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又是刘备?
熹平五年, 玄菟郡中最轰动的一件大事便是重开郡学。
自灵帝刘宏即位的八年以来,幽州、并州、凉州三个州沿边各郡没有一年不遭到鲜卑的入侵抄掠,被杀害和被掳掠的人更是多得没法计算。
在这年复一年的战争劫掠之中, 玄菟郡的郡学早已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毫不夸张地说,整个玄菟郡的人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有听到过朗朗读书声了。
因此,重开郡学的消息一传出, 整个玄菟郡都沸腾了。
郡学正式开放的那一天, 广场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他们大多都是高句骊城中的百姓,但也有百里迢迢从辽阳城、高显城等其他县城中闻询赶来的学子。
每一个人都张望着脑袋,焦灼地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金鼓鸣响,时辰已到。
一位头戴小冠、腰佩白玉, 身上系着印绶的年轻人领着郡中官吏缓步踱出。
七月的阳光铺陈在地面上, 年轻人踏着四方步从容而来, 就像是脚踏金光临凡的仙人一般。
广场上的学子百姓们不由地一阵恍惚,似在半梦半醒之中。
这位就是新任太守刘备刘玄德?
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如此年轻英俊的少年!
这样一位少年, 竟然干成了重开郡学这样的一件大事!
震惊的余韵还没有消散, 众人便听到一个清朗如钟磬的声音徐徐响起:“备今日有幸, 将向大家宣布两件喜事。第一件喜事,乃是重开郡学;第二件喜事, 便是玄菟郡学将效仿雒阳太学, 树立六经石碑。”
随着话音落下, 阿备一把掀开红布, 露出下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的石碑。
整齐利落的方块字横平竖直地布满了巨大的黑色石块,自有一种超越天地、横跨时光的气势蓬勃而出, 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安静的广场上, 只有阿备昂扬的声音久久盘旋:“此石经, 乃是由大儒蔡伯喈亲自校对的文稿刻录而成,与太学石经一字不差。从此以后,玄菟郡内,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人人皆可瞻仰先贤的风采、聆听先贤的教诲、吟诵先贤的话语!”
片刻的沉寂后,广场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人们叫着、闹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狂喜的笑容,也有不少人洒下了动情的泪花。
玄菟小郡,边陲之地,积贫积弱了几百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和太学一样的经书典籍!
这里虽然偏僻、苦寒、贫穷、战乱,虽然是所有人都恨不得逃离的地方,但从今天开始,却拥有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美好的东西——希望!
…………………………
徐岳踏上糜家前往玄菟郡的商船时,没想到居然还能遇上熟人,顿时惊喜地小跑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左公!”
同为青州东莱郡的名士,左伯对徐岳并不陌生,见礼之后,两人便在甲板上闲聊了起来。
性格开朗的左伯率先问道:“公河向来喜静不喜动,平生只愿意呆在家里研究数术与天文。往日里大家聚会,请三五次,你才肯出来一次,如今怎么突然要出海远航了啊?”
徐岳也不扭捏,坦然道:“岳此次出海,正是为了此物。”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掏出一个物件。
“这个东西……”左伯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这东西很像游珠算板啊……”
“此物名叫算盘。配合着珠算口诀,可以使计算速度快出算筹一倍不止!”徐岳道,“听说此物乃是玄菟郡太守刘玄德所制。我此次出海,正是要去玄菟郡面见刘府君,探讨数术算学一道。”
“太巧了!我此次出海,也正是要去玄菟郡找那刘府君!”左伯拍手笑道,又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一卷纸来,“我在城里的一家书舍中发现了这种纸,名叫宣纸,薄而不浮、韧而不糙,墨落之而不洇——比我制成的桑皮纸更好上三分。听说这纸也是刘玄德刘府君所制。”
徐岳了然,随后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书舍?那书舍的名字可是叫作‘弘文堂’?”
“正是。公河你怎么知……?”左伯的问题刚问出一半,便瞬间想到了答案,不由地揶揄道:“我记得,那弘文堂只卖笔墨纸砚,不卖算盘的吧?”
徐岳被戳破的囧事,不由地红了脸颊,羞赧地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道:“我见那算盘实在精巧,不忍错过。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说动掌柜的将算盘卖给我的。”
“你呀!”
左伯忍不住大笑起来。但那笑声中却没有半分鄙薄嘲弄,更多的是长辈对小辈的宠溺宽容。
毕竟,他们一个爱研究数术天文,一个爱研究书法造纸,都是“有所好”的人。
因此,左伯十分能理解徐岳的心情。
如果当初弘文堂中的宣纸只做展示而不做买卖的话,他左子邑就算是拉下老脸来软磨硬泡,也一定要把那宣纸给“泡”到手,绝不肯就此错过的!
左伯和徐岳相谈甚欢,一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理。中场休息的时候,两人凭栏远眺,只见海天一色、白浪滚滚、清风阵阵,让人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徐岳不禁笑道:“往日里我坐船,仅仅离开岸边半里地就会头晕脑胀。如今已经出行半日,依然觉得精神颇佳。看来,就是上天也是眷顾我们。这次旅行,我们必定能心想事成。”
左伯连声赞同。
一旁路过的水手则摇了摇头,道:“客人不知道,这并非是上天的眷顾,而是托了刘府君的福。”
徐岳、左伯奇道:“刘备刘府君?这话从何说来?”
水手道:“从前,我们这海船一旦驶出海港超过一里,必然有客人会晕船。有些时候,甚至颠簸得我们这些常年出海的人都受不了。但自从刘府君教我们用了减摇龙骨后,情况就好了很多。”
“减摇龙骨?”作为一个喜爱研究的好奇宝宝,徐岳对这个从未听过见过的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呢?”
水手随意地朝着船壳板一指,道:“看,就是那个,那根横着的木头。”
徐岳和左伯顺着手指看过去,只见波浪翻涌之间,一根半圆形的木头若隐若现。那木头紧贴着船的外壳,从船头至船尾纵向排列,看上去平平无奇,就是一块普通的木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关。
“这就是减摇龙骨?”徐岳感到不可思议,“就这么一根木头,竟然能让船航行得如此平稳?”
“很神奇,对吧?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不信,但装上以后船的颠簸确实小了很多。”水手用力将一卷绳索挂到肩膀上,笑着走开,“听说刘府君还研制了一种平衡舵,可以让海船走得更远更稳。我们东家正在造新船,准备将这平衡舵安上呢。这以后啊,咱们这海船就更稳更好咯!”
左伯和徐岳望着水手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难以回神。
在他们的心里,不由地对这位刘备刘府君越发好奇了:这位刘府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竟然能制造出如此多精妙绝伦的事物?
糜家的海船从青州东莱郡出发,一路向北来到幽州辽东地界,再从辽河北上进入玄菟郡,最后在高句骊城外的码头停靠。
双脚踩在实地上,举目四望,只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行人如织、商货齐整,好一番治世之景。
左伯和徐岳正要打听去往高句骊城的路,忽见一群垂髻小儿排成一路,蹦蹦跳地跟在一个半大孩子后面,在丰茂的田地间前行。孩子们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
左伯和徐岳侧耳倾听了片刻,都不觉入了神,盛赞道:“这童谣音律齐整,微言大义,实非凡品啊!”
于是两人上前询问这首童谣是何人所作。领头的孩子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后,才不徐不疾地道:“此谣名为《三字经》,乃是刘府君所作。”
又是刘备?
左伯和徐岳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诧异。
这个刘备,不仅善于机巧工造,更是在文化学术上有如此高的造诣!
半晌,左伯忍不住叹道:“如此大才,竟不知是何等样人物!”
徐岳的胸中也不禁燃起了汹汹大火,急迫地想要见到刘备:“请问刘府君现住何处?我等能在何处拜访相见?”
领头的孩子道:“刘府君日理万机,行踪不定。但听说他常到郡学中访贤问道。”
两人又向领头的孩子问了路。谢过后,两人便向着玄菟郡学赶去。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玄菟郡学便一改往日里的清冷模样,变得热闹起来。
郡学中,是日夜不断的诵读声、讨论声。郡学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不断低头抄写的各路学子。更有不少小商小贩推着车、挑着担,围在郡学广场外,向着来往的行人学子们兜售各种笔墨纸砚、刀笔竹简,甚至是布料吃食、日用百货。
小小的郡学广场,俨然成为了高句骊城的另一个热闹集市,成了辽东地界甚至是大汉王朝的又一个文化中心。
左伯和徐岳不过在广场中站了片刻,就听到了好几个青州、徐州口音,甚至还有一个交州口音的。
文教之昌盛,可见一斑。
十分幸运的,左伯和徐岳还遇见了不少相熟的士人,有当世名士王烈,还有同为北海郡出身号为“一龙”的华歆、邴原、管宁。
大家见了面,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
突然,广场上金鼓齐鸣。郡学大门洞开,数十个学生分别列队,跟在各自的老师后面,鱼贯而出。而原本站在广场上的路人们也都迅速地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边上。原本吵闹嘈杂的商贩们也停止了吆喝叫卖,安静了下来。
有好心的路人解释道:“郡学每半月举行一次高台论学。论学之人由抽签决定,无论贵贱、长幼、尊卑,均可上场——乃是郡学中每月的盛会。今日你们来得巧,正好赶上了。”
金鼓齐喑,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走到了高台上。或许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那男子咽了好几下口水后,这才结结巴巴开了口:“在下玄菟肖敢肖伯争,今日要论的乃是百工馆之过!”
左伯和徐岳刚到玄菟郡,也知道百工馆是刘备专门开设的,用于研究各种新式机械,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其他久居玄菟郡的人,就更加明白百工馆对于刘备的意义了。
现在一位玄菟郡郡学的学子,公然批判百工馆之过——这哪里是在论学,这分明就是在打郡太守刘备的脸啊!
片刻的寂静之后,郡学广场上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注2:民国,陈布雷:如果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人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注3:三国徐岳的著作《数术记遗》中首次提到了“珠算”以及配套的计算工具“游珠算板”。一般来说,认为这是算盘和珠算的前生。游珠算板没有出土实物,现代的想象图中它应该是一种一块带有凹槽的模板,几颗活动的珠子根据需要放入每一个凹槽中,充当数字。计算方法和后来的算盘类似,上下两排凹槽中,下方凹槽的游珠当作一,下方凹槽的游珠当作五。
注4:南宋,王应麟,《三字经》
注5:肖敢,字伯争,作者虚构的人物。
第72章 图穷匕见
每半月举行一次的高台论学乃是郡学中的一等大事。每当此时, 都是由祭酒孙乾亲自主持,这次也不例外。
肖敢的话一出,上首的孙乾和高诱就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脑子里同时转出十七八个弯子。
他们两人之前虽然从来没有从正的经验。但这几个月跟在刘备身边做事,已经让他们摸到了一点门槛。
肖敢的话音刚落,两人的脑海中便升起了一种模糊的直觉。只是现有的信息太少, 他们还无法确定其中的关窍。
最终, 他们一致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孙乾用力一敲金锣,尖锐的鸣叫声震荡着覆盖了整个郡学广场,将所有嘈杂的议论声统统压了下去。
“肃静。”孙乾威严的声音从上首缓缓而下, “请肖君继续论学。”
肖敢作为一名寒门子弟, 家里的老大, 从小就被视为全家的希望。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但一大家子依然勒紧裤腰带送他去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学成入仕, 光耀门楣。
肖敢很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 也很用功读书。但他好像天生就和儒学犯冲似的, 每当读到《论语》《诗》《书》他就哈切连天、心烦意乱。
唯有读到《庄子》《老子》时,他才能精神百倍、专心致志。
对此, 肖父非常不满意。
什么无为?什么道法自然?什么道遥游?
