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糟糕,把孙乾气跑了


    或许是青州紧挨着冀州的缘故, 太平道在青州的活动比在徐州时多了许多。


    在高密县城里的时候还比较好,阿备没有看到什么明显和太平道有关的东西。但一出了县城,便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道士、民众们围在一起, 进行某种神秘的祭祀活动。


    阿备虽然并不赞成这种活动,但也明白不能莽撞地冲上去阻止。再加上这些太平道道士只是组织当地民众搞搞祭祀活动,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阿备便只是浅浅地略过, 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走了半日, 来到一间道观旁。几人正准备借着树荫休息一下,忽然见到几个瘦骨嶙峋的人相互搀扶着走到道观前,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哀嚎着:“道长!道长!请救救我们吧!”


    几个带着黄头巾的太平道道士跑了出来, 一边将几人搀扶起来, 一边道:“放心放心, 只要诚心敬拜黄天上神,喝了我们的符水就能病好了。”


    “真的吗?”几位病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反复询问着, “真的喝了符水就能病好了?”


    道士道:“自然, 只要你们诚心信太平道。”


    几位病人忙道:“我们信!我们信!我们都是诚心信的!”


    道士们将几位病人扶到墙边放好, 又从道观内拿出几碗符水递给他们。


    几位病人的双眼一下子迸发出几位炫目的光芒。对生的渴望榨出了那羸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能量。他们猛地扑上去,一把夺过木碗, 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猛灌符水。喝完之后, 又跪在地上, 不住地对道士们磕头感谢。


    “黄天在上, 保佑保佑我们吧!”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黄天上神救救我们吧!”


    “我是诚心信的!黄天上神,请让我的病快点好吧!”


    病人们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 喃喃地念叨着最本能的愿望, 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


    东汉末年, 瘟疫横行五十余载,上千万的人命由此消逝。目之所及,全是白骨遍野忘姓氏的末日景象。


    而此情此景,只是末世中随处可见的日常。


    阿备在一旁见了,心中悲痛万分。


    他当然知道符水并不能治病,也很看不惯太平道招摇撞骗的作法。但现在的他并没有能力救治这些病人,而那些掺了草药的符水则有一定概率能治病。两相权衡之下,阿备强忍着心疼保持了沉默,放任太平道施救。


    但阿备能忍,并不代表其他人能忍。


    孙乾从来不信太平道这种虚妄之谈。他在见到太平道道士们在野地里搞祭祀活动的时候,就很想冲上去阻止,只是因为要赶路而强行忍住了。如今,见这些道士竟然又拿符水治病,他终于忍不住了!


    “住手!”孙乾上前一步,斥责道,“一碗纸灰怎么可能能治愈疫病?你们这样做分明是草菅人命!”


    道士睨了孙乾一眼,不屑地道:“无知凡人,怎能明白黄天上神的厉害?”


    孙乾怒道:“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黄天上神,他怎么不大发神威,让流毒天下的瘟疫全部消失,反而要大费周章地先让人生病再用符水来救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看,无知的是你们才对!”


    道士们脸颊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动,眼中露出了凶光。阿备在徐州的时候就吃过太平道道士们的亏,因此一直留心几位道士的表情,见此情景立刻伸手拉住孙乾,打着圆场道:“咱们也歇得差不多了,还是先走吧。”


    “你……!”孙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受到了同样是读书人的刘备的背刺。他正要开口质问一番,却被突如其来的石块给打断了。


    石块如雨点般砸向刘备、孙乾等人。


    是那几位喝了符水的病人扔的。


    孙乾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愣在了当场。


    那些病人一边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努力挥动削瘦的手臂,向着刘备、孙乾投掷过去,一边骂道:“妖孽!居然敢辱骂黄天上神!你们不得好死!”


    他们的目光,仿佛是充满仇恨的野狼,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两人撕碎。


    阿备见情势不对,一边拉住孙乾,一边对刘德然等人使眼色,赶紧带着众人跑走了。


    等众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孙乾也逐渐回过神来。原本被忽视的痛苦又重新翻了上来,在他柔软的心上扎下了一根又一根酸涩的刺。


    被背叛永远比被伤害更加令人痛苦。如今,孙乾正是陷入了这种境地里。


    被病人们恩将仇报投掷石头,固然令人伤心委屈;但被自己视为同窗好友的刘备劝阻,却更是让人痛苦难过。


    孙乾一把甩开了刘备的手,斥责道:“好你个刘备,你居然帮着那些太平妖道说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阿备大概能猜到孙乾的心思,并不因此生气,反而好脾气地道:“我自然是不信那些虚妄之言的。只是那些太平妖道裹挟着百姓,人多势众。一旦动起手来,我们几个人很容易吃亏。所以才委屈一下公祐兄,暂避锋芒。”


    孙乾一甩衣袖,冷哼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懦弱无能、胆小怕事罢了!如此没有骨气,我耻与你为伍!”


    说罢,孙乾骑上自己的马,皮鞭一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备远远地望着孙乾离去的背影,心中不住地叹息。孙乾这一去,只怕是再也不会加入他的创业小团队了。失去这样一位忠义的英杰,他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刘先主。


    同时,阿备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刘杨截道杀人的画面,心中怎么也放心不下。


    他转头唤来曹不兴:“你快骑马去追孙公祐。不用追上他,只远远地跟着便行。如果他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你就赶紧赶回来通知我们。”


    曹不兴是一行人中唯一不会武功的。阿备也知道,让曹不兴去保护孙乾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但在同行刘德然、高诱、曹不兴三人中,刘德然和高诱是刘先主的同窗,和阿备的身份是平等的,只有曹不兴是阿备的下属,可以吩咐他去办事。


    曹不兴自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任何怨言,领命之后便要上马去追。高诱连忙伸手按住曹不兴,主动道:“弗兴不会武,还是我去吧。”阿备连忙感谢。


    送走了高诱后,阿备又悄悄地转回了道观。


    之前的那几个病人还坐在墙角歇息,似乎因为刚才的激动投石,精神更加不好了。而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又有不少得病的百姓来到道观。道士们先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墙根处,又一一端来符水。


    阿备怜惜地看着那些病痛的百姓。他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能力治好他们的病,但他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帮他们。


    阿备先在道观外的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角度,随后取出一串五铢钱扔向道观,紧接着弯弓搭箭,一下子射断串钱的绳子。那上千枚五铢钱顿时四散开来,如同夏季的大雨一般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那些原本失去希望的百姓们顿时两眼放光,扑将着去捡铜钱。有的人欢喜得不住流泪,有的人跪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里喃喃地念着:“谢谢神仙!谢谢神仙!谢谢神仙!”


    世道艰难,众生皆苦。


    阿备心中酸涩,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叹息了一番后,便要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道观的门“吱呀”一声大开了。两个道士一人抱肩、一人抬脚,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抬了出来,扔到了道观旁的树林中。正巧,扔到了阿备的近旁。只是因为阿备站的位置比较隐蔽,两个抬人的道士没有发现他。


    一个粗衣乱发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从道观中追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两位道士面前,不住地磕头哀求道:“道人!请救救我父亲吧!请你们救救他吧!”


    一位道士道:“我们已经给他喝了三天符水了,他的病始终没有好转。按照大贤良师的教导,这样的人就是不诚心信黄天上神的,喝再多的符水也没有用。”


    年轻人不住地道:“我们是诚心信的!求道人再发发善心,再给我父亲一碗符水吧!”


    另一位道士厉声道:“少在那里装了!如果你们真的诚心信黄天上帝,前三天的符水怎么会没用?一句话,你的父亲没救了,上天已经放弃他了!你就不要再纠缠了!”


    两位道士转身往道观走,那个年轻人不死心,扑上去抱住道士的腿。道士抬腿将年轻人踹到一边,忙不迭地走开了。


    年轻人哭嚎着,一步步跪行到老人身边,悲痛不已。突然,他的眼角瞥到了树丛中一片翻飞的衣角,心中突然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一股力量,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即将离开的人的大腿。


    “贵人!”年轻人涕泗横流,痛苦地哀嚎着,“求贵人救救我的父亲!我愿今生做牛做马报答贵人!”


    阿备有武艺在身,能极好地控制气息与力量。只要他躲在树丛中不主动出声,哪怕近在咫尺,其他人也很难察觉到他,刚刚那两个太平道的道士就是最好的佐证。


    而眼前这个哀嚎的年轻人显然一点武艺也不会,却能精准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实在是很有点神奇的天赋。


    阿备惊异于年轻人的敏锐,但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普通人,并不会医术。就算是想救你父亲,也是无能为力。”


    泪眼朦胧之间,年轻人也看清了被自己抱着腿的这个人。那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似乎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但那个少年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沉稳贵气。


    那种气质,年轻人只在本县县令身上看到过一点。而那个他此生见过的身份最为最贵重的县令,其气质风采也不及眼前这个少年的万分之一。


    因此,虽然年轻人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也不知晓他的姓名,但他就是本能地认为这个少年是个万中无一的贵人,是拯救他父亲性命的唯一希望!


    年轻人道:“我知道我父亲多半是活不成了,但求贵人尽力一试,我也就死心了!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念着贵人的恩情,愿意以性命报答!”


    阿备被这个救父心切的年轻人缠得没办法,又见那个躺在地上的老人实在可怜,不由地升起了恻隐之心。


    刘德然瞧出了刘备的心思,在旁边提醒道:“兄长,小心是瘟疫。”


    年轻人忙道:“不是瘟疫的!我父亲没去过闹瘟疫的村子,绝不是瘟疫的!”


    虽然年轻人再三保证,但他此时的话实在没有多少说服力。刘德然和曹不兴都不住地提醒刘备,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阿备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忍心就此离去。


    “罢了……”阿备叹道,“我尽力一试吧。”


    而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密林深处,方阳紧盯着刘备毫无防备的后脖颈,缓缓地抽出了手中的剑。


    第42章 救人


    保险起见, 阿备扯了布条缠在脸上和手上,算是简易的口罩和手套。在简单地查体和询问病史后,阿备确认老人得的并不是鼠疫之类的烈性传染病, 暂时松了一口气。


    可阿备到底只是一个不会医术的普通人,老人虽然得的不是烈性传染病,但也不是他能治好的, 还是得找大夫医治。好在此处距离淳于县城并不算远, 快马加鞭地话还能赶得上城池关门。


    阿备请刘德然到附近的农庄里寻架马车,又拜托曹不兴趣烧一些热水,然后让秦孝搭把手将老人扶到树根下靠着。


    秦孝就是那位生病老人的儿子、抱着刘备大腿求救命的年轻人,人如其名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曹不兴和刘德然很快就带着东西回来了。


    阿备心细, 让曹不兴和刘德然远远地将东西放在地上, 并且退后到九尺开外后, 自己再上前去拿。主打的就是一个无接触配送。


    毕竟,老人得的虽然不是烈性的传染病,但也不排除是一些其他的传染病。阿备虽然发善心、做好事, 但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明白自己的因果自己担, 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害了曹不兴和刘德然。


    起先,曹不兴和刘德然对刘备反常奇怪的行为感到不解, 甚至为自己被刘备疏远避开而不开心。但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 很快就想明白了刘备行为的深意, 心中不由地又是赞叹又是感动。


    阿备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小葫芦, 从里面倒出一些棕黑色的像石头一样的硬块,放在热水里化开之后, 又小心翼翼地喂给了秦父。


    秦父双目微闭、奄奄一息, 只凭着本能略微地喝了几口阿备喂过去的热水。但那几口热水仿佛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秦父喝了之后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呼吸粗壮了许多、眼睛里也有光了。


    秦孝见了,自然是喜不自胜,拉着秦父的手一个劲儿地叫“爹”,欣喜的泪水流满了整个脸颊。


    阿备见了也很高兴,又要再给秦父喂热水,但秦父却摇了摇头,主动避开了阿备递过来的调羹。


    秦父留恋地望着阿备手里的热水,叹道:“这热水这么甜,怕是加了蜂蜜吧。”


    阿备道:“不是,是加了石蜜。”


    石蜜就是甘蔗汁熬干后形成的固体。这东西比蜂蜜方便携带、热量高,是野外旅行应对不时之需的好东西,因此阿备在朐县专门买了一大葫芦。


    秦父身体虚弱,固然是因为身患重病,但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饥饿。毕竟东汉末年,天灾频发,粮食绝收都是常态,普通人尚且饥一顿饱一顿,更何况是身患重病之人呢?


