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思收敛气息,推门推到一半,身体就僵住了。


    他收紧握剑的那只手,朝某个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湖心亭里坐了个人,月光淋在那人身后,将墨发照得泛出荧光。可那人的脸庞却隐在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随时都能消失在寂寥的天地间。


    是洛飞羽。


    洛飞羽看见了他。


    既被看见,便走不得了,段无思极力维持波荡的心绪,面上露出些微惊讶,脚下方向一换,朝洛飞羽走去。


    洛飞羽是坐着的,他在润茶,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笑。


    段无思走到他对面,也坐下了。


    点雪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和段无思打招呼,同样没发出声音。


    这次的茶,似乎泡得格外久。


    “哗啦啦……”琥珀色的茶水倒入分茶器。


    段无思收拢的指尖有点抖。


    “哗啦啦……”茶水从分茶器倒入杯中。


    段无思看了看对面的人,见他仍没说话,便薄唇微抿,沉默着,并指轻叩桌面三下。1


    “你……”洛飞羽没忍住,呼出口气,笑道,“这么晚还出来,当心着凉。”


    段无思一愣。


    指尖触及杯壁,温热的,刚刚好。


    “嗯……”他有些不会说话了,便心不在焉地闷了口茶。


    洛飞羽扶了下额,笑得更厉害了。


    段无思:“……”


    他有点懵。


    今天晚上,他原本预备去颂今观。


    杀人,灭障。


    等他把那些都解决了,一行人明早再去,便不可能遇上危险,最多碰到些邪障的遗留、又或是前世他未曾发现的隐藏事物,总之不会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至于他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


    有前世经历作为基础,他一个人去至少目标明确,能省去装模作样寻找线索的繁琐过程,而且行动更加灵活,不容易被发现。


    但没想到,洛飞羽在外边坐着。


    他以为洛飞羽会问,问他这么晚为什么出门,脑子还在飞速运转思考对策,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听见一句“当心着凉”。


    对方的笑还这么真实。


    是真实的笑意,想笑便笑了,不含丝毫讥讽、压迫和旁敲侧击。


    他虽然不解,却放下心来。


    终于,洛飞羽笑够了,支着下巴对他道:“少侠方才那样好像大口闷酒的醉客。”


    段无思:“……”


    段无思:“是么,或许我有些想喝酒了。”


    洛飞羽“哗”地一声展开折扇,再“哗”地一声将折扇收起:“我们现在去叫一坛?”


    段无思:“不必,有你的茶就够了。”


    洛飞羽:“也好,那么再添一杯?”


    段无思:“……多谢。”


    这次,他没再行叩手礼。


    洛飞羽看了段无思一眼,见他面上表情依旧,神色也没什么波动,心中又好笑又无奈。


    系统平静无波的机械音犹在耳边。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1%,当前黑化值为85%。】


    明明心里很在意,他想。


    段无思拿着剑,他可是注意到了的。而夜里出门一身黑还拿剑……


    总不可能是为了出门打酒。


    看段无思那样子,估计是不想说又暗自纠结,洛飞羽第二次看他这样,想逗一逗,没料到差点把人给吓着了,喝茶喝得跟灌酒似的。


    止住发散的思绪,洛飞羽放下茶杯,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递向对面。


    “今晚终于做好了,本以为少侠已经睡下,还准备明早再给呢。”


    “……”


    段无思低头,刚接触过温暖茶杯的手指仿佛被冻住,移动半寸都觉得困难。


    安神囊。


    他前世留给他好几样东西,这个是最贴近本人的,因为气味相同。馥郁的草药香弥散开,就好像那个人没离开一样。


    “麻烦惊羽君了……”段无思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没有道谢得很敷衍,他没有余力去想那些。


    他伸手接过安神囊,二人指尖有片刻的接触。


    温热和冰凉的两种温度,相触、分开。


    段无思握着东西的指尖颤了一下,难以描述的情绪自心头满溢出来。


    那种情绪和渐渐弥散开的草药味相似。


    舒缓,温柔,绵长。


    苦涩而带回甘。


    “没什么可谢的,少侠以后若还想要,尽管找我。”洛飞羽眉眼一弯。


    段无思定定地看着他。


    “好。”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2%,当前黑化值为83%。】


    白月如钩,叶落如奏,湖心亭中茶香氤氲,正是夜静人宁、气氛安谧之时,一声惊叫从远处传来。


    “啊——!!”