学那玩意儿能做官吗?能赚钱吗?能种好庄稼开好田地吗?能在鲜卑骑兵劫掠的时候保护自己和家人吗?
什么都不能, 还有什么学头?
在边疆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浸淫了数十年的肖父, 自有一套卷天卷地的实用主义哲学。面对着明显学歪了的大儿子, 肖父的反应非常朴实无华且枯燥——他直接一锄头照着肖敢的屁股撅了过去!
虽然肖敢凭借着年轻灵活的身体躲过了这一击,但他的心灵却依然受到了沉重的伤害。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从那以后, 肖敢便悄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家乡。正巧有消息说新任的刘府君在高句骊城重开郡学, 广纳学子。于是肖敢立刻抓起小包袱, 揣了几十个饼子,连夜赶到了玄菟郡学中。
通过初步的测试后,肖敢成为了都学中一名最低等的学子,解决了吃住问题,也结识到了同样学习《老》、《庄》的其他学子,初步找到了组织。但因为性格木讷、口吃笨拙,即使是在同样的《老》、《庄》圈子里,肖敢也是最边缘、最没存在感的那一类人。
因此,当他得知自己有机会进行高台论学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我、我、我真的可以去高台论学吗?”
“那当然,孙祭酒亲自抽中了你,那还能有假的?”来传消息的人一把搂住肖敢的脖子,笑道,“恭喜你啊!这下子,你终于有机会把心里的那些想法都说出来,让大家伙好好听一听了。”
我会的。
肖敢抿紧了嘴唇,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复述。
我会将心里的所思所想统统说出来,让大家都来好好地论一论,到底孰是!孰非!
终于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台,肖敢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紧张瞟过,结结巴巴地道:“庄子有言: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而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一口气背完书上的话,肖敢终于有了种回到自己熟悉领域的安全感。渐渐地,他是背也挺了、腿也直了,说起话来也是越来越顺溜、越来越大声了。
“圣人早有明言,奇巧淫技最是堕落人心。在下游学四方,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一些村民们用上了磨盘、翻车之后,平时多了许多空闲,于是他们时常聚集在一起赌博、嬉闹,或生奸、或生盗,将好好的一个村落弄得乌烟瘴气。更有甚者,反而将原本的农事给耽误了!”
肖敢痛心疾首,说得慷慨激昂:“刘府君师从涿郡卢子干,饱读圣人之言,却将其抛之脑后。他主动开设百工馆,招揽工匠机师,制造各种机械,就是在带头腐化堕落,实在是大大的罪过!”
“哄”地一声,喧闹的火苗再次在广场上点燃。
刘备到任玄菟郡后,设租田、开郡学、施仁政,短短几个月就让整个玄郡的风气焕然一新。许多玄菟郡的民众、士子都真心敬服爱戴他。
如今一听到肖敢将刘备打为“罪人”,这些人当即就不乐意了,大声反驳道:“农事繁重,如果不用磨盘、翻车,难道要用人力去一点一点春、一点一点舀吗?且不说这样干,能不能把活干好,就是多花费的时间,都是不能接受的。若是遇到农忙抢时的时候,活没干完,岂不是把一年的收成给耽误了?”
“刘府君从前给我们论学时就再三强调过,只有提高生产效率,才能让百姓物质丰富、生活幸福。你不许大家用机械,不就是让大家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过苦日子吗?”
肖敢自小就是个小透明,走到哪里都不太受人待见。如今第一次发现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认真地听他说话、给出回应,原本身上的胆怯懦弱反而一扫而空,变得强硬了起来。
“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苦日子?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肖敢也毫不示弱,大声疾呼,“难道只有拥有数不清的粟米、布帛、金银才是好日子,才是幸福吗?难道拥有无尽的知识、高尚的品德、安宁的内心就不是好日子,不是幸福吗?圣人言: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这难道不是好日子,不是幸福吗?”
管宁面带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论调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细细想来却很有一番道理。君子,还是应当淡泊宁静为上。”
华歆冷哼一身,不屑地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立大志、做大事,岂可空老于林泉?逍遥无为虽然听起来不错,但于国于家无利,还是不用的好。”
左伯、徐岳、王烈、邴原等人的看法各有不同,在高台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而在高台之上,关于肖敢论点的争论就更多了。整个郡学广场都闹哄哄的。
就在一片喧哗之中,一队凶神恶煞的郡兵突然冲了进来,齐刷刷地亮出手里的环首刀,将论学的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郡功曹趾高气昂地踱步而出,一双眼睛毒蛇般地盯住肖敢,怒斥道:“大胆狂徒,居然敢非议府君新政!来人啊,给我把他抓下来,压入大牢!”
仿佛一盆凉水哗啦一下从头淋到了脚,肖敢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热血瞬间凉了个透彻。他哆哆嗦嗦地站在高台上,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努力地辩驳道:“我只是在高台论学,并没有触犯王法,你、你们凭什么抓我?”
郡功曹冷笑道:“刘府君开设百工馆,广招能工巧匠,改良农具器械,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一个小小的庶民,却在此反对百工馆、毁谤府君,公然和朝廷作对。你还敢说你没有触犯王法?来人呀,给我把他拖下来!”
“住手!”
孙乾和高诱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了然。
显然,郡功曹就是图穷匕现的那个匕。
如果今天让他将肖敢带走了,那么屎盆子就会被牢牢地扣在刘备的头上。今后人们再提起玄菟郡刘玄德,只会认为他是个刚愎自用,容不下和他有相反意见的小人。
到那时,刘备仁德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孙乾一边暗中派人去给刘备送信,一边站出来制止郡功曹的行动:“高台论学,因稷下、从太学,百家争鸣、广开言路。士人们各有争论,本是常理,如何能因言论罪?还不快速速退下!”
郡功曹恭敬地拱手一揖,脚下却分毫未动:“早有密探来报,鲜卑奸细潜入玄菟郡内,妄图扰乱政事、趁机谋利。这人在高台之上痛批府君新政,用心险恶,必定就是那通敌卖国的奸细!还请祭酒不要心软,让在下将他带走吧。”
“通敌卖国”的大帽子一扣下来,肖敢只觉得眼前一黑,两条腿都软了,赶紧向孙乾呼救:“冤枉啊!小人出生玄菟郡西盖马县,姓肖,家里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祭酒派人一查便知。小人身家清白,从未与鲜卑人有过往来,怎么可能是奸细?”
郡功曹斜睨了一眼,阴恻恻地道:“你现在不肯招,等到了大牢里自然就会招了。”
“慢着!”孙乾一个跨步挡在肖敢身前,厉声道:“此等大事岂可凭一言而抓人?还请功曹先拿出证据来吧!”
两方你来我往僵持不下,高台下的左伯、徐岳等人也都心急如焚。
他们虽然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明争暗斗,但却也本能地明白肖敢不能就这样被带走。
一时之间,众人心里全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刘府君,你快来吧!刘府君,你快来吧!
“刘府君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立刻循着声音转过了头去。
霎时间,千万道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寒光凌厉的兵甲、越过端庄肃穆的高台、越过重峦叠嶂的郡学学舍,最终落到了那个信步而来的身影上。
那个身影十分年轻,未及弱冠的身躯还带着嫩笋般的青涩,但那深邃的双眼早已盛满了苍松般的坚毅。
那沉静的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当阳光轻撒而下时,当你凝眸看去时,却依然能从那微微上挑的眉眼中读出春风般的和煦,能从那紧抿的薄唇上看到冬雪般的寒意。
然后,便是恍惚了时光与天地。
“拜见刘府君!”
片刻的寂静后,千百的民众次第跪拜于地,向他们的府君见礼。
【作者有话说】
注1:《庄子·外篇·天地》
第73章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府君。”
郡功曹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 恭敬地向着刘备作揖行礼。垂下头颅后露出一段带着绒毛的后脖颈,显得他整个人十分乖顺。
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匕首暂时藏进阴影里的假象。
阿备斜睨了一眼, 脚步不停地直接略过了郡功曹。
虽然没有直接用巴掌抽脸子,但最终的效果,比直接用巴掌还要好。
左伯、徐岳、管宁等人互相对望一眼, 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而郡功曹本人, 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不甘了半晌,还是只能将话语全都咽进肚子里。
阿备走到那队拿着环首刀的郡兵前,随意地点出一人, 问道:“你们怎么到郡学来了?”
被点到的郡兵老实回答:“是队长带我们来的。”
阿备一点头, 又问道:“我之前宣布的, 军中的三大纪律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郡兵立刻立正站好,气势昂扬地答道:“三大纪律分别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很好。”阿备微笑, 冷峻的眉眼如同融化的初雪般带着暖意, “你们听从队长的指挥来到这里抓人, 严格地遵守了第一大纪律——是个好兵,当赏!回去之后, 每个人都奖励半个月的饷。”
“谢府君!”
得了夸奖又得了钱财的郡兵们异口同声地拜谢, 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阿备又侧身问道:“队长何在?”
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立刻站了出来, 眉开眼笑地向着刘备作揖。显然, 队长蒋大柱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那一笔奖励该如何花销了。
但阿备却没能让他如愿。
阿备剑眉一竖,清俊的面庞上便凝上了一层冷霜, 暴雷般地呵斥道:“你带着郡兵出来可有长官的命令?可有郡都尉的调令?可有本府的口令?什么都没有, 就擅自带兵出营, 违反军令!按照军规,当杖二十、罚饷一个月!”
阿备话音一落,便立刻有兵士将蒋大柱按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二十军棍,直把那蒋大柱打得皮开肉绽、哀痛连连,随后又像拖死狗一般将其拖出了郡学。
围观的众人见了,顿时发出阵阵欢呼。尤其是刚刚被威胁过的肖敢,更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现场唯一难受的人,便只剩下了郡功曹。但不管他的内心再如何地羞恼和不甘,事到如今都已经无力回天了。他也只能掩着面,狼狈地离开了郡学。
孙乾和高诱这才迎了上来,再次向刘备见礼。说过了场面上的客套话之后,孙乾主动指着肖敢道:“肖君本次的高台论学正好告一段落,府君不如点评一番?”
孙乾到底是君子仁心,不忍心肖敢这个无辜之人因为刘备集团和张王两族的争斗而始终惴惴。他请刘备来点评肖敢的观点,就是让刘备这个郡太守兼当事人亲自给这件事定一个调子。
调子定好了,这件事就算是彻底翻篇了。
阿备自然是明白孙乾的用意。他凝眸向着肖敢看去,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开口道:“肖君的观点,备之前也有所耳闻。至于备的看法……”
高台上,肖敢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紧张地咽下了口水。
阿备稍一停顿,轻笑道:“备的看法,并不重要。”
在一片哗然之中,阿备朗声道:“真理是永远客观存在的,并不会因为备的看法,真理就变成谬误,谬误就变成真理。”
北境的风带着凛冽之气背向而来,高高地掀起了刘备玄色的衣衫,也轻易地将那清朗的话语带去了远方。
它们飘过近前的孙乾和高诱,飘过了高台上的肖敢,飘过了低头沉思的左伯、管宁等人,也飘过了郡学中的每一个人。
声音随风而散,但那些隽永的字句却深深地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中。
再没有任何的异议,也没有任何的不平,所有人都向着刘备恭敬一揖,心悦诚服地道:“谢府君指教!”
