯吧?”


    ——这?就是第五杯第六杯落入口中的最终原因,也是露台上一整瓶白葡萄气泡酒被喝光的由来,更是……


    夜深后,他走进家里,只能扶着墙才不?至于倒地——这?一现状的罪魁祸首。


    洛安已经记不?清该如何运转发散酒意的道术,更记不?清自己为何沦落到这?地步,只记得露台上那个梦幻得过分的礼物,与她磕在自己耳边的虎牙。


    ……好吧,她绝对是故意灌醉他的。


    为此竟然?祭出?了?“蜜月旅行”……有什么事让她不?惜祭出?这?等大招也要灌醉他……唔……好晕……那所?谓的果酒后劲也太大……不?,不?能倒下……


    “爸爸?你还好吗?爸爸?”


    女儿还在旁边,他不?能倒下。


    一位即使承受死亡也不?愿意在千年怨鬼与天道恶念中臣服的天师,让他被一瓶极低度数的葡萄果酒灌晕在女儿面前,还不?如再杀了?他。


    洛安撑住了?。他对女儿调整出?一个照常的微笑。


    “走吧,洛洛,去洗漱,爸爸帮你……”


    铺床掖被也好,睡前故事也好,这?是自女儿搬去儿童卧室自己睡觉后便约定俗成的事,也是自安洛洛有意识起?经历的日常流程。


    就像有的人即使通宵加班也记得第二天如何使用咖啡机按键,洛安支撑着自己,直到安洛洛躺在小床上合拢双眼。


    爸爸有一个多星期没哄她睡觉了?,今天终于能听到久违的睡前故事、接到额头?上的晚安吻,她肯定会睡得很香很香。


    即使爸爸这?次的晚安吻泛着过于浓郁的葡萄味,转身出?门时脚步有些踉跄,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才成功摸到开关上,咔哒咔哒花费几十秒才关闭了?她房间的灯,像个生锈卡壳的机器人……


    安洛洛小朋友偷偷睁眼,又略心?虚地拉了?拉被子,遮住眼睛。


    反正,反正,是爸爸教的啊。


    【如果妈妈的情绪很不?好,那洛洛就要乖乖的,什么事情都要听妈妈的话。】


    ……反正是爸爸教的!她今晚只是单纯听妈妈的话!


    睡觉睡觉,呼……


    一番歪斜的心?理建设做好,安洛洛小朋友便这?样安心?地睡去了?,全然?不?管爸爸正处于怎样的绝境中。


    当然?,爸爸也不?会容许她发现自己正处的“绝境”——


    关上孩子卧室的门后努力走了?十几米,结果扶着墙的手不?慎落空,直接倒在墙角,晕得天旋地转站不?起?来……这?样的绝境。


    自小时候第一次偷尝了?师父筷子上的酒结果晕在桌子下爬不?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醉成这?样。


    去她豹豹的。


    洛安绝望地想,我?维持了?数十年的零醉酒记录就这?么消失了?。


    ……去她豹豹的,为什么天道恶意塑造他魂魄时没给他一个海量的身体呢!设定我?擅长喝酒的话说不?定我?就能早早理智丧失任它摆布了?啊!!


    现在天道意识它随着最后计划的破产一齐彻底消散了?,摆布他的对象从它变成了?她——


    “安安,看一眼,这?是几?”


    眼熟的拖鞋在面前停下,眼熟的虎牙也嚣张地露了?出?来。


    在他面前蹲下,穿着家居服的妻子竖着手指,洛安很想回答“2”,但他却看见了?4个重影。


    ……可?恶。


    他费力运转晕眩的大脑,折中了?一下:“三。”


    二加四是六,六除以二,他绝没有醉到算不?清数的程度。


    安各笑起?来,收起?食指:“错了?,是一。”


    “……”


    对象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安各不?知道他这?是彻底生气了?,还是彻底醉懵了?,老实说她也没想到,一瓶度数没过0.3%的葡萄汁气泡酒能把他灌成这?样。


    老婆以前喝多了?会说他头?晕他难受,可?这?次他似乎连组织语言都很费力,扶着墙走还能摔倒,刚才能撑着哄完女儿上床睡觉简直是个父爱奇迹……


    不?过,唔。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安安……”


    她俯身,轻轻摸了?摸他因酒精发热的脸颊。


    “诚实回答我?,那个时候,你痛不?痛啊?”


    这?是什么问题,又是什么奇怪的语气。


    他只是喝多了?,他又不?是变成小小孩了?,问一句话都这?么轻这?么慢,仿佛她生怕说话声大了?会弄碎什么似的。


    而且,费这?么大功夫故意灌醉我?,就是为了?问我?这?种莫名?其妙的……


    洛安皱起?眉。


    “不?痛。”


    “真的不?痛吗?”


    “不?痛。”


    “……一点点都不?痛吗,那个时候?”


    “不?痛。哪个时候?……不?,任何时候我?都不?痛。”


    模糊的重影里,她嘴角的笑似乎撇了?下去。


    洛安分不?清那是一个抹平的嘴角,还是变成哭的笑。


    “豹豹……”


    “没事了?,走吧。我?拉你起?来,我?们回房间……你头?晕就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什么?这?就问完了??灌醉他就是为了?确认“痛不?痛”?


    洛安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主动伸过了?手,柔软的手掌与头?发都那么亲昵地贴近了?,肩膀并未绷紧,他靠过去时也并未察觉到半分回避……


    那就是没生他的气,也没想继续审问什么。


    问个问题就结束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但洛安已经无法?细想了?,他模模糊糊地倚着她往楼下走,只觉得愈来愈晕,愈来愈困……好像就这?么模模糊糊地糊弄下去挺好……


    ——直到凌晨,一点多,他猛地惊醒过来,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有火烧。


    “水……咳……水……”


    一手就能摸到的位置正好摆着一杯水,从未体验过宿醉的人咕嘟嘟吞进去,甚至顾不?上环顾四周。


    直到他条件反射地摸去身边,想替妻子掖一掖被子,半夜时她总是很容易踢被子——


    却什么也没摸到。


    枕头?空荡荡,床单平板又寂静。


    洛安瞬间酒醒了?。


    “……豹豹?”


