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半晌才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凶狠,又想怎么可能,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硬着头皮说:“枪,枪法真准啊。”
几年来,他一直被保护在基地中,这回算是第一次直面丧尸,而看到大家谈之色变的怪物轻易被段煊解决时,他既有些羡慕,又禁不住莫名脖颈发凉。
另一边,其实郁酌感觉到了丧尸的靠近,知道离得不算近,于是暂时没动,正要躲开时又心念一转,下意识朝沼泽边看去,似乎对段煊的举动早有预感。
不出他意料,第二秒对方就开枪了。
他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
卷毛安顿好几个朋友,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郁酌:“那什么,你没事吧?”
天空乌云聚集,沼泽地弥漫着雾气,郁酌就坐在矮坡的石头上,只有身侧倒着一只丧尸,深黑的血缓慢地渗出来,很快就凝固成一片,却一点儿也没沾到身上。
他闻言抬了抬眼,眼尾微扬,面容在薄雾中模糊几分,眸子漆黑,看起来有些可怜,又能轻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卷毛眼睛都看直了,愣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替他找补——对方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肯定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没等他再继续说些什么,段煊已经踩过地上的枯枝,走到郁酌面前,微微抬起眼后,朝他伸出手:“下来。”
刚才的丧尸挡住了来时的路,郁酌不愿意踩到沾血的污泥,正愁不知道该从哪儿离开,见对方这么有眼力,立即弯了弯眼睛。
“谢谢段哥。”
段煊眉梢微扬,没说话,只是指腹划过郁酌的手背,擦掉他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点。
整理好后,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们出来已经近一个小时,附近区域全部被检查了一遍,暂时没什么危险。
沼泽地湿气太重,充斥着阴阴冷冷的烂泥气息,此时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郁酌早就等他这句话,眼神也亮了几分。
“我——”
他正要开口,微微侧过头,过长的碎发便垂落至耳边,隐约遮挡住他的视线,于是忍不住眨了眨眼,下一秒,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未说出口的话倏地一顿。
段煊正盯着他看,眉心微皱,打量几秒后突然抽出短刀,在对方微怔的目光中,他将手边剩下的细绳从中削下一截。
“别动。”
紧接着,尽管看起来十分不熟练,但他还是较笨拙地拢住他的头发,细致绑好,又系上一个结。
郁酌有一双下垂眼,无论看向哪儿都带着无辜,现在头发被扎起来,露出清晰的侧脸轮廓,眼窝有些深,多了几分艳丽的招摇感。
不笑的时候显得冷漠,但很快,这点攻击性就被笑意冲散了。
被对方这样笑眯眯地看着,段煊轻咳一声道:“该剪头发了,遮挡视线不方便行动。”
郁酌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愣了几秒后,冲他点点头,脑后半扎的小揪揪也跟着上下晃动,于是忍不住摸了一下,又说:“不剪,我特意留的。”
闻言,段煊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眼神划过白皙的颈侧,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明缘由的烦躁。
他禁不住走神。
明明已经末世三年,眼前的人却完全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
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对方迟早会被末世淘汰,活不下去也正常,选择冷眼旁观,但没过多久,他就忍不住怒其不争,郁酌这么弱,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等死吗?
可每当他想要教会他、锻炼他的时候,对方却从来记不住他的话,只想着装乖装可怜,试图混过去——
突然之间,段煊心里便冒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弱一点怎么了,他依赖你,离不开你,没机会独自一个人,也没机会死掉。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随即狠狠皱了皱眉,心想:放屁。
“既然不剪,以后得一直扎好。”
段煊收回思绪,看着他说,“还有,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一定不能放松警惕,丧尸有可能会从任何地方出现。”
“好哦。”郁酌这种时候总是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段煊眉眼微敛,心道不急这一时,没再说什么,两人正要离开,却又被一道声音拦住脚步。
“哎,等,等等,先别走。”
卷毛和朋友嘀嘀咕咕讲了一阵,而后站在一边看了又看,好半天没插上话,只能站立难安地等着,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打算走了,忙不迭地叫住两人。
“那个……谢谢啊,要不是你们帮忙,他们几个肯定活不下来。”
想到这里,卷毛有点丢脸地想,这事儿得瞒住爸妈,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没能和丧尸对上,居然差点窝囊地死在沼泽地里,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单独出门。
“还有——”
紧接着,他没等对方回答,再次开口道:“对了,你们肯定不止两个人,是有队伍的吧?”
