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回到山洞时,巴巴望着洞口伸了一晚上脖子的白隼已经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可当听到那个熟悉而轻快的脚步声靠近,白隼却一头扎进翅膀里,假装自己早就睡着了。
金溟蹑手蹑脚地钻进山洞,先去看了一眼团成一团的白隼。
一动不动缩在翅膀下的白隼,好似睡得正熟。
一抹晶莹的白镶在蓬松的黑羽毛里,浑身都写着“我很好rua~”
孤单的心仿佛找到一种慰藉,忙碌了半夜的疲惫跟着袭来。
金溟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忍着想贴贴的冲动,转身走到潭边。
从洞口反射进来的月光被金溟高大的身形挡住,投射出一条长长的阴影,白隼从翅膀底下悄悄探出半个头。
好像更失落了。
刚下过雨的潭水透心凉,金溟没敢再下水泡着,只是在潭边就着冷水洗身上的泥巴。
鸟类为维持身体热量会避免淋雨沾水,但保持羽毛干净蓬松也是首要生存需要,连天天泡在水里的水禽都要定期洗澡来保护羽毛。
因为羽毛上若沾满污染物,不仅会影响体温的保持,更会妨碍飞行。这对鸟类来说,则意味着死亡。
虽然金溟目前还没开发出金雕的飞行功能,但他也不愿意满身泥巴的就去睡觉。
而且,他惊奇地发现,昨天快被白隼薅成白斩鸡的他,今天已经长出了短短一层绒毛。
这样的生长速度,开家羽绒制品厂他大概都能自给自足了。
鸟类的体格有这么强悍吗?
金溟拿冷水洗净自己的翅膀,坐在从水帘缝隙里洒进来的一柱月光中,用尖喙在翼角上试探地划拉。
他这两天一直没有功夫去处理那处被鬣狗咬穿的伤,然而此刻他扒拉开羽毛,仔细辨认下才勉强找到一个浅浅的坑。
若不是新长出的嫩肉泛着与周遭完全不同的粉红色,他简直无法相信,那处曾被鬣狗的獠牙咬穿,又被白隼的尖喙再次穿透过的伤口,可以说是已基本愈合。
金溟吸了一口凉气,不知该喜还是该惊,他展开翅膀,看见昨天早晨被白隼咬出豁口的翅膀尖也已变得平滑。
这是正常生物该有的愈合速度吗?
金溟对着自己研究了半晌,愈发心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站起来,随便甩了甩身上的水,便朝白隼冲过去。
面对乖乖巧巧在白翅膀底下缩成一团的白隼,金溟长长呼了一口气,做好能接受任何灵异的心理建设,才蹑手蹑脚地俯身,用尖喙的圆润处按在白隼受伤的那只翅膀上。
金溟心里念着事儿,没注意到睡熟的白隼肌肉仿佛有些僵硬,浑身的线条都紧绷着。
金溟低头顺着骨头轻轻摸了一遍。
断骨有好转的迹象,但并未完全愈合。
金溟想了想,屈膝跪趴在床边,又探着身子轻轻揭下敷在白隼后背上的树叶。
昨天揍他那一顿,白隼翅膀上的断骨一断再断。
他身上的伤也只是愈合速度异常,并不能达到立刻愈合的程度。
白隼是否也拥有这样的愈合能力,看来还得从背上的伤来验证。
两次给白隼上药,金溟的关注点都在是否发炎上。
这倒不是他不细心,因为按照常理,那么深的伤,两天的时间里,护理得便是再好也不会有什么质的变化,只要不发炎就是万幸。
今晚月光不够亮,洞里昏暗得只能看清一团轮廓模糊的白色,金溟看不清伤口,不自觉凑得越来越近,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白隼背上。
白翅膀下露出一点细碎的光,悄悄闪动了一下。
一直都没睡着的白隼惊疑不定,不知道金溟想干什么,干脆又把眼睛闭上。
满身没甩干的水顺着稀稀拉拉的羽毛往下蜿蜒,流到被白隼薅出一圈秃毛才刚长出小绒毛的腹部。
短短的绒毛不像羽毛那般油滑不沾水,水珠汇集成团,泫然欲滴。
背对着洞口的金溟发觉自己挡了光,跨开腿往里挪了挪。