    因此在将秦父送到淳于县的医馆中之前,阿备自作主张先给他喂上一碗浓浓的糖水,把营养吃进去、把底子提上来。之后无论医者是要下药还是要施针,秦父的病都能好得更快一些。


    阿备的猜想很快得到了应验。秦父在喝了热糖水之后果然醒了过来,中气也足了很多。


    另一边,听到阿备说出“石蜜”两个字,秦父和秦孝俱是一怔,心中大为感动。


    在漫长的古代历史中,无论中外,蔗糖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哪怕在一千两百年后的英国,蔗糖也是只有王室、大主教、伯爵等达官贵人才能享受到的珍宝。


    而虽然中国早在战国时期就有种植甘蔗的记载,但用甘蔗汁熬制石蜜的技术到汉末才从印度传到中国。对于现在的汉朝人来说,石蜜也是一种仅供达官贵人享用的珍贵食物。


    对于普通的东汉百姓来说,他们寻常能接触到的甜味剂仅仅是只有微微甜味的麦芽糖。要想再吃得甜一些,那就得咬牙攒钱买蜂蜜。至于石蜜,则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好东西。


    本来,秦父在喝了糖水后,从甜度上来判断是刘备在水里加了蜂蜜,已经十分感动。如今听到热水里加的竟然是更加珍贵的石蜜,心中的触动更是到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地步。


    秦父抬眼望着面前这个端着石蜜水、丰神俊朗的少年,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见到了下凡的神仙。如果他不是神仙,又怎么会有如此的善心舍得用珍贵的石蜜来拯救他一个生命垂危且毫无价值的普通老人呢?


    “老朽、老朽已经是没救了,恩公何必浪费石蜜呢?”大滴大滴的热泪从秦父的眼眶中滚落而下,顺着脸上的皱纹向着四周肆无忌惮的流动,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做‘涕泗横流’。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老茧的手,不住地将盛着热糖水的碗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心疼地道:“恩公快把这石蜜水收起来吧,切莫再浪费了。”


    对于普通的穷苦人家来说,或许向来都是如此——物件的价值比自己的命还要贵重。


    迅哥的小说《风波》中女儿六斤不小心打破了碗,父亲七斤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完女儿之后,七斤捧着碗心疼不已,一点都不关注刚刚那一巴掌是不是把女儿的耳朵打聋了。


    此时的秦父也是同样的心态。石蜜太过贵重,自己的一条老命则根本不值钱。自己怎么配享用这样珍贵的石蜜水呢?自己喝了,那就是天大的浪费,是造孽啊!


    阿备大概了解秦父的这种心理,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认同。对于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他来说,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只有人,人是一切的目的。天地万物都应该为人所用,而人不应该为外物而被放弃。


    于是,阿备不仅没有收回热糖水,反而打开葫芦,往碗里又添了许多石蜜块。


    在秦父和秦孝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阿备再次将加强版的浓糖水送到了秦父的嘴边,板着脸道:“这就是给老伯你喝的。除了你,没人配喝。你要是不喝,我就把它全都倒了。”


    于是作势要将碗里浓糖水倒掉。秦父惊得几乎立刻要跳起来,连忙一叠声地喊道:“我喝!我喝!恩公莫要生气!”


    秦父双手小心的扶着碗,大口大口地将石蜜水灌进喉咙,好像生怕慢了一点这珍贵的石蜜水就要被恩公倒掉。喝完了之后,他又忍不住伸出舌头将碗底残余的石蜜水舔干净,唯恐浪费了一丁点。


    侍候在一旁的秦孝心中波涛翻涌,无数的情绪在他的胸膛中激烈地碰撞。其中,有碰见贵人的兴奋,有老父得救的喜悦,更有初次被贵人平等对待而非视如草芥的感动……


    在这种情绪的催动下,曾经他心中对刘备单纯的感激,如今全都变成了死心塌地的尊崇。这种转变是那样的自然,这种感情又是那样的深厚,就像是日月交替、潮涨潮落、夏热冬寒,是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天道伦常。


    秦孝在一旁暗暗地对天起誓,无论此次恩公能否救回自己父亲的性命,就凭着这份赠送石蜜的恩情,他也要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为恩公效力。


    等秦父喝完石蜜水后,阿备又和秦孝一起将他扶上了马车。一番赶路之后,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到了淳于县。


    到了医馆中,医者诊过脉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秦父得的的确不是瘟疫,不会立刻毙命;坏消息是,秦父的病并不好治,需要一味很贵重的药材入药。


    阿备听后,毫不犹豫地道:“钱不是问题,你尽管用药便是。”


    医者摇了摇头:“淳于县小,没有这种贵重的药材。几位如果需要,还得去国都剧县买。”


    阿备也不含糊,立刻就要骑马去买。正在这时,一个朗阔的声音由远及近,响了起来:“在下正好有这味药材,几位何必去剧县?”


    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医馆,手里托着一个木匣子。


    那人背着夕阳站在门槛内,双眼被反射的灯光一照,闪烁着一种莫名的红光,令人不由地心惊胆战。


    医者将木匣里的药材检视了一番,冲着阿备等人点了点头,表示这确实就是缺少的那味药材。


    阿备忙问大汉这药材怎么卖。


    伪装成卖药人的方阳傲然地道:“一斤黄金。”


    这个报价实在是贵得有些离谱,比市价贵了五倍不止。众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


    阿备在最初的吃惊之后,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并决定将药材买下来。毕竟这大汉的药材虽然卖得贵,但却省去了从淳于县到剧县一来一去近三天的时间,对于早点治好秦父的病很有帮助。


    相比之下,多花的那四五倍药钱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这就像是现代社会里有人得了病,医生推荐了一个国产药和一个进口药。虽然进口药价格比国产药贵了五六倍,但疗效更好、副作用更小。稍微有点余力的家庭,都会咬咬牙直接给上进口药。


    阿备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秦孝听了,却不由地焦急了起来。


    他们父子本是微贱之人,先前受到刘备的诸多照顾后,便已经产生福气太多、承受不住的惶恐感,怎么敢再让刘备多花那么多钱去买药材?


    更何况,秦孝心中早就将刘备当作了自己要一生效忠的主人,自然而然地就为刘备精打细算起来。此时,再花一斤黄金买药材,便成了一件令人心疼的浪费事。


    秦孝忙道:“恩公,何必花这许多冤枉钱?我这就快马加鞭赶去剧县,两天便回,至少能省下七八千钱。”


    在东汉,一家五口人一年的花销也就在一万钱左右。一次性节省七八千钱,是很大一笔数目了。


    秦父显然和秦孝是同样的想法,颤颤巍巍地道:“恩公,我得这病,断断续续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不差这么两天时间。不如就让我的儿子去剧县买药,把这钱省下来吧。”


    医者也赞同道:“这位老人家的病情还算稳定,多等两天也是等得起的。”


    阿备却摇了摇头。


    在现代社会,医生开出的处方也最多只管三天。三天之后,患者要是再想拿药,那就得再找医生重新看病了。国家这样规定的原因,就是因为患者的病情是始终在变化的,三天之后可能需要用的药就完全不同了。保险起见,还是重新检查重新开方更好。


    因此,阿备只是稍微一权衡,就毫不犹豫地将去剧县买药这个方案给剔除掉了。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这两天时间虽然看上去很短暂,但老伯的病情却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实在不应该拿来去赌。”阿备看向卖药人,伸手去怀里掏钱,“我决定了,就现在买下这药。”


    方阳将木匣子往回一收,再次确认道:“你可想好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要是拿了药之后想反悔,这钱我可是不退的。”


    阿备将一块马蹄金送到卖药人面前,坚定地道:“圣人言: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我既然决定买药,不管今后会不会反悔,也绝不会找你要钱!”


    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整个医馆里只剩下了幽微的灯光。而在那幽深的阴影之中,方阳眼中的红光却越发明亮,像极了某种审视猎物的猛兽。刘德然等人不经意地和他对上眼神,都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不自在。


    片刻之后,方阳大笑着将药材递给了刘备。他将马蹄金装在怀里,大踏步地甩手离去。十几步之后,见刘备等人果然没有追上来,便又重新折返回医馆,冲着刘备拱手道:“公子有此仗义之心,实在是令人佩服。在下在东边大街的第二家客舍地字二号房暂居,还请公子稍后能来一叙。”


    阿备自然答应了。


    这边,阿备先是督促着秦父服下药,之后又将刘德然等人安置好,最后赶在宵禁之前去到了卖药人口中的客舍。


    找到了地字二号房后,阿备见房间里黑漆漆的,看样子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安歇了。踟蹰了片刻后,阿备还是决定先敲敲门,如果还是没有回应的话,就先回自己的房间了。


    结果阿备刚拍了几下,那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显然,住在房间里的人没有从里面关上门。阿备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伸出手臂,想要帮忙把门关上。谁知一只手掌突然从黑暗中伸了出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进了房间。


    在阿备的身后,房门又吱呀一声被关了回去。


    紧接着,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朝着阿备的额头直直刺了下来!


    第43章 这样放他走太亏了


    阿备在被拽进房间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好, 他一边调整身形姿势,一边用另一只手探向怀里,抽出了一直藏在衣服里防身用的短刀。


    “砊呛”一声, 一点绯红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现,匕首和短刀在短暂的接触后又迅速分离,紧接着又迅速地碰撞到了一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 两个缠斗的人影也完全地隐没在了黑暗中。肉眼唯一能看见的, 只有不断变幻方位的短兵相接时碰撞出的火花。


    阿备一边战斗,一边暗暗心惊。他自从练成了顾应剑法后,便很少再遇见敌手了。而这个黑暗中的刺客,与他缠斗了七十余招依然不落下风, 可见其实力强劲。


    而更奇怪的一点就是, 这和刺客虽然看似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但其实招式里并没有多少杀意。他的出招,更像是某种试探,或者某种确证。


    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刺客, 阿备也很快收住了自己的杀意, 开始盘算怎样才能兵不血刃地一招制敌。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实施, 那个刺客就突然抽身退开,喊了一句:“公子, 且停手吧。”


    这声音, 俨然就是几个时辰前卖药的那位壮汉。


    “刺啦”一声, 火折子的光亮在黑暗中绽放。那光亮昏昏的、微微的, 如同薄纱般柔和,衬得方阳眼眸中逼人的红光都温柔了许多。


    点起油灯后, 方阳将身上的匕首、宝剑一一解下, 摆放在地上, 自己则远远地坐在一边,以示自己的“不会伤害你”的诚意。


    阿备犹豫了一下,也将手里的短剑放在了地上,坐在了方阳的对面,这就是在展示“我愿意相信你一次”的诚意。


    对面的方阳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十分感慨的。无论是关门袭击也好,还是解剑示诚也罢,都是他对刘备的试探。结果,无论是哪一次试探,刘备都完成得出乎意料地好——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胆识过人,实在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啊!


    方阳定了定神,开口解释:“在下名叫方阳,是青州平原郡平原县人刘平家里的一个门客。受主人之命,来取公子你的性命。但我一路行来,见公子多有仁德爱民的义举,不忍相害,因此特意告知公子。”


    阿备听了这话后,之前心中升起的疑问便打消了,但却不由地生出了更多的疑问:“我从来没听说过平原郡刘平这么个人,更与他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要派刺客来杀我?”