阿备又看向肖敢:“真理与道理一字之差,却相去万里之遥。如同好竽与滥竽,珍珠还是鱼目。世人常常欢呼自己找到了真理,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误抓了滥竽和鱼目。”
肖敢听得入神了,立刻问道:“那又该如何区分好竽与滥竽,珍珠与鱼目呢?”
“实践。”阿备等的正是这句话。有这么一句询问,他才好借机将千年后千锤百炼的真理传播出去,“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只有真正能落得下、行得通、走得远的真理,才是真正的真理。反之,那些只能停留在书面上、口舌中,无法在实践中得到印证的,就只是局限的道理。”
“备亦非掌握着真理。备现在在玄菟郡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实践,看看我心中的所思所想到底是好竽还是滥竽、珍珠还是鱼目、真理还是道理。”
他的身体诞生于东汉末年,他的灵魂来自一千八百年后。他学习过千百年来的历史兴衰、朝代变迁,也见识过千年后的繁荣富足、技术进步。
但他并不能肯定,千年后的经验与知识完全适用于千年前的东汉末年。
他时刻提醒着自己只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普通人,并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绝不能因为穿越者的身份而变得自大和盲目自信。
东汉末年的人们在艰难地摸索着,他也在艰难地摸索着。
东汉末年的人们在蹒跚地实践着,他也在蹒跚地实践着。
他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永远都将会是一个在历史洪流中摸索前行的探路者。
阿备长叹一声,恳切地道:“与君共勉。与诸君共勉!”
肖敢的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他抿一抿嘴唇,瞬间下定了决心:“敢愿去往村落野地,亲身实践自己的学说。今生若无所得,绝不回来再见府君!”
郡学中的其他学子亦是热血沸腾,不少人也跟着宣布自己将要去四方游学,亲自到地方上去实践自己的学说,检验自己的真理。
一时之间,小小的郡学中热闹非凡,无数颗火热的心如同无数个落入凡间的小太阳,将北疆的风霜一扫而空。
左伯已经是当了爷爷的人了,近年来也时常感到身体衰弱、精力不济。但此时站在这郡学广场上,左伯却突然觉得自己精神也好、眼睛也亮了,仿佛整个人又重新回到了青春正好的二十岁。
“我打算留在玄菟郡,在百工馆中实践一下我的真理。”左伯笑着看向其他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呢?”
“岳也正有此意!”
“宁也愿意留下。”
“刘府君乃是难得的明主,歆愿尽心辅之。”
“原也愿为刘府君驱使。”
“烈也不走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人想要就此离开。几人对望一眼,都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孔子曾有言: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这些远人,是彻彻底底地被刘备的“文德”给“安之”!,……
顺利解决了郡学的冲突后,阿备便带着人马回到了衙署中。刘德然的情报早就等候多时了。
情报上的内容果然不出阿备所料——郡学重开之后,安稳了一段时间的张王两族渐渐地觉得自己又行了,于是筹划着从舆论方面对刘备进行打击。
他们先是盯上了与刘备正见不合的肖敢,然后买通下人在论学的抽签上做了手脚,又暗中鼓动肖敢在高台论学时公开抨击百工馆。最后他们再打着“维护刘备”的旗号将肖敢做掉,彻底地将心胸狭窄、不修仁德的屎盆子扣在刘备的头上。
“利益冲突,互相攻讦,本是世间常态。张王两族想要打倒我,本也算不得什么错事。只是……”阿备叹了一声,心中悲凉,“他们不该将无辜的肖敢牵扯进来,将他人的名声和性命当做自己的垫脚石、杀人刀。”
刘德然也十分鄙夷这种做法,当即问道:“可要将人拿下?”
阿备的眼光却看得更加透彻深远:“张王两族行事狡诈,这次的事情也做得干净利落。暴露出来的都是些小喽啰,真正能将张王两族的定罪的证据一个也没有。此时若我们轻举妄动,不仅难以撼动两族,更是会打草惊蛇。”
刘德然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刘备说的才是正理,只能捏紧了拳头咬牙忍耐。
阿备轻轻地拍了拍刘德然紧握的拳头,继续道:“更何况,目前我们的头等大事并非张王两族,而是另有其人。”
阿备走到悬挂的地图前,对着玄菟郡的北面重重一指。
“鲜卑!”
秋高气爽,财货丰收。马匹肥壮,劫掠开始。
在墨迹重重的地图之外,在玄菟郡的北方之北。成千上万的马匹被凶猛的汉子驾驭者,如洪流般一路南下。
杂乱的马蹄踏起滚滚黄沙,更将带来绵延千百里的鲜血和死亡!
那就是东汉帝国北面的宿敌——鲜卑!
【作者有话说】
注1: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是作者编的。为避免小黑屋,具体出处请各位读者朋友自行检索。
注2: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第74章 诱敌深入再深入
自建宁元年(168年)以来, 鲜卑每年秋天都会南下劫掠大汉的边郡诸塞,杀死数不尽的大汉百姓,抢走数不尽的粮食财货。
玄菟郡位于幽州北部, 地处大汉的最北面,每一年都是首当其冲。
到了如今熹平五年(176年),玄郡已经没有一寸土地没有被鲜卑的马蹄踏过, 没有一处城池没有被鲜卑的砍刀斫过。户户都曾经因其带孝, 家家都与其有着血海深仇。
今年,刘备在玄菟郡大力推行“公田薄租之法”,又减轻徭役,极大地激发了百姓们的生产积极性。再加上运气好, 风调雨顺。到了秋天一收获, 竟然是个难得的大丰之年!
但再多的粮食, 保不住,都相当于没有。
因此如何在鲜卑人的铁蹄和屠刀之下保住粮食和家园,便成了当务之急。
阿备将关羽、张飞、牵招及三位郡司马等人招到一处, 商量作战计划。
“据可靠情报, 本次来进攻玄菟郡的是鲜卑弥加部, 一共有骑兵五千。再有五天时间,他们的一千前军便要进入玄菟地界。
鲜卑人和匈奴人类似, 打起顺风仗来, 冲得比谁都快、砍得比谁都狠。但一旦处于逆境或者遭到损失, 便很容易丧失斗志, 逃得也比谁都快。
因此,我的计划是先在鲜卑人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将他们这股进攻的锐气狠狠搓掉!接下来, 咱们就能趁势反击, 将鲜卑人全都赶出大汉国境!”
阿备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手里的地图,在上面不断地比划。
地图是曹不兴画的。
在刘备、孙乾、高诱、简雍等人忙着处理玄郡的内政军事的时候,曹不兴也没有闲着,带着测绘仪器,背着画板,一步一步地走遍了玄菟郡的山山水水,一寸一寸地测量了玄菟郡的山高水长,一点一点地画下了玄菟郡的南北东西。
当那幅等高线舆图展现在关羽、张飞、牵招及三位郡司马等人的面前后,他们先是满眼疑惑,随后惊叹不已。
他们从没想到,舆图竟然还能这样绘制!
不仅有传统的南北方位,而且还有比例尺、图例、注记!
地与地之间的方位远近,地形上的高低起伏全都展现得一清二楚!
最神奇还有那个等高线,将一座座可望而不可及的山峦化作了一组组的圆圈。看地图的人只需要轻轻扫一眼,就能将整座山的高峰低谷、悬崖斜坡、大路小道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要有这样的一副地图在手里,不仅再也不用怕大军在山里迷路了,甚至还可以抄小道突袭敌军!
关羽、张飞、牵招等人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看等高线舆图也就是看个热闹。徐国、陈刃、谢驰三人则是多年宿将,一眼就看出了这幅舆图所代表的巨大价值。
徐国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地图后,道:“鲜卑劫掠玄菟郡,一般有两条路线。一是向东去高显城,一是向西去高句骊城。如果我们提前分别埋伏,那么很有可能因为分兵导致力量衰弱而失败;如果我们等着确定了鲜卑人的进攻路线后再集中埋伏,则有可能因为时间仓促准备不足而失败。”
实在是两难。
徐国的话虽然有些丧气,但却是实实在在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阿备赞赏地看了徐国一眼,随后自信一笑道:“不怕,咱们可以帮鲜卑人做好选择。”
在众人困惑的眼神中,阿备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益德,你带两百军士,护送运粮队去往高显城。每日日出出城、日落进城,只在城外往复徘徊。等消息散播出去后,鲜卑人必定来劫粮。双方接阵之后,只许败、不许胜。粮食留在原地。”
张飞第一次上战场,就接了一个诈败的活,心里是不太愿意的。但被刘备那双充满亲和力的大眼睛那么一看,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安安静静地接过了令牌。
阿备也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便道:“你这一战乃是本次的首战,作用重大。打好了,之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厮杀。”
听刘备这么一说,张飞心里最后那点不甘愿也顿时消散无踪,开开心心地站回了队伍里。
阿备又道:“子经,你带三百弓弩手埋伏在粮道两侧。待鲜卑人下马调转粮车方向时,你立刻放箭掩杀过去。
牵招抱拳:“得令。”
阿备又道:“云长,你带五百兵马埋伏在北侧山坡之上,待子经杀入阵中后,你便竖起徐字大旗,冲下去支援。记住,要在西边放一到口子,让鲜卑人逃出去。”
关羽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接过令牌:“明白。”
阿备笑道:“如此,鲜卑前队在高显城外战败后,必定会汇合大部队向西来攻高句骊城。到时候,元邦、长锋、子骏三位司马则可以逸待劳,于城外伏击。”。
高句骊?
不是说要在高显城埋伏吗?怎么又把高句骊城给牵扯进去了?
三位郡司马面面相觑。沉吟片刻后,陈刃忍不住道:“高句骊城乃是郡治所在,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了?”
阿备大笑道:“诱敌深入,谁说只能诱一次的?咱们既然可以先诱鲜卑攻高显城,也可以再诱他们攻高句骊城。同样的,咱们既可以先在高显城埋伏他们一次,也可以在高句骊城再埋伏他们一次。此乃兵不厌诈之计也!三位司马放心便是!”
此时此刻,阿备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三国演义》里曹操败走华容道的经典剧情,那种你诈我、我诈你,反转反转再反转的经典场景,可是让他终生难忘。
精明狡诈如曹操也防备不了的计谋,他就不信还逮不住几个鲜卑人!
阿备将之后的布置详细解释了之后,三位郡司马恍然大悟,心服口服地领命而去了。
……
鲜卑人的一千前军很快就来到了玄菟郡的边界上。
原本,他们是想要向西直取最富饶的高句骊城的,但有消息传来,说玄菟郡今年获得了大丰收,有一队人马正压着数十万斤的粮食去往高显城交割。
鲜卑头领们瞬间心动了。
粮食这种东西重量大、不方便携带,容易拖累骑兵的速度,鲜卑人一般是最后要走的时候才集中劫掠一波打包带走的。但高显城位于玄菟郡的最北端,紧挨着边境线。他们抢了东西往北跑个半天就算安全了,还能方便地返回来继续打劫。
要是他们现在不抢,等那几十万斤粮食进到了高县城,再想抢就难了!