    故意灌醉他……问他奇怪的话……又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半夜消失……


    清醒的脑子把一切都串联在一起?,隐隐猜到了?什么,洛安飞快下床穿衣——


    是去买醉了?,还是去找谁质问了?,又或者,离家出?走,惩罚他这?些年来细细编织的这?个弥天大谎?


    更糟糕的,畏惧他,害怕……


    猜想一个比一个糟糕,洛安再顾不?上别的,他套着外套第一时间就奔去了?家里车库,没有车被开走,又绕回门口的鞋柜,玄关上的包包挂架与妻子衣柜里——


    等等。


    没有车被开走,没有鞋被穿走,她所?有的包包和外套都在这?,甚至没带走一张银行卡。


    她……难道在家?


    洛安顿住脚步。


    就在这?时,终于,他听见了?其他的动静。


    穿过客厅,穿过走廊,阳台之?外,卧室的窗户后。


    窸窸窣窣的,吭哧吭哧的,一抹黑黢黢的影子在后花园里动作,像一只从地里钻出?的土拨鼠。


    “……豹豹?”


    他打开门。而安各就在那里,哪都没去。


    她穿着睡衣跪坐在地上,拿着一把铲子,手挖着泥土,旁边到处都是被拔出?的鲜花。


    洛安缓缓走近她。


    “豹豹……”


    安各充耳未闻,她继续吭哧吭哧地挖。


    洛安又走近了?一点,看清了?她不?是在随便乱挖——


    她扯出?了?许多鲜花,正拼命地往土里埋着什么,似乎是在种东西。


    “……豹豹,你在种什么?”


    依旧没有回答。


    但洛安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也蹲了?下来,看清了?黑暗中她满手泥土里的——


    一颗葡萄。


    她正试图种下一颗葡萄。


    洛安小心?翼翼地摁住了?她的手背。


    “豹豹。你在做什么?”


    她默不?作声,半晌,拍开了?他。


    “豹豹……”


    拍开。


    “豹豹。”


    拍开。


    “豹……”


    她拍开了?他的手,但这?一次,也扔下了?铲子。


    “种葡萄。我?要种葡萄。你不?是最喜欢吃葡萄,又渴望在这?里种葡萄吗?”


    她的话音依旧非常平静。


    但黑暗中能看见,她的肩膀是微微抖动的。


    洛安一时哑然?。


    “豹……”


    “不?准阻止我?!我?要种葡萄!我?要种给你——”


    “可?葡萄……”


    他小声道:“应该先等藤起?来……再搭上架子……”


    不?是种下一颗葡萄果实,就会长出?美丽的葡萄藤。


    要耐心?栽培。


    要等待过程。


    ——不?是突然?特别拼命地想要它生长起?来弥补什么,它就能出?现的。


    安各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什么,她不?再说话了?,停止挖土,两只手垂下。


    洛安慢慢地抱过她,小心?、谨慎又温柔,像是要拥抱一头?伤痕累累的野兽。


    “我?们回去睡觉……明天一起?种藤……明年再搭葡萄架……好吗?”


    安各不?说话。


    “豹豹……回去吧……”


    安各依旧不?说话。


    可?她拼命、奋力、怀着无法?言喻的心?情独自挖出?的那个土坑——


    在黑暗里,扑簌簌地,被提前浇入了?许多滚热的泪。


    她被抱过的肩膀不?停地发抖,却依旧顽固地一言不?发。


    洛安沉默片刻。


    然?后他也握过了?铲子。


    “好吧,现在就种葡萄藤,我?们一起?种吧。”


    “嗯……呜……嗯……”


    第343章 第三百零二十五课 花生芝士汤圆与黑芝麻汤圆之间可以变换


    未来よりも大事なもの


    比未来更重要的东西


    君の身?体伝う温度


    是你的身体传达的温度


    ——引自?-Calling-HoneyComeBear


    俗话说成年人的崩溃只是一瞬间, 可真正作为成年人,即使崩溃也不能彻底放弃,如果像年轻小孩那?样不管不顾、大吵大闹, 发出能让全?世界关注自?己的动静, 似乎要把当?前自?己的生?活彻底撕扯干净……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工作怎么办, 孩子怎么办,生?活可没空隙给?你歇斯底里。


    所以安各没有歇斯底里。


    她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自?己早就隐隐明白的事实, 又异常冷静地找到了一个不会打扰任何人的处理方式——


    种葡萄。


    更准确的说,三更半夜不睡觉, 跑去自?家后花园徒手挖坑种葡萄。


    半夜挖坑挖到腰酸背痛手指疼,快受不了了才回到床上闭眼躺一会儿,然?后第二天早上照常起?床,该吃吃该喝喝, 谈笑举止一切正常,上班下班忙忙碌碌,为数日后的蜜月旅行调整行程, 任谁也看不出那?事实对?她的影响……


    直到半夜回家,再次睁开眼, 去挖坑。


    安各自?觉挺好。


    有些事能被一直隐瞒是需要双方配合的,一方全?力遮掩, 一方则主动装聋作哑, 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


    隐瞒它, 不去细想, 其实对?谁都好。


    而撕开伤疤, 总会流脓淌血, 出现这样那?样的后遗症,她已经理智地把后遗症控制在最科学?合理的范围内了——


    挖挖土种种植物, 多健康环保的排解方式啊?


