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和风
入夜, 平南王府。
每日夜里,司徒清潇一如既往地给司徒云昭的背上仔细地涂药,司徒云昭敏锐地察觉到, 每次, 她除了那不明显的呼吸变化之外, 还显然地情绪低落下来,尽管她一直在尽力掩饰着。
司徒云昭理好中衣,反过身站起来, 绝口不提白日之事,只是温声问:“怎么了?”
司徒清潇的情绪被她发现,一时无措, “昭儿……”
司徒云昭开口, 低声安抚着她,“潇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要内疚, 那日全然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如若换成你, 你会与我一样的, 不是么?”清风细雨般的温柔, 滋润着她, 化解着她的愁绪。
司徒云昭的话直熨贴到自己的心里去,如若换成自己,自己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司徒云昭挡箭,她难受, 自己会更痛苦。她也爱着自己,所她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吧。
可是……她还是因为自己受伤了。
司徒云昭看她还是蹙着的眉头, 明艳张扬的眉眼舒展,轻轻一笑,拉起司徒清潇的手腕,“你不是也为我受过伤么?”
那道伤疤还在,但恢复的很好,司徒云昭当日大发雷霆,整个御医院都不敢怠慢,倾尽全力好好治疗,连疤痕都只是浅浅淡淡的一条。
司徒云昭扣着她纤细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就像她受伤那日一样。她微微低下头来,在她右手手腕那道清浅的疤痕上慢慢地,轻轻地吻过。
和风细雨一般柔和。
她抬眼,眼中带出了一丝温柔的光芒,“这两个疤痕,就当是我们相爱的证明。”
她为何能如此温柔?
司徒清潇从不知道自己的手腕都可以如此敏感,被她吻过的地方就像是跳动着。
司徒清潇看着两人紧扣的十指,眼眶发热,喉间泛酸,她抬起头来,主动地献上了朱唇。
司徒云昭欣然接受,抱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这几日,她们常常亲昵温存,却没有做什么,距着第一次未过多久,司徒云昭一直拿捏着分寸,压抑着自己,没有太过分。
可是今日,似乎有些难熬了。
一吻过后,她眼尾都有些发红了,桃花眼中翻滚着深情,美艳绝伦。
她抱起了司徒清潇,放下了帷帐。
司徒云昭轻柔地吻过她手腕那道痕迹,极尽爱怜,极尽疼爱。
只有一盏长长的红色灯烛摇曳,洒下一片昏黄。
司徒云昭或许是年轻,精力旺盛,昨夜直到深夜,司徒清潇没有了力气,她才堪堪放过司徒清潇,拥着她入睡。今早上朝,一如往常,无有时间休息,她面上却竟然毫无疲惫之色,甚至还隐隐笑着,看起来春风拂面,神采奕奕,心情舒畅。
笠日散朝时,乾阳殿前,三三两两地朝臣交头接耳闲谈着,“对了,张大人,这几日怎么不见万俟公主?”
张大人道:“那日万俟公主与六公主发生了冲突,万俟公主便不愿进宫来玩了,皇上这几日派了几个郡王郡主陪伴万俟公主,在都城里玩呢。”
司徒云昭没有当面与人难堪,那日万俟公主所言要司徒云昭做草原驸马的事果然无人再提起,只当是小孩子的戏言。哪怕不是,万俟舞比较是个小姑娘,迷恋司徒云昭这样的女子,也是情理之中的。
司徒云昭负着手自大殿走出来,朝臣们见司徒云昭心情不错,也带上了些笑意,放开了些胆子压低声音道:“摄政王这些日子心情怎么怎么如此之好?”
众人都摇头不知,朝政上也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位年轻清秀的女官,壮着胆子与司徒云昭搭话,问道,“摄政王,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司徒云昭果然心情很好,她眼尾扬了扬,星眸闪亮,“天大的好事。”
几个朝臣见状也跟着笑言:“怪不得摄政王龙颜大悦呢。”
司徒云昭身后跟着茯苓与山瑾,走过乾阳殿,不见朝臣们的地方,茯苓回报道:“主上,景王已经将那几只刺客替罪羊斩首了。”
司徒云昭压了压方才还和风细雨的眉眼,阴鸷道:“抓人吧。”
“是,主上。”
永阳宫。
司徒清洛一见司徒清潇来,立即眉开眼笑,“皇秭!来,皇秭快坐。”
司徒清潇点点头,“今日朝中如何?”
司徒清洛正得意着,“皇秭,昨日在朝上,景王要走了那几个刺客替罪羊,景王把怒气全发泄到那几只替罪羊上了,昨日把他们斩首,还把头颅挂在府门口示众,真是,啧,景王也是个狠人呐。皇秭,多亏你那日教朕所说的,所做的,这几日朝中不仅风平浪静,很多大臣都对朕态度好了起来。”
景王一事,司徒清洛一言一行都照司徒清潇所言善后,不少本在观望不前的老朝臣认可他这次所做所言,又对他燃起了希望。
而司徒清潇眉眼却不见明朗,经此一事,她觉得司徒清洛没有城府,没有主见,容易被人摆布利用,行事冲动不成熟。
更遑论现下内忧外患,诸王虎视眈眈,司徒云昭也没有放弃皇权,尽管有陆太傅辅佐在侧,他们也根本不是司徒云昭的对手。
若大权不旁落,又有忠臣辅佐在侧,他尚且还能当个好君王。可是如今,他t也许并不适合这个皇位。
“皇秭,怎么了?”他再愚钝,也看出了司徒清潇有心事的模样。
司徒清潇蹙着眉,“洛儿,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你做太子时曾说过,你并不想做皇帝,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日后想要把皇位禅让于平南王,是么?”