卷毛没有经验,但好歹有点小聪明,见两人身上什么也没带,言语间也提到“回去”,猜出他们那边最少也会留下几人看守物资,思索几秒后发出邀请:“我们基地就在江那头,要是你们打算留在这儿,可以加入我们。”
他身旁几人也连声附和,心道这次虽然没别的收获,拉几个厉害人物加入基地也算功劳。
“我们基地很大,物资也不算少,只要肯出力,绝对少不了好处。”
“对对,反正不管怎么样,钟苍穹那边肯定不能去,他就是个不讲理的恶棍,我们老大比他强多了。”
“老大很欢迎新的幸存者加入,你们来了绝对不后悔。”
……
你一言我一语,郁酌想了几秒,知道对方口中的老大是谁了。
刚才从钟苍穹那儿顺走武器后,蒋自明也提了另一个基地的情况,基地首领叫沈暮山,比较和善,听说人还不错,而除此之外,他还和他们有个相同点。
那就是和钟苍穹有仇。
钟苍穹势力很大,但信号站损毁,他无法在江水另一边稳固力量,只能把地盘拱手让人,两人各据一方,平时也没少起冲突,却始终僵持不下。
不过虽说他们关系恶劣,实际上只是钟苍穹单方面的仇视。
他这个人强横专制且心狠手辣,为人睚眦必报,也没什么道德底线,但作为基地管理者,遇事也通常是理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亲自带队和沈暮山遇上,两队必定是一场血战,一点就炸,不闹出人命不肯罢休。
对基地里其他人来说,他们宁愿出任务和丧尸厮杀,也不想遇上对面队伍的人,所以卷毛一开始才会表现得十分慌张。
——
见卷毛再三邀请,郁酌想了又想,觉得他们话语中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大难当头,能坐到沈暮山这个位置,不是本身就杀伐果断、实力超群,就是极其不要脸,自私自利、能混则混地苟着,总之绝不会是纯粹的好人。
显然段煊也是这么想的,和他对视一眼后,没应下卷毛的话,却也没拒绝,只说先考虑考虑。
贸然进入陌生基地,运气好的话,会遇上洪望这种好拿捏的,如果运气不好,遇上的人说不定会和钟苍穹一样,心脏手狠,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死手。
卷毛没听出他话中的敷衍,见他们要走了,眼巴巴看着郁酌的背影,又说:“那你们一定要仔细考虑,我们基地真的条件很好——”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此时夜已经更深,回程路上,出来时隐藏在灌木中的细碎虫鸣也消失不见,四周一片死寂,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直到郁酌推开老旧民宅的铁门,大家几乎都还没休息,见他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耳边也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屋里架着火,暖烘烘地驱散寒意,段煊和几人讲明情况,郁酌舒舒服服地坐下,桌边的水还是温热的,又时不时朝窗外望一眼。
进屋前,屋外林中涌动着潮气,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当时两人心中就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几分钟后,没等郁酌坐下多久,刚喝下一口水,搁下杯子,便陡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紧接着,天边滚过一声响雷。
郁酌手指微僵。
其他人脸色也顿时变了,闻声看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秒,呼啸的风声就无比清晰地响起来。
风声很快就逐渐变大,没等人反应过来,狂风似乎瞬间凝聚成形,几乎要把屋顶掀翻,连续且剧烈地撞击门窗,哐当作响。
余思莹皱了皱眉,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刚一开窗,风就强硬地挤了进来,带着刺人的寒意。
接着又是一声雷,听声音距离很远,但仍然清楚地传进大家耳中。
“我操。”蒋自明倏地站起来,“真要下雨?”
响了好一阵闷雷,雨却一直没落下,雷电交加中,寒风也顺着门窗的缝隙侵袭而来,带着难以形容的破坏力,重重砸在每一个人心上,一时间没人说话,死寂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不一定。”
半晌,段煊眼神冷凝,沉声道,“封好门窗,其他人和我去加固屋外的防御,这里地势高,雨进不来,保证物资充足就行。”
“好,我去检查一下车。”
众人镇定几分,在雷声中紧急安排好一切,无暇再说其他事情,火堆不一会儿就燃烧殆尽,温度骤降,黑暗里,大家没有丝毫困意。
郁酌也禁不住觉得紧张,心跳加快几分,黑夜里视线微弱,却难捱地听了半晌雷,身旁的人细碎交谈着。他有些熬不住了,混混沌沌地终于要闭上眼。
就在他睡着的前一秒,哗啦一声,雨落下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随之响起一阵诡异的挠门声,尖利刺耳,让人心里发毛。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聚集过去,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一个让人悚然的想法从他们心里冒出来。
——雷声越靠越近,而和它一起出现的,除了雨水,可能还有丧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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