    方阳便将刘平告诉他的事情向刘备复述了一遍。阿备也将自己在朐县如何偶遇刘杨、如何救下糜芳、如何被太平道人截杀、如何斩杀刘杨的事情合盘托出。


    两方的说法一对比,矛盾的地方立刻浮现了出来。而且刘平的说法十分笼统模糊,刘备的说法非常细节详细,任何人听了都会认为刘平的说法是假的、刘备的说法才是真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方阳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刘备,但他对刘平感情深厚,不愿相信自己侍奉了多年的主人、少主人竟然是这样颠倒黑白、为非作歹的恶人。


    思忖良久后,方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法不一,其中的是非曲直难以论说。我当亲自前往朐县调查一番,才能分辨出真相。只是……”


    方阳顿了一顿,向刘备投去担忧的目光:“我离开刘家后久久不回去复命,刘平必定会猜到我行刺失败,你还活着的事实。到时候,他一定会派出更加厉害的刺客、动用更加强大的力量来杀你。”


    阿备的心不由地颤了颤,咽喉中泛出一丝苦涩。方阳的功夫几乎能和他平分秋色。如果刘平真地派出更多更强的刺客,他很有可能招架不住,还会拖累一路跟着自己的其他人。


    阿备还在沉思,便听到方阳又说道:“你要去到幽州玄菟郡,那么就必然要从冀州借道经过。冀州是太平道的发源地,信徒有好几十万,势力庞大。而刘平一家与冀州太平道有着极深的渊源。你这一路走过去,恐怕将十分不容易。”


    这几天的几桩大事,桩桩都能和太平道扯上联系。现在听到方阳这样讲,阿备立刻留了心眼,请方阳再说得详细一点。


    方阳对刘备充满愧疚和钦佩,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合盘托出:“刘平信奉太平道至今已有近二十年,几乎是青州最早的一匹信徒,在太平道中的影响力极大。


    太平道的创始人名叫张角,是冀州钜鹿郡人,人称‘大贤良师’。他有十二名亲传弟子,其中一名弟子名叫冯树。刘平的儿子刘杨,正是这位冯树的亲传弟子。


    听说这位冯树为人暴躁易怒且及其护短。刘杨虽然不是他最喜爱的弟子,但也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他报仇。”


    也就是说,只要阿备还要继续向东,从冀州去往幽州,那么就很有可能遭遇刘平和冯树两方势力的合力绞杀。


    阿备在心中暗暗庆幸,幸亏他先遇到了方阳,并从他口中对太平道的势力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否则他这样无知无觉地踏入冀州地界,很有可能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过方阳后,阿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刘德然便来敲门。阿备将刘德然请进门后,问其原由。


    刘德然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医馆一别后,我始终觉得那卖药的人有些不对劲。那人来路不明,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凑巧。而且我观他的走动举止,似乎还有些武功在身。


    咱们这一路行来,遇见了许多曲折的事故,我害怕那卖药的人也是歹人,会加害兄长,还请兄长不要再与他见面了。”


    刘德然的建议有理有据、十分中肯,可惜就是时机晚了一点,阿备已经见过方阳了。不过,阿备还是先夸赞了一番刘德然的机敏,然后才将方阳是刘平刺客的这件事一一道来。


    阿备将这件事告诉刘德然,本意是想让他放心,同时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提高警惕。但刘德然却神奇地搞歪了重点,提出了另一个观点:“兄长就这样放那个方阳走了?这也太亏了吧!”


    阿备:“?”


    或许是阿备困惑的表情太过明显,刘德然又继续解释道:“既然这个方阳是刘平的门客,咱们可以让方阳先回到刘平家,谎称他已经刺杀成功了,然后借此机会探得刘家的情况。


    往大了说,可以方便咱们以后收拾刘平这个歹人;往小了说,也可以方便咱们绕开刘平势力较大的地界。”


    刘德然越说越兴奋,脑洞越开越大:“那个刘平不是和太平道关系匪浅吗?咱们还可以让方阳找机会和冀州太平道搭上线,最好能去到冯树和张角的身边。


    这样,咱们就能随时获得太平道的最新动向。之后咱们要从冀州通过,也能安全一点。


    如果方阳在冯树和张角身边呆的时间够长的话,咱们说不定还能反向利用这层关系,间接地影响张角的判断决策,间接地控制太平道……”


    眼见着刘德然越说越离谱,推导出的情节向着现代点家男频爽文的路线一路狂奔,阿备赶紧叫停:“让方阳回刘平家里,还算是个靠谱的主意。让方阳去到冯树和张角的身边,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咱们要通过冀州去幽州,可就在这几日了。”


    刘德然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了。


    不过,虽然阿备嘴上否决了刘德然的建议,心里却思索了起来。


    刘德然平时低调老实,不爱说话,却能善于观察、敏于奇谋。他不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出方阳有问题,又能快速地提出好几条用间的计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刘德然妥妥的是个谍报型人才啊!


    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特殊型人才,阿备当然不可能错过。立时,阿备便拉着刘德然同塌而眠、抵□□谈。


    阿备给刘德然说了很多谍报类知识,比如什么单线联系、密码本、暗语……这些都是阿备从电视剧和科普博主那里学来的,不成体系,也很浅显。但在刘德然听来,已经是极为不可思议的神奇技术了。


    刘德然听得津津有味,摩拳擦掌地想要实践一番,不住地感叹着:“这正是汉初陈平丞相所建立的大事业啊!”


    兴奋之余,刘德然忍不住好奇道:“兄长,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等奇术啊?”


    阿备愣了一下,赶紧找补道:“是我在任中藏府丞时,在东观看到的。”


    东观就是东汉的皇家图书馆,其中藏书浩如烟海,而且普通人轻易进不去。阿备说是在东观里看到的,别人也难以求证,是个十分适合拿来用的借口。


    阿备见刘德然兴致高昂,便大方地拿出十斤黄金。就如同当年刘邦从来不问陈平拿着黄金去干什么一样,他大手一挥,也同样让刘德然去自由发挥了。


    反正不过十斤黄金而已,损失了他还可以再赚。一个有天赋的谍报型人才要是错过了,他才真的是要哭死了!阿备心里还是很清楚其中的利益得失的。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德然果然也如同陈平一般,早出晚归、忙进忙出的,从来不向刘备告知他去干了什么。


    三天后,秦父的病情基本上稳定了。


    阿备拿出五斤黄金在淳于县城里买下了一处小院,又将剩余的五铢钱全部留给了秦家父子。将两人安顿好了之后,阿备与刘德然、曹不兴、糜芳等人这才离开了淳于县。


    几人又行了一日,来到了北海国国都剧县。


    汉代的社交礼仪,是妥妥的慢节奏。当一个人要上门拜访某人时,需要提前至少三天去投刺——也就是递名片。主人看了刺之后,决定见还是不见、什么时候见,再派人去通知投刺的人。然后到了约定的日期后,两人再正式见面。


    阿备安顿好,向先行一步来到的高诱见面后,便立刻去到郑玄的宅院敲门投刺。


    “吱呀”一声,郑宅的侧门打开,阿备往里面一看,顿时愣在了当场。而那个来开门的人,表现也并没有比阿备好多少,尴尬的表情都快凝固成痛苦面具了。


    郑玄的弟子上千,经常侍奉在身边的也有数十人。可偏偏就是这么巧,来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将阿备斥责了一通后负气离开的孙乾。


    阿备心想:这或许就是话本子说的“冤家路窄”吧。


    【作者有话说】


    注1:《三国志》:郡民刘平素轻先主,耻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语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刺客方阳的这条剧情线,改编自这段史料。


    第44章 这是科学技术!


    当一个前几天才被痛骂了一顿并被冷暴力的人和那个骂自己并冷暴力自己的人再次见面时, 情况是怎么样的呢?


    阿备心想,大概就是现在这样的吧——


    孙乾双手扶着门板,干巴巴地道:“啊, 你来了呀。”


    阿备手里拿着名刺,同样干巴巴地回道:“是的,我来了。”


    两个人说完了, 全都尴尬地沉默在了当场, 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说出来,暖暖场子。


    于是,在一番艰难的搜肠刮肚之后,阿备举了举手里的名刺, 再次干巴巴地道:“我来投刺。”


    孙乾仿佛如梦初醒, 同样干巴巴地回道:“哦, 好的。”


    于是,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新话题又三下两下地就说完了,两个人又都再次尴尬地沉默在了当场。


    好在, 阿备是个在二十一世纪反复接受过社会毒打的社畜, 脸皮厚得跟城墙转角一样厚。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扬起了无懈可击的商务性微笑,以一腔保险推销员似的热情和孙乾攀谈了起来。


    对面的孙乾虽然比刘先主虚长几岁, 但现在还只是个象牙塔里呆着的书生,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很快就败下阵来。他急匆匆地收下名刺, 逃跑似的关了门。


    这天晚上,孙乾将当天收到的所有名刺都收集好, 放在木匣子里, 呈给老师郑玄查看。


    郑玄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看到其中某一个名刺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喃喃地道:“刘玄德……子干的学生?我听说子干解散了学舍,到庐江去平叛了。这个刘玄德倒还有心,专程从雒阳跑到青州来拜访我。”


    见郑玄对刘备隐隐有赞赏之意,孙乾有些不高兴地揭发道:“他也不是专程来拜访师长的。他是从徐州去往幽州,路过青州,顺便来看看师长您的。”


    郑玄虽然年纪大了,但头脑依旧灵光,迅速地抓住了孙乾话中的关键信息,转头问道:“你似乎对这个刘玄德挺了解的?你们之前见过面吗?”


    孙乾其实很想一口否认和刘备的有交集,但师长问询,他不能不老实回答。于是,他将自己如何与刘备在高密县相遇、如何在路上偶遇太平道用符水救人、如何争吵分道扬镳的事情一一道来。


    当然,孙乾的叙述中带着极为强烈的主观情绪。如果刘备在场的话,说不定会被越说越激动的孙乾给再次痛骂一顿。


    郑玄安静地听完了孙乾的讲述,情绪倒是十分平静:“无论刘玄德是专程来还是顺便来,总是他千里迢迢地来了,便还是有一份心意的。我不能不见。三日之后,让他来见我吧。”


    孙乾应了声“诺”,收拾东西的时候却磨磨蹭蹭的,郑玄便问道:“公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师长,”孙乾纠结了片刻,还是下决心回话,“刘玄德这次去幽州,是要去玄菟郡上任太守的。王命在身,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郑玄久久地望着孙乾。充满洞察力的眼神直接将孙乾看得不好意思了,赧然地低下了头。半晌,郑玄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那便让他明日来见我吧。”


    孙乾领了命,抱着木匣子飞也似地跑出了房间。可即使是这样,师长爽朗的笑声还是顺着风儿长长久久地萦绕在他的耳边,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拂过敏感的耳垂,搔得他红了脸颊。


    郑玄望着孙乾落荒而逃的背影,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长辈看小辈的慈爱表情。


    孙乾和刘备,在他面前可不就是小辈吗?


    两个小辈吵了架,其中一个小辈跑到长辈面前告状,想要降低另一个小辈在长辈内心中的评价。结果长辈自己还没有说什么,那个告状的小辈又心软了,先过来求情,还给另一个小辈暗中帮忙。


    两个小辈这样别扭又可爱的相处方式,郑玄怎么能忍俊不禁呢?感叹之余,他又忍不住想起了曾经在师长马融门下求学的时光,自己和师弟卢植也曾有过类似的相处呢……


    ……


    第二天,阿备得到准信之后,立刻备齐了礼物上门拜访郑玄。


    阿备带的礼物,都是东汉时期的常规礼物——羊、胙肉、酒,没什么稀奇的。郑玄略略看过后,也常规性地做了礼貌回复。


    但等到阿备拿出十刀黄色宣纸后,身为资深读书人的郑玄瞬间双眼发亮,严肃的脸庞上浮现出生动的神情。


    他一边轻轻抚摸着细腻的宣纸,一边不住地赞叹世间竟然又如此好物。而等他知道这黄色宣纸是阿备自己研发制作出来的后,更是对其称赞不已。


    孙乾在一旁见了,忍不住心里泛起了酸,嘟囔着:“整日里钻研这些个奇巧淫技,算什么正经读书人?”


    同样身为资深读书人,孙乾自然也是对黄色宣纸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忍不住对制造出如此优良纸张的阿备升起好感。但太平道符水一事始终横亘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释怀,也就很难对阿备说出什么好话来。


    阿备自然是无法察觉到孙乾这种别扭的微妙心理,好在他器量宏大,并不在意这些。但作为一个有志于改变历史惨剧,推动华夏文明发展的穿越者,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和孙乾辩一辩关于“读书”这件事的。


    阿备微笑道:“战国时期,百家争鸣。除了儒家、名家、道家、阴阳家等重视学术理论、钻研经典的学派之外,也有用心钻研机关制造的墨家、研究耕种技巧的农家。这些都是所谓钻研‘奇巧淫技’的学派,都被列入了《汉书》,怎么就不算正经读书人呢?”