司徒清洛的笑意僵在脸上,不自然道:“皇秭,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这是何意?”
司徒清潇没有任何与他玩笑的意思,“关于这个皇位,你现在是如何想的?”
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是不会轻易再放手的。他脸色垮了下来,连笑意都挤不出来了,“皇秭,朕这个皇帝做的好好的,你说这个做什么?”
司徒清潇反问他,“你真的觉得做的很好吗?”
他辩解道,“皇秭,朕还小嘛……有些时候是做得不够好,可是皇秭,总要给我些时间啊……再说,还有你与陆太傅他们在呢。”
“可是天下,百姓,群臣,和摄政王恐怕不会给你这个时间。”他看着司徒清洛,严肃地问,“倘若,日后要你禅让,你觉得如何?”
司徒清洛有些急切,“皇秭,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这皇位是咱们司徒家的,你要朕禅让,那不是要朕把皇位拱手让人么?那朕还有何脸面见人?太祖,父皇留下了这江山和血脉,咱们司徒家有这么多皇子公主,如今你让朕把这皇位禅让给外族人,到时候其他的皇子公主怎么办?天下人要如何耻笑我们?皇秭!你是如何想的?!”
前朝也有皇帝有禅让皇位之举,不过是因那皇帝年不过八岁,被年富力强的外戚把持朝政,宗室内外无一顶力的壮年男子,只能如此。
司徒皇族中,成年的皇子公主,宗室郡王郡主有数位,却将江山拱手让人,于情于理皆不合。
“你我是这司徒家的嫡系血脉,我们带头将这司徒家世代传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这说得过去么?!我们有何颜面下去见父皇和司徒皇族的先人啊?皇秭,你可要想想啊!”
其实司徒清洛也恰好说到了点子上,这江山不是他司徒清洛一人的,也非司徒清潇一人的,而是司徒皇族世代相传的,这其中涉及的远远不止她们姐弟二人,更有其他所有的皇子公主,所有的皇亲国戚。倘若改朝换代,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司徒清洛苦着脸继续道:“皇秭,你是不是与摄政王交易什么了?你可千万不能如此,你也知道摄政王是多么阴鸷狠毒的人,倘若朕到时候真的让位了,你觉得摄政王会留朕一命么?会留咱们司徒皇族的人命么?以史为鉴,古来改朝换代的皇帝,是如何对待前朝遗孤的?!”
是了,每一个改朝换代的皇帝,都在表面承诺会善待前朝遗孤,但以防前朝复国,一向都是,杀光前朝遗孤,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留任何余地。
司徒清潇心中重重一颤,是的,她全然没有把握。
司徒云昭一个如此阴狠的人,会留下这些人的命么?她能拿什么去赌呢?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他们的生死通通只在司徒云昭一念之间,若是赌输了,人死不能复生,到那时她面对司徒家的一堆白骨,那该如何补救?哪怕她还活着,她还有脸面再活下去么?
司徒云昭已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没有人可以把她怎么样,可是司徒家,一念之差便是千百人的性命,至爱之人,杀了她的至亲之人,杀光她的族人,这后果她真的可以承受么?
司徒清洛拉着她的袍袖,紧张道:“皇秭,你可还记得,母后临终前告诉过我们的,要你照顾好朕,要你保朕的皇位,要我们互相照顾的,你还记得么?皇秭!”
