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巨大生存压力的金溟抱着木桩,一路上只是低着头疾走,以至于没注意到天边厚重的积云红得不同寻常。


    别说他现在是个鸟,就是做人时也没这么难过。


    毛不蔽体食不果腹,挨揍比吃饭准时,杨白劳都没他惨。


    他哪儿是捡了只鸟,他是请回来一个专门来剥削他的周扒皮。不对,应该是白薅毛。


    这么一比较,他之前骂白吃白喝还不给撸、时不时撕哈一下伸伸小毛爪子的小野猫是白眼狼、臭渣男,感觉有点过分了。


    白隼才是白眼狼中的狼中狼、渣男中的战斗机,白吃白喝不给撸,还要家暴他!


    骂骂咧咧的金溟走到一处杂草稀疏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他把木桩扔在一旁,撅着屁股就钻进草丛里不停扒拉。


    找了一路,终于找到一块圆饼似的石头,金溟拿着石饼放在中空的木头上比了比。


    一个兜,一个盖,完美契合,这就叫天作之合。


    满意。


    “今天的饭辙就靠您二位了。”金溟跟木头桩子也能聊上两句,“我们家小白花今天都应激了,肯定是天天吃草,营养跟不上,抵抗力下降,导致心理承受能力都脆弱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再这么下去可真不行。离鸟类换毛期还早,他都快没什么羽毛能给白隼薅了。


    而且,白隼应激反应这么厉害,更不利于伤口恢复。万一猝死,算是他害的吗?


    金溟抱着木桩的翅膀紧了紧,今天说什么也要搞到肉。


    要是这方法不行,就是去掘地三尺挖了水鼬的储粮仓,今天也得搞到肉。


    昨日受了惊吓决定洗心革面一定好好做鼬、再也不敢白天出门瞎溜达的水鼬,正窝在自己九曲十八弯的洞中养神,忽然就无风打了个寒颤。


    它睁开眼看了看自己满洞的储备粮,心里盘算,要不提前冬眠吧。


    虽然现在冬天才刚过,而且它也不是冬眠动物。但怎么就觉得,到处都很危险,连家里都不太安全呢。


    **


    金溟把抓来的虫子拿小树枝叉住,固定在掏空的木头渔兜里,一步一个脚印地蹚着水下了湖。


    鱼儿受到惊吓,从湖边浅处的草荡子里钻出来,四散地往深处藏匿。


    金溟把木桩固定在湖底淤泥里,便抱着石头盖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假装自己是根树枝。


    被金溟搅起的涟漪慢慢缓下来,水面很快又到处泛起泡泡。


    果然是该来捕鱼。


    生活在水里的鱼不是依靠嗅觉躲避鸟类天敌,闻不到金雕身上的危险气息,有几只活泼的甚至已经开始围着金溟的爪子乱转,时不时朝着泡在水里像极了枯枝的跗蹠撞一下,撞了满嘴的泥嘎巴儿,只好遗憾地游开。


    金溟咽着口水耐心等待,即便是食物已送到脚边,以他的速度徒嘴去抓也不能十拿九稳,或者说,基本没可能。


    昨天他试过,除了啃到几嘴淤泥和呛得半死,毫无收获。


    即便金溟信心满满地凭借现代人类文明知识,比如光的折射什么的,已经预判了鱼的走向,但鱼儿在水里太灵活,太滑溜,而且太有劲儿。


    鱼尾一甩,抽得他找不着北,根本咬不住。


    不过金溟信誓旦旦向白隼保证今天一定有鱼、不是忧郁,自然也不是说大话。


    人在自然界万千物种中能自称高级动物,除了丰富的情感,在物质上的体现便是善于利用工具。


    身体作为一只鸟已经给猛禽界丢了鸟,灵魂作为一个人自然不能再给人类丢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生小鱼爱好奇。


    几只瘦瘦小小还没金溟鸟爪子大的小鱼从木桩上游过,很快便发现了被固定在木头里的虫子。


    金溟依旧抱着石头盖一动不动。


    虫子在水里被小鱼撕扯着,很快便引起哄抢。


    在这娱乐项目匮乏的小湖沼里,哄抢踩踏非但没有引起群众恐慌,反而惹得鱼儿们争相呼唤,摩肩接踵,鱼头攒动,全都往这片浅水区挤。


    虫被鱼吃,鱼被鸟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食物链规则,就连花草树木拿肉做肥料都会长得更壮一点。


    金溟常年野外观察,并不会以泛滥的烂好心将这一幕定义为残忍。


    只是他现在成了这条食物链中的一环,不免有些感慨。


    “一鲸落,万物生。”金溟叹了口气,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天要下雨,鸟要吃饭,谢谢你了,小虫子。”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不是穿成一只鸟,而是穿成一条虫子……


    感恩,阿门,阿弥陀佛,无量寿佛……


    金溟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看着已经在鱼嘴中碎尸万段的虫子,发自肺腑把中外神佛全感谢了个遍。


    忽然就觉得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很美好呢。


    几条肥硕的大鱼远远赶过来挤热闹,仗着身型欺负弱小,挤进木头里大快朵颐。


    就是这个时候!


