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的。”
千钧一发的时刻,晏在舒开口,接着毫不犹豫踏进电梯门,打断了李尚即将出口的话,也对他回一个笑,“好巧,学长是在这里做课题吗?”
李尚没觉出不对,话题被轻易地带跑了:“是,我在凝聚态实验室,十六楼二期,”他抬头看眼楼层,恍然大悟,“你也在凝聚态实验室啊?”
电梯继续下行,晏在舒敏锐地捕捉到某些关联,心口一紧一松,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孟揭,说:“是,学校暑期联合开办的合作项目,来向前辈们学习。”
说完,没忘温声向电梯里其余人问好。
“哟,可以啊。”周围的同伴适时插话进来,都当她是李尚相熟的朋友,既然进了研究所,那就算是同门师妹,于是讲起话来都带了点前辈照顾后辈的和善,一人一句地轮着话题。
“大几啦?”
晏在舒轻声应:“马上大二了。”
“才大二呢!”一位师姐咋舌,“没选专业呢吧?”
晏在舒说:“还在纠结,等夏校结束就要定了。”
“那还考虑什么,直接选物理啊,”李尚拍掌,“大二就进奥新,这之后选课题选导师再到进研究所,多顺利啊,得少熬两年呢。”
师兄师姐们凑首问,晏在舒就一一应,机敏有礼貌,一些专业性的内容也能对答如流,电梯里气氛融洽。而孟揭始终一言不发,站在她右侧位置,他对这客套话没兴趣,只是偶尔感觉到,晏在舒回头应话时,垂下的发梢在随肩摆动,往他手臂上扫一下,又扫一下,带来阵微妙的痒。
谁也没看见。
“叮——”
电梯到达一楼,实验室伙伴们相继离开,电梯按键上的-3还亮着,孟揭没走,李尚没走。
晏在舒也没出电梯。
电梯里只剩他们仨,没了客套而琐碎的交谈声,空气一下子变得黏而沉,李尚的注意力也从散变得精,然后想起,哦,电梯里这俩人疑似是一对儿。
对,是疑似。
虽然有体育馆和老洋房那两件事在先,但李尚旁敲侧击地问了一遍社交圈子,谁也不知道孟揭的恋爱情况,李尚依靠他为数不多的感情经验,猜测吧,这俩人可能是在接触阶段,也可能是那种比较纯粹的床伴关系,李尚对这种关系没有看法,他就是好奇。
好奇孟揭这样一颗物理界新星,人帅活正有腔调,愿意往上扑的女生不少,有奔着脸来的,有奔着课题来的,但他料理起这些事情向来心狠手辣不留情,长着那张脸,非要活成个花边新闻绝缘体。
可能单调枯燥的研究工作激发了李尚性格里不太体面的角落,人都有这点劣根性,看起来越完美越严丝合缝的,就越想凿出点不一样的隐私来。
譬如孟揭看起来百毒不侵,私底下会不会也有某个得不到的白月光,会不会在夜里辗转反侧,会不会为了谁丢盔弃甲,会不会求而不得然后心理变态?
现在有这么个女生出现,为他的猜测提供了具像化的方向,他想顺着往下凿,而后发现,嘿,这姑娘也挺有意思,看起来比孟揭还难搞。
你说他俩熟吧,全程没讲半句话,连眼神都没碰一下。
你说他俩不熟吧,同居是事实吧?师妹第二天早上起来在留言板谢谢孟揭服务一晚也是事实吧。
所以说,不管是不是一对儿,不管有没有那层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现在还没有事儿!李尚敢打包票,那也离着不远了。
而晏在舒接下来的那句话坐实了他的猜测。
***
电梯门关闭,开始缓慢下行。
李尚看到墙上循环播放的台风预警,关切地说:“师妹开车了吗?台风天得注意安全。”
晏在舒转过头应:“没有,”顿两秒,“我等孟揭一起回。”
话落,李尚的表情有两三秒空白,脑子噼里啪啦快冒出火花了,嘴上干巴巴地应一句:“哦,哦,是,都在一个研究所,顺路,你们也住……住一起嘛。”
后面这句晏在舒没回应了,百无聊赖地看着电梯里模糊的虚影。
像是下了饵,想钓的那条鱼没咬上钩,仍旧悠哉地在池里转来绕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样子,甚至带了种“看你玩儿嗨了自己怎么收场”的欠揍态度。
孟揭没反应,李尚有反应,他沉浸在那种押题押准的独自兴奋里,八卦心熊熊燃烧,可电梯下行的速度太快,他余光刚刚把俩人拢进眼眶里,负3楼到了,孟揭先走出去,往左转,晏在舒落他两步,有意识地拉开距离,远看孟揭去取车。
“我跟孟揭走一段儿,”李尚主动解释,“就到校门口,不打扰你们。”
晏在舒一只手绕包带,说:“不会,有一件事想请师兄帮忙。”
“你只管说。”
“我和孟揭的事儿,没有告诉别人。”
“这事儿啊!你不用担心,我嘴严,保准不讲给别人。”
“谢谢师兄。”
车子缓缓驶出来,李尚挨不过好奇,求证似的又问一嘴:“你跟孟揭……是在一起吧?”