司徒清潇与司徒清洛姐弟二人一母同胞,感情厚密,白皇后临终前交代二人,以后的日子里必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她交代司徒清洛,日后做了帝王,要保护秭秭,为秭秭寻得如意郎君,也要多听秭秭规劝,不可擅作主张。
也交代司徒清潇,要照顾弟弟长大,保他的太子之位,保他的帝王之位,他性格软弱,若不做帝王,无人保护,必会受人侮辱。
小时回忆不可控制地闯入脑海,司徒清潇眉目阴霾,“待本宫再想一想。”
第102章 事实
平南王府一间石砌暗室中, 昏暗非常,周围皆是各式刑具,景王司徒清灏躺在一张木桌上, 闭着眼睛, 已然昏睡了过去。一旁张汶坐在凳子上, 为其催眠,神情专注。
暗室中只有二人,墙上有一只窗口, 声音透不过去,司徒云昭负手站在窗前静静地看。
茯苓有些不放心,蹙起眉, 在一边道:“主上, 要不要让陵游他们进去?”言下之意,还是不完全信任张汶一人的。
暗室外昏暗, 司徒云昭清润悦耳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有人在里面, 催眠会分心, 而且, 她既奉本王为主, 本王便会全心全意相信她。”
司徒云昭从来都是如此, 虽然桀骜, 却也进退有度地谦恭, 她对于有能力有才干的欣赏之人,从不吝惜什么,放下身段,亲自登门造访也是有的, 对于已经追随她的人,是全然的信任。以史为镜, 以人为镜,倘若像司徒文泰那样,对于忠心辅佐之人都多疑善杀,是不会得人心的。
一个时辰之后,张汶神情严肃,从内室走了出来,直截了当地回报:“主上,方才催眠里,景王无意识中将那日情景清楚地描述了出来,当日绝情谷一事,多半与景王有关系,主上可以直接审问了。”
司徒云昭眉眼间瞬间浸上了阴鸷,白皙的额间青筋隐隐凸起,握紧了手中的金丝折扇扇柄,带人进了内室。
内室中,司徒清灏被绑在架子上,手脚都被束缚着铁链子,依旧昏睡着,不省人事。司徒云昭明艳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鬼魅骇人,她一身白衣,手持金丝白扇,在暗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徒云昭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皮肤白皙过人,朱红的清浅薄唇,非常明艳,但鼻梁又十分高挺,下颚有棱有角,给她添了不少清俊,又因她身居高位,权柄在握的冷峻的模样,将俊与美结合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她朱唇轻启:“弄醒。”像是俊美又冷然的蛇蝎美人。
虽然是五月的天,兜头一桶冰冷的水浇下来,又在阴冷的暗室中,司徒清灏打了个颤,醒了过来,他俊朗的脸上,亲王锦袍上滴着水,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昏暗,“这是哪里?!”
她就在司徒清灏面前,手上的扇子在掌间轻轻敲击,带着节奏,像是致命的倒计时,声音低沉:“景王。”
司徒清灏一时无法适应这昏暗,他四处张望着,寻着声源望过来,惊了一跳:“司徒云昭?!”他一见司徒云昭近在眼前便心下一凉,他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果然手脚都被束缚住了,又奋力挣扎着,然而毫无用处,只有铁链碰撞发出叮咣作响的声音。
“你把我绑在这里做什么?”
司徒云昭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并不压迫,“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景王,你最好老实回答,不要欺瞒本王。”
司徒清灏见司徒云昭似乎并不生气的模样,尽量稳了稳心神,“平南王殿下有何事相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倒是没有司徒清洛那么懦弱无能,遇到情况只会呼救,他见状维持着平静,说不准能应付过去的。
司徒云昭没功夫与他废话,单刀直入道:“那日绝情谷的箭,是不是你放的?”
这是司徒云昭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司徒清灏眼神仍旧躲避了一下,却比那日更快地掩饰住了,他道:“平南王似乎问过了,真的不是我放的,平南王,相信我。”
看起来非常平静,也非常诚实。
司徒云昭勾了勾嘴角,眼神中透露出狠戾,司徒清灏甚至还未来得及分辨她的神情,司徒云昭已经抽出一旁的短刃直插.进他的手心。
“啊——!!”他惨叫声凄厉,痛得撕心裂肺,刀子穿透他的手心,又穿透身后的木板,他的手心被刀子钉在了板子上,汩汩地往下滴血。
他甚至不敢偏头去看那惨状,司徒云昭发现了,她压着眉眼,笑了笑,“那日本王的伤就是如此,像是开了一个洞一样,流着血,滴答,滴答,滴答……”
司徒云昭压低的一声声“滴答”,伴随着血滴的声音,在这昏暗静谧的暗室之中,就像索命的鬼魅一样骇人。
司徒清灏痛的颤抖,他语无伦次地挣扎着,“不,不——”
“让他看一看。”
一旁的暗卫按住司徒清灏的头,让他颤抖挣扎的身体都不得动弹,迫使他偏头去t看自己手的惨状。
他呼哧带喘,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平南王,放过我吧,真的不是我做的。”
“进了本王的暗室,还想毫发无伤地出去?”
司徒清灏低了低眼,一旁的墙上大大小小的满是刑具,桌上摆着长长短短的刀刃,闪着寒光。
他不知道,这里是平南王府的暗室,比刑部大牢更可怖的地方。司徒云昭是个女人,可是她审问时狠毒程度比之前朝的诏狱锦衣卫有过之无不及。
司徒云昭随手拿起一把长些的刀,在手中把玩,银色的刀刃在昏暗的暗室里闪着寒光,她看向司徒清灏,“本王再问一次,那日的箭是不是你放的。”
他痛得面目狰狞,带着恨意咬牙切齿,“平南王,你这分明是屈打成招。”
司徒云昭轻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景王,本王还未恭贺你新婚快乐,听说你娶了清风山庄的大小姐。”
她顿了顿,“不过,你的先王妃是如何薨逝的?”
他心中凉了凉,难道连这个都被她查到了?“摄政王,你这是何意?”