两相对照之下,鲜卑头领一秒犹豫都没有,直接带着一千人就冲到了高显城下,截住了押粮的队伍。
鲜卑头领纵马向前,瞥了两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汉家真是没人了,竟然让个嘴上没毛的小儿领兵!唉,小子,快回家找你娘吃奶吧!”
张飞大怒,纵马挺矛刺去。那鲜卑头领还挺有两下子,和张飞交战了数十个回合,并不露下风。张飞心中豪情激荡,很想与鲜卑头领一较高下,但他心中谨记着刘备的计谋,又打了数个回合后,假意败北,拖着长矛催着马向高显城跑去。
其他郡兵见状,也纷纷丢下粮食跑走了。
这一战,前前后后不过几刻钟的时间,己方几乎没有人员伤亡,就轻松地拿下了数十万斤粮食。
鲜卑头领乐得合不拢嘴,当即便要士兵们下马清点粮食,拨转车头,将这批战利品带回鲜卑去。
这是,鲜卑副手拍马上前,劝道:“头领,我看那群汉兵败的太快,恐怕有诈。”
鲜卑头领沉吟了片刻,纵马来到一辆装满粮食的牛车前,手起刀落,砍破了一袋装好的粮食。
金黄色的麦粒顺着麻袋的豁口如水一般潺潺流出。
鲜卑头领一连砍破了十几个麻袋,见里面流出来的全是货真价实的粮食,终于放心下来:“苍天祐我,旗开得胜!儿郎们,将这些粮食装好,全部带回鲜卑!”
于是,鲜卑骑兵们全都下马来,开始在车队中来回穿梭,收拾散落的粮食。突然,成千上百支强力的弩箭从旁射出,顿时将那些鲜卑人射成了刺猬。
鲜卑军和汉军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骑兵,胜在速度快、灵活机动。
但现在,这群鲜卑人为了得到粮食,主动下马,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自己唯一的优势,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而那些载着满满粮食的牛车队,则成了牵绊他们他们脚步的泥潭、夺取他们性命的陷阱。
鲜卑人拼命地向着自己的马匹靠拢,想要骑上马组织反击,但汉军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在牵招的指挥下,一波又一波的弩箭仿佛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鲜卑人的性命。
“有埋伏!快撤!”
鲜卑头领大喊着,带着剩余的数百骑强行冲了出去,但还没等他们喘口气,面前的山坡上突然鼓声震天,一面“徐”字大旗高高升起,一个身着绿衣、手拿长刀的壮汉骑马冲锋而下,带着人马直冲到鲜卑队伍的中心地带,一路砍人如砍菜,仿佛杀神再世。
鲜卑头领吓得胆战心惊,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提不起来,赶紧调转马头想跑。此时,他才发现之前逃走的黑皮少年早已领着人马又围了上来,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唯有西面还有一丝缝隙没有来得及合拢。
鲜卑头领想也不想,立刻带人朝着西边冲过去,一口气直跑到夜色降临,确定后面再没有追兵之后,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经此一战后,鲜卑前队元气大伤,再不敢托大行动,只在周边东躲西藏,生怕被逮到。直到几天后与鲜卑大部队汇合了,这些剩余的鲜卑人才终于获得了安全感,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听完了前队头领的汇报后,弥加部首领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整理思路:“玄菟郡三位司马,徐国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手里的郡兵也最精锐。高显城外的军士们打的是徐字旗号,显然就是徐国的手下。”
弥加部首领思索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汉人们将精兵重兵放在高显城,其他城池的防守必然疏松。咱们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回防之前去攻高句骊城,必能大获全胜!”
弥加部首领很自信,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汉人们的破绽。
殊不知,弥加部首领在第二层,刘备却在第五层——他早已看穿了弥加部首领看穿汉人计策的想法,并且提前做了准备。
因此,在高句骊城外等待着弥加部首领的,也绝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胜利,而是更加惨烈的失败。
【作者有话说】
注1:《三国志·鲜卑传》:(檀石槐)分其地为中东西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馀、濊陌为东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弥加、阙机、素利、槐头。——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到底是鲜卑的哪一部劫掠的玄菟郡,文中设定为鲜卑在辽东地界的弥加部。
第75章 东汉叠阵法
在弥加部首领的带领下, 四千余鲜卑骑兵很快就逼近了高句骊城。
距离城外二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山脉名为棋盘山,东西走向, 如同一面盾牌般牢牢地将高句骊城护在南边。
而在其山脉西段的末尾,则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山沟,名为南沟, 地形开阔平台、适合大型的军队、车辆通过, 是高句骊城北向的交通要道,也是鲜卑南下劫掠的必经之地。
弥加部首领行到棋盘山前时,忽见前面烟尘滚滚,有一人领着数百人马正向北而行。定睛一看, 原来是老熟人谢驰。
弥加部首领眼睛一转, 便料定这队人马肯定是去支援在高显城的徐国的。
瞬间, 他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汉人的骑兵比鲜卑的略慢,谢驰大概率并不知道高显城的具体战况,如今他带着大部队一拥而上, 正好可以诈他一诈。如此一来, 进一步则可以直接歼灭谢驰这队人马, 退一步也可以搅得汉军军心大乱。
而只要汉军的心乱了,他之后的攻城劫掠也就能更加顺利了。
主意一定, 弥加部首领立刻率军冲了过去, 一边冲一边大喊:“谢驰小儿, 徐国已死, 你们快快投降吧!”
谢驰装作吓了一跳,稍微和弥加部交战了数合, 便领着人马快速地向南沟退去。弥加部首领紧追不舍, 与谢驰继续交战。谢驰且战且退, 一路退到了南沟之中。
弥加部首领还要再追,一位下属上来劝道:“南沟中的地势对我们不利,恐怕谢驰是在诱敌,里面有埋伏。”
弥加部首领笑道:“他们军心已乱,纵使有埋伏,我们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弥加部首领一面命人大声呼喊“徐国已死,速速投降”,一面带着人马进入南沟之中。行到一半,忽地一阵鼓响,陈刃带着人马冲将过来。两方接战数个回合,陈刃被一箭射中了左肩,于是领着人马又急急地退了回去。
弥加部首领得意地大笑起来:“这就是他们的埋伏之兵!不过如此!儿郎们,汉军气数已尽,咱们赶紧进高句骊城吃好的、喝好的吧!”
一时之间,鲜卑军士气大涨,纷纷红着眼睛向前猛冲。
行到南沟中部的时候,忽见前面烟尘滚滚、人马沉沉、鼓声震天,一大队汉军截住南沟,列阵以待。
一位下属上来劝道:“汉军的阵型齐整,恐怕不好对付。不如我们暂且退出去,绕过南沟再战。”
弥加部首领对着汉军军阵左看看、右瞅瞅,观察得十分仔细。可惜他毕竟蛮夷,见识不足,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向来骄傲自负的弥加部首领深受打击。
本来突然发现自己智商不够,就已经很让人伤心不甘的了,现在下属还在一旁说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弥加部首领顿时炸开了,厉声呵斥道:“咱们此仗要取胜,凭的就是一个‘快’字。从南沟绕过去,要绕到猴年马月去了?再说了,我们会绕,难道那些汉人就不会挪吗?到时候,我们跑断了马腿,那些汉人却没费什么力气,这仗还怎么打?”
“鲜卑的儿郎们!”弥加部首领振臂高呼,“跟着我冲呀!”
在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声和马蹄声中,数千骑兵向着汉军的阵地冲去。
弥加部首领也不是傻子。作为一个常年和汉军打交道的人,他也清楚汉军军阵的厉害。在距离军阵两百步左右远的时候,就指挥着鲜卑骑兵先射起箭来。
万箭齐发,矢如骤雨。
站在军阵中的关羽丝毫不慌,敲响了身边的铜锣。尖锐的金属声以极高的频率传遍了整个山沟,如同当年那支开启了汉匈血战的鸣镝箭一般,带着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杀气。
站在军阵最前面的士兵得到号令,立刻举起了手中半人高的盾牌,将后方的军阵牢牢护住。
在华夏千年的历史中,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始终是中原步兵的天敌。大多数时候,步兵遇到骑兵都只有挨打的份。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也曾经出现过许多步兵克制骑兵的有效战术。
比如南宋时期名将吴玠、吴璘所创的叠阵法——在拒马之后,从前往后依次排布长枪兵、强弓兵、强弩兵、神臂弓兵,两翼再以骑兵辅助。
对面的骑兵一来,先让最后面射程最远的神臂弓兵,然后是射程稍次的强弩兵、强弓兵。各种弓兵轮番上阵,最终达到连发不绝,繁如雨注的状态。
吴家兄弟靠着叠阵法屡屡挫败金军的攻击,甚至取得了许多进攻型战斗的胜利。特别是著名的和尚原之战中,宋军凭借此阵将金军杀得鬼哭狼嚎。就连军事能力颇为不俗的完颜宗弼也多中流矢,仅以身免。
阿备此处列出的阵法,正是一千年以后的叠阵法。
细细说起来,也不怪弥加部首领看不懂。
当然,此处的叠阵法并不是宋朝吴氏兄弟创造的原版,而是阿备根据东汉的实际情况特意改良后的东汉版。
第一个改良,就是将原本安置神臂弓兵的位置换成了□□兵。
毕竟,神臂弓是宋代才出现的强力弓弩,而且在元代以后就失传了。阿备没有点亮任意时空门,也没办法凭空发明出来,只能换成东汉时更通用的□□。
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改良,就是在长枪兵的前面再增加了一层盾牌兵。
这是因为在南宋时,北方游牧民族已经进化出了具装骑兵,战法也由边跑边射的“游骑战法”变成了直接冲锋的“突骑战法”。再加上宋代弩箭射程远比弓箭的射程远,所以宋代原版的叠阵法根本就不用考虑防御对面骑兵的射箭进攻。
但在东汉时期,情况则完全不一样。
鲜卑人用的还是边跑边射的“游骑战法”。这就导致哪怕汉军的弓弩射程更远,也很难有效地对鲜卑骑兵造成大面积伤害。
因此,对于此时的汉军来说,最好的进攻时机就是在鲜卑人射过第一轮弓箭后,进入到射程范围内但又没来得及射出第二轮弓箭的这个间隙。
而想要完全发挥出叠阵法的效用,则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要使鲜卑人的进攻尽可能从一个方向上来,避免军阵四面受敌,攻击力分散;第二,要护住军阵后方的各种弓弩手,使他们能活着等到那个最好的进攻时机。
阿备让谢驰、陈刃诈败,将弥加部诱引到南沟中,是为了完成第一个条件。
而增加盾牌兵,则是为了完成第二个条件。
这些盾牌兵,阿备没有用任何一个郡兵,完完全全用的是自己那两百部曲。
因为只有这两百部曲,是阿备完全用现代的新式军法训练出来的。只有这两百部曲,阿备才有信心他们能在扑面而来的箭雨中坚守纪律、毫不动摇。
从匈奴沿袭过来的鸣镝箭带着尖锐的呼啸转瞬即至,带着尖锐的死亡的气息,几乎在瞬间刺入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盾牌兵们虽然有盾牌遮挡,看不见那箭如雨下的震撼场面,却将那排山倒海般的鸣叫声听了个真真切切。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就是这么神奇。
比如死亡,当你真的看到了死亡顶着雪白的骷髅头,拖着染血的利刃向你缓步走来的时候,你并不一定会感到害怕,反而会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无畏的勇气,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死神的骷髅头砍出狠狠一刀,吐出轻蔑的唾沫。
但当死亡化作无形的风,伴着尖锐的轰鸣声,在你的耳朵边呼啸往回时,你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反抗的情绪,只想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永永远远地蜷缩着。
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悬在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永远要比落下来的更有威慑力。
此时此刻,便是此理。
很多盾牌兵,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鲜卑骑兵,他们没有害怕;面对着漫天漫地的箭雨,他们没有害怕;面对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伍,他们没有害怕。
但是,在面对着那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会停止的鸣镝箭声时,不少盾牌兵却惨白了脸色、颤抖了双腿、疲软了手臂。
他们害怕了。
“坚持住!”