    可即使是她不再抵触玄学?的现在,即使是天道意?识已经消散无法干预她,安各已经足够坚定?不会因为某个事实陷入绝望的如今——


    真正确认了那?个残忍的事实后,她的反应依旧令洛安无比忧心。


    是,的确没有彻底崩溃,也没有大吵大闹,她开始吭哧吭哧地沉迷种植,徒手挖土刨坑,带着能强逼葡萄藤立刻从地里窜出来?的气势。


    ……虽然?她是夜夜凌晨不睡觉去挖坑。


    ……虽然?她一被拿走铲子就呜咽出声。


    而且她这排解方式没影响女?儿,没影响工作,没影响她白天赚钱吃饭和人哈哈聊天——


    “豹豹……”


    就只影响他了。


    第三个晚上,洛安坐在土坑边,放下了手里的铲子。


    ……当?然?能影响到他了,夜深人静时没办法抱着妻子安稳睡觉,迷迷糊糊睡醒却发现她人不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经历这种恐怖的惊吓感——


    是的,一位身?经百战的天师,甚至能将其称之为“恐怖”。


    洛安已经从“第一时间冲去车库查车确认有无离家出走”变成了“第一时间撸起?袖子去后花园帮忙挖坑”……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被改变的条件反射,他就只想抱着妻子睡觉。


    说她固执吧,也不,次次都能听劝,最终都能被他哄回床上——


    但那?是个格外漫长的过程,要陪着她挖完半宿坑、抱过她再哄个几小时,直到铲子慢慢自?然?脱手了,他才能慢慢地把她抱回去……


    而那?时已经天光熹微,睡下后再醒来?,第二天晚上又是一个新?开始。


    ……在第三个妻子不睡觉非要跑去花园挖土坑的晚上,洛安无可奈何,彻底妥协了。


    他将那?个曾谋害自?己的凶手和盘托出,详述了红影的每一种组成,甚至不带感情色彩地告知她前世今生?——


    一个瞎子的弱小害得自?己妻离子散,又是他的犹豫与懦弱使得她完整的魂魄没能完全?超脱,浑浑噩噩沦落至今,被污染又被分离,才造就了千年后他被谋杀的可能性。


    要洛安说,这是因果报应,咎由自?取。


    而一切的伤痕都与安各无关,只是前世两个陌生?人做出的……


    妻子:“所以即便是前世你也因为我受伤了,这么漂亮的眼睛怎么会呜啊啊啊啊——”


    洛安:“……”


    坐在坑边看着她一边嗷嗷哭一边继续吭吭挖土,洛安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了:“那?个人不是我!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你怎么能去心疼那?种——无能——又懦弱——”


    安各一吸鼻子。


    “那?现在的你没有因为我受过伤?一点点的伤也没有?一点也不痛吗?”


    洛安:“……”


    洛安:“豹豹,没必要追讨这些旧账,非要细算的话没完没了,做天师受伤是家常便……”


    安各:“呜呜呜呜——”


    ……好的,小火车汽笛更响了,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挖土的动作也更快了。


    安各一边用眼睛里的盐水给?地施肥一边奋力刨坑,她其实对?种植一窍不通,只是凭着一股意?气瞎挖而已,殊不知再这样挖下去别说种藤了种树都绰绰有余……


    “豹豹。”


    他又想说什么,如今什么都不能阻止她挖坑!


    安各揩着眼泪扭过头去。


    然?后看见?老婆解开了睡衣扣子。


    一颗,两颗,第三颗将解未解,停在正正好的角度。


    没有灯,但天上自?然?的月光也足以凸显出耐人寻味的阴影。


    “豹豹,夜很深了。”


    他将手放在了第三颗衣扣上,轻声叹息:“在这里挖坑,究竟有什么乐趣?”


    安各:“……”


    安各想说你这招实在太烂俗了,也想说美人计对?我使了十几次我还能再一次上当?就是蠢,更想说你的意?图也太明显连遮掩一下铺垫一下都没有,这么粗陋的勾引谁会……


    “放下铲子,我们回卧室,好吗?”


    安各一声不吭。


    但她“啪”一下扔了铲子。


    ……事实证明,再粗陋的计策也能有效,美人计的重点永远不在使用手法上,而在于施展它的美人。


    什么沟通、解释、阐明坦白、慢慢让时间盖过一切悲伤……不,不存在的,洛安尝试过以上所有方法后都没能止住她的眼泪,反而见?到它更加汹涌奔流——


    那?么,为了能让她快速回房睡觉,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这个。


    每当?妻子半夜睡不着要去挖坑,他就过来?对?她解扣子。


    睡不着的话,精力耗空自?然?就能睡着了。


    反正做这种事他们俩谁也不勉强,能顺带着让她安稳睡着不爬起?来?挖坑就更好。


    ……这种“哄睡觉“模式又持续了好几夜,直到安各某天早上起?床,发现自?己腿软脚软四肢不稳,还有些微妙的疼,原想蹬拖鞋的脚一脚踩偏,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好险被老婆捞住了,没有真的咕噜噜滚地上。


    他搂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今晚就算了吧。


    安各趴在他怀里不说话。


    哦,不是因为她心情沉郁地说不了话,单纯是这段时间那?过于频繁的“哄睡觉”方法不仅耗干了她的精力也耗哑了她的嗓子,她说不了话,直到老婆给?她递了两口水喝。


    她……喝完水还是说不了话,只是点点头,以作答复。


    然?后当?晚老婆睡前便什么也没再做,只是特意?抱紧了她。


    然?后他在半夜被手臂细微的牵动惊醒了,及时捞住了再一次颤巍巍往床下爬的妻子。


    “去做什么?”


    “种葡萄。”


    “……都这样了,还要种葡萄?”