司徒云昭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你自去年就与江湖中的清风山庄保持着频繁的联系和交易,直至前些日子,你的前王妃骤然薨逝,前后不过半月,丧礼还未结束,你就打点起了喜事,娶了清风山庄的大小姐进门,清风山庄大小姐的嫁妆对外宣称是几十万石茶叶,实则是几十万兵器,看来,这方才是最大的一笔交易。你府中所用的全部兵器都是清风山庄所制,包括那日在绝情谷的箭。”
司徒清灏冷汗涔涔,张口想要辩解。
司徒云昭像是猜出他所想,又淡然道:“除你景王府之外,这都城中没有其他府邸用这种兵器,清风山庄远在江南,表面上是茶商,背地里做的才是铸剑生意,都城中无有太多人了解清风山庄,更无多少人知道你与清风山庄私下联系的事情,谁会特地来嫁祸于你呢?景王,你私藏这么多兵器,是想做什么?”
景王一事是从赵王口中得知,又有望月砂从中调查核实,再加她与张汶再三确认,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司徒云昭不是一个会随意冤枉人的人,她虽然狠戾,但行事谨慎又周密。
他只觉司徒云昭权倾朝野,不曾想过她的手已经伸到了江湖中,无论在哪里都躲不过她的眼睛。司徒清灏见无处可逃,也就卸下了伪装的面具,胸有成竹一般,气定神闲地承认道:“是我所为。”
司徒云昭又问:“澜衣的事情,是否是你所为?”
“澜衣是何人?”司徒清灏眼中疑惑,不似作假。
背后更深处还有另外的人在。司徒清灏虽然胆大,行事却不谨慎。澜衣经过严刑拷打,什么都问不出来,花满楼翻过了底朝天,什么都查不到,那个人显然比司徒清灏城府更深。
司徒云昭眼神沉静,平静地质问,“你那日的箭,为何对着长公主而去?”
司徒清灏眼神一转,扬起一个不屑的笑,“我只是想试验一下,摄政王的心意。”
司徒云昭眼眸沉沉。
司徒清灏眼神玩味的看着司徒云昭,“那日我的目标本来是你,不过动手之前,我收到一封信,信中人言,摄政王与我的三皇妹,关系匪浅。”他特地咬重了关系匪浅这几个字,显然意有所指,“所以我临时起意,就将那箭对准了三皇妹,只想确认一下信中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果然如此,幕后还有人在。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哈哈哈——”
司徒清灏话未说完,闪着冷冽寒光的短刃就抵上了他的喉间,他停下了笑声,只要再动一丝一毫,锋利的刀刃就会划破他的喉咙。
司徒云昭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鸷狠戾,她眼中怒火翻滚着,燃烧着,死死地,死死地盯着他,几乎咬碎了银牙,“司徒清灏,你要杀本王也就罢了,潇儿是你的妹妹,你竟然罔顾亲情,对她下毒手。”
那日的箭她若来不及挡,若射偏一寸,那后果她无法想象。
司徒云昭平日淡然冷峻间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司徒清灏哪里见过司徒云昭这副恶狠狠的样子,但他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还是在与司徒云昭对峙,他眼含嘲弄,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呵呵,摄政王,没想到啊,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竟然是个情种!只凭那日我还不敢确定,毕竟如此的事情也太过荒谬了,如今看来信上所说都是真的!”
“司徒云昭,你只手遮天,独揽大权,我那个皇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从前我还想不明白你为何迟迟不动作,原来是美色误国啊?我那三皇妹虽然美得倾国倾城,也不至把你迷惑成这样吧?你比她也不差分毫啊。哈哈哈——”
司徒清灏怜悯地看着司徒云昭,“摄政王,这天下这么多人,就算是女子,你爱谁不行呢?偏偏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女儿。”
他的笑声很刺耳。司徒云昭翻滚着的怒火已经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寒意,她冷冷地觑着司徒清灏,“那封信在哪里?是何人所写?”
此人借刀杀人,澜衣的事情多半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司徒清灏不能动,只能低下眼睛看着那把抵在他喉间的刀,平静地与她谈判,“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确保那封信在哪里,或许在管家手里,或许在我的副使手里,也或许在我哪个侍妾手里,你放了我,保我平安,我把信交给你,永生替你隐瞒此事。”
“我这个妹妹,我最了解了。她是我们大齐圣女一般的女子,是代表着我们司徒皇族的长公主,你们的关系若要曝露,”司徒清灏冷笑,“你声名狼藉倒是不怕,三皇妹可是会跌落神坛,受千夫所指!司徒皇族的宗亲,皇上,必然会疯狂阻挠的,皇上与陆太傅是亲密无间的师徒,他一心想要皇妹与陆家联姻,他有多恨你,你不是不知道,他固执得很,绝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皇上他毕竟是三皇妹的亲弟弟,你确定三皇妹会选择你么?而且,你舍得让三皇妹到时左右为难么?这件事目前仅限于景王府知晓,你放了我,我保证,景王府会闭紧嘴巴,此事永远不会传出去。”
见司徒云昭面上冰冷,不为所动,司徒清灏咬着牙道:“否则,你杀了我可以,但你与三皇妹的茍且之事,不知哪日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到时,你就只等着被天下人耻笑吧。”