一声爆和在一名害怕的盾牌兵耳边炸开,将他惊得打了个激灵。他转头看去,只见那声音是从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汉子中发出的。
在最初的震惊后,盾牌兵的思维开始恢复。他想起来了,这个中年汉子名叫蒋大柱,是一名统率五十人的队长,曾经被刘府君当众训斥责罚过……
“严守纪律!没有府君的命令,谁也不能后退!这是军人的使命!”
在蒋大柱的鼓励下,盾牌兵终于驱散了心中的恐惧,稳住了队形,牢牢地护住了他们身后的弓弩兵。
或许是过去了一万年那么久,又或许是仅仅过去了一瞬,刘备发号施令的鼓声终于响起。盾牌兵们按照之前训练的路线,迅速地向两侧退去,露出了后面毫发无伤的各种弓弩兵。
随后,便是汉军的万箭齐发!
【作者有话说】
注1:战场地形结合了现代卫星地图和作者的大量私设,请不要较真。
注2:《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遇更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退,谓之‘叠阵’。
第76章 万箭齐发
弥加部首领都傻眼了。
鲜卑的骑兵们虽然也能弄出“万箭齐发, 矢入如雨下的阵仗”,但因为他们采用的是边跑边射的“游骑战术”,马与马之间至少需要间隔出十数尺的安全距离, 因此他们射出的箭矢也天然地至少间隔着十数尺距离。
但是,汉军不一样。
汉军是以军阵来战斗的,弓弩手们射箭的时候甚至是站着不动的, 士兵与士兵之间唯一需要的安全距离就是肩膀的宽度, 最多也不过两尺。
十数尺和两尺,这中间就是五倍甚至是十倍以上的差距。
因此,鲜卑骑兵所射箭阵的密集程度和汉军所射箭阵的密集程度,完全完全、完完全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 汉军所射箭阵是盛夏倾盆大雨, 那鲜卑骑兵所射箭阵就是春天的牛毛细雨;
如果说, 汉军所射箭阵是盘旋天际的成群乌鸦,那鲜卑骑兵所射箭阵就是形单影只的秋日大雁;
如果说,汉军所射箭阵是压城欲催的滚滚黑云, 那鲜卑骑兵所射箭阵就是随风而散的轻薄的灰烟。
最终造成的效果, 也直接震撼了鲜卑蛮人的灵魂。
一片又一片的鲜卑骑兵如同被割断的衰草般滚下马鞍, 一匹又一匹的战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稍微在后面的弥加部首领惊得肝胆俱裂。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命可以不用“个”来计量, 而是用“片”来计量;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不是一个形容词, 而是一个写实描绘。
“走!快走!”弥加部首领拼命维持着身为首领的最后尊严, 大声地发出指令。
但显然,他手下的鲜卑骑兵们并不需要他的指挥,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在更早以前就停住了冲锋、调转了马头, 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逃去。
什么阵型、什么队伍、什么冲锋、什么劫掠、什么美酒佳肴、什么粮食财货, 他们统统都不在乎了!他们只想逃命!只想逃命!
在汹涌如潮的逃跑队伍中,慢了一拍的弥加部首领被下属的马匹撞得东倒西歪,僵硬的双腿根本无法驾驭身下受惊的马匹,颤抖的双手难以控制住冰冷的缰绳。
于是,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弥加部首领也滚下了马鞍,成为了又一只趴在地上的“刺猬”。
剩下的鲜卑骑兵见首领已死,顿时连最后一丝顾忌也没有了,疯狂地用马鞭抽打马匹,只求能快一步离开这片被死亡箭雨覆盖的区域。
而等他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还没等他们喘口气,便有雷霆般的马蹄声从两侧山坡上响起。
只见密林之中,接连树起多面大旗,张飞、牵招、徐国、陈刃、谢驰等人各带数百兵马从山坡上直冲而下。金鼓喧天,白刃纵横,直杀得鲜卑骑兵惨叫连连、抱头鼠窜。
被杀得心理崩溃的鲜卑骑兵向着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南沟北口而去。根据“围三缺一”的兵法,阿备并没有在这里也设下伏兵,但他也并不准备让鲜卑溃兵就这样轻松地逃出去。
等到先头的鲜卑溃兵逃出南沟北口后,阿备一声令下,便有汉军将早就准备好的大量原木推下了山坡。
这些原木压死、撞伤了多少鲜卑溃兵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它们将出口挡得严严实实。鲜卑溃兵们要想继续逃跑,就必须得放弃马匹自己翻过去。
放弃了马,北地赤野千里,想要再回到鲜卑部落的家中,必定艰难重重、九死一生。但如果不放弃马匹,汉军的刀剑马上就能落到脑袋上,那就是十死无生了!
只要还有最后一丝希望,谁都不想死!
稍微犹豫了一瞬后,幸存的鲜卑溃兵纷纷下马,手脚并用地翻过原木堆,总算是捡了条性命。
战后一清点,鲜卑军那边首领阵亡,兵士伤亡了十之七八。而汉军这边,不仅高级将领们安然无恙,而且只伤亡了百来号士兵,同时还收获了兵器上千、马匹上千。
幽州自己就产马,并不十分缺马。但好东西谁嫌多呢?一匹普通的战马大约价值一万钱,上千匹战马就是上千万钱。这些战马就算自己不骑,卖出去也能得一大笔钱。
其他缴获的兵器、铠甲、辎重等的价值,就更不必说了。
总之这一仗,汉军以极小的损失获得了极大的胜利,不仅一血往年被鲜卑劫掠烧杀的耻辱,还狠狠地大赚了一笔!
一时之间,整个汉军喜气洋洋,每一个兵士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这边,牵招带着一群书佐记录战功、清点收获;那边,刘苗领着一群护士正在为伤兵们接收安置、擦洗换药。
刘苗在完成了“军营小课堂”的任务后,向刘备提出了想要继续学习的想法。但她并不想学习传统的儒家经典,而是在认真地思考之后选择了学医。
按照刘苗朴素的想法,男人们学习儒家经典,是为了造好敲门砖,去敲开仕途的大门。她作为一个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官的,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学习如何造敲门砖呢?还不如学习医术、治病救人,来得实在。
在东汉时期,医学和巫术还没有分家。人们对于医者的印象,就和村口跳大神的差不多。医者甚至属于贱籍,不是良家,婚丧嫁娶都要遭人鄙夷排斥。
刘苗自从被刘备收为义妹后,再也不是身份卑贱的家奴,地位扶摇直上,一跃成为整个玄菟郡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以刘苗当前的身份,居然主动想要学医。阿备虽然并不认为医者卑贱,但依然被刘苗心中的大爱所震撼,并赞不绝口。
刘苗粉白的脸颊上不由地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绯红,仿佛是皑皑白雪上盛开的红梅。
她羞赧地低下了头,不住地道:“兄长曾说过,为取字‘扶桑’,就是希望我能如扶桑树般顶天立地、泽被万物。苗不过是遵从兄长的教诲而已,当不起兄长如此称赞。”
阿备握着刘苗的手叹道:“小苗,坚持走下去吧。”他喃喃地道,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你会开创时代的,一个女人活得更有尊严、更有自信、更加多姿多彩的时代。”
第77章 英雄之碑
刘苗懵懵懂懂, 并不清楚刘备眼中的深意到底为何,但她感受到了刘备对重重的期待。
刘苗虽然不懂什么“士为知己者死”,但朴素的情感在任何人的心中都是共通的。她心绪激荡, 哪怕不为了自己,哪怕仅仅是为了回报兄长的那份期待,她也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于是, 刘苗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将自己在“军营小课堂”的经验移植到学医上。一边自己学医,一边开设“医学小课堂”,教军中的女子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
久而久之,刘苗的身边就聚集了一批医女。这些医女虽然因为文化不高, 看不懂医书, 开不了药方, 但却很会辨别药材、处理伤口,干起照顾伤患的活计更是一把好手。
有一次阿备巡察,偶然见到了那些医女, 不由地乐了——这不就是现代的护士吗?果然人类的需求都是相通的, 职业发展也是相通的。
于是, 阿备干脆大笔一挥,在军医的编制之外, 又新增了“护士”这个新职业, 专招女性。
汉代本来就是家属随军的制度, 家属里面就有许多女子。那些女子多是军人的妻子、女儿, 平时帮着军队干些缝补、洗刷、运输的活计,定时领一些钱粮。
如今, 随军的女子们见“护士”这个职业不但门槛低、钱粮多, 做的活计也不算难, 便纷纷踊跃报名。
很快,刘苗就带出了一批素质极高的护士。
如今,刘苗领着这第一批新鲜出炉的护士参与到伤员的救治中——先是给伤员们分诊定级,将伤员们分为轻、重、缓、急四级,分别安置在不同的营帐,方便军医实施治疗;然后是配合军医们对伤员进行包扎、固定等一系列治疗;再然后就是按照医嘱定时给伤员们进行换药、喂药,或者根据实际情况不定时地对伤员们进行巡视看护……
秩序井然,尽心竭力。
有的士兵伤情重,抱着伤口哀嚎不已。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士一把抱住伤员,一边动作利索地对伤口进行敷药包扎,一边鼓励道:“男子汉大丈夫,干嚎什么?咱们用了这副药,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那重伤的士兵顿时止住了哭嚎,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板,眼中露出坚毅的光。
有的士兵年纪轻,骤然受伤有些经受不住,心情低落淌下了眼泪。一个年轻的护士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轻轻地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那年轻的士兵于是渐渐地止住了眼泪,神情平静下来,嘴里也附和着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大家都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那歌声飘呀飘,先是在一个营帐中往来盘旋。随后拐了个弯,趁着帘幕被撩起来的空隙飘了出去,飘到了周围的几个营帐,飘到了整个军营,飘到了棋盘山上,也飘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熟悉的曲调,让大家的心都平静了下来,无视了身上的伤痛和周围的血气;相同的歌谣,又让大家的心都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更加坚定了保家卫国的决心。
而当夜幕降临之后,当所有人都熟睡于黑暗中之后,刘苗则会提着灯笼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依次巡视,一个床位一个床位地挨个查看。看看有什么遗漏,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
而每到这个时候,即使是最痛苦哀嚎的伤员,也会渐渐地止住呼痛声;即使是最难过忧虑的伤员,也会慢慢地恢复到平静。
许多伤员,包括许许多多的普通士兵,都会目送着黑暗中的那一点灯火渐渐走远,直到完全看不见。
因为刘苗和这些护士的存在,最终因伤战死的士兵人数低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从死至少百分之四十直接降到了不到百分之三!
本来,一众高层官员们还对女护士们颇有微词。毕竟“护士”可是有一个“士”字的呀!这么高等级的称呼,怎么随便授予一群换药包扎、打杂干活的女人呢?