    林鸟惊飞,寂夜被反衬得更加寂静。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起身,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赶去,却在刚到地方的时候听见一声压低音量的怒骂。


    “老马,你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循声望去,两个护卫服饰的人站在阴影中,一个蔫头耷脑,一个絮絮叨叨。


    “怎么着,梦游了?还没醒呢?以前也没听说你有这毛病啊。”


    “我……”


    “哎哟我看你说话都费劲,真睡糊涂了?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我壮着胆子起夜,差点被你吓得魂魄离体。这下好了,也不知刚刚那声音会不会吵醒主人家,要是被问责就坏了……”


    “二位。”洛飞羽上前一步。


    “!!”


    两个护卫齐刷刷扭头看他,眼里带着惊愕。


    “阁下是……?”之前说话频繁的那个眼含困惑,还准备上下打量几下,却被另一个姓马的拽了一把。


    “见过贵客,是不是我们动静太大,吵醒二位了?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去护卫首领那儿领罚。”


    洛飞羽并不意外有护卫见过他和段无思,毕竟他们来时没有刻意遮掩面貌。他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只问:“这位姓马的兄弟,方才可是梦游了?”


    “是罢,可能是最近太累的缘故……实在是对不住,小的以往也不这样。”


    段无思沉吟半晌,看向另一个护卫:“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啊,就、就——就是寻常人梦游的症状,”这个护卫被段无思看得有些紧张,结巴了好几下,“就那么摸黑朝前,直愣愣地走,还睁着眼睛,我被吓得叫出声来,下意识锤了他一拳,他便醒了。”


    “原来是这样……”洛飞羽又看了马姓护卫一眼,微笑道,“不妨事,我们只是过来看看,怕出状况。既然只是虚惊一场,我们便先走了。”


    “好、好,多谢二位贵客。”


    洛飞羽和段无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没耗什么时间。马姓护卫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


    第二天。


    白天的眉镇很是热闹,即便在清晨,街巷里人也不少,只不过因为失踪的事,平常在大街上窜来窜去的孩童几乎看不见了。


    “朝这个方向就好,前面一段路比较繁华,人多会慢些,后面还要拐几个弯走野径,颂今观的位置其实有点偏。”


    钟灵仙走在前面,她虽为钟府独女,身上也有些功夫。由于轻功赶路比马车快,她这次出来非但没坐马车,甚至连护卫都没带几个。


    “好,劳烦姑娘了。”洛飞羽和段无思走在最后,他听见这明显是对自己三人说的话,便隔空应了一句。


    因为在进行主线的缘故,直播再次打开,光屏上的弹幕正以常规速度滚动着,随便扫一眼都是岁月静好安宁祥和。


    而走在中间的钟灵鹤还在和身边女子说悄悄话。


    “影儿影儿,颂今观是我幼时和阿姐常去的地方,里边还有一大片桃林,可好看了。现在虽然人少,但人少也好啊,人少了我们就能尽情观赏祈福了,指不定观中这一整天的清气都是咱们的。”


    听他说话的女子一袭红衣,背上背了杆比人还高的漆黑长枪,看着十分不好惹,声音却不含半点生冷。


    她笑着回道:“鹤郎当真是在场诸位里最有兴致的,唔,这听上去的确是个好地方。”


    “那是,我呢就是想带你来我小时候玩的地方看看,把曾经高兴经历再分你一份……”


    二人对话并未收敛,是以对话内容便轻松传入洛飞羽耳中,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红衣女子的背影,心中暗自琢磨。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看了《蚀心刀剑》,里边出现了个没给名字的红衣女子;再往后一点,他见了钟灵鹤,知道钟灵鹤对她的称呼是“影儿”。


    直至今日一同出行,双方略作介绍,他才知道原文中昙花一现的角色名为苏遗影。


    姓苏,还背着一杆漆黑如墨的长枪……


    洛飞羽想到一个人。


    一个同样姓苏,但死在十五年前的男人。


    “让让让让让让让让让——!!”


    身后忽地传来喧哗声,听起来像个老头扯着嗓子喊的,伴随着周围人的一连串尖叫惊呼。


    “让让啊啊啊啊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老头的声音迅速由远及近,同时还有越来越快的车轱辘压地声。


    前面几人只来得及将将回头。


    “砰!”


    折扇扇柄和来物碰了个正着。


    “啊!老夫的车!”


    只见飞来那物——一辆破旧不堪的推车,被折扇轻轻一抵,迅猛的冲势倏地止住,直直朝反方向滑去。


    撞在一个狂奔而来,头发花白衣服发黑的老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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