司徒云昭的短刃从他喉间离开,司徒清灏还未来得及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那把短刃就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另一只手掌中,把他另一只手掌也钉在了木板上,比方才的更深,更用力。
两只手掌的血都汩汩而流,司徒清灏痛的撕心裂肺,手脚蜷缩,然而越动只会越痛,只有铁链碰撞叮咣作响,他的发丝散落,平日俊朗的脸庞全然扭曲了起来。
血滴四溅,也飞溅到司徒云昭的脸庞上,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勾起唇角来笑,笑得恶毒,笑得鬼骇,“你们司徒家的人,除了潇儿,都是一样该死。我一早说过,无人能用这样肮脏的字眼来形容我对潇儿的爱,你们偏偏要来踩我的底线。”她白皙美艳的脸上沾着鲜红的血,像来自阴间的摄人心魄的鬼魅。
在痛得要昏过去的恍惚间,司徒清灏听见司徒云昭言:“我答应你。”
司徒清灏强忍着痛意,对着她狞笑。
第103章 相携
夕阳西下, 司徒清潇一身镶着金丝银线祥云花纹的衣裙,外罩白色薄纱,乌黑的青丝挽着流云髻, 她走进了平南王府, 身姿窈窕, 步步生莲,恍若天上的谪仙下凡身披彩霞而来,美得不像话。
司徒云昭靠坐在偏殿花房的大窗前, 曲膝伸展着长腿,一身赤金燕服,明艳的眉目有些沉郁, 这一幕便闯进了她的眼眸。她瞳仁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 忽然倒映进了这个漂亮的身影,染上了色彩, 她眼尾扬了扬, 眼中起了微微的温柔涟漪, 褪去了一层沉郁。
半夏引着司徒清潇到花房来, 对着身后的苏叶眨了眨眼。
苏叶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
推门而入, 却不想竟看到了司徒云昭靠在窗前, 很少出现的, 郁郁寡欢的模样。
她心间一紧, 走到她身边,轻声叫:“昭儿。”
“潇儿。”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磁性,她仍旧坐在那里, 环上了司徒清潇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腹间。
司徒清潇怎么会觉察不出她的低落, 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怎么了?”
“你爱我吗?”一切发生地太快又太突然了。她曾在心底问过无数次自己这个问题。
司徒云昭穿着女子的赤金燕服,纤细修长,青丝柔顺地长长落下,t她靠在自己腹间,面容白皙又俊美,外面漫天的霞光映在她身上,就像一只呜咽的小兽,紧紧地抱住自己,仿佛在寻求安全感。
“爱。”她轻柔疼爱地抚过她的发丝,语气低柔,声音悦耳,“很爱,很爱。我自小,心里就只有你一人,从来没有变过。能有今日,我想都不曾想过。”
她抚她的脸,抚她的桃花眼,安抚般地逗她,“昭儿不相信姐姐吗?”
“相信。”呜咽的小兽红了眼眶,抬起脸来看她,眼里散发出希望的光芒,“那就好。日后倘若我们的关系暴露于阳光下,我就十里红妆迎娶你,要你做我的摄政王妃,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光明正大地娶你,好不好?”
司徒清潇的手微微一顿,对于她们这样的身份来说,这样并非最好的安排。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长公主,还是两个女子,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滔天巨浪,司徒皇族,朝野上下,该有多少人反对,该遭受多少责难。可是司徒云昭眼里希望的光芒闪亮的实在太过动人,让她也生出了一丝与她光明正大相携的希望,哪怕前路艰险。
司徒云昭察觉出了她的迟疑,以为她怕了,她眼眶的红色又深了几分,坚定地告诉她,“潇儿,你别怕,到时所有的骂名我来背,所有的指责我来受,所有的责难尽管对我一个人来,谁若是敢指责你,我就杀了他。”
不会让你受千夫所指,不会让你遭受半分非议,你永远都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司徒清潇心中酸涩难忍,喉间像哽着刺一样生疼,她最怕她受责难,她最怕别人平白无故指责她的昭儿。她低下头去,亲了亲她泛红的眼睛,“不怕,姐姐不怕。不要杀人,倘若真有那一日,姐姐与你一起去背。”
红着眼睛可怜的呜咽小兽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抚,紧紧地抱着她,而她也不介意温柔地,轻抚她,给她安慰,给她依靠。
慢慢地,小兽好似恢复了本来的精力,开始发坏了。
司徒清潇揪紧了她肩膀处的衣服。
司徒云昭顺着她站起身来,轻柔地吻上她的唇,甚至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味道。
司徒清潇心中发涩,她温柔地摩挲着司徒云昭的下颚,加深了这个吻。
司徒清潇的锁骨瓷白如玉,外面只罩着薄纱,清冷又娇艳。
现在天还未黑,若要平日里,她必定会推拒的,可司徒清潇今日生出了纵容的心思。
司徒云昭不住地黏着她。司徒清潇轻轻地抚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她,给她最多的安全感。
她喜欢与她融为一体,与她心心相印。
满室旖旎,窗外却霞光满天。
苏叶与半夏并肩坐在王府后院中湖边的石阶上,湖面波光粼粼,映着红光。
半夏感叹:“主上和公主总算在一起了,真好。”
半夏看了看苏叶的侧脸,笑道:“说来,也多亏了你。”
苏叶那日不顾一切地独自跑到平南王府来,也不知是如何生出来的勇气。
苏叶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温暖。“明明互相喜欢,却因种种其他缘由而错过,那该有有多可惜。”
半夏有些疑惑,“你是如何知道公主也喜欢我们主上的?”