    “就要种葡萄。”


    “……”


    “放开我。我要去后院种葡萄。”


    “……”


    洛安深呼吸,一次,两次。


    然?后他再次将她拖抱过来?——


    “不要了,安安,”她可怜巴巴地说,“今天不做好不好,我那?里有点疼。”


    ……那?你还要爬去后院挖坑!!


    “躺下,我给?你上点药……”


    “不要,我要去种葡萄——”


    拉拉扯扯的又一夜开始,最终止于某位天师彻底失去耐心后直接拍去的符纸。


    是的,使用道术,他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妻子。


    如果这能让她老实待在床上睡觉,他还能狠心拍更多巴掌——


    “你不能这样,”第二天一早,安各一把抓下额头被拍上去的安睡符,“一言不合就往我脸上拍符,这是明目张胆的作弊,小心我告你对?我进行玄学?家暴!!”


    洛安才不理睬,他站在厨房里,直接把锅里的汤圆煮出了碰碰哐哐的怒响。


    “你别以为这就能搞定?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在所谓的玄学?界也有不少?人脉——”


    再有人脉也没人能管得住他,洛安嗤之以鼻。


    于是妻子怒气冲冲打电话去了,于是三分钟后一个电话打回了他的手机上。


    “我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对?方冰冷又肃穆,审讯人的调调也学?得有模有样,“竟然?对?自?己的妻子玄学?家暴。”


    洛安:“……”


    洛安:“家主,您最近是不是很闲?”


    洛梓琪:“……我闲你个头,无归境破损的部分到现在还在重建呢,老宅那?边塌了一大半,光是用傀儡修木雕都修到了现在,我明明到了首都却只能继续住酒店里吃外卖看文件,你以为这都是因为谁!”


    那?你既然?不闲,蹦出来?插足我们之间的事做什么。


    对?着妻女?已经是他能留出的最大耐心,对?着家主,洛安那?点耐心几乎是以零点几计算的:“那?……”


    “而且我闺蜜最近总说要给?某人补偿的蜜月旅行,可又没能给?孩子及时报上可靠的夏令营,”洛梓琪更没好气了,“为此?我就算忙完了还得继续留在首都帮她看大半个月的孩子,真是谢谢你。”


    洛安:“……”


    洛安:“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说等你睡着了没意?识了,就偷偷把小斗笠带出来?让给?我,让我带着他和洛洛一起?玩上几个礼拜,现在强行唤回他的天道意?识消散了,他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也所剩无几……如果交到我手上,我还有机会亲自?送他离开。


    虽然?我质疑了“你怎么可能趁着他没意?识办到这种事,他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失去意?识”……


    但人家是你老婆,那?么肯定?地说有办法,就肯定?有办法。


    ——不到一星期前才把破烂完全?灌晕的豹豹在视频那?边自?信地竖起?大拇指,洛梓琪便跟着直觉信了。


    ……现在想想,她总有种冥冥中又坑了弟弟一把的错觉……如今洛梓琪干咳一声,有些心虚。


    “没什么啊。”


    洛安还不知道,不远的几天后,又一瓶超低度数的葡萄果酒在等着自?己。


    但洛安已经猜到了什么,他挂断电话再转身?,原本怒气冲冲的妻子正扭着头吹口哨——


    “你答应给?她什么了?钱?卡?俱乐部?还是什么网红甜品店的经营权?”


    安各:“……你觉得无归境的家主会有这么好打发?”


    洛安皱眉:“那?就是很多很多的俱乐部和甜品店的经营权?”


    “……”


    是你啦,笨蛋。


    安各坐在吧台上,摊开双手,有些无奈。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所谓的天道不再故意?设计后,再过几天小斗笠就能完全?养好伤,就要自?然?消退,回到他自?己的时间吗。”


    小斗笠?


    洛安更不解了:“家主要小斗笠做什么?他对?玄学?一窍不通,也没办法帮助无归境快速重建,等他伤养好了能独立脱出我识海再现身?,最多也就在现世多停留几天,短短几天,什么计划也来?不及……”


    你以为呢,当?姐姐的想带着幼崽版本的自?家弟弟多在城里晃几圈,还能是因为什么。


    “就和我种葡萄藤一样吧,”安各低头拿出手机,“希望什么东西能以不切实际的速度飞快生?长,以此?弥补曾经错过的……”


    不管努力把态度表现得再大方、得体,她依旧没能顺畅这话说完,后半段就像卡进喉咙的鱼刺,不上不下的堵着。


    安各吞咽了几下喉咙,还是放弃尖锐地指出某个事实——原以为他很快就要叹气、摇头、安慰她你别多想,可好半晌,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安各在备忘录上标记完一串日期,又和童童秘书发了几个指示短信,实在装不出“镇定?工作”后再抬起?头,却瞧见?了他困惑中透着些迷茫的神情。


    “……什么……弥补?弥补……我?为什么?家主和你都……为什么?”


    明明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此?时却单纯得有些傻了。


    为什么会不明白啊,“幼年时被凉薄对?待”与“多年前被害后又遭忽视”,这些没一个是能轻易原谅的错误吧……这笨蛋。


    安各想过去敲敲他的额头。


    却又想倾身?亲亲他的眉眼——【我真的不介意?】,事到如今还把这句话写在脸上的家伙,也只会有他了。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做——洛安在她试图动身?之前就转了回去,他握起?煮锅,仿佛那?才是需要认真抓握在手心的正事。


    “不管如何,”他说话的口吻甚至带着点怨念,“我不需要任何弥补。她也好,你也好,我不需要,这种莫名其妙的——我只想你能晚上好好睡觉,豹豹。今晚能不能别去挖坑了?”