    要驳倒一个读书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权威著作的原文原句。果然,阿备举着《汉书》的官方大旗往那里一站,孙乾立刻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但阿备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他还要把这个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得透透,把孙乾“脱实向虚”的思想彻底转变过来。


    他心想,他现在要是连一个孙乾都说服不了,以后又怎么说服其他千千万万的人,又怎么在大汉的土地上推动技术进步、开启工业革命?


    于是,阿备又盯着孙乾,认真地道:“虽然许多人都将百工技术蔑称为‘奇巧淫技’,但这却是众生生存、发展必不可少的东西。


    若没有人研究营造房屋的技术,那我们现在可能还生活在洞穴中;若没有人研究耕种的技术,那我们现在可能还只能靠采集野果度日;若没有人研究笔墨书简的技术,那我们现在更无可能可以研究经典、光耀文明!


    蔡侯造纸,功在千秋。读书人何必只拘泥于经文字句?


    在备看来,我们不仅不应该将百工技术蔑称为‘奇巧淫技’,反而应该盛赞其为‘精工奇创’。国家也应该多多鼓励人们钻研百工技术。


    这样,天下万民才能住得了更好的房屋、种上更加高产的作物、用上更加方便的工具。


    这样,人民何愁不能安定,国家何愁不能富强?”


    阿备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又高屋建瓴,驳斥得孙乾哑口无言。


    儒学刚开始创立的时候,还是很务实的。孔子说的话,很多也都是生活中立刻能用到的道理。


    但在经过千百年的传承和发展后,整个儒学却越来越“脱实向虚”,成为了纯粹的、僵化的哲学,远离了普通人的生活,更脱离了劳动人民的实践。


    同时,儒学所带来的不重视发明创造、不重视科学技术的思想,也极大地束缚了中华文明的发展壮大,成为了近代华夏文明未能进入工业革命而饱受摧残的原因之一。


    而东汉时期的儒学,虽然还没有虚到向宋、明、清那样的地步,儒生们也都还保留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下马定乾坤”的彪悍作风。但在实践环节,儒学已经很虚了,至少和和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


    阿备的这一番话,是两千年后的现代学者对漫长的封剑社会的归纳总结,是近百年来华夏民族血泪史的惨痛经验,是几百年来世界文明发展的客观规律,也是后世公认的道理。


    阿备提前拿出来,对于只钻研经典而不通事物的孙乾自然是绝对式的碾压。


    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而是千年文明各路大神同时附体了!


    孙乾被刘备这么一驳,脸皮胀得通红,恼羞成怒地道:“你维护太平妖道,心思不正。就算懂得许多大道理又如何?必定祸国殃民!”


    之前在太平道的地盘上,事情又发生地紧急,阿备没来得及和孙乾好好地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如今环境安全、时间充裕,孙乾又主动提起了此事,阿备便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掏了出来。


    “备自然知道太平道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之徒,何来维护之说?”阿备解释,“太平道观里的那件事,实在是有很多误会。”


    阿备将自己在朐县城外被太平道刘杨截杀、在淳于县遇到了太平道刘平派出的刺客等事情简略地述说了一番,叹道,“备有幸得恩师教导,学得顾应剑法傍身,这才三番两次死里逃生。


    当时备与公祐兄身边没有兵士护卫,太平道道士们又人多势众。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吃亏的必定是我们。备皮糙肉厚,伤了也不打紧。但若是连累公祐兄受伤,备又有何颜面来见师叔?


    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年韩信遭受胯下之辱,成就千古功业。备也就只能委屈公祐兄,与备一同忍受‘太平道观之辱’了。”


    阿备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情真意切,如同一阵暖人的春风,化解了孙乾心中始终横亘的坚冰芥蒂。孙乾不由地满脸羞愧,深深地低下了头。


    见两位弟子冰释前嫌,郑玄这个做老师的自然也很欢喜。夸赞了刘备一番后,郑玄又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太平道是在招摇撞骗呢?”


    其实,对于儒生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因为孔子明确地说过: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从根本上就不掺和这件事。儒学和宗教,存在着根本性的意十形态争端,两者从来就不可能真正地兼容。


    但郑玄听了刘备一番“鼓励百工技术”的言论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个寻章摘句的传统儒生,有着各种奇妙的想法,因此也很想听一听他对太平道的理解。


    低头不语的孙乾也好奇地抬起了头,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阿备自信一笑,反问道:“师叔,请问您烧过您的书卷吗?”


    郑玄一愣,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我们不是聊天聊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突然要烧我的书卷?


    第45章 成功的骗子都是幸存者偏差


    理论知识总是枯燥的。阿备作为一个经受过信息轰炸的现代人, 非常明白想要将理论知识讲得生动有趣,想要让听讲的人感到容易接受,就得使出一些传播学上的小技巧——比如取一个劲爆的标题或者使用一些刺激性的素材。


    在这方面, 电影《大空头》的导演就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普通人对金融专业术语听不懂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故意让一个金发大美女坐在浴缸里拿着红酒做讲解。


    同理,阿备有无数的例子可以举, 比如抽签、数豆子、种花……但他就是故意说烧书卷, 为的就是提升郑玄的兴趣。


    阿备找来一些算筹,开始在桌案上摆放:“架设师叔您有一批藏书,每一次都烧掉一半。连续烧了八次后,您依旧还剩下一百卷。那么请问, 您的这批藏书一共有多少卷?”


    对什么时期的读书人来说, 书都是其命根子。虽然知道刘备说的问题只是假设, 郑玄光是想想还是觉得心疼不已。


    郑玄稍稍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这才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算筹:“这批藏书, 一共是……两万五千六百卷。”


    “是的。”阿备点了点头, “由此, 我们可以反过来这样理解,只要总的数量足够多, 哪怕每次淘汰其中一半的数量, 连续淘汰八次之后, 依然能剩下不少。


    我们将这个理论推导到太平道上, 也是一样的。


    符水治病固然只是虚妄,但总有一部分人可能恰好在饮用符水后痊愈了。只要有一部分人连续看到张角用符水治好了人, 那么他们必然会变成太平道的忠实信徒。


    甚至, 张角都不需要连续八次成功, 只需要有那么三五次,不明真相的群众便会将其奉若神明。”


    这属于一个很经典的骗术了,直到现代社会也依然常常被人使用。


    比如有骗子利用技术手段群发短信,预测股票的“涨”或“跌”。看见预测失败的那群人自然不会再在意这种预测短信,但看见预测成功了的人则会继续留意。到最后,连续一个星期都看见预测成功了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将骗子看作“股神”,请求“股神”带带自己。而骗子则可以将这些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人拉到一个群里,开始后续的推荐股票、忽悠投资等割韭菜骗术了。


    但其实说白了,这无非就是堆概率而已。


    阿备接着道:“近二十年来,天灾频发、瘟疫横行,大汉国土上到处都有各种巫师、道士、和尚……都宣称自己可以祛除天灾、治病救人。可为什么,独独张角的名号被人传颂,太平道的势头越来越大。


    其实,这也都是可以解释的。”


    阿备指着桌案上的算筹:“在这些骗子淘汰不信仰他们的百姓的同时,百姓们也在淘汰治病失败的他们。


    假设还是治疗失败一次,就淘汰一半,那么同理,只要骗子的数量足够多,那么在几次逆向淘汰之后,总会剩下几个‘救人如神,药到病除’的‘神仙’。


    张角,只不过是那个多成功了几次的幸运儿罢了。没有张角,也可能会有王角、李角、何角。”


    所以说,成功的骗子都不过是幸存者偏差。


    阿备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同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张角出现在了冀州,而不是幽州、并州、兖州……或者是大汉的其他任何一个州。


    因为冀州是大汉十三州之首,人口最多。同样的一次淘汰一半的规则之下,冀州是最容易让张角这类人冒头的地方。”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用“人海战术”,用庞大无比的数量地毯式将所有的概率一网打尽。


    这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大灾大难之后,国家要严格管控网络言论的原因。因为总有骗子浑水摸鱼,在不同的平台上用不同的账号大量发布不同的所谓“预言”。


    预言失败的信息自然很快就会沉下去,直至最终消失在网络世界。预言成功的信息则会受到追捧,吸引到一大群不明真相的群众。而骗子们则趁虚而入,利用这种不明真相的群众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角后来做的事情,就很好地印证了这种逻辑推理。


    郑玄精通算学,立刻就明白了阿备的意思。孙乾要稍微慢一点,但也很快就恍然大悟。


    两个人一边看着桌案上的算筹,一边向着刘备投去赞叹的目光。郑玄更是捋了捋胡子,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儒生们对太平道的不相信,是纯粹从法理意义的不相信,是一种感性上的不相信。


    阿备则是用纯粹的数学解释了太平道不值得相信的根本原因。简单、直接,又无可辩驳,怎么能不对儒生们曾经朴素又模糊的感性思维产生碾压呢?


    当即,郑玄就热情地邀请刘备留下来用餐。临走时,还赠送了刘备一卷孤本经典。


    顺利地完成了“拜访郑玄师叔”的任务后,阿备也将出发的时间提前到了第二天。


    正在一行人离开剧县准备出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玄德贤弟,请留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孙乾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正骑在马上狂奔而来。


    “玄德贤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孙乾下马整理好衣冠,恭恭敬敬地向着刘备行了一个礼,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还请贤弟带我一同上路。”


    孙乾原本还想要再在郑玄门下多学几年的,但自从听闻了刘备讲的那些奇妙理论之后,感到自己整日钻研经文实在有些过于“务虚”了,便萌生了想要跟随刘备做些实事的想法。


    孙乾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心情越激动,当天晚上就向郑玄陈述了自己的想法。郑玄也很欣赏刘备,对孙乾的想法也很赞同,没多犹豫便准许了。


    于是,孙乾第二天早上就去客舍寻找刘备。谁知道刘备一行人行动极快,已经出城去了。孙乾赶紧回家收拾包袱,一路策马狂奔,终于在剧县城外追上了一行人。


    不过,等孙乾真地见到了刘备后,心中原本满满的激动和自信却如同被泼出去的水一般散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都犹豫踟蹰了起来。没办法,谁让他之前和刘备结下了梁子呢?


    孙乾拱手作揖,不敢抬眼看刘备:“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供府君驱使。”


    阿备惊喜非常,没想到峰回路转,孙乾居然还是回到了团队中。从淳于县开始,阿备心中一直感觉空缺遗憾的部位终于得到了圆满,感觉自己对刘先主也算有一个交代了。


    至于孙乾担心的“结梁子”的事情,阿备压根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公祐兄大才!备求之不得!”阿备激动地拉住孙乾的手,亲自将他扶上马,为他牵马执辔,“只是备此次去往的乃是幽州玄菟苦寒之地,还望公祐兄莫要嫌弃啊。”


    孙乾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郑重地礼遇,本就万分感动。又想到之前自己对刘备的种种误会、处处阻挠,顿时更加羞愧:“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乾只是去玄菟郡做点小事,比起圣人说的情况还差得很远呢,哪里还敢嫌弃。”


    话终于说开了,几人便一起上路继续向着幽州玄菟郡进发。经过两天骑马赶路,一行人终于离开了青州进入了冀州地界。


    因为方阳的提醒,阿备特意领着大家绕开了平原县,从高唐县进入的冀州。


    冀州是太平道的老巢,也是他的仇人冯树的根据地,其危险程度不亚于青州平原县。按理来说,绕开冀州从并州北上才是更加稳妥的方案。


    但一来冀州位置特殊,即使绕行并州也或多或少需要穿过冀州,还是可能被冯树抓住机会;二来他为了去徐州找糜竺,已经耽误了许多时日,实在不宜再绕路了。


    三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想去冀州常山国找一找那个演义中白马银枪、七进七出、忠肝义胆的赵子龙——要他绕开冀州,放弃这个机会,他实在是做不到哇!