苏叶叹了叹,“公主虽然压抑着心思,不过也不是无迹可寻。比如每次无人时,公主看摄政王背影的眼神,那不难辨别,是隐秘又压抑的爱意。都城里喜欢摄政王的男子女子多,每次公主有意无意听说,都会情绪莫名低落。公主有一幅珍藏着的画卷,画卷上是一个女子,公主看着那画卷,常常会怔仲许久,有时还会落泪,我猜那画卷上就是摄政王。我其实真的很心疼公主,公主她不是一个会及时行乐的人,她背负的太多,想的也太过多了,总是这样,哪怕牺牲自己的幸福。”
半夏生出了无限感慨,点头,“没想到,感情之事,你竟懂得这么多,”她揶揄道,“该不会是有梦中情人了吧?”
被梦中情人当面问是否有梦中情人了。
苏叶红了脸,好在霞光满天下,分不清是她脸上的红晕还是天上的。她很想回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是,还不是时候吧,至少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笑:“没有啦。”
“半夏!”平南王府其他的女侍,一样的黑衣佩剑,在不远处喊她。
“来了。”半夏应声起身来,对着苏叶眨了眨眼睛,笑意由衷,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戏谑的笑容了,她道:“月底,是我们主上的生辰,到时候记得陪公主一起过来。”
司徒云昭生在百花齐放的五月底,如同她的人一样,永恒的灿烂热烈。
平南王府一如既往,早早便开始着手准备了,从前的生辰都是盛大却寂寥的,今年应当有所不同了吧。
苏叶弯起眼睛,答道:“好。”
她看着半夏带着笑意的嘴角,想,就借摄政王的生辰那日,沾一点她与公主的喜气,向半夏表明心迹吧。她开始对未来生出了期盼。
从夕阳直至深夜,司徒云昭才放过了她,圈着她的腰,窝在她怀中,沉沉入了梦乡。
司徒清潇腰间酸软不堪,她还是侧着支起身子,在她的眼尾吻了吻。
门外传来苏木清浅的敲门声。
她撑着身子穿好衣服,出了内室。自从司徒清潇在,司徒云昭的房间门前便不再有侍卫守夜了。
苏木一脸严肃,喘匀了气回报:“公主,摄政王中箭的幕后凶手,恐怕真的是景王殿下。方才景王的副使喝醉酒与人哭诉,恰巧被我们跟踪的人听到了。他言景王早有心要害摄政王,上次在绝情谷,就是他协助景王放箭陷害摄政王不成,他惧怕摄政王伤势一恢复,会追究此事,日夜害怕事情败露,便每日买醉,找人哭诉,还企图畏罪潜逃。”
“真的是他。”司徒清潇眉目冷漠,手紧了又紧,指尖泛白,陷入了手掌。
苏木等待着她的判决。片刻之后,她沉静地道:“苏木,杀了景王吧。”
苏木有些错愕,这是这么多年,司徒清潇第一次决定要杀人,要杀之人还是她的皇兄,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她又确认了一次,“公主,您可决定了?景王他,毕竟是先帝的儿子,与您还有着血缘关系,或许,找个由头,贬为庶人也比杀了他好些。”
司徒清潇是神论者,她信神信佛,不会不知道弑杀亲兄者,该背负如何的罪名。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我的昭儿。”
江山、权力、兵马,或许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洛很看重,可是在她看来没有丝毫意义,她不愿司徒云昭身在这皇权争夺中沉浮,对她来说,只有司徒云昭的平安、健康,才是至上。
司徒清潇虽然内里温和,但她所做的决定一旦出口不会改变,苏木知道她心意已决,但还是问了,“那公主,六公主怎么办?”父皇母妃她已经接连失去了,只剩一个亲兄长,如今也要失去了。
司徒清潇一张清冷的娇颜,眉间终于有了一丝犹豫的松动,“如若她愿意,本宫可以是她的秭秭,但是这样的兄长,不能再留了,本宫不能给昭儿留下一丝隐患。”
那日鲜血淋漓的场景就仿佛还在眼前,她的心就像是被撕成了一片又一片,一样的鲜血淋漓。
她闭了闭眼睛,道:“我们这边既然知晓了,想必平南王府不时也会收到消息,即刻派人去吧,快些解决,不要让昭儿动手了。”正因她是神论者,司徒云昭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血债了,这次就让她替她分担一点吧。
第104章 尖锐
笠日早朝前, 司徒云昭换上了朝服,还依依不舍地坐在床塌边,温柔地看着仍旧在睡梦中的司徒清潇。
半亮的天光透进房间, 又透进帷帐中, 司徒清潇的肌肤白皙细腻, 毫无瑕疵,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那样真实,漂亮。
可司徒云昭却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但她很喜欢这样的感受。司徒云昭笑意浮上眼底, 唇边,拨了拨她颊边的发,低下头去轻柔地亲吻她的脸颊, 像是生怕吵醒了她。
司徒清潇一向不贪睡的, 难得今日她比自己醒得晚,她想, 是不是昨夜折腾得狠了?