    嘁。


    安各嘀咕:“我是一个人挖,又没硬拖着你。”


    “晚上你就该待在我怀里,不管做任何事都和我一起?。”


    与平时的柔和不同,他的口吻因为怒气而显出了许多的生?硬,锅里又响起?不和谐的乒乓撞击。


    可这句话本身?包含的意?思太动听了。


    “不管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即使他是在发脾气,也是世界上最惹人开心的发脾气。


    安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骨子里的坏——


    前段时间她是实在睡不着才奔去挖坑的,心里沉沉地闷着东西,本身?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可前几夜她哪怕被迫累到“合上眼皮就能立刻睡着”的程度,也要打起?精神一点点往床下爬——


    是不是就是为了等到这人一把将她捞回来?,听到一句含着怒意?的“一起?睡觉”,体会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和语气透出少?有的强硬,再然?后被拖入……


    咳。


    安各也分不清自?己行动的具体原因,现在她一到晚上就脑子发昏,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那?什么太频繁,身?体自?动记住了该发昏的时间点……咳咳。


    最近她拥有了老婆多种多样的真实面貌,而每一面——尤其是强硬的老婆——真的很香。


    “不管如何,豹豹,即使你和家主做交易允诺了金山银山,我也不允许——”


    乒乒乓乓的,老婆还在气冲冲地捯饬锅里的汤圆,安各真怕他待会端上桌的早饭从芝麻汤圆变成了芝麻糊。


    十多年来?,这人和她说话时可从未用过“我不允许”开头,可见?是真气狠了。


    安各转转眼睛,便翻出了手机日历,拖动腾出空的行程表:“总之,几天后正好是我们准备蜜月旅行的日子,到时候坐上了飞机,我想你没工夫再带一个小孩与现代社会做最终告别,所以洛洛宝贝和小斗笠就先交给?琪琪美女?,我们直接飞去……”


    蜜月旅行。


    洛安端锅的手有一瞬间没端稳。


    ……蜜月旅行,还真不只是她随口提出、诱使他喝酒的借口吗?


    “不是借口,”豹豹在后方冷不丁开口,“是认真的,十一周年纪念日礼物,我想了好久,从几个月前就在调整工作计划了。”


    他好险才没在她的盯视中洒出锅里的汤圆。


    “没有可是,行程我全?部安排好了,纪念日当?天我们就动身?去那?里,当?年度过蜜月的温泉酒店,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山水,这个季节去那?片地方避暑也是……”


    洛安试图婉拒:“可现在正值旅游旺季,人太多了,还是呆在家……”


    安老板不假思索:“没事,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把整个酒店买下来?了,整个季节都不会接待外来?游客。”


    洛安:“……这也太夸张了,不必……”


    “晚了,就在刚才,”妻子把手机平平淡淡往旁边一放,神情仿佛只是刷了几个无聊的短视频,“我已经付过全?款了。”


    洛安:“……”


    “如果你想反悔也可以,”她敲敲手指,“那?文件给?你,你来?签字缴纳高额的收购合同违约金。”


    洛安:“……”


    什么叫“被偶像剧霸总的帅气糊了一脸”,落后于时代的古董终于领悟到了一点,怪不得能把那?些小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虽然?但是,他只觉得这人是拽着他衣领强行逼迫他就范,而且她在实木桌子上敲手指也不是为了耍帅,是为了告诉他……


    “我汤圆呢?煮好了吧?老婆我的芝麻汤圆呢?赶紧的端过来?!”


    ……是为了催他快点上早饭。


    洛安关了火,下了锅,默默推过那?碗新?鲜出锅的芝麻汤圆。


    豹豹啊呜啊呜塞了两个进嘴,再说话时霸气又含糊:“总之我全?安排好了!你不准有反对?意?见?!听到了没——呼嘶,嘶,老婆,这个汤圆呼嘶,太烫了——呜呜呼嘶——嘶——”


    太烫了就吐出来?啊,含着它发号施令太影响你散发出的霸气了。


    ……洛安没把上面这句说出口,不管在家还是在外,妻子的面子总要多给?一些,况且,对?他来?说,看着妻子眼泪汪汪地含着汤圆向他求助,比瞪着他硬撑着不说话愉快多了。


    所以他暂且忍住了自?己阴阳怪气的反驳,也暂停了对?于之前数个夜晚的怨念,只是向她伸出手。


    “没事,吐出来?。”


    做家长的总有拿手掌给?孩子当?果皮果核垃圾桶的时候,洛安早习惯了,伸出自?己的手而不是递出碟子,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安各则被烫得眼泪快冒出来?——她最近每晚都在呜呜哭,泪腺本就高度敏感,痛痛的热度一刺激酸涩的泪意?就又要冒出来?——可大白天在早饭桌上被汤圆烫哭也太不成熟了,她明明打定?主意?要成熟又稳重地处理好自?己这段时间的情绪——


    情急之下,安各往他的手心里一埋,便吐出了嘴里只含了两下的汤圆。


    她的虎牙咬开了一个小洞,芝麻内芯在手上汩汩淌出来?,洛安另一只手顺便抽出餐巾纸,打算把它包一包,扔进厨余垃圾桶。


    可这时——


    “妈妈作弊!”二楼传来?某个小孩字正腔圆的怒喊,“明明我从五岁起?就不被爸爸允许吐食物在他手上了!只允许我放橘子皮上去!凭什么妈妈能直接吐汤圆上去——妈妈你又不是五岁小宝宝了,妈妈羞羞!”