众位高层官员默不作声,默许了刘苗和女护士们的行动,也不是因为他们突然良心发现了,而只是因为顾及到刘备的面子而已。
但统计结果一出来之后,所有人都闭嘴了——令伤员的死亡率降到过去的十分之一,救下超过九成的人命——如此大功,当然当得起一个“士”字!
经此一战,有的人觉得杀死了弥加部首领、打跑了鲜卑人,是大赚了一笔;
有的人觉得保卫了家园、保住了粮食财货,是大赚了一笔;
有的人觉得俘获了上千匹优良战马,是大赚了一笔;有的人觉得实践了护士的作用,救下了九成伤员的性命,是大赚了一笔……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阿备心中的所思所想,却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认为——推动女性成为护士这件事本身,就是大赚了一笔。
阿备始终牢记马姓导师的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一个女性,她再有才情、再有能力,她的所有产出如果只作用于家庭而不作用于社会,那么她都只是家庭中的一个附属,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社会人。
反之,如果一个女性再粗俗、再愚昧,但只要她能走出家庭进行社会劳动,能从社会中赚到钱财,那么她都不再只是家庭中的一个附属,而是一个独立的社会人。
有了这样的一个经济基础,有了这样一个独立的社会性,女性的其他各项权利才能够逐渐地构建、慢慢地获取。
正如纺织业的兴起,造就了珠三角地区的自梳女;也正如工业革命的开启,在全球范围内推进了女权运动的发展。
而那种一上来就不论青红皂白直接让女子读书为官的操作,看似是在给女性更多权利,实际上是堵死了更多女性的道路。
毕竟,权利从来是靠实力争取来的,而不是等靠要被恩赐下来的。
毫无经济基础的女权,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风中雪,看似美好,轻易便能唾手可得,实则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转瞬之间,便能让人从完美的天堂落入到可怖的地狱之中,靠着艰辛的社会劳动一步一步争取权利,看上去很苦、很难、很慢,却实则是一条最稳固、最靠谱、最容易成功的路。
如今,女护士的出现,便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阿备坚信,随着越来越多的机械工具得到普及,随着越来越多的适合女性从事的职业出现,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参与到社会劳动之中,东汉时期的妇女们也能如同现代社会那些被解放的女性一样,活得那样有尊严、那样有自信、那样多姿多彩。
就在众人各尽其职、往来忙碌的时候,阿备也没有闲着。他去到阵亡战士的停放处,一个个为他们闭上眼睛、盖上白布。
忽然,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中年人,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略微局促的眉骨显得整个人有些狡黠。
阿备记得,这个人叫蒋大柱,是他部曲里的一名队长。当时郡功曹带着兵士去郡学里抓肖敢,就是他带队的。
旁边的一个士兵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地道:“府君,蒋队长一直对我们说要严守纪律,在没有听到你的指令之前坚决不能乱动。蒋队长他……他至死都没有后退一步啊!”
阿备将收敛的白布微微撩开,露出了蒋大柱受伤的躯体。虽然伤口已经被专人简单地处理过了,但残留的痕迹依然狰狞。那数十道箭簇造成的伤口,几乎都集中在前胸,没有一个在后背!
“他是一个英雄……”阿备将白布轻轻地盖在蒋大柱的脸上,抬头四望,在他周围的是更多的被白布掩盖的单薄躯体,“他们都是英雄!”
……
寒风簌簌。
在汉代冬季开启的第七个日头里,在鲜卑人被彻底驱逐出大汉国境的半个月后,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在高句骊城外举行。
以玄菟郡太守刘备为首,整个玄菟郡和高句骊城的高级官员全部到齐,披麻戴孝,神色肃穆地执礼而行。在他们的身后,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兵士,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柄招魂幡。
肃穆的队伍连绵数里之长。他们缓缓地走过高句骊城高大坚固的城门,走过带着滚滚黄尘的芳草野路,走过道路两旁围观的拥挤人群,来到城外一出提前建好的高台上。
在那座高台上,竖立着一块雕刻着刑天战神的石碑。
“今年,玄菟郡战胜了侵扰我们多年的鲜卑人,保护了我们的家园和亲人,代价就是我们有一百多名勇敢的战士长眠在了地下。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地进行祭祀,为的就是缅怀他们的英勇。”
阿备轻抚过那冰冷的石碑,动情地继续道:“在这块石碑上,记录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今后,所有为玄菟郡征战牺牲的人,他们的名字都将被铭刻在这石碑上。”
“他们的功绩将被世人传唱,他们的姓名将被永远铭记!”
“他们,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阿备举起一面招魂幡,在烈烈的北风中来回招摇。黑色的旗帜翻飞飘扬,卷起漫天光霞!
于是,所有的官员们,所有的兵士们,所有的围观的百姓们,乃至同一片天地下的山川树木、花草兽禽全都跟着一起唱和——
“英雄们呀,魂兮归来!”
“英雄们呀,魂兮归来!”
“英雄们呀,魂兮归来!”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北上流民
金万来到玄菟郡的时候, 已经是大雪纷飞的腊月了。
这一年,家里遭了灾,田里的粮食减产了一大半。虽然他家里向来节俭, 懂得丰年储粮,但依旧卖掉了一半的田地才凑够了一家子人的口粮,勉强熬过了这个荒年。
那个时候, 远方有人传来消息, 说玄菟郡的刘府君正在主持分田。失去了田地的流民们都可以按照人口去认领至少二十亩地呢!
金万听到这个消息后瞬间就心动了——二十亩地呀!虽然从数量上来说并不算多,产出的粮食也仅够一个成年人一年糊口——但那毕竟是白送的二十亩地呀!就凭着这一点,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虽然金万从来没有走出过自己所在的县城,但他当即就决定要去玄菟郡试一试。
这天晚上, 金万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家中老父母。听完他的讲述后, 金父面朝着远处的田地, 沉默地抽着手里的烟枪。金母则泣不成声,痛苦地弯下了腰、掩住了面,像一只被硬拉出水的濒死的虾米。
金万的眼眶也不禁湿润了。血脉至亲之间, 同心相连, 他又怎么不明白父母在担忧什么、在痛苦什么?可当死亡的脚步不断逼近的时候, 为了求生,再担忧、再痛苦, 也只有忍耐。
“孩儿此去千里, 前途未卜。孩儿若是成了, 有了地就有了粮, 咱们一家就有了活路。孩儿若是不成,家里少了一个人口就少耗一份口粮, 咱们一家也能有个活路。”
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 金万咬着牙, 以首叩地,做了最后的诀别:“父亲、母亲,孩儿走后,还请两位多多保重!”
金万以决绝的方式离开了故乡,一路北上。在经过几个月的艰难跋涉后,终于踏上了玄菟郡的土地。
按照老乡的指引,金万来到衙署向吏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
没想到,那吏员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直接就来了一句:“哎呀,你来晚了!如今郡里的土地全都分出去了,没有现成的田地能再分给你了。”
金万只觉得一个霹雳打在头顶,心中万念俱灰——他历经艰辛来到玄菟郡,为的就是一线生机。但结果,却只有更深的绝望吗?
金万正暗自伤神,忽然又听见吏员念道:“不过我们刘府君在郡里开了许多的铁矿、石炭矿,常年招收人手。我看你年轻力壮的,不如先去铁矿上干上几个月,混个饭饱。我把你的名字先记下,给你排个号,等来年郡里新开了荒地,再按顺序分地给你。”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金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当即点头答应下来。于是,金万便按照吏员的要求先在旁边等着,待凑够了十个人后又被一起送到了铁矿场里。
在铁矿场里,金万被分到了“煅炼处”——也就是将矿石炼成铁的地方。
到达的第一天,并不用做工,而是先由管事的带着四处看一看,熟悉一下环境。
看着看着,金万觉出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故乡时,金万就见过炼铁的过程。
炼铁用的是一座高度超过十尺的高炉。炼铁时,先用木炭将炉子里的火点燃,然后用风箱将火烧得旺旺的。等炉子里的温度到了之后,再将铁矿石从炉顶投下去。经过一到两个时辰的煅炼,便会有铁水从炉子的下口流出。
而此时,矗立在他眼前的炼铁炉比家乡的高出近一倍,体积也大了好几圈。最关键的时,烧炉用的不是木炭,而是石炭。工人们在加入铁矿石之前,还会先加入一些白色的不明固体。
金万好奇地捡了一小块掉在地上的白色固体看了看,发现是石灰。
这番与众不同的操作把金万给整不会了——石炭虽然比木炭价格低廉,但杂质多,炼出来的铁质量很差。用石炭代替木炭炼铁,看上去虽然降低了成本,但最终却影响了铁了质量,岂不是本末倒置?而且炼铁加铁矿石就行了,再加入石灰不是会增加铁水中的杂质,更加降低铁的质量吗?
金万将所思所想问了出来,管事的听后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欣赏他这种善于观察、善于思考、善于提问的行为:“这是刘府君改良后的炼铁之法,大家都叫它为‘高炉炼铁法’。至于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你再看一会儿就明白了。”
就在此时,有一炉铁正好开炉了。在众多工人的吆喝声中,高炉的下口被打开,赤红色的铁水滚滚而出,流到了旁边的冷却坑中形成黝黑的铁版。
金万走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这些铁版表面光滑细腻,没有裂纹、没有颗粒凸起——其质量之好,竟然不比木炭炼成的差!
“神了!真是神了!”饶是金万性格稳重,也忍不住出声赞叹。
没办法,这番操作实在是太突破金万的认知了——明明用的是质量更差的燃料,明明加了更多的其他杂质,怎么炼出来的铁反而比从前的好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管事的嘿嘿一笑,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情:“咱们刘府君聪慧过人,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你只管看着就好了,刘府君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金万于是更加细致地观察起来,然后他就发现,原来之前自己还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炼铁的高炉旁另外搭了一个小砖房,通过一条通道连接高炉的鼓风口;再比如,进石炭的地方由平常的高炉下方移到了小砖房;再比如,高炉的顶部进料口其实是活动的,进料的时候打开,不进料的时候就被关上了;再比如,炼铁用的石炭似乎也不是普通的石炭,而是预先燃烧处理过一次的焦炭;再比如,鼓风机的结构也和普通的不一样,工人只需要很轻很轻地摇动,就能让扇叶呼呼呼地转个不停……
用这个方法炼铁,不仅燃料从木炭变成石炭,省下了一大笔钱,而且燃料的用量比原来的少了接近三成,炼铁的时间比原来的减少了近四分之一。
粗略一算,炼铁一年的产量和利润,比原来多了一倍以上!
这下子,金万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同样是用高炉来炼铁,刘府君的这个就要被专门称为“高炉炼铁法”,因为这个炼铁法从里到外都和原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看了一圈工作的地方之后,管事的又带着一群人去了生活区,给每人领了一床被子。
“这、这被子真的是白给我们的吗?”
不仅仅是金万,在场的所有新工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布料的价格不便宜,做一床被子用的布料又多,普通人家一户五六口人也就只有一两床。如今他们一人用一床被子,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奢侈的享受了!
“当然是真的。”管事的随口答道,似乎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不过这被子只发一次。你们自己保管好,破了或者是丢了,这边可不会再发的。”
虽然得到了管事的的肯定回答,一行人还是如同在美梦中一般。甚至于,他们从心底对那未曾谋面的刘备刘府君产生了一丝担忧——出手这么阔绰,不会把家底都败光吗?