正自责着, 司徒清潇微微一动, 迷蒙着醒了过来。
她睡眼惺忪的模样还很是可爱。
她弯下腰去抱她, 温软相贴。司徒清潇尚且睡眼惺忪, 就撞进了这个怀抱里。
她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味道, 放松下来, 圈紧了她的腰。
司徒云昭吻了吻她的耳朵, 低柔地笑着问:“醒了?”
温热的呼吸铺洒,司徒清潇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本王该去上朝了。”她的手抚上她的纤腰,“难受么?”
司徒清潇微微一僵,明明昨夜司徒云昭也t很累, 但为何还是如此神采奕奕的模样?她红了红脸颊,偏过头去, “不难受。”
其实,不止是昨夜太……多了,还有关于景王的消息,让她后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蒙蒙亮时,方才疲倦地入睡。
司徒云昭对于她来说,无比重要,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她一定要这么做,可是这不代表,她心中没有负罪感。
景王毕竟是她的兄长,身上流有一半相同的血脉,盈太妃已经被昭儿杀了,还有,沐儿……
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比如苏木所说的,将他贬为庶人……
司徒云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笑得缱绻温柔,“再睡一会儿吧,等本王下了朝,带你去个好地方。”
司徒清潇圈着她的腰,享受起温存,靠在她的颈间答:“好。我等你回来。”
司徒云昭又爱恋地吻了吻她的颊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掀开帷帐走出去。
司徒清潇支起身子,腰间的酸软感让她轻“嘶”一声,昭儿精力也太旺盛了……
乾阳殿里,众臣和司徒清洛已经在了,群臣交头接耳,司徒云昭迟了早朝。这可是从前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司徒云昭身着朝服,头戴冕旒,一进大殿,群臣立刻鸦雀无声,齐齐下拜,高呼千岁,她踩着深红的毯,步步走向王位。
她登上金阶,透过额前的九旒扫视过群臣,威严淡然地道:“平身。”
司徒清洛道:“既然摄政王来了,早朝就开始吧,各位爱卿有事启奏。”
礼部侍郎手持玉笏出列道:“启奏陛下,摄政王,今年春试已经顺利结束了,这是今年新科三甲的文章,还请陛下和摄政王过目。”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先呈给谁。
司徒云昭手指轻轻在王位扶手弹了弹,“给陛下看吧。”
司徒清洛侧过脸看她,有些难以置信。
司徒云昭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本王早已看过了。”
平南王府中,司徒清潇用完早膳,沐浴休整完毕,在司徒云昭的书房里拿着书卷在看,等待着司徒云昭回来。
她突然间想起昨日司徒云昭所说的“摄政王妃”,就是这样的生活么?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待着她回来,虽然平淡,但是终于有了期盼,像是黑白被覆上了色彩。
她低头淡笑。
然而平静,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打破。
下了早朝,群臣三三两两地结伴闲谈着离宫,孟太尉一行人飘到司徒云昭身边,孟太尉神情揶揄:“主上,前人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原来英明如主上也不能免俗啊。”
司徒云昭负着手,打量了一下孟太尉,一脸的一言难尽:“太尉,你的脖子。”
“嗯??”孟太尉俊朗的脸顿时涨红了,下意识地狠狠地剜了一眼许都督,又慌忙低头去看。
“哈哈哈哈哈!!”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司徒云昭都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神情含着一丝得逞之后的得意。
其实他的脖颈上什么都没有,只是司徒云昭诈他的而已,不过看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倒是全都知晓有什么了。
大都护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尉大人,你与主上斗还是太嫩了点。”
说话间到了宫门口,司徒云昭登上了玉辇,嘱咐他们盯好春试的事情。
平南王府。
苏木不及敲门便匆匆跑了进来,满面的焦急:“公主。”
司徒云昭的书房里有很多书籍,司徒清潇恰好站在书架上翻找书籍,她从上面抽下了一本,随意在手中翻了翻,“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苏木喉间滑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公主,景王府出事了……”
“景王的新王妃,景王的三子两女,还有景王的舅父中书令刘大人,全部都惨遭屠戮了,景王的血脉,一个都没有逃过……”
司徒清潇脸色唰地惨白下来,她的身形不稳,苏木连忙过去扶住她。
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五个孩子……蔺儿……也?”
蔺儿是司徒清灏最小的儿子,尚在牙牙学语,上个月,景王侧妃带蔺儿进宫,司徒清潇还曾抱过他,他还对着司徒清潇口齿不清地叫“三皇姑”。
苏木点点头,“公主,节哀。”
“景王……人呢?”
苏木如实道,“景王现在不知所踪。今晨我们到景王府去,小世子的尸体已经冰凉了。景王的侧妃,侍妾副使、家仆们,全都失踪了,不知是被抓走了还是已经被……王府里就像遭遇了洗劫一般,所有的房间一片狼籍,被翻了个底朝天。”
司徒清潇眼神放空,“是谁做的……?”