    安各:“……”


    羞耻与愤怒一瞬间烧上了大人的后脑勺,安各拍案而起?。


    可老婆先她一步站起?,秋后算账的威压自?一楼厨房慢慢攀上楼梯栏杆。


    “安洛洛,下来?。爸爸之前教了你什么?说话前……”


    “……说话前要先过脑子,说漏嘴的家伙都是终极笨蛋。”


    二楼,穿着晨衣的安洛洛小朋友一点点瘪下去:“可是爸爸,我已经反省了好几天……”


    “下来?,吃早饭,吃完早饭趴膝盖,把昨天没背完的三字经背完。”


    “……”


    就是因为每天吃完早饭要经历这个,我才会天天起?床后在房间里磨磨蹭蹭,试图赖到中午再下楼来?……


    安洛洛小朋友垂头丧气,趿拉着拖鞋一点点挪下楼梯,挪到饭桌前来?。


    “爸爸,早饭……”


    “只有汤圆,没有花花奶黄包也没有小熊饼干,别忘了你还在错误反省期。”


    呜呜。


    究竟什么时候,和妈妈约好要带我玩好几天的姑姑能来?接走我啊?


    爸爸转身?又去厨房了,安洛洛没精打采地抓过自?己的儿童碗。


    还在呼嘶呼嘶缓解烫嘴感的妈妈瞥她一眼,并没有生?出半点同情的心情。


    即使她爸正在气头上,做饭时还因为晚上的事烦得不行,小丫头的碗里依旧是五彩缤纷的水果汤圆,还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水晶皮——


    简直与自?己碗里的纯芝麻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能非常明显地看出,他更生?谁的气。


    安各别开视线,咕嘟嘟灌下几口冰水。


    ……要不是因为最近睁眼闭眼都是“那?时到底疼不疼”,再怎么斗嘴闲聊也缓解不了心底愈来?愈浓的疼惜……她也要生?那?家伙气了。


    “妈咪,妈咪,我不爱吃这个芝士花生?味的,这颗给?你。”


    安各心想我也不爱吃花生?味汤圆,你个臭小鬼和爸爸妈妈去超市买汤圆时不是非说“芝士花生?夹心的感觉好新?鲜哦没吃过哦好想吃哦”,你爸怎么劝你也非要把那?袋子新?口味买回家吗,结果现在嫌弃不愿意?吃了。


    但安各嘴里还含着缓解烫意?的冰水,又顾忌着“强大妈咪”的面子,女?儿面前推拒一颗小小的汤圆有些困难,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拒绝——


    “这颗给?我吧,洛洛,剩下的老实吃光,不准挑食。”


    ——端着几碟小菜转回来?的老婆很自?然?地接过了那?枚汤圆,放进他自?己碗里。


    “好,谢谢爸爸啦……”


    “嗯,慢点吃,今天你没什么事,除了背书、练字和写暑假作业。”


    “……好,谢谢爸爸嗷……”


    父女?俩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便面对?面吃起?了自?己碗里的汤圆。


    只留安各含着那?口已经回温的冰水,傻愣愣地呆着。


    芝士花生?味……老婆绝对?很讨厌的口味,她如今已经很清楚了,他的喜好他的讨厌……饺子就爱朴素的猪肉大葱,汤圆就爱最纯正的黑芝麻,认为喝奶茶不如直接喝茶,吃寿司不如直接吃大米饭上洒海苔……芝士酱加上花生?酱,这两者被包进汤圆里对?古董老婆而言就是黑暗料理……


    可现在,自?己眼前,他那?么平静自?然?地吞了进去。


    没皱眉,没垂眼,没有任何遮掩性质的行为。


    女?儿吃水果没地方吐核,他就自?然?而然?地用手接过来?,即便自?身?很爱干净。


    女?儿不想吃的东西,他就顺畅地接过来?,即便是他自?己也很不想吃的东西。


    放在全?天下每个习惯了爱护孩子的家长身?上,这一套动作或许都会如此?自?然?,因为做过成千上万遍了。


    做过……成千上万遍了。


    【他早已死过。】


    【他从未离开。】


    以前若隐若现从未摆在面上的事,被安各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令她的心脏都逐渐绞紧、收缩、发出闷闷的痛感。


    为什么……不止那?一夜……还有这些年……


    疼不疼?


    ……疼不疼啊?


    最敏感、最小心眼、最没安全?感的家伙,倘若在她看不见?的世界与近在咫尺的距离里默默待了近八年……


    “妈咪?妈咪!妈咪你怎么啦,妈咪——”


    安各猛地回过神。


    女?儿伸到面前摇晃的手唤醒了她,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抬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妈妈没事……汤圆太烫……”


    “这样啊,怪不得,那?你再喝点冰水吧!喏,妈咪,给?你喝……”


    女?儿没看出来?,太好了。


    可安各即便掩在掌下,也感觉到了掌外那?抹锐利又扎人的视线。


    ……当?然?,他绝对?看了出来?。


    又差点哭了……可恶……为什么泪腺总是控制不住……要控制好啊,要向前看,要……


    “豹豹。”


    低垂着头,用手遮着眼睛,她正努力眨去那?点泪意?时,突然?听见?他开口。


    “豹豹,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七八年前,我每天每天都觉得你是在外面花天酒地随便乱玩,每天都至少?会想一次,凭什么你到处玩,凭什么我要待在家里等着,所以我每天都渴望来?一次不管不顾的离家出走。”


    ……哈?


    “我甚至在外面断断续续交了两栋房子的房租,每个月还给?你额外打钱算作暂居的房费,账本上天天算清家庭开支,以便我们俩如果分开不会出现任何财务问题……”


    他的叙述伴随着汤勺的碰撞声,似乎是边搅着汤圆边说,就跟“今天早上买菜时大娘多送了我一颗葱”一样平稳,安各甚至听见?女?儿小小声过去提醒——


    “爸爸,喂,现在别提这茬,没看妈咪都被汤圆烫哭啦?”