“没有。”
在李尚迷茫的眼神里,晏在舒腼腆地笑了一下:“是我在追他哦。”
***
车子在校门口短暂停过,放下李尚,驶入密集的车流里。
现在是夜里七点四十分,电台里正在插播一条防台风预警,周遭的车还是多,司机们焦躁地按着喇叭看着手表,一下下地拍方向盘,甚至有降下车窗破口大骂的。
随着台风迫近,钢筋铁塔挂不住月梢,在接连数日的高温之后,来自遥远洋面的水汽在这座城市上空集合,成群结队地,凝出一层厚似一层的灰云,对着车水马龙张狂地叫嚣,把气压变低,把空气变浮躁。
而车厢里很安静。
晏在舒打了两个电话给阿嬷,叮嘱她关好门窗,再跟住家阿姨和物业邻居打好招呼,最后才看到大群里的消息。
-管理员:【根据气象局最新发布的消息,今年第二号台风“莫比”将于明日凌晨3-4点在东部沿岸登陆,登录时预计风力可达强台风级(14-15级),今日夜间到明日,本市将有大风,局地有暴雨或大暴雨。[遗憾]请各位同学注意安全,明天停课一天。】
-老徐:【刮台风了,还在研究所的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逗留,@林裕,非海市学生都叫回酒店,挨个电话通知。】
-管理员:【全员到齐了。】
她合上手机,重新回到这安静到不同寻常的气氛里,车子缓慢而平稳地行驶,余光一直是那副景,孟揭把着方向盘,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晏在舒注意到,他搁在边上的手机也震过几声,但他没接,半小时前的事他也没问。
没问为什么车库里取个车的功夫,李尚对他俩关系的好奇度就降到地平线下了,没问她对李尚讲了什么,也没问她为什么要上他车。
都没有。
这人内核是真的稳,也是真的冷,浑身上下罩着层看不见的盔甲,可以杜绝一切窥探的目光,他越稳,晏在舒心里越不得劲儿。
她无声转着手机,在第二个红绿灯路口轻声说:“刚刚李尚问我俩是什么关系。”
孟揭嗯声,打个弯左转。
“你没有说过吗?”
“你指什么?”
“感情状态。”
“我们在研究所共事,不是八卦媒体。”
“那他在雍家的房子里撞见过我俩,那天你没有解释?”
“没有。”
行,服气。
晏在舒转头看车窗,雨还没落,风已经来了,街边的广告牌发出激烈喧哗,行人捂着脸匆匆而行,漫天的树叶在随着风尾打旋儿,小女孩手里的试卷被风卷到了半空,她抬着头,举着手,无声地望着。
这座城市的秩序正在被入侵。
“哗啦”一下,路过的大爷抓住了试卷,也抓住了晏在舒的视线,他把卷子塞回那小孩手里,指着前路让她赶快回家。晏在舒收回眼神:“我说了。”
孟揭没回声,在红灯前缓速,转头看她。
“我说,我们确实存在关系。”
孟揭没接话,眼里的兴味一点点漫上来。
“而且,”晏在舒直视他,笃定地说,“是你在追我。”
***
狂风匍匐在大地上,伸出的触角探索着城市的大街小巷,踹翻了垃圾桶,掀倒了锅盖,把道旁的树摧得吱呀哀嚎。
红灯很长,孟揭开车时也没有听歌的习惯,两人对视着,呼吸裹在隐约的风声里,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外界的失序影响,勾起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红灯进入10秒倒计时,孟揭转过头,看起来像是突然就意兴阑珊了,晏在舒也悠哉地收回视线,绿灯正好亮起,车子驶出白线的一霎那,又听到孟揭说。
“你那夜不归宿的男朋友知道你在被人追吗?”
晏在舒早想好了措辞:“知道与不知道都不打紧,也没妨碍。”
“那对我也没妨碍,”孟揭突然打一把方向盘,“也不打紧。”
车子拐进左侧车道,在本该直行的路上往左前方拐去,晏在舒立刻有了警觉:“你去哪儿?”
这不是上环岛路的道儿。
话落的同时,孟揭猛踩一脚油门,眼前的夜景像拉链,迎着车头一道道为他们拉开,又迅速成为车窗上残留的一点虚影,车子驶出数百米,安静了一晚上的孟揭这才坐直身,状态起来了,也开始控场了。
“你上别人车的时候,没问过人去哪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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