金万等人又在管事的带领下,向着他们的集体宿舍走去。
在路上,金万见到有一些工人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人在一块漆黑的木板前比划着什么,有的人则拿着锣鼓萧琴围在一起演奏,还有几个年轻的女子正在跟另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瞧见了众人好奇的目光,管事的骄傲地扬起脑袋,介绍道:“咱们矿场下工之后,是有集体活动的。那边那几个人是开夜校教人识字的,那边那几个人是弄戏剧表演给人看的,那边那几个女子是护士过来宣传医学知识的……还有其他各种活动,你们呆得久了就明白了。”
一行人如同凡人进了仙境一般,两只眼睛左右不住地张望只恨看不过来,一个嘴巴自始至终全程张大根本合不拢来。
夜校识字?戏剧表演?医学知识?
集体活动?
这是他们可以享受的东西吗?
他们得了这些,这辈子真的不会折寿吗?
金万的目光在那些年轻女子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小心地询问管事的:“请问‘护士’是什么呀?”
管事的答道:“就是一群帮助医者照顾伤患的女子。”
金万赶紧又问道:“只要是女子,都能当护士吗?玄菟郡外的女子也能当吗?”
“当然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当的!”管事的话让金万的目光暗淡了下去,随后又瞬间明亮了起来,“只有经过专门培训的女子才能当护士。但只要是女子,不管她原籍在何处,经过专门培训后都能当护士。”
管事的心思活络,一下子就看出了金万的心事,便道:“这事归刘府君的妹妹管。你家里要是有聪慧的女子,可以让她去试一试。当护士可以从郡里每月领不少钱粮,好多女郎争着抢着要当呢!”
得了准信,金万高兴得连连向管事的道谢。
于是,来到矿场的第一天,金万人生第一次上了夜校,认识了“铁”字;看了戏剧表演,知道了《春又来》的故事,明白了“公田薄租”的好处;从护士那里学习到了喝开水的重要性,还了解到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士……
这天晚上,金万结束了仿佛梦中的美好生活,心满意足地蜷缩进了温暖的被窝,心里不住地盘算着——
他要好好干活,争取一辈子都呆在这里。
他要好好干活,用他的一切来回报刘府君的大恩大德。
他要好好干活,尽快攒钱安定下来,然后让人往家乡捎去口信,让家里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赶紧过来,一起来过好日子。
第79章 大汉福星
曾经, 汉灵帝刘宏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被突然选中当了皇帝。
这个运气实在是太大,大得像苍茫无垠的天地一般,不是渺小的凡人能够轻易承受的。
所以, 当他继位之后,好运便如风中彩云般消散无踪,霉运则像三□□雪般接踵而至。他的人生, 也从大起, 紧跟着变成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但是!现在!
自从他遇到刘备刘玄德,一切都不一样了!
少府空虚怎么办?
没关系,刘备直接给你找来一座露天石炭矿,让你连矿洞都不用挖就轻松获得大量收入!
士族官员掣肘怎么办?
没关系, 刘备给你开设“奇妙故事小讲堂”, 手把手教你如何回怼大臣, 收拾士族!
手头的钱还是不够用怎么办?。
没关系,刘备为你跋山涉水去到千里之外的北境边疆,为你开石炭矿、开铁矿、开各种能开的矿, 让你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舒舒服服当富翁!
鲜卑人总是袭边劫掠怎么办?,
没关系,刘备为你带着士兵冲锋陷阵, 在一众边境州郡纷纷告急求援输惨了的情况下, 就他一枝独秀不仅歼灭入侵者、斩杀鲜卑首领、牢牢守护住了手里的郡县, 甚至还反推回去反向劫掠了一波鲜卑人, 给你大大大大地长脸了一番!。
福星啊!福星啊!
刘宏忍不住想:如果天上的福星在人间有模样,那大概就长刘备这个样子的吧?
自从他刘宏遇到刘备之后, 惨淡的皇帝生涯终于迎来了曙光, 几乎跌落到谷底人生堪称原地起飞。
钱也多了, 气也顺了,拳头也硬起来了。每天起床睁开眼睛,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可惜刘宏是个东汉原著民。他要是个穿越者,高低得来上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过,时代的阻隔并没有浇灭刘宏的热情。
作为一个很有文化修养的兼职诗人,刘宏在每一封写给刘备的私信中都充分发挥了他对诗词歌赋的巨大热情。他用优美的语言不但表达了对刘备所作所为的十分满意,同时还表达了自己既要又要还要全部都想要的未来愿景。
而刘备,每次也不负他的所望,不仅每次都在私信中和他继续“奇妙故事小讲堂”,而且还让吏员送来大量的五铢钱和各种奇珍异宝!
划重点——大量的五铢钱和各种奇珍异宝!
比如这一次,刘备就让吏员送来了一百把据说是用新式锻法打造的环首刀。
据刘备讲,这种新式锻法名为“灌钢法”,用它制成的钢材打造刀剑,可使刀剑更加锋利、有韧性,甚至可以劈开装满铁珠的竹筒。
不仅如此,灌钢法的操作也并不复杂,可以如同炒钢法那样快速产出大量的优质钢材。看着那些光彩耀目的环首宝刀,刘宏竭力忍住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遇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作为一个从来不被人看好的,甚至是被所有人嫌弃荒唐的皇帝,刘宏的心中却始终有着一番不为人知的大志向。
他想要收拾地方上的豪强,维护朝廷的统治;他想要收拾朝中的士族,维护皇帝的权利;他想要收拾北境的鲜卑,重振大汉的威仪!
可是,他前面的皇帝不是文帝、景帝。他接手的大汉也并非武帝治下百姓安乐、国力日升,府库中的铜钱堆积如山,就连穿铜钱的麻绳都腐烂了的强盛大汉。
他手里的大汉,朝内皇权不振,朝外强敌虎视。他无论想要做点什么,都像是个跳梁小丑般徒劳无功。有些时候,刘宏也很绝望——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个知我心、懂我意,能帮助我的人吗?
然后,在他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刘备出现了。
那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有着一双深邃又沧桑的眼睛,有着一颗聪慧又奇妙的大脑。即使从未见面,他也能明白他的苦处、懂得他的志向,然后及时地给他带来钱粮、带来妙计、带来宝刀,让他一展平生所愿!
刘宏抽出一柄环首宝刀。雪白的锋刃映照出他年轻的脸庞,也映照出他再也不加掩饰的充满野心的眼眸。
他想:
有此刘备,他刘宏有福了!
有此刘备,大汉有福了!
……
汉灵帝刘宏的动作十分迅速,第二天就将朝中重臣招到了宫中议事。
看着恭顺地站于下首的大臣们,刘宏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自朕即位以来,连续近十载,鲜卑年年寇掠边疆,杀害我大汉百姓,抢掠我大汉财货,搅得天怒人怨。朕意,开出大军,与鲜卑决战,效仿世宗孝武皇帝,驱逐胡寇,扬我大汉天威!”
汉灵帝此话一出,底下顿时炸了锅,大臣们纷纷进言,劝刘宏不要贸然行动。
太常袁隗道:“陛下,鲜卑寇边看着声势浩大,但于我大汉而言,不过是疥癣之疾,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北境苦寒,鲜卑年年寇掠,所图谋的不过是财货而已。我们不如与鲜卑王结为秦晋之好,先以财货安其身,然后以教化安其心,最后再以羁摩断其后路。如此,则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鲜卑。”
刘宏心中冷笑,这些士族豪强们果然都是一个样,嘴上叫的都是天下,心里想的都是自家。
朝廷的颜面?帝国的疆土?百姓的性命?
只要不打仗,不朝我征税要人,那些东西关我什么事情?
刘宏冷哼一声,幽幽地道:“袁太常的忘性真大!九年前朕刚刚登基的时候,鲜卑王檀石槐带着十万大军进犯幽州,将整个边境踏得寸草不生。朕听从你们的建议,派人去和亲,结果檀石槐怎么说的?他说:“大人不与小人结亲’——朕和大汉已经受过一次侮辱了,袁太常还想让朕和大汉再受一次侮辱吗?”
刘宏的逼问如同一把利刃劈头而来,将袁隗吓得冷汗淋淋。于是他连忙躬身退下,再不敢多言。
侍郎蔡邕在下面听了半晌,心中也在反复思量。他固然不愿意国家受辱、百姓受苦,但战端一开,无论胜负,都会极大地消耗大汉的国力。
为国家为百姓计,哪怕明知道会惹皇帝生气,蔡邕还是决定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观点。
蔡邕揖首道:“陛下,近年来天灾频发,民生疲敝,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动武。”
刘宏翻开早已准备好的竹简,道:“这是大司农前日呈上来的账册。我大汉国库充盈,何时亏空了?蔡侍郎精通文史却并不精通财务,还是快退下吧。”
蔡邕撩起衣摆,双膝跪地,沉声道:“所谓国库充盈,只是在不出兵鲜卑的时候,才能充盈。远征鲜卑,决战草原,耗费巨大。一旦开战,那点子盈余的钱财几日就会花光,到时候国库必然亏空,于国无益。还请陛下三思!”
说罢,蔡邕以首叩地,姿态决然。
刘宏沉默地看了蔡邕一会儿,神情莫测。
就在众臣都以为刘宏要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蔡侍郎忧国忧民之心可嘉,但朕也并非不顾国家百姓的莽撞之人。”
他一抬手,便有黄门抬着十数口硕大的木箱进到大殿上。箱盖大开,璀璨夺目的金饼、铜钱、珍珠、珊瑚……如小山般堆叠其中,将整个大殿都映照得光辉灿烂!
饶是大臣们大多出身士族,平日里也算锦衣玉食,一时间见到如此多钱财珍宝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东西,恐怕价值亿万吧!
刘宏得意一笑:“玄菟郡太守刘备,广开矿藏,短短一年,便使少府丰盈。大汉与鲜卑开战,如果国库亏了钱,朕的少府就把钱补上。国库亏多少,朕的少府就补多少!”
一句话——有钱,任性!
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战,很多时候就是在拼两边的经济实力。
东汉的朝臣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大炮,但却也深刻地明白这个朴素的道理。他们劝刘宏不要开战,最大的理由也是钱不够。如今刘宏直接把亿万的钱财砸在这里,反对的声音立刻消失了一大半。
唯有蔡邕依然忧心忡忡:“当年世宗孝武皇帝攻打匈奴的时候,一大的依仗就是就是大汉精良的兵器铠甲。如今四百年过去了,中原不少制作精良的武器铠甲都流落到了草原。鲜卑人手里拿着和我们一样的武器,身下骑着比我们更好的马匹,其战斗力也必然比我们更强。”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蔡邕还是艰难地总结道:“我们,恐怕很难赢。”
“蔡侍郎所言甚是。”刘宏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抬手臂,从黄门捧上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把环首刀。刘宏一边抽出刀刃,一边介绍道:“此乃玄德太守以新法所制的宝刀,锋利无匹。诸位可近前细观。”
根本就用不着近前!
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锐利的杀意即使隔着一丈远也依旧令人胆战心惊!
刘宏又命两名武将各持宝刀和普通的环首刀相对而立,互相攻击。只听得铿锵几声,普通的环首刀已经出现了豁口裂缝,宝刀却依旧光洁如新。
见众臣被惊得目瞪口呆,刘宏忍不住得意地问道:“有此宝刀,可能打败鲜卑否?”