    “没关系,爸爸只是想到了,随便说说。”


    他继续道:“洛洛,你看,就像这颗花生?芝士汤圆,爸爸很讨厌它的行为它的外在表现,恨不得碾爆这种到处招摇的明黄色,最讨厌的时候觉得大不了扔进垃圾桶各自?安好算了——但因为有你了,洛洛,爸爸知道这是你买回家的汤圆,你,汤圆,爸爸,必须组成一个完整的家,才对?你最好。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凭着意?气把讨厌的汤圆丢进垃圾桶,再难忍再难吃,也只能捏着鼻子耐着心继续吃,一日复一日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安洛洛小朋友听得一头雾水。


    爸爸刚才不是在跟妈妈翻旧账吗,怎么就突然?讲起?了“汤圆的故事”?


    ……而且这颗汤圆有这么重要啊?她真的只是单纯嫌弃芝士花生?味而已啊,爸爸如果为了我做出这样的牺牲……呃,吃颗汤圆究竟算什么可怕的牺牲,还要日复一日地做心理建设??


    ——她当?然?听不懂,这个故事里的汤圆并不是汤圆,也不是说给?她的故事。


    餐桌上唯独两个大人,都可以听懂这个汤圆的内涵。


    那?些年,这些年,以前的事,没谁做得很好。


    固然?她曾忽视过一抹无法被常人窥见?的鬼魂。


    可他也曾重复千次万次的,怀疑,揣测,不满,怨愤,在心底最深最深的无法自?控的角落里……


    【反正她这么潇洒快乐。】


    【反正我对?她无足轻重。】


    【那?,如果不是为了孩子……】


    “……可很多很多年以后,一次意?外,爸爸发现,那?枚芝士花生?味的汤圆,只是假装成芝士花生?味而已。讨厌的芝士花生?只是她的保护壳,真实的内心……”


    洛安顿了顿,移开放在妻子身?上的视线,看向满脸懵逼的女?儿。


    他举起?勺里的黄汤圆,格外正经。


    “这,其实,是黑芝麻馅的。”


    安洛洛:“……”


    安洛洛看看黄色的花生?汤圆,又看看满脸严肃的爸爸。


    安洛洛:“???”


    “黑芝麻,裹了白糖,还有些猪油,高温一煮就会甜滋滋地化?开,很软很棒又很善良的一枚好汤圆,为了更高的目标也为了更好地照顾洛洛而一直努力奋斗……”


    爸爸叹息一声:“是爸爸这么多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总是胡思乱想,深深误会了它的内馅。”


    安洛洛:“……不是,爸爸,这真的是花生?汤圆啊?真的!!”


    “不,这是黑芝麻汤圆。是爸爸把它误会成了花生?汤圆。”


    安洛洛:“不不不,等等,不,我刚刚绝对?尝到了花生?味——”


    洛安轻咳一声。


    “总之,爸爸想告诉你,误会了汤圆并不要紧,连带着让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沉痛的悲伤里,饱含对?汤圆的自?责与悔恨则完全?没必要——”


    安洛洛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当?然?没必要对?汤圆怀有自?责与悔恨啊!为什么要对?区区一颗汤圆抱有——不,爸爸,你真的没误会它,它就是黄色的花生?汤圆!”


    “……总之,重要的是之后如何对?待这颗汤圆。”


    爸爸再次举起?勺里的汤圆。


    “爸爸曾误会了一颗汤圆,也曾在真相大白后,对?它抱有深刻沉痛的悔恨感。但爸爸渐渐在这颗黑芝麻汤圆甜甜软软的口感里明白了一件事……它不需要太沉重的悔恨感,也不需要许许多多的补偿。”


    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饭,一张日常使用平平无奇的餐桌,爸爸端着一颗黄澄澄的汤圆,认真又庄重的表情就像在念结婚誓言。


    “最需要的,是一直在一起?,努力不再有下一次误会,下一次分开。一直在一起?,每天在一起?,尤其是每天晚上都不能跑开去土坑里——这就够了,爸爸认为这是能给?黑芝麻汤圆的,最好最好的东西。”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彻底傻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妈妈的袖口。


    “妈、妈咪,你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花生?汤圆……妈……我不清楚了……爸爸他……”


    一直用手掩着眼睛、一声不吭的妈咪,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好,我明白了。”


    妈咪的语气破天荒地柔和下去,就像爸爸以往说话的样子。


    “没错,安安,这就是一颗黑芝麻汤圆。”


    安洛洛:“……不是,妈——”


    爸爸很快接道:“这不仅是一颗黑芝麻汤圆,还很需要晚上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不去什么土坑里乱挖乱哭——尤其是今天晚上。”


    安洛洛:“等一下,爸爸!”


    “……好,我答应你,这就是一颗黑芝麻汤圆,今天晚上,它会安安静静地哪里都不去的。”


    爸爸妈妈都停顿了一下。


    然?后相继笑起?来?。


    安洛洛:“……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是不相信,等等——这为什么真的从花生?汤圆变成黑芝麻汤圆了啊?”


    爸爸若有所思地举了举手里的汤勺。这是他讲述“汤圆的故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这枚可怜的黄汤圆。


    “我也不知道,洛洛,这其中大抵有什么玄妙的变幻道理。”


    自?然?而然?地,他把汤勺滑回了安洛洛小朋友的儿童碗里。


    “你尝尝看吧,看它是怎么从花生?汤圆变为芝麻汤圆的?”


    终于等到能勘破这诡异现状的时机了,安洛洛小朋友忙不迭地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唔唔唔唔唔(芝士花生?味)!”


    “这就对?了,洛洛。”爸爸慈爱地摸了摸她飙出泪的小脑瓜,“自?己选的汤圆就要自?己吃,哪怕不合胃口超级难吃,也不能挑食。”


    安洛洛:“……”


    到底,究竟,什么时候姑姑能来?接我离开这个破烂的家??