    综合考虑之下,阿备还是决定穿过冀州北上幽州。


    具体的路线是从清河国甘陵县一路向东,穿过钜鹿郡到达赵国襄国县,然后北上穿过常山国到达南行唐县,然后再向东北方向前进穿过中山国达到幽州涿郡涿县。


    骑马快一点的话,大概十三天能走完。


    阿备很想绕开张角的老家钜鹿郡,奈何钜鹿郡位于冀州正中央,要想去常山国刷赵子龙就无论如何绕不开它。没办法,阿备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阿备等人还是伪装成了过路的商人。一路低调行事,快马加鞭,只求平稳通过。


    冀州不愧是太平道的发源地,阿备等人一路行来,经常能在野地里看到太平道人们聚众祭祀,太平道观更是数不胜数。更有甚者,很多太平道人还是当地豪族高门的座上宾,经常在豪族的宅院中进出,和豪族中的人员同车出入。


    阿备等人见此情景,便愈发低调行事。


    这一日,几人好不容易来到了襄国县城,正打算如同往常一样以商人的身份出城,突然发现原本松散的检查竟变得严格了起来。


    一个太平道道士站在一群守门的士兵当中,一边拿着画像,一边对出城的人挨个查看。


    阿备站在角落,悄悄地往那画像看去,只见上面赫然正是自己、刘德然、高诱、曹不兴和糜芳!


    第46章 巧记过城门


    方阳的猜测没有错, 刘平苦等多日不见他回去之后,便立刻猜到刺杀行动失败了。刘平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刘备,便派人联络了冀州钜鹿郡中的冯树。


    冯树听闻自己的亲传弟子被人杀害之后, 怒不可遏,当即动用太平道的势力向冀州各县下发捉拿画像,安排太平道弟子在各个县城的城门口仔细排查。


    冯树甚至还放出话去, 只要带着画像上的人去见他, 无论那人是死是活,都赏黄金五十斤!能给出重要线索者,也重重有赏!


    刘备等人入城的时候,冯树还尚未接到刘杨被杀的消息。刘备等人第二天要出城的时候, 捉拿画像和太平道弟子就已经布满了城门口, 将他们困在城里。


    结合方阳提前给出的信息, 阿备很快就将事情真相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将其他人拉到僻静处,大略地将自己的推测说明了一番。众人听了,都不由地发起愁来。


    高诱提议:“都说: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今天是冯树下令的第一天, 太平道人们士气最盛,咱们想要偷溜出城并不容易。不如我们先按兵不动, 躲藏几日。等到太平道人们疲敝松懈了之后, 再想办法出城。”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赞同。


    阿备略一思索, 摇了摇头:“我刚才看那画像下的告示文书, 说我们的人头值五十斤黄金。哪怕只是向太平道提供线索,也能得到重赏。


    如此一来, 但凡看过画像告示的人都会格外留意身边的陌生人, 看他的样貌是否与画像上的相同。


    今天是画像贴出来的第一天, 襄国县城里的人大多都不认识我们,我们尚且还可以安稳一些时辰。可如果多拖几日,等襄国县城里的人都看过画像之后,我们就变成了被封在陶瓮中的鳖鱼,再也逃不出去了。”


    阿备一锤定音:“所以,我们必须今天就离开襄国县城,而且越快越好!”


    一行人中,只有孙乾没有画像。因此阿备便将接下来的采购重任交托给了他——嘱托他买上几十斤干粮,再买一些假胡子,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躲在僻静的角落里,防止被看过画像告示的人认出来。


    孙乾很快就将东西买了回来。其中,假胡子买的是阿备指定的造型十分夸张的络腮胡——所有人带上之后,就像瞬间变了个人一样。


    现代时,阿备在网上看过许多古装变装视频,里面的男模特经常变个胡须形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堪称最简单经济、快捷方便的伪装方法。阿备对此印象深刻,所以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方法。


    一番伪装之后,一行人装作商队,由孙乾领头,向着城门走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往哪里去?”一个士兵叫住了孙乾,开始大声盘问起来。另外有几个士兵跟着走过来,拿着画像对着阿备、刘德然等人挨个检查。


    孙乾模仿着行商的口吻,讨好地笑着道:“军爷,我们是卖镔铁的,准备去雒阳卖货。”


    说着,孙乾还拉开了马匹上的袋子,露出了里面布满金属光泽的镔铁。感谢糜竺之前赠送的一千斤镔铁,使得几人能够顺利装扮成卖镔铁的商人。


    士兵们常年接触各种武器,懂行,见了这些镔铁瞬间眼睛一亮:“上等货啊!走这一趟能赚不少钱吧?”


    孙乾笑着敷衍道:“都是托各位军爷的福,勉强糊口而已。”


    有了络腮胡的帮助,阿备、刘德然等人都顺利通过了检查。唯有糜芳,和士兵们充满审视的眼神一对上,顿时觉得手脚都僵硬得不是自己的了,整个身体的零部件似乎都放错了位置,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了。


    没办法,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可以用各种大胡子来遮掩容貌。他只有十二岁,实在是用不了假胡子。因此,他只能用黄泥把自己弄的灰扑扑的,再拿狗皮在自己脸上伪装出一个伤疤。


    但这些伪装都只能算勉强,只要仔细看还是有很大的被拆穿的风险的。


    检查的士兵眉头一皱,起了疑心,呵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其实,阿备是有提前和糜芳对过这些问题的。但奈何糜芳一紧张,大脑直接一片空白,什么都给忘记了,支支吾吾地半天也答不出来。检查的士兵顿时疑心更盛,伸手去抓糜芳。


    阿备赶紧一拽糜芳的胳膊,将他一个踉跄拉出了士兵的控制范围,同时还不忘冲着士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急急地答道:“他叫方小狗,是我们的弟弟。今天才刚十二呢,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军爷了,您多担待、多担待……”


    说完,阿备猛地一拍糜芳的后脑勺,呵斥道:“快,找你大哥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糜芳立刻会意,三步并两步一溜烟儿地跑到孙乾身边,躲着不出声了。


    被阿备这样一打岔,检查的士兵也将刚刚升起的一点疑惑抛到了脑后。将剩下的几个人检查了之后,士兵一摆手,就算他们通过了。


    几人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就此出城。突然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一个瘦脸的太平道道士一边抓着画像,一边由远及近地喊道:“这几个人没问题了吗?”


    检查的士兵们都道:“没问题,我们已经检查过来。”


    瘦脸道士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众人一番,语调傲慢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都是干什么的?”


    “我们都是过路的商人,要去雒阳卖镔铁的。”孙乾按照事先对好的词答道。


    “既然是专门卖镔铁的商人,为什么没用马车,只用这么几匹马驮货物?要卖的镔铁也只有这么几袋子?”瘦脸道士冷哼一声,“你们几人,分明有问题!给我先带走!”


    “道长!道长!”眼见着周围的士兵就要扑上来,阿备赶紧冲上去拉住瘦脸道人的胳膊,笑着解释道,“我们这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怕亏了,不敢运太多货。您看,您就行行好,让我们先过去吧……我这一大家子人,就指望着这个生意吃饭呢……”


    说着、说着,阿备的手顺着瘦脸道士的胳膊往下滑,一下子就滑到了对方袖子里,将一串五铢钱塞了过去。


    那个瘦脸道士脸上依旧严肃,但袖子里的手却一下子就抓紧了。他动了动手腕,掂了掂重量,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行吧。”瘦脸道士歪了歪下巴,示意士兵们放人,“念在你们是第一次出门,不懂规矩,就让你们先过去吧。”


    阿备自然是大大地夸赞了瘦脸道人一番,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同时在背后不住地向其他人打手势,让大家赶紧走。就在大家即将走出城门的时候,瘦脸道士突然眼神一变,扭头喊道:“等等!”


    阿备等人顿时站在了原地,身体都不由地僵硬了几分。还是阿备反应最快,迅速调整好了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招呼瘦脸道士:“道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瘦脸道士理都不理阿备,大踏步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排,站在了孙乾面前,目光微微下垂,眼角眉梢流出几分贪婪:“这块玉,和贫道甚是有缘啊!”话还没说完,手已经伸向了孙乾腰上的玉佩。


    孙乾顿时整个人都炸开了!


    他可以委屈自己模仿商人的言行、讨好他人,但绝对不允许有人打他的玉佩的主意!这块玉佩是他的师长郑玄赠送给他的,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就像龙的逆鳞一般是谁也不可以擅动的!


    孙乾猛地后退一步,伸手打开了瘦脸道士的脏手。瘦脸道士怒不可遏,当即抬手向孙乾的脸上扇去。阿备见势不妙,赶紧去拦。外围一圈的士兵们、太平道弟子们、以及刘德然糜芳等人都怕自己的人吃亏,赶紧上去帮忙,整个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一盏茶的功夫后,孙乾被不知道哪里伸过来的手推出了战圈,倒在了马身上,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他的宝贝玉佩。瘦脸道士则结结实实地挨了不知道谁踢出来的一脚,哎呦一声摔进了泥坑里,身上脏了大半,手里则捏着一撮大毛毛。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异地望着瘦脸道士手里的毛,呆住了。


    瘦脸道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先是被现场的寂静给震惊了一下,然后又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见了自己手里的毛,然后又抬起头看向了人群中失去了胡子的高诱,立刻尖叫起来:“就是他们!快抓住他们!”


    阿备首先反应过来,一个剑鞘横扫率先击倒了第一批围上来的敌人,然后一边大喊着“上马”,一边猛甩马鞭瞬间跃出了三丈远。刘德然等人也反应很快,跟着策马而去。


    另一边,太平道的弟子们先七手八脚地将瘦脸道士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才从旁边牵来马匹跟着追了上去。耽误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前者跑出去的身影只剩下了黄豆大小。


    瘦脸道士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地猛抽□□的马匹,带着一群人疯狗一般死死地咬在刘备等人身后,竟然真地渐渐追了上去!


    瘦脸道士眼露凶光,大声喊道:“追上去!捉住他们几个,无论是死是活,都有五十斤黄金拿呀!五十斤黄金啊!”


    “啊!!!!!!”


    “杀啊!!!!!!!!”


    瘦脸道士这一嗓子喊出去,后面追击的人果然士气大涨,大叫着猛抽马鞭,如同一群饿狼般向着刘备等人猛扑而去!


    【作者有话说】


    注1:先秦,左丘明,《曹刿论战》


    第47章 冀州大逃杀


    太平道追兵们杀气四溢的喊声在山野里久久回响, 惊起了一群又一群树林中安静歇息的小鸟。


    阿备扭头见瘦脸道士从后面追了上来,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原由:阿备等人的马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但却驮极重的行李——尤其是那一千斤镔铁。如此,自然跑不快。而太平道追兵们虽然骑的都是普通的马匹,但却没有任何负载, 自然能跑得很快。


    这一慢一快, 两相叠加,阿备等人被追上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危机近在咫尺,必须得尽快想出解决办法,否则等待他们的结局必然是身首异处!


    阿备心念电转, 瞬息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他拔出宝剑, 猛地刺向马身上驮着的包袱, 再顺势一拉,无数的上等镔铁块就顺着麻袋上的豁口滚了下去,在灌木从中砸出了长长的一条黑线。


    阿备剑不停留, 转眼又在另一个麻袋上拉出了豁口, 数十匹上等的锦帛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在黄土地上铺开了一路五彩锦绣。


    “把麻袋都刺破!把东西都散出去!只留干粮!”阿备大喊着。


    少了上百斤的负重,黄沙马优越的奔跑速度终于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只几个呼吸, 便已经冲出去了三五丈远, 将队伍里的其他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更重新拉开了与太平道追兵之间的距离。


    刘德然、高诱等人见状, 也照猫画虎,用宝剑刺破麻袋, 让镔铁、锦帛、皮草、五铢钱等各种财物散了一地。


    原本平常到贫瘠的一段黄土地, 短短的时间内就像是受了仙气一般, 变得珠光宝气、璀璨夺目起来。后面的太平道追兵们见此情景,顿时被满地炫目的宝光夺取了神志,全都停下马来,使劲儿往自己的怀里捞东西。


    带头的瘦脸道士很气愤,高声骂道:“都给我把东西放下!快上马去追那刘贼!”


    见没人理他,瘦脸道士又用鞭子抽了一个埋头捡东西的太平道弟子。那小弟子哎呦一声,滚到了一边,脸上露出了惧怕的神情,但依旧不肯上马追击,反而加快了捡东西的速度。


    太平道追兵们想得很清楚:反正追人是为了拿钱。现在有现成的钱可以拿,干什么还要费劲去追人?