积满水滴的黑色腹毛不期刮过拢得规规矩矩的白色尾羽,白隼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片湿润。
身下安安静静的白团子浑身一僵,忽然抖起来。
扇子似的白尾羽倏忽收紧,一个白色脑袋从翅膀里猝然抬起,和低着头皱着眉还在专心研究伤口的金溟撞了顶头。
一秒钟都没带犹豫,黑暗中一阵厉风紧跟着袭来,被撞得眼睛发酸的金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麻利地跳开躲过了白隼呼过来的翅膀。
“是我是我。”金溟含糊不清地喊,叼在嘴里的树叶落在床边。
白隼和他的关系今天不是已经拉近到可以蹭蹭头的阶段了,怎么又要打他。
听那翅膀带起的风声,简直想把他一翅膀拍死在石头上。
白隼正落在一片阴影里,金溟瞧不清它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泛着细碎的光,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害怕。
“我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金溟硬着头皮解释,边说边觉得这简直就是毫无诚意的谎话,骗小孩都不能这么没逻辑。
可他心里冤死了,这分明就是实话,却假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大半夜摸着黑检查伤口?
想谋害不如直说。
“我真的就只是想看看……不是要干别的……”
金溟在白隼的盯视中欲哭无泪,百口莫辩。
三条鱼刚刚换来的尚且薄弱的信任关系,还没换到一个贴贴,是不是就此破灭了……
只是不信任倒还好说,就白隼这破脾气,万一记上仇……
金溟恍惚想起自己那次半夜被三十九度骚气熏天的猫尿浇醒的经历。
就因为他头天晚上闭着眼去厕所时没看见脚下熟睡的猫主子,一不小心踩了它一脚。
真的就是轻轻一脚,都没完全落地,他发觉脚感不对马上就收住了脚。
可主子立刻断定他半夜不睡特意爬起来谋害它。
任金溟又是赔笑脸又是开罐头又是摸摸贴贴,记仇的猫主子还是第二天蹲在金溟床头,睁着一双大眼硬生生挨到同一个时间,一泡尿还给他。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金溟自己都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温暖”的夜晚,主子才终于大猫大量放下仇恨,高高在上地原谅了何其无辜的他,重回他的怀抱。
金溟简直不敢想白隼会怎么报仇,要不还是连夜卷铺盖跑路吧……
“你相信我,这几天我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吗?真的是一颗红心向着你。是我着急了,我刚才就是突然想到,就没忍住……”
一声干唳打断金溟语无伦次的慌张狡辩,白隼猛然张开翅膀。
金溟一个哆嗦,含泪蹲下抱住自己。
他真是活该,明天再看不是一样,非要大半夜找打。
好奇害死鸟啊。
蹲了半晌,洞里安安静静,预想的毒打并未落在头上。
金溟小心翼翼睁开半个眼,只见那团白影子趴在黑羽毛里,好像没有要打他的意思。
金溟大着胆子站起来,发现白隼依旧把自己盖在翅膀下,一动不动。
刚才不会是白隼在梦游吧。
金溟暗暗舒了口气。
凶悍的鸟,梦游都这么可怕。
正想缩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安全角落里去,转身时又犹豫了起来。
金溟咬了咬牙,做贼似的再次往床上爬。
白翅膀拍在石头上,白隼猛然抬起头。
一次不够,还没完没了了!