    【数小时后,夜,十点】


    因为早些时候某人为了不让女?儿挑食编出了一个格外跌宕起?伏的汤圆故事,结果成功骗着女?儿自?己吃完了花生?汤圆……女?儿气狠了,整整一天没怎么搭理他。


    安抚完在儿童房里哇哇抗议哐哐锤枕头的自?家宝贝,安各走进房间,看着老婆。


    后者正站在卧室床边铺床,抖抖被子拍拍枕头,心情平和又快乐。


    ……安各觉得他这种建立在自?家宝贝身?上的快乐有点不太好,但其实今早那?个故事是为了讲给?谁安抚谁,显而易见?……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了抱他。


    “今晚不去挖坑了?”


    “……哪里都不去。”


    “老老实实的,就一起?睡觉吗?”


    “嗯,听你的。”


    他说得很对?。


    沉湎过去办不到任何事,既然?曾经都犯过错,那?更重要的便是反省总结,今后一直……


    再怜惜再悔恨,除了对?对?方更好,还能怎么办呢?


    她应当?向他学?习,也成长为熟练转化?情绪、古怪却又稳定?能安抚人心的……


    【数小时后】


    安各猛地睁开眼睛。


    不,她不能。


    ……说到底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曾经“某个人凄惨死掉后还一直在我身?边却被我一直忽视”与“被一直忽视后我情绪特不稳定?成天揣测她坏话想要离家出走”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事情啊??


    他切切实实地人没了却被她忽视,和他被忽视久了在心底怨念地说她几句坏话能比吗,啊??


    这是逻辑错误,是无效代换,是——


    总而言之,我怎么可能说睡得着就安心睡得着,果然?还是要去后院继续挖坑栽种葡萄藤!不种完三亩地她就不是人!


    拉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各熟练地往旁边一滚。


    “唔……妈咪……怎么?”


    可这一次,区别于以往,光秃秃的另一边床沿,多出了一只障碍物。


    软乎乎的女?儿正趴在那?儿,她的肚子旁边,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老虎布偶。


    她身?后,床沿外,是四层加高的儿童安全?护栏锁。


    安各:“……”


    安各不得不呆滞地抱住了差点被自?己惊醒的女?儿,让小家伙重新?睡下去。


    而后方,腰间,重新?缓缓爬上了一只手,在黑暗里就像一头白惨惨的蟒蛇。


    “豹豹,”他幽幽道,“你答应了我,要一起?睡觉,不会去挖坑。”


    安各:“……”


    安各咬牙切齿——用超小声嘶嘶道——


    “不用小声,给?洛洛设置过隔音符了,只有你切实撞上去她才会醒。”


    安各瞬间放大声:“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你就是这么信任我的,在我睡着后偷偷把女?儿运过来?挡着,还加了四层儿童安全?护栏锁?!!”


    洛安冷笑:“你答应了我,那?你现在怎么醒了,又是怎么企图往外滚差点把女?儿弄醒了?”


    安各……安各只能从别的角度下手:“你当?你亲女?儿是什么反应地雷吗!万一我滚动太厉害把她踩坏呢!”


    对?象不为所动:“那?起?码你这一辈子都会得到深刻教训,再也不会企图半夜起?床去挖坑。一旦想半夜离床,就会想到一只受伤的洛洛。”


    安各:“……”


    什么破烂。


    “何况她最近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小嘴叭叭叭漏光所有能漏的,偶尔被踩踩也有助于改正坏习惯。”


    什么破烂!!


    安各抱紧了自?家女?儿,愤怒地瞪向他——即使她知道这货不可能真的放任她踩伤女?儿,刚才的假设仅限于他们俩之间的口嗨——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愤怒瞪他。


    “你再这样,会把女?儿伤成什么样子!”


    女?儿没反应,她睡得嘴角呼哧呼哧淌口水。


    “……她现在没有反应,不代表她知道这些后没有反应!你等着!拿自?家女?儿当?地雷的混蛋!”


    “我等着,”一改白日温情脉脉循循善诱的嘴脸,丈夫很没好气地怼她:“你倒是看看,明天是你解释清楚还是我能忽悠过她?”


    “……你别以为我女?儿是好糊弄的笨蛋,你也别以为我是什么好糊弄的——”


    他慢慢伸来?的手臂直接箍紧了,把她抱得死死的。


    “赶紧睡觉,不好糊弄的笨蛋,反正你哪儿也别想去,除非越过女?儿越过我,再想办法拆开我用道术封上的八道儿童护栏安全?锁!”


    安各紧紧抱着女?儿,气得呼哧哧喘。


    他也紧抱着她,眼神恼火极了。


    好一会儿。


    “……先睡觉,等我睡饱了明天再继续跟你吵!”


    “继续就继续,谁怕谁……被子掖紧点!又踢!又乱踢!”


    “我就乱踢——”


    “再乱踢我就亲你,女?儿随时会醒。”


    “……”


    安各气鼓鼓地收回了脚。


    他也气鼓鼓地把她团了团,抱回了自?己的被窝里。


    “你一天不放弃去后院挖坑,”对?象咬牙切齿地警告你,“我就一天不放弃这么死死抱你。”


    谁怕谁啊,安各抱着女?儿哼哼两声,白他一眼,又闭目钻了回去。


    我死死抱着女?儿,你死死抱着我,谁怕谁啊,有本事我们就这么抱一辈子啊,我耗得起?。


    “……喂,破烂,我晚安吻呢?”


    “不亲了,还在生?你气。”


    嘁。


    安各闭着眼,直接啊呜一口咬了上去,无视了他的闷哼。


    谁怕谁哦,笨蛋,反正咱们俩谁都有一辈子耗得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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