    糜芳出自商贾之家,原本下不了决心舍弃财物,但见此情景,顿时明白了刘备之举的用心,立刻也刺破麻袋、散出钱财,为太平道追兵们的疯狂捡拾又添了一把火。


    如此这般耽搁下来,等瘦脸道士好不容易将众人再次集结起来的时候,哪里还能望见刘备等人的身影?瘦脸道士无法,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也只能认栽,赶紧向钜鹿的太平道总部报信,请求援手继续追杀刘备等人。


    刘备等人一口气跑出近百里,直到太阳落山,确保后面再无追兵后,终于停下了。


    大家在背风的僻静处升起火堆,用小铁锅煮了一些干粮充饥。这个时候,阿备提前准备的石蜜就派上了大用。一碗浓浓的热糖水喝下去,不仅骑马多时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就连被人追杀而前途暗淡的低落情绪都变得振奋昂扬。


    大家纷纷赞扬刘备未雨绸缪、足智多谋,阿备连连摆手,谦逊地表示自己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这实在不是阿备的推脱之词,而是他清醒的自我认知。野外旅行一定要多准备高热量的食物——这是现代各路荒野求生达人的经验总结;交战时故意扔下财物让敌人混乱——这是历史博主科普的中国古代战争小妙计。


    阿备深刻地明白:他能做到这些,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聪明,而只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阿备的这番心思,自然是不被外人所知道的。刘德然等人见刘备面对赞美如此谦逊、面对胜利如此清醒,都不由地在心中钦佩万分。


    月亮沉甸甸地靠在远处的山坡上,昏暗的光芒不仅没有给天地增加半分明媚,反而将黑暗衬托得越发浓重。阿备将一切看在眼里,眉宇间也不由地染上了愁绪。


    “兄长……”刘德然捧着浓石蜜水靠过来,恭敬地递给刘备,“兄长是在担忧什么吗?”


    刘德然接过小碗,低声道了谢。热乎乎的浓糖水仿佛一把小熨斗,将他焦灼的思绪干净利落地熨平了,也让他打定了主意。


    阿备道:“今天那群太平道人,不仅能在城门处安插人手,检查来往行人,而且可以指挥守城的士兵。


    可见,太平道在冀州势力庞大,不仅有大量的信徒,而且和世家大族相互勾连,甚至对当地官吏也影响甚大。


    咱们之后的行程,恐怕再也不能进入县城投宿,也不能再走官道了。”


    孙乾恍然大悟:“所以玄德今日嘱咐我去买干粮?原来玄德早就预料到如今的情形了!”


    因为一路上需要隐藏身份,便宜行事,所以阿备和众人约定在到玄菟郡上任之前,大家都只互相称呼表字,不叫官名。


    因此,除了刘德然任然同在学舍时一样称呼刘备为“兄长”,其他人都只叫刘备为“玄德”。


    “我哪里有这般料事如神的本事?”阿备笑着摇了摇头,诚实地道,“不过有备无患罢了。”


    说来说去,这无非是打工人多了几年工作经验,吃过几次大亏之后得到的惨痛教训,导致凡事都会多想几步、多做一点,提前搞点余量。


    比如经历过台式电脑突然断电文件瞬间清空的悲剧后,打工人都会很快学会“没事多点保存,有空多留备份”的技能。


    “有备无患?”孙乾喃喃地道,“能想到‘有备无患’,便已经强过太多人了……”


    高诱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备道:“我刚才想了想,为今之计,只能是沿着太行山脉北上。避开所有的城池,只在山野中行走。


    那一带地形复杂、偏僻难行,又常有贼寇骚扰,太平道追兵们应该不会冒着巨大风险去那里搜查。


    咱们这几日辛苦一点,加紧赶路,最多七天,便可以离开冀州地界。等到了幽州,咱们就暂时安全了。”


    汉代骑马前行的速度记录是平行时空里的曹孟德创下的——“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阿备等人现在在逃命,扣除吃饭、睡觉、蓄养马力等必要时间,一天能行一百里出头。


    现在,阿备等人所处的地方是冀州赵国和常山国的交界处,大概就是现代社会的河北省邢台市临城县附近,距离刘先主的老家幽州涿郡涿县大概七百五十汉里左右。


    按照骑马一天行一百多里的速度来算,紧凑一点七天能到。


    众人听了,都深以为然。第二天一早,大家便默契的骑马上路,甩鞭狂奔。


    这个时候,还要再次感谢慷慨的糜竺先生。因为他给众人都多配了一匹好马,大家这才可以一人双马换着骑,在不影响马匹健康的同时保证速度。


    在骑马飞奔的间隙,阿备也忍不住吐槽:这哪是什么行路壮游,这分明就是大逃杀啊!


    ……


    刘备等人大闹襄国县城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太平道钜鹿郡总部,不仅传到了大贤良师十二亲传弟子之一的冯树的耳中,更通过冯树传到了大贤良师张角的耳中。


    当然,张角听到的事情版本是这样的——有个叫刘备的商人在徐州无故杀害了太平道弟子、大贤良师的亲传徒孙刘杨。冯树为了维护大贤良师的名誉和太平道的威望,向各处分部下令捉拿,并在襄国县城遇到了刘备等人。刘备等人行事嚣张,不仅抢了在城门检查守卫的太平道弟子们许多财物,还把他们给狠狠鞭打了一顿。


    “师长!”冯树望着刚从雒阳城回来的张角,恨恨地道,“这个刘备实在是太嚣张了!咱们绝对不能放过他!请师长准许我带两百人马,亲自将这帮贼人斩杀!”


    张角养尊处优多年,已经很久没听说有人敢在冀州和太平道作对了。如今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将那些贼人消灭。


    但他又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不对劲,犹豫着道:“我之前在雒阳城里的时候,曾听闻皇帝身边近来多了个红人,还被外派去了玄菟郡当太守——那个人,似乎就叫刘备……”


    张角能凭一己之力将太平道发展到如此地步,自然不是鲁莽之人,很快就将整个事件的利益得失给盘了个彻底:“若这个刘备真的是那位玄菟郡太守,那便是朝廷的人。咱们虽然在冀州势大,但到底只是凡尘野人,实在不宜与官家斗争啊……”


    冯树见张角隐隐有退却之意,忙道:“那刘贼自称是贩卖镔铁的商人。试问他若真的是玄菟郡新任太守,又怎么会自甘下贱乔装成商人?这是万万说不通的!”


    士农工商——汉代的社会阶极排序里,“商人”排在最末位,从各方面都受到打压和鄙视;而“士人”则排在最上位,受到全社会所有的尊崇和追捧。对于高贵的“士人”来说,伪装成“商人”是对他们人格尊严的侮辱,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当初阿备提出这个伪装计划的时候,就曾遭到了刘德然、高诱以及孙乾的强烈反对。最终,是在阿备不厌其烦的解释下,以及杀机四伏的恶劣形势下,众人才勉强同意的。但即使是这样,装扮商人对外沟通的事项,大多时候还是由阿备和糜芳来出面。


    如今,冯树将这个关键环节给点了出来,张角自然是十分认同的。他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又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冯树再接再厉,继续给张角吹耳边风:“那刘贼不仅杀我弟子,还抢夺我太平道的财物——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将我太平道的脸面摔了个粉碎!


    若我们此次不能将其捉拿斩杀,任由他们逍遥而去,外面的人必定认为我太平道已经衰弱。到时候,周边的贼寇、其他地方的妖道必然会趁机抢我太平道的财物、夺我太平道的信徒!


    那时候,我太平道便有大厦倾倒之危啊!”


    冯树猛地一行大礼,铿锵道:“师长,树愿立下军令状,带回刘贼首级,誓死捍卫我太平圣道!”


    张角默默沉思了几许,最终点了点头。


    冯树大喜,当即点出两百人马,向东追去了。


    第48章 没胆子追刘贼,但是……


    阿备等人一连行了三日。


    这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 正巧看到前面有一个村庄,高诱便忍不住道:“不如我们今天就在这村子里留宿一晚吧?”


    想到这三日里,大家幕天席地、风餐露宿, 十分辛苦,确实需要好好修整一番,阿备便很快点头答应了。


    随后, 阿备还亲自去找村长交涉:“老村长, 我乃幽州玄菟郡新任太守,如今正要去上任。现路过贵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宿啊?”


    说完,阿备还主动地拿出了自己的太守印信和绶带。


    自从襄国县城的事情之后, 阿备便意识到刘商人的这个身份已经不能再用了, 便干脆对外恢复太守的身份。毕竟, “商人”和“太守”之间的身份差距太大,很难有人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而且现在还不是汉末三国的战乱年代,大汉朝廷的威信还是很足的。有太守这个官方身份在, 无论是对阿备自己, 还是对队伍里的其他人, 都是一种保护。


    那头发花白的老村长哪里能认得朝廷的印信?但他见那绶带和印信做工精致,不是寻常人能用的。拿出印信的青年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不像是骗子。而且他们的队伍里, 除了青壮之人, 还有个小孩儿, 也不像是出来打家劫舍的贼人。


    几番思量之下,老村长决定相信面前的这个刘备, 热情地将一队人迎进村子。


    至于新郡守上任为什么不去官方驿站投宿, 而偏偏要来这偏僻的小村庄上投宿。老村长表示自己小民一个, 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贵人行事自然有贵人的道理,小老百姓最好少管这些闲事。


    老村长亲自为阿备等人安排好了食宿。阿备也投桃报李,将一串五铢钱塞给了老村长。


    逃出襄国县城的时候,阿备等人虽然主动放弃了大部分财物,但贴身携带的金子和一些五铢钱并没有丢下,因此还能拿出些钱财来。


    见到沉甸甸的五铢钱,老村长顿时笑眯了眼睛,立刻指挥人将家里的好东西都端上来,还专门到别家沽酒招待众人。


    “老村长,”阿备一边闲聊,一边将一碗石蜜水递给了老村长,“你说这村子叫赵家村。那村里可有个叫赵云、擅骑射的勇武之人?”


    阿备最开始绕道常山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先一步找到赵云。如今他虽然被人追杀,形势危机,但他依旧不忘初心,见缝插针地到处打听。


    老村长原本对刘备递给他的水无感,但喝了一口之后发现竟然是难得的蜜水,顿时惊喜非常,双手捧着木碗,小口小口地嘬饮着。


    半晌,老村长终于满足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大半碗蜜水放到远处,确保碗里的蜜水不会被打翻后,这才开口道:“我们村里的确是有叫赵云的,周围的村子里也有不少叫赵云的。但叫赵云又擅骑射的勇武之人,却是没有的。”


    阿备不由地有些失望。穿越的时间点太早就是有这点不好,后来的能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还没出头,想捞都捞不到。


    老村长忙安慰道:“府君若真喜欢这个叫赵云的勇武之人,小民以后一定多多留心。”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阿备又和老村长聊了一会儿后,众人便都散去,开始安歇了。


    这天晚上,浓重的乌云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夜色中,一切的事物都被隐藏了起来。只有挨得极近的时候,才能勉强分辨出对面的轮廓。


    “弗兴,换班了。”高诱拍了拍曹不兴的肩膀,示意对方把位置让出来。“怎么样,累坏了吧?”


    “我还好,毕竟只守人定这一个时辰,公拒你和府君要守后面的夜半和鸡鸣,那才是辛苦呢。”曹不兴憨憨地笑着道。


    人定、夜半和鸡鸣是汉代人们对十二时辰的称呼,分别对应着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的凌晨一点,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


    出于谨慎的目的,即使是在村子里投宿,阿备也坚持大家一起轮流守夜。当然,为了以身作则,阿备主动提出自己守最困难的后半夜,糜芳、曹不兴等人则守轻松的前半夜。


    曹不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我先走了。公拒,你就放心吧,没什么事的。”


    “这荒山野岭的,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事的。”高诱笑了笑,摇头道,“府君还是太过谨慎了……”


    高诱话音未落,突然望见远处有一点火光一闪而过,很快又不见了。连忙拉住了曹不兴的手,急急地道:“像是有贼人要进村了!你快去通知府君!”