    金溟眼睛一亮,抱着石头盖扑进水里。


    木头桩子里的水被石头盖挤压着从预先凿好的侧边排水小洞里流出去,没有造成水压阻力。


    而那三条大鱼却逃生无门,四处乱撞,不是撞在厚实的木头内壁上,就是撞在石头上,甚至鱼头顶着鱼头,直接互相撞晕了对方。


    金溟用尽全力再加上石头自身的重量都差点没盖住,险些被木桩中的鱼撞出来。


    直到木桩里传来的震动小下来,金溟才小心翼翼抱住木桩从水里爬起来。


    收获满载的金溟不禁感慨,果然是没见过社会险恶的小东西啊,这么粗制滥造的渔兜都能逮住鱼。


    金溟抬头看了看东边斜斜升高的太阳,他本来想着今天能吃上午饭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连早饭都赶上了。


    难怪要设立休渔期,不然鱼类这个智商的生物,即便繁衍能力强大,也禁不住这种买一送全家的投胎法。


    金溟把木桩放在湖边,想了想,又往远处挪了挪,才慢慢掀开石盖。他还什么都没看清,眼前一黑,就听噼里啪啦,一条鱼从木桩里翻腾出去,顺道抽了他一个嘴巴子,堪堪落在湖边,连着番儿地打挺扑棱,朝水里蹦去。


    金溟慌忙拿翅膀捂住那条充满活力的鱼,滚得满身是泥。


    “这么大劲儿,肯定肉嫩,就是你了。”金溟把妄图越狱的鱼叼回木桩里,心满意足。


    喜滋滋地清点了收获,金溟把几条小鱼仔扔回水里。


    小鱼仔落回水中,懵了一瞬,立刻滑溜地弹开,钻进水草里。


    金溟眯着眼笑眯眯,望着浮动的水草,寄予厚望地说:“多吃饭多运动,等长大点我们再相见。”


    **


    穿越成一只鸟的第三天,今天终于有肉吃了。


    鱼肉也是肉。


    金溟回到山洞,雄赳赳气昂昂地把木桩“啪嗒”一声墩在白隼面前。


    白隼歪过头研究那个石头盖子,没能领会到金溟溢满全身的骄傲情绪。


    金溟,“……”


    金溟低下头,恍然大悟。


    ng!这条重新来。


    金溟把石盖打开,三条挤作一团的肥鱼乍见光明,立刻又扑腾起来。


    他托着石头盖,昂头站立得像个希腊雕塑,所剩不多的黑羽毛每一根都精神抖擞地立着,在光的反射下泛着金光,争先恐后地说,快,夸我!就现在。


    白隼眼里顿时放光——紧紧盯着木桩里的鱼,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金溟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白隼根本没看他……


    “这三条鱼都是早饭,可以都吃掉。下午我再去抓,从今天开始,以后咱们至少一日两餐。”金溟豪气干云地大翅膀一挥。


    “……”白隼眨了眨眼,才开始思索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慢半拍的白隼还没想好该怎么捧场,金溟已经换了话题,他把石盖抱到水潭边,笑眯眯道:“你看这块石头,长得多懂事。抓鱼的时候能当盖子,抓完鱼还能当案板,待会儿我就用这个案板给你做……”


    金溟絮絮叨叨地在水里洗案板,一面回过头,就看见白隼正仰着脖子努力吞咽,墨色的尖喙露出一条鱼尾巴尖儿,徒劳地扑腾着滑进白隼的嘴里。


    “生鱼片……”


    金溟呆愣愣地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白隼。


    好像……他们不太需要案板。


    白隼察觉到金溟正盯着它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扭到一边,偷偷抿着嘴回味那条鱼。


    “好吃吗?”金溟把洗干净的石头放下,看了看木桩里的大肥鱼,感觉早餐的量可能不太够。


    圆圆的黑眼睛眨了眨,白隼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白吃白拿,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小是小了点,跟它平时抓的比,也不太肥,没吃出什么味儿来。不过饿了三天,现在给它吃什么都香。


    当然,除了继续吃草!


    “这样吃能消化吗?”金溟笑着抬翅膀摸了摸白隼的头。


    “……”


    感觉到白隼脖颈一僵,金溟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翅膀颤颤巍巍地,大脑飞速运转,也想不出还能做点什么补救措施,才能让白隼待会儿打他打得轻一点。


    金溟把双翅张开,认真做好护栏工作,挺了挺胸,认命地闭上眼。


    打就打吧,快点打完好吃饭。


    当饭前运动了。


    黑翅膀下的白隼动了!


    紧接着,因紧闭而不住颤抖的眼睛猛然张开,金溟不可思议地低下头。


    白隼轻轻转动脖颈,拿软软的白脑袋顶在金溟羽毛稀稀拉拉的腹部,蹭了蹭!


    啊啊啊!这是什么国王待遇!


    金溟激动得浑身颤抖。


    果然,要养熟一只小动物,老鹰也好老虎也好,还是得靠吃的。


    再傲娇的小动物,也没有一条小鱼干搞不定的。


    金溟拿爪子把木桩拽过来,使劲儿推到白隼面前,吃!管够!


    整个鱼塘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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