“自然可以!”武将对宝刀爱不释手,但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又忍不住担忧道:“这样好的宝刀,恐怕世间只有一把。一旦打起仗来,便不够了。”
刘宏薄唇一勾,忍不住大笑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黄门们一把扯下大殿两旁一直盖着的黑布,露出了底下依次陈列于木架上的百把宝刀。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寒光四射,剑气纵横!
刘宏昂然道:“此宝刀,朕可以让大汉兵士人手一把!”
至此,朝臣们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反对这场战争了。
刘宏手持宝刀,目光比刀光更冷:“来年四月,决战鲜卑。驱逐胡虏,扬我汉威!”
【作者有话说】
注1:刀劈开装满铁球的竹筒一一这个设定套用自三国时期锻刀大师蒲元。
第80章 捅他们的皮燕子
历史上, 东汉与鲜卑的决战发生在熹平六年(177年)的八月。
那年的夏天,东汉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蝗灾。汉朝十三州,其中有七个州遭灾。
这场蝗灾或许也影响到了鲜卑的草原。那一年, 鲜卑人比往年来得更早、更猛。夏天还没有过去,便有三千余鲜卑骑兵轮番劫掠幽州、并州、凉州的边界。
汉朝的百姓先是遭蝗灾,然后又被劫掠。无数的人在饥饿和恐惧中死去, 勉强活下来的人也是生不如死。
连续被侮辱了十年的汉灵帝刘宏, 这次是终于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忍下去了。
短短一个月后,刘宏便调集三万大军,由护乌桓校尉夏育出高柳、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出云中、使匈奴中郎将臧旻与南单于出雁门,三路并进, 出塞两千里, 共伐鲜卑!
刘宏想要的, 是汉武帝那样逐匈奴于漠北的灭国之战。但仓促调动的军队,怎么能完成这样的丰功伟业?
汉帝国理所当然的惨败了——符节和辎重全部丧失,三万人的队伍只有几十个人勉强逃了回来。
这场惨败, 给予了垂暮中的东汉朝廷沉重一击。而那些因为这场战争被扒皮吸血、剖骨抽筋的大汉百姓, 则成为了五年后那场黄巾起义的伏笔。
但是, 现在有了穿越而来的刘阿备,一切又都发生了改变。
因为阿备提前开出的丰富矿藏, 刘宏直接用少府把军费给包圆了, 百姓们便不用再受一遍盘剥。
因为阿备“奇妙故事小讲堂”的帮助, 刘宏提前收回了部分皇权, 安全感足足的,不用为了争夺权利而仓促发兵, 干出秋天打游牧民族的蠢事。
因为阿备打造出来的大量精钢环首刀, 汉军在装备上再次实现了对鲜卑人的碾压。
因为……
林林总总, 因为阿备这个小小的灵魂的不断努力,历史这辆沉重大车的轨迹悄无声息地发生了重大偏转。
这一次,汉灵帝刘宏的布置还和历史上的类似,让夏育、田晏、臧旻及南单于三路出兵,共同讨伐鲜卑。
不同的是,这次刘宏还把刘备也加了进去,给他加封平鲜卑校尉,让他也领一万兵马出塞。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阿备将玄菟郡治理得财富民丰、民多归附。原本的三千郡兵不仅很快就满编,甚至还扩招了一千。
趁着这股东风,阿备将自己的两百部曲也扩张到了两千,不仅将关羽、张飞的职位提成了军司马,而且还将原本的步兵打造成了更适合幽州的骑兵队伍。
阿备领着出塞的一万骑兵,包括由徐国、陈刃、谢弛带领的三千玄菟郡兵,由公孙瓒带领的辽东属国骑兵两千,柳毅带领的辽东郡郡骑兵三千。
之前公孙瓒因为夫人重病,并没有和刘备、刘德然、高诱等人一同离开雒阳,而是提前独自出发先回了幽州。
后来,公孙瓒的夫人身体康复了,他便将全部心思投入到事业上。不到两年,便一跃成为辽东属国长史,品秩两千石。
如今,老同学再相见,公孙瓒还是那么帅气逼人。
他带着两千骑兵,如雷霆般滚滚而来。北地的风尘非但没有对他帅气的身姿有丝毫损害,反而为他增添了别样的勇猛气概。
当他来到高句骊城外时,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对他暗送秋波。甚至还有大胆的女子,直接将手里的香包、鲜花、果子向他扔去。
一时之间,不少还没成家的将领都对公孙瓒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众位将领内心猫猫头哭泣:可恶!为什么我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队伍集合完毕,一行人按照约定的时间从玄菟郡出发。
阿备留了个心眼,将关羽、张飞以及自己的一千部曲都带上了,一则是壮大汉军声势,二则是给关羽、张飞刷战功,方便以后给他们封官。
刘德然、孙乾、简雍随军出征。
牵招、高诱、公孙康等则带着一千郡兵留守郡中,稳定后方。
汉军这边调兵遣将,鲜卑那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听到汉军气势汹汹而来,鲜卑王檀石槐轻蔑一笑,一边饮着美酒,一边语调轻松地做下了部署——各部首领各领两万兵马,分别迎战夏育、田晏、臧旻及南单于。
“至于这个玄菟郡太守刘备……”
檀石槐的话音还没落下,柯最部首领叫嚷起来:“听说那刘备只是个一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身上连毛都没长齐呢!”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柯最部首领抱拳道:“我愿领一万精兵去攻刘备。定提着那刘备小儿的头来见大王!”
檀石槐道:“听说那刘备曾以两千兵击败弥加部的五千骑兵,想来是有些本事的,不可轻敌。”
柯最部首领不以为意:“弥加部向来孱弱。给我两千兵马,我也能击败他五千兵——那刘备就算是真的做成了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
另一个首领也站了出来:“大王,在下愿领八千兵马去攻刘备!”
柯最部首领顿时不干了,赶紧道:“我只要五千兵马!”
“我只要三千!”
“我只要一千!”
眼看着越说越离谱,檀石槐赶紧止住两人。
檀石槐的身世与众不同。他的父亲名叫投鹿侯,出征三年,回到家里却发现他的母亲生下了一个小婴儿。
对此,檀石槐的母亲是这样解释的:“我白天出门的时候听到雷响,抬头去看,正巧一个冰雹落到了我的嘴里,于是有了这个孩子。”
深感自己不仅被戴了绿帽子,而且智商还被人侮辱了的投鹿侯勃然大怒,当即将那小婴儿丢了出去,喂给野狼。
檀石槐的母亲却偷偷地将小婴儿捡了回来,送到自己的母家去养,并给他取名檀石槐。
因为这样的身世,檀石槐的童年比大多数鲜卑孩子过得更加曲折艰辛,也造就了他谨慎小心的性格。
虽然檀石槐从内心来讲是不太看得上刘备这个未及弱冠的小少年的,但他依旧没有大意:“能够稳赢,何必行险?令,柯最部首领领两万兵进攻刘备。”
另一边,刘备等人也在研究作战计划。
鲜卑王檀石槐将自己的疆土分为东中西三部,将自己的王庭设在中部的弹汉山上、啜仇水畔。而玄菟郡在位于鲜卑东部的南面,距离鲜卑王庭有千里之遥。
按照一般的行军路线,刘备他们应该先向西北前行,从饶乐水口走出辽东地界,然后再南下寻找鲜卑王庭进行决战。
用现代的地名来讲,就是从铁岭市出发,穿过科尔沁草原,沿着西拉木伦河往西走,穿过大兴安岭青山山口到达克什克腾旗,然后再南下。
但对这个路线,阿备提出了异议:“咱们这边的大军一动,鲜卑那边很快也会收到消息,派出军队。按照双方的行军速度来算,我军大概率会和鲜卑军在青山山口相遇。”
众人面前放着的自然还是曹不兴执笔的舆图。
虽然因为塞外是鲜卑人的地盘,汉人行走不便,许多地方只能草草标注,但凭借着曹不兴超越时代的地图绘制技术以及刘德然的情报支持,这份舆图的准确度和精细度依然秒杀大汉现有的所有舆图,是无论哪个大汉将领来了都会一见倾心的宝贝。
阿备指着舆图道:“青山山山口西侧开阔平坦,东侧狭窄崎岖。利于鲜卑军防守,不利于我汉军进攻。两军一旦相持,则难以快速决出胜负。到时候,我们就很难和大部队汇合一起歼灭鲜卑。”
千里迢迢地走一遭,结果连个山口都出不去,在座无论哪个将领都难以接受。
“因此,”铺垫了许久,阿备终于说出了他的计划,“咱们不如另辟蹊径,捅他们的皮燕子!”
阿备的话音一落,在坐的文武官员们纷纷露出震惊疑惑的表情,文官们更是扶额掩面、转过头去,表示不想听这种乌七糟八的言语。
唯有简雍两眼放光,满脸兴奋,一副恨不得立刻上手就干的样子,连声问道:“怎么捅?捅哪里?”
“这里……”阿备的手指落到地图上,一路向北,来到大兴安岭中段南麓,“鲜卑祖城。”
鲜卑祖城,就在现代科尔沁右翼中旗附近,距离铁岭市直线距离大概三百七十公里。
“妙啊!”孙乾聪慧过人,立刻明白了刘备的深意:“我方出此奇兵,鲜卑祖城必定毫无准备,我军便能顺利攻克,首战大胜,壮我声势。此其一利。
鲜卑祖城乃是鲜卑人发源之地,意义重大。我军一旦攻下,便如同当年长平侯克匈奴龙城,冠军侯封狼居胥,可以极大地打击鲜卑士气,使其军心大乱。此其二利。
派来进攻我方的鲜卑军一旦知道我们攻破了祖城必定星夜兼程来救。他们穿过青山山口来到辽东后,不仅失去了地利,更是劳累奔波。我军则可以逸待劳,将其一举拿下!此其三利也!”
被孙乾这样掰开揉碎了一分析,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这条计策的好处。于是,众人纷纷同意。
“公祐说得极好。”阿备笑道,“不过我要再稍作补充。”
“鲜卑军从王庭走到青山山口,大概需要十四天。我军快马加鞭从玄菟郡去到鲜卑祖城,大约需要六天。如此,我们便有了八天的结余。而鲜卑军要得到祖城的被破的消息,至少需要六天。由此,我们可以利用的时间便至少有十天。”
阿备指着地图比划道,“我们可以再利用这十天的时间,从这条道路横穿大兴安岭,然后南下到青山口,绕到鲜卑军的后方,再捅一次鲜卑人的皮燕子。”
阿备规划的路线,就是从科尔沁右翼中旗走G334国道横穿大兴安岭到达霍林郭勒旗,然后从霍林郭勒奔向克什克腾旗的青山口,全程大约六百公里。快马加鞭,大概需要走十天。
这样算下来,阿备的计划完全可行。
虽然众位文武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条道路,但他们依旧愿意无条件相信刘备的判断——毕竟,舆图都已经画得这么清楚了,这条路怎么会不可行?不可行的道路,刘府君根本就不可能提出来!
而且这样打,可以赢得更彻底、更漂亮!
“好,干了!”张飞听得热血沸腾,紧握着拳头叫嚷起来,“咱们去狠狠地捅他鲜卑人的皮燕子!”
【作者有话说】
注:有些古地名不可考。作者会参考现代地名进行设定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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