    汉代,平民们很少吃肉食、动物内脏等东西,大多都有夜盲症。夜间行动,必定需要点火把,否则什么时候滚进沟里丧了命都不知道。


    但是夜晚拿着火把行动,目标实在太明显,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贼人偷袭的时候,都是先点着火把赶路,等悄悄地走到村子附近的时候,再将火把熄灭。


    相反,如果是普通人晚上赶路,则会正大光明地一路拿着火把进村,不会多此一举地熄灭火把。


    因此,高诱一见那火把熄灭了,立刻断定对方来者不善。


    曹不兴明白事情重大,立刻飞奔着跑出去报信。一边跑,一边暗暗在心中赞叹:幸亏刘府君小心谨慎,否则今天晚上咱们就要被人给一锅端了!


    高诱也心有余悸,不由地对刘备更加佩服。他拿上宝剑,循着记忆中的那点火光,悄悄地摸了过去。


    在曹不兴的通报之下,阿备等人迅速地从床上翻了起来,跨剑背弓。糜芳也拿出宝剑要跟着去,被阿备一把推到了老村长怀里。


    “小孩子家家的,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给我在房间里呆着!”阿备厉声斥责道。


    糜芳一瞬间想起了被抽屁股的恐怖记忆,但还是不甘心地道:“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二岁了!大哥都认为我可以顶门立户,出门来做事了!”


    “那是你大哥,不是我!等你长到比马高再来跟我说这种话吧!”阿备对着老村长郑重一拜,“舍弟顽劣,便拜托老村长照料了。”


    老村长死死地抱住糜芳,恭敬地道:“府君放心,小民必定尽全力护佑小公子安全。”


    其他房间的门扉后面,老村长家里的妻子、儿孙都探头出来张望,又被紧张危险的局势吓得不敢出声。


    阿备领着一群人扑向了贼寇来的方向。大家来到村口,默契地散在掩蔽物后面,屏声静气地瞧着对面的一伙贼人。


    贼人大约有十余人,比阿备这边多出两倍有余。但阿备并不惊慌。


    他弯弓搭箭,待贼人队伍的头部进入到村子地界后,松手放箭,一箭射中了贼人队伍腰部处一人的脑袋。那贼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骤然倒地了。


    后面的贼人见了,惊叫道:“有射声锐士!快跑啊!”


    东汉时期,皇宫禁军分为五营,分别是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每个营大多都以其最擅长的兵种来命名。比如屯骑就是指重骑兵,越骑就是指轻骑兵,步兵就是指步兵。


    而射声,就是指能听声辨位、百发百中的精锐弓箭手!


    久而久之,民间也称呼盲射厉害的人为“射声锐士”了。


    今夜无月,贼人们在黑暗中不辨五指,仅靠着一点勉强的轮廓摸索前进。如今见对面的敌人只一发就射中了自己队伍里的人,而且一箭毙命,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的队伍里有射声锐士。


    贼人们想得很简单:对方有射声锐士,不用近身就能轻松收走自己这边的性命。自己这边就这么几个人,还玩什么玩啊,赶紧跑才是正道!


    其实,阿备的箭法根本就达到射声锐士的级别。他能做到这一点,无非就是打了个“身体素质差”。即使是穿越到汉代,阿备依旧保留着现代的饮食习惯,每日多多吃肉,有空就吃点动物内脏和加了猪油的水煮胡萝卜,所以根本就没有夜盲症的困扰。


    在贼人眼里,阿备是在盲射。但在阿备看来,自己就只是在普通地射箭,最多算是光照条件不佳的半盲射。


    但贼人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他们认定了对手队伍里有射声锐士,瞬间吓破了胆。尾部队伍里的贼人立刻转头逃跑,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头部队伍里的人也跟着转头逃跑,但却因为夜盲症而被地上的贼人尸体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阿备拔出宝剑,大喝一声,领着曹不兴、刘德然、孙乾冲了上去,对着倒地的贼人一阵砍杀。贼人们顿时更加慌乱,连滚带爬地往后跑。但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一柄宝剑带着凛凛的寒光直刺而来!


    原来是高诱暗中埋伏在贼人队伍的后方,见前面刘备等人冲杀出来之后,瞅准时机显出身形,将贼人们给包圆了。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贼人们大半被砍杀,只剩下两个人被俘虏了。


    阿备举剑,正准备将这些打家劫舍的贼寇解决掉,那俘虏突然大喊道:“我们不是贼寇!我们是太平道的弟子,你们不能杀我们!”


    阿备的剑一顿,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俘虏道:“我们是大贤良师亲传弟子冯树的手下,跟随冯道长出来捉拿贼人刘备。我怀里有那刘贼的画像为证。”


    曹不兴往俘虏的怀里摸了一阵,果然摸出了几张画像。除了有刘备的,还有刘德然、曹不兴等人的。


    估计是因为火把的光芒晦暗不稳,那两个俘虏并没有认出眼前审问他们的这个人,正是他们口中的刘贼。


    阿备看了眼画像,故作轻蔑地道:“冯树就带了你们这点人出来?”


    俘虏道:“当然不是。冯道长带了两百人出发。到了常山国后,他让我们十人一队散出去,到各处道路关隘处追踪刘贼。我们……我们是见差事辛苦,所以顺路出来找人‘借’点钱粮的……”


    说到最后,俘虏们也知道自己不占理,越说越小声了。


    所谓“借”钱粮,不过是“抢劫”的别称罢了。


    阿备也懂了这些太平道弟子的心思:我们没胆子追杀刘贼,但是借着追杀刘贼的名义打家劫舍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作者有话说】


    注1:没查到历史上高诱的表字,“公拒”是作者编的,连起来就是“拒绝诱惑”。


    小剧场:


    赵云骑着白马拿着银枪,满脸不开心:我都准备好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场?


    作者:关二和张三都还没出场呢,你个赵四怎么能先出场?以后还怎么论资排辈啊?


    第49章 刘备就是刘贼,刘贼就是刘备


    原本, 阿备还想着留那两个俘虏一命,让老村长和村民们带着去县城交公领赏。但在听到两个俘虏的真实身份,和来赵家村打劫的原由之后, 一种强烈的愤怒便牢牢地笼罩了他的心。


    草菅人命、杀良冒功——如此无德无义之人,有什么资格再继续活在世上?!


    阿备环顾四周,见其他人也同样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他和众人互相用眼神沟通了一番后, 阿备手起刀落, 结果了这两人罪恶的生命。


    打扫了战场之后,阿备等人收获了一批衣甲兵器。这些东西带在身上目标太大,容易引来注目,并不适合阿备等人现在低调躲藏的状态。但同时这些东西还挺有价值, 直接这样扔了甚为可惜。


    几番思量之下, 阿备带着衣甲兵器找到了老村长:“这批东西我们不打算带走, 你们如果愿意出五成市价的话,我就把这批东西折价卖给你们。”


    阿备等人与贼人们的战斗,早就惊动了村里的人。不少村民都点着火把, 聚集在老村长家外。他们听到阿备的这番话, 都有些心动。


    毕竟什么危险都不用冒、什么力气都不用出, 就只是费点时间把东西运到县城里卖,就可以平白地多得好几千钱, 换谁不心动呢?


    老村长和村里几个主事的老人商量后, 也都答应了, 开始号召村里人拿出自家的财物。可惜这个村子实在又小又偏又穷, 全村人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而已不过凑了十几匹粗麻布、两匹缣和两三千五铢钱, 比起阿备出的五折价都差出了好远。


    “这……府君……您看……”就这么点钱财, 老村长自己见了都觉得寒酸, 非常不好意思再向刘备开口了。但他对于那些衣甲兵器又是那样地渴望,浑浊的眼珠不住地往上面瞧。


    刘德然等人虽然对赵家村有好感,也赞同刘备五折卖出衣甲兵器顺便帮村民们一把的想法。但现在村民们能拿出的钱实在有些太少了,如果真的交易成功了,反而容易让人把他们都当成冤大头。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很多时候,祸事就潜伏在一次失败的善行中。


    孔子有教无类,但依然要收十块腊肉当学费,就是这么个道理。


    阿备明白村民们的渴望,也明白刘德然等人的顾虑。他思索了片刻后,决定道:“昔年冯谖为孟尝君市义,备不才,今日便也效仿先贤一回。若各位村民愿意为备广传仁义之名,备愿意将这些衣甲兵器全部送给你们。”


    战国年间,孟尝君的门客冯谖为孟尝君到薛地去收债,却把借据全部付之一炬,为孟尝君购买了“仁义”。孟尝君因此生气。后来孟尝君遭到排挤,只能回到封邑薛地。结果百姓们扶老携幼走出百里来迎接孟尝君,孟尝君由此得到了安稳的立身之地。直到这时,孟尝君才明白冯谖当初“市义”的英明,不住地夸赞冯谖。


    此时,阿备效仿孟尝君市义,既可以不留祸根地帮助到村民们,又可以初步打出在民间的声望,还可以解决掉这批衣甲兵器带来的麻烦,实在是一箭三雕。


    刘德然、孙乾等人立刻明白了刘备的意思,都在十分赞同。同时,他们又不住地在心中赞叹刘备的急智,明明这个典故自己曾经也学过,但怎么事到临头却偏偏想不到呢?


    老村长不懂什么“孟尝君”、“市义”,但他听懂了刘备愿意直接送出衣甲兵器,让他们多赚一些钱,当即笑逐颜开:“谢府君!我赵家村的村民们必将时刻铭记府君的恩德,并将府君的仁义之举传颂到太行山脉的每一个角落!”


    其他村民们也都欢呼起来,不住地称赞刘备的德行。


    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阿备扶起了老村长,又专门嘱咐道:“以后再提起今夜的事情,你们只说是备将衣甲兵器卖给你们,切不可说是备带人在赵家村里斩杀的贼寇。如此,才可免于灾祸临门。”


    老村长没想到阿备居然为村民们设想得如此周到仔细,心中顿时愈发感动,连连应诺。


    第二天一早,阿备等人骑马上路,刚走出村口,就被三四个青年汉子给拦住了去路。


    阿备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宝剑,等马蹄停下看清了那几个青年的面貌后,这才放松下来。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面对着那些拦马的赵家村村们,阿备问道。


    领头的青年冲着刘备恭敬一拜,道:“我们几人深感府君仁义,愿作为义从追随府君!”


    这几个青年都是二十岁上下,正是年轻力壮、敢闯敢拼的年纪。阿备这次远去玄菟郡上任,人生地不熟的,外有胡族侵害、内有大族掣肘,如果能多带一些自己的心腹人马当然是最好的。


    可惜他们现在正在被太平道追杀,带的人越多目标越大越危险,所以也只能忍痛拒绝这几位青年的请求了。


    阿备叹息了一番,从腰上摘下一个锦囊递给领头的青年:“若之后你们还愿意跟从备,便带着这个锦囊寻来便是。”


    领头的青年郑重地接过锦囊,和赵家村的青年们一同目送刘备等人离开。


    ……


    冯树将两百人马散出去打探消息,结果等了两三日,始终没有确定的消息传回。冯树便不由地烦躁起来。


    冯树这人最爱脸面。他的亲传弟子刘杨被杀,本来已经让他大为光火。如今他带着两百人马声势浩大地捉拿刘备等人,却接连几日都没有结果,更是让他感到颜面尽失。


    一想到如果就这样什么成果也没有地回到钜鹿郡,其他的师兄师弟们会怎样暗中嘲讽自己,冯树的心就整个焦灼起来,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难以自销。


    由此,冯树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对刘备等人的恨意也越加深刻。


    这天,冯树正在又一次询问关于刘备等人的消息,突然有一个弟子来报,说抓到了几个可疑人。冯树顿时来了精神,让弟子将那几个可疑之人带来,自己要亲自过问。


    很快,几个战战兢兢的村民被推到了冯树的面前,几套衣甲兵器也被堆到了地上。


    弟子汇报道:“这几人到县城里售卖道里的衣甲兵器,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来历,一看就有问题。”


    冯树定睛一看,那些衣甲兵器果然是太平道里的。


    冯树本来就因为刘备等人的事情而焦头烂额,如今更是像被淋了油的火炉一般,火气更盛:“你们好大胆,竟然敢偷我太平圣道的东西!今天非得给你们一点教训不可!”