“……”金溟这回看清楚了——气势汹汹,墨色的尖喙已经开始慢慢磨合,在冷飕飕的空气里发出让鸟都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不是,药,”黑翅膀颤颤巍巍地指着床边那片沾满草糊的树叶,金溟觉得自己的地位也许还能再抢救一下,“药掉了,我给你敷上。”
就算白隼也拥有异常的愈合能力,但是那么深的伤口,总不能就这么晾一晚上。
白隼死死盯着金溟,黑眼珠缓慢地顺着黑翅膀朝床边看去,一面看一面还分着精力继续用眼风震慑金溟,在察觉金溟稍有异动时立刻又回过头,尖喙狠狠地朝着空气啄了一口。
金溟明白,那意思是他敢再动一下,下一口就是咬在他身上。
唉,下次再想拉近关系,恐怕不是一个鱼塘能解决得了的了。
**
早饭照例是鱼。
昨日刚决定茹毛饮血的金溟,为了表达自己痛心疾首痛改前非的态度,空着肚子一口气宰了三条鱼,宰得自己看见鱼就想吐,一丁点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金溟小心翼翼把堆满鱼肉的大树叶拉到白隼面前,眨巴着两个黄澄澄的大眼睛,努力把谄媚和无辜一起表达出来。
甩了一早晨冷脸的白隼看看讨好的态度如此明显的金溟,再看看面前诚意满满的鱼肉,一时纠结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应一下,又该拿什么样的语气回应。
再冷下去会不会显得很无情,让金溟太受打击?
可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是不是又显得自己很随便?
墨色的尖喙张了又张,最终还是紧紧闭上。
白隼纠结得眉毛都拧成了团,低着头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鱼肉上,努力酝酿语言中。
“快吃快吃。”
金溟心道,果然还是食物管用。
白隼咂巴嘴的模样明显是被食物诱惑到了,但看上去还有一点顾虑。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金溟趁热打铁,诚诚恳恳认错,“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不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
话还没说完,一片白花花的风,扇得金溟瞬间眼冒金星。
山洞本就不大,金溟像一张被“啪嗒”一下摔在锅面上的饼子一样被扇到石壁上,摊得平平整整。
等他晃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爬起来,白隼已经开始“夺夺夺”地专心吃饭,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仿佛他是个透明的。
就这样吧,什么也别说了。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金溟发懵似的坐了一会儿,忽然悄悄笑了两声。
白隼在吃他做的食物,这么说信任危机解除了?
金溟松了口气,白隼终于肯相信,昨天晚上他不是想要谋害它了。
“昨天下雨没能出去,今天我往远处转转,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要乱动,我天黑前回来。”金溟嘴里说着,慢慢靠过来。
白隼就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不紧不慢继续“夺夺夺”,任由金溟一直挪到了身边。
“你以前在哪儿睡觉,喜欢用什么铺……筑巢。”金溟努力搭讪。
白隼冷冷瞟了金溟一眼。
母胎solo至今,它哪儿有过筑巢经历?
金溟这是什么意思,试探它?
昨晚都……那样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不嫌太晚了点?
金溟见白隼的样子虽然没见多高兴,但也不像是对他有敌意,便试探着伸出翅膀。
家里猫若是边吃饭边让他摸头,那就是完全信任已经原谅他的意思。
“我今天去找找材料,做一个你喜欢的窝,这个山洞夏天住一定很舒服,你愿意的话伤好了也可以继续住。”
眼看黑翅膀一点点挪到了白脑袋上。
白隼脖颈一僵,“……”
这个时候就不能先闭嘴吗!能不能别再提筑巢的事了。
简直没完没了没脸没皮!
真是一点也不想跟没眼力劲的金溟多说半个字。
感觉到逐渐父慈子孝温馨起来的气氛忽然凝滞,那只充满试探的黑翅膀在离白脑袋几厘米的地方不敢再前,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悬着。
金溟想了想,换了个方向继续讨好,“你喜欢吃兔子吗?过几天说不定我能抓到兔子。”
白隼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白脑袋往前送了送,贴在黑翅膀下轻轻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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