    原本,阿备在离开赵家村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老村长,让他们将那批衣甲兵器多留一段时间,等到风声过去之后再出手。可等阿备等人一走,村里面立刻就有人撺掇着老村长把衣甲兵器都卖了,早点把钱拿到手早安心。


    老村长虽然顾及着刘备的嘱咐,但心里却始终舍不下钱财,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带着几个村民到县城里卖衣甲兵器。


    如今,被太平道里的人给抓住了,眼看着不仅快到手的钱财要没了,还免不了要受一顿皮肉之苦,老村长此时再想起刘备的话,心里便十分后悔。


    老村长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按照刘备走之前教他的说辞陈情道:“道长,我们这些小民哪敢偷圣道的东西?这些衣甲兵器都是一个叫刘备的贵人卖给我们的!”


    “刘备?贵人?”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冯树顿时绷紧了心弦,厉声追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老村长战战兢兢地回道:“那人自称刘备刘玄德,是新上任的玄菟郡太守。他们一行人到我们村子投宿,将这些衣甲兵器卖给了我们。”


    冯树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垮了下来,有些失望,原来这个刘备不是他一直在追踪的贼人刘备,而是大贤良师张角口中的玄菟郡太守刘备。冯树摆了摆手,让手下的弟子将几人放走了。


    瞬息之间,一道灵光在冯树的脑海中闪过。他大吼一声“站住”,将几位村民再次捉回,问道:“你们村叫什么名字?在哪个方位?”


    老村长抖得像只被老虎按住的兔子:“我们村叫赵家村,在太行山东边的山脚下。”


    冯树并不理会几位村民们如何惶恐,他径直走到舆图前,开始沿着太行山东侧开始找赵家村。找到赵家村后,又开始研究其前后的道路。


    就在刚刚那一闪的灵光中,冯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商人”和“士人”的身份虽然相差巨大,但也有可能有“士人”冒充“商人”。


    郡守去地方上任,完全可以去官方驿站投宿。这个“士人刘备”却放着方便舒适的驿站不住,偏偏去住又偏又破的小村庄;放着平坦路近的官道不走,偏偏去走崎岖路远的野路,显然是有蹊跷在其中。


    而这批太平道的衣甲兵器,与自己追击刘贼的时间接近,又与“刘备”此人相关。


    “士人刘备”与“商人刘备”同名同姓尚且能用巧合解释。但如此接二连三的巧合,只有一种可能——商人刘贼就是郡守刘备,郡守刘备就是商人刘贼!


    冯树的手指顺着舆图上的太行山脉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而去,最终停留在常山关上。


    “刘贼,”冯树冷笑,“这就是你的丧命之地!”


    阿备等人离开赵家村沿着太行山脉又行了两日之后,终于来到了常山关。只要过了这个关隘,再有两日功夫,就能离开冀州进入幽州地界了。到那时,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太平道的追杀了。


    望着那依山而建的险要关隘,阿备等人的眼中都闪过了希望的光芒。


    第50章 季汉传统就是主公诱敌


    阿备等人为了避开太平道的追杀, 一路上都在太行山脉中穿梭,住的都是荒郊野岭,走的都是野路山道。但到了即将离开冀州的最后一程时, 因为地形的原因,他们则不得不走一回官道、进一回县城了。


    这最后一段路程,他们需要先通过太行八陉的飞狐陉上的常山关向北到达广昌县地界, 然后向东前行通过蒲阴陉去到幽州逎国地界。


    常山关在明代改名为倒马关——意为“关隘险峻, 战马跌倒”——并延续至今,位置就在现代的河北保定市唐县倒马关乡。广昌县就是现代的河北保定市莱源县,幽州逎国大概位于现代的河北保定市易县。


    阿备等人休息片刻,正准备通过常山关时, 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喊“刘君, 且慢!”。那声音隐约有些熟悉, 众人不由地停住了马蹄回头看去。


    只见方阳骑着马如流星般赶来,手里的鞭子几乎挥成了残影,面上也全是滚滚的风尘。方阳用力一拉缰绳, 硬生生刹住马蹄, 急急地向刘备施了一礼:“刘君, 有杀生之祸将至矣!”


    方阳是知道刘备的真实身份的。但他离开刘备的时候,刘备对外宣传的身份还是商人, 因此方阳此时只称呼刘备为“刘君”而非“府君”。


    阿备赶紧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方阳便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说了出来。


    原来, 方阳去朐县调查清楚了刘杨死亡的真相, 便不愿再回到刘平家中为他继续效力。他念着刘备的仁德, 想找机会为刘备等人帮忙,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去冀州钜鹿郡, 正巧遇上了冯树带着人马离开钜鹿郡去捉拿刘备。


    方阳一路悄悄地跟着冯树, 探听他的行动, 第一时间知道了他要去常山关追杀刘备的事情,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常山关想要通知刘备等人。


    阿备问:“冯树等人大概多久能追上我们?”


    方阳道:“不到两个时辰。”


    阿备又问:“冯树有多少人马?”


    方阳道:“莫约有四五十人。”


    也就是说,敌人的人数是己方的十倍。这样悬殊的敌我差距,是绝不能硬碰硬的。


    孙乾劝道:“如此,我们断不可与他们交战。趁着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快点赶路,尽量拉开与他们的距离,方是保全之策!”


    “公祐所言甚是。”阿备的第一反应也是快跑,但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他曾经见识过的古今中外无数经典案例也跟着涌了出来,如一只巨手般紧紧地扼住了那个逃跑的念头。


    阿备反复踱步,缓缓开口,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担忧诉说出来,也一项一项地将自己的思路告知其他人:“此时,我们与冯树之间只差两个时辰的行程,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若冯树快马加鞭,恐怕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赶上我们。到那时,冯树等人人多势众,我们恐怕难以逃脱。”


    高诱道:“太行八陉,取道于岩石之间,一侧是千霄峭壁,一侧是百丈绝渊,最窄处仅仅只能容纳一匹马通过而已。我们赶在冯树前面,便能占据这处地利。哪怕冯树追上来,也绝难以捉住我们!”


    阿备摇了摇头:“八陉天险,既是对冯树等人,也是对我们。冯树等人在陉道上不便行动,难以捉住我们。同样的,我们在陉道上也不便奔跑,难以逃脱。更何况,冯树本就是冀州人,说不定知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小路。如果被他们从小路包抄了,八陉的地利就会变成我们的绝境!”


    刘备考虑得很周全,说得也很有道理,众人很快就被他说服了。但此情此景之下,众人来不及体会意见一致的喜悦,首先感受到的是对前路的担忧:“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进攻!”阿备握紧了剑柄,脑中迅速拟定了方案,沉声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只有我们主动进攻了,才能打掉对方的气势,才能打出我们的生路!”


    阿备转身,朝着方阳郑重一拜:“多谢方兄告知此事。此救命之恩,备永世不忘!”


    方阳赶紧扶住刘备,面露愧色:“这件事,本来是在下先对不起刘君。如今,在下此举不过是还了先前的孽债。救命之恩——在下万不敢当!”


    阿备依旧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拉着方阳的手,诚恳道:“如今危机之时,备本不该将方兄牵扯进来。无奈我方人马实在太少。若方兄愿意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备必当铭记方兄大恩!”


    说完,阿备又要再拜。


    “刘君何出此言?”方阳紧紧地扶住刘备的手臂,心中越发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惭愧,也越发对眼前的刘备感到敬佩,当下便道,“刘君乃仁义之主。今得再见,若蒙不弃,阳愿为刘君驱使!”


    阿备当即将众人召在一处,细细地安排了一番。


    ……


    冯树带着人马短暂地休息之后,再次往常山关的方向急行。


    不多时,副手指着河边的一处人影道:“道兄,那好像是刘贼的同伴——曹不兴和刘德然!”


    冯树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们,当即调转马头,抽出环首刀,大喊道:“贼人休走!”


    曹不兴和刘德然原本正在河边打水,忽见寒光肃肃、冷气森森,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将手里的葫芦、木瓶等往旁边一扔,连滚带爬地攀上马鞍,一边奋力逃跑,一边高声喊道:“刘兄救我!”


    几人一逃一追,跑出几里地,旁边的树林里突然传出一声爆喝。阿备带着高诱纵马而来,一剑架开冯树的环首刀,一剑向着冯树的脖颈抹去。急切之间,冯树只得滚下马鞍,这才勉强捡回一条性命。等他再重新骑上马时,刘备、曹不兴、高诱等人早已跑得只剩一个背影了。


    回忆起脖颈上森冷的寒意,冯树心中恨意更盛,用力一夹马肚,高喊道:“将那刘贼捉住,碎尸万段!”


    副手劝道:“刘贼奸诈。这次他们逃得这么顺溜,恐怕前面有埋伏。”


    冯树冷哼道:“刘贼满打满算也就六个人,我们的人十倍于他。就算有埋伏,又有何惧?”


    冯树领着一队人马穷追不舍。不多时,就将刘备、刘德然、高诱、曹不兴等人逼入了一座山谷中。


    但见那山谷三面被高山环绕,唯一的出口被自己堵住,冯树忍不住得意起来:“刘贼,你已经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了!”


    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换成其他人,当然是绝境无疑了。但无论对于阿备来说还是对于刘先主来说,却都是一种稳稳的拿捏。


    毕竟,季汉的传统就是主公诱敌。


    主公诱敌,十拿九稳;主公不出,十网九空。


    自家主公,就是那个最香最稳的饵!


    当然,当诱饵并不是随便在敌人眼前跑跑那么简单的,还需要有演技和剧情加持的。借着调整方向的瞬间,阿备整理了一下表情,准备开始他的表演了!


    阿备调转马头,威严的目光如同篦子一般细细地扫过太平道追兵的队伍。他的眉目庄严郑重,自有一股泰山般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吾乃朝廷亲封的玄菟郡太守刘玄德,正要路过冀州前去上任。尔等大胆贼寇,竟然敢劫持朝廷命官不成?”


    冯树冷笑道:“贱夫!你一个区区末流的商贾,劫道杀人已经是罪人了!如今,竟然还敢冒充郡太守,更是罪加一等!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其实,在冯树的心里,早就认定“商人刘备”和“太守刘备”是同一个人了。


    但杀一个商人和杀一个太守,罪名是不一样的,影响也是不一样的。为了能将“杀死刘备”这件事对太平道的影响降到最低,为了能更加顺利地完成复仇,冯树一口咬定刘备就仅仅是一个商人而已。


    阿备只用了一息时间,就将冯树的心思猜了个透彻,心里忍不住不合时宜地乐了一下。


    这可不巧了吗?


    他也正好想将“杀死冯树”这件事对太平道的影响降到最低。为了能更加顺利地完成计划,他也要一口咬定冯树仅仅是一个普通贼寇而已。


    “好嚣张的太行山贼啊!”阿备一开口,就将冯树等人的身份给钉死了,“本府早已派人带着印信去常山关调动兵马。今天,替天行道的人将是本府,死在这里的人将是你们!”


    副手左右张望了一下,向着冯树道:“道兄,那刘贼身边确实少了两个人。”


    跟着冯树的太平道人们并不清楚冯树和刘备之间的一番斗智,更不清楚刘备的真实底细。如今猛然听到对面的人居然是朝廷太守,早已生出几分胆怯;又听到还调了援兵,更是直接生出了退意。


    冯树敏锐地察觉到了士气的变化,立刻高喊道:“你一个流贼,哪里能调动得了常山关的兵马?你这样说,不过是在诈我罢了!”


    稳定了士气后,冯树又冷哼道:“就算你真的能找来帮手,也是需要时间的。而现在我们之间不过百步的距离而已。只要我一声令下,我们这边几息之间便能将你们这几个人开膛破肚,再走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就算是有帮手,又有何用?”


    “谁说我们就只有几个人的?”


    阿备冷笑一声,猛地将双剑举在头顶撞击到一起,再狠狠一拉,发出一声刺耳的啸鸣声。


    紧接着,十几面旗帜在山坡上竖起,上百支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向着冯树等人袭去!


    冯树万万没想到刘备居然还埋伏着这么一手,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倒映着越来越近的铁箭,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枚准确地射向自己的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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