苏木哽了哽,没有正面回答,“手段利落,皆是一刀毙命,没有任何证据。”
玉辇行至斐华街时,突然一阵飘然的粽香传来,勾起了她端午那夜的记忆,沿街的米粽摊子在叫卖,司徒云昭叫了停,亲自下了玉辇,来到摊位前。
卖米粽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老太看起来眼神有些不好,她眯着眼睛,也不识得眼前之人便是当朝摄政王,只是笑着言:“姑娘,要米粽么?”
米粽的香味更加浓郁了,老太用竹签插起一只米粽给她看。司徒云昭轻轻勾了勾嘴角,很温和地言:“一只红豆的,包起来吧,多谢了。”
“哎,好。”老太应了一声,挑捡着锅里飘香的米粽,笑着与司徒云昭搭话:“姑娘是带回家给家人吃么?”
司徒云昭欣然答:“暂且还不是家人,是心上人。”
老太意会,笑着说:“姑娘放心,我这米粽卖了二十年,没有人说不好吃的,尤其是这红豆米粽,保准姑娘你与心上人甜甜蜜蜜,开开心心!”
老太心想,眼前的漂亮小姑娘,爱吃红豆,时刻记挂着爱人,必定是个温柔的姑娘。
米粽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司徒云昭的面容。那个端午夜里,没有与司徒清潇团聚的遗憾,在公主府门前,那个温热的米粽在她手中慢慢变得冰凉,冰凉米粽的口感,她还深深地记得。
“姑娘来,红豆米粽。”老太笑着把用纸袋包好的米粽递给她,眼神又回到了米粽锅中,告诉她,“姑娘把铜板放到前面的钱袋里就行了。”
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安定,皇城摄政王脚下,更是没有多少坑蒙拐骗之事发生,人与人间是全然的信任。加之老太的眼神不好,也不去细数铜板,只在面前放一个钱袋,里面是零零散散的铜板。
司徒云昭接过米粽,道了谢,不动声色地把一锭银子放入了钱袋中。
她看着手里的米粽,想,今日终于该是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了。
和司徒清潇分享同一只温热甜蜜的米粽。她从来不知道,她的愿望与期待可以如此简单,她翘起嘴角来,桃花眼弯弯的,笑得温柔。
心心念念,终于到了王府,司徒云昭捧着手里温热的米粽,进了书房。
司徒清潇正低头坐在她的檀木书桌前,桌上摆着书卷。她弯着唇角,走到桌前,从纸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米粽,献宝似的,语调扬着,“潇儿,你看,这是什么?”
还温热着的。
她声音低柔又体贴,“待会儿吃完米粽,说好了,本王带你去个好地方的。”
司徒清潇抬起头来,眼中是触目惊心的寒意,是一种面对敌人才有的寒冷,更冰冷陌生的是她开口的声音:“司徒云昭,你做了什么?”
比从前还未在一起对峙时,还要更冰冷。
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又继续如常地拨着米粽外面的箬叶,把露出来的莹白如玉的香甜米粽举到她面前,明艳的面庞,眉目清朗柔情,一如既往用温柔蛊惑的声音,笑着问,“尝一口吧,就一口。”眼里带着期望,甚至还有一丝祈求。
就一口,因为这只米粽对她来说,有不同的意义。
司徒清潇的眼眸越发冰冷,她盯着司徒云昭,突然间扬起手来打掉了她手中的米粽,丝毫不留情面。
红豆米粽滚落到了地上,内里莹白如玉的糯米沾上了点点尘土,就像是司徒云昭的心一样,她看了看空落落的手,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讽刺,像是自嘲,脱力地垂落了下来。
第105章 因果
司徒清潇很清楚, 这么多年在司徒云昭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皇城脚下无贼无盗, 司徒家的诸王这些年来即便内斗, 也无人能有这样的狠毒, 或是,魄力。景王府发生这样的事情,司徒云昭只手遮天, 除了她,还会是谁。
她眼里结了一层冰霜,生冷地盯着司徒云昭, 复又问了一遍, “司徒云昭,你做了什么?”
司徒云昭将垂落下来的手负到身后, 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已经知晓了么?为何还要再问?是想要听本王亲口承认, 还是在兴师问罪?”
司徒清潇看着t她如同平日在朝堂上淡然的模样, 毫不在乎的模样, 这么多条人命在她眼里就如同浮云么?
司徒清潇冷眼相待, 眼中的冰寒几乎能冻伤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
司徒云昭躲也不躲地坦然迎着那目光, 任那目光打量她, 刺伤她,就像是自虐一般,用那目光折磨着自己,却平静道:“他射了本王一箭, 一报还一报而已。”然而她袍袖下的手却握紧了,指尖陷入掌心, 以此转移着心间的疼痛。
司徒清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平静如斯的模样,“呵,一报还一报?需要用这么多人命来还么?!”
这句话像是在她的心上狠狠剜了一下,司徒云昭望着她,“司徒清潇,本王因为那一箭,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觉得本王的命,就那么不值钱么?”
明明那日,司徒云昭舍命相救,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明明那日,她就在自己眼前,眼睁睁地看见那支箭射.入她的后心,眼睁睁地看她血流成河,可是今日,她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倘若那日司徒清灏的人射偏半寸,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司徒清潇的心痛了痛,她怎么会不在乎?她为了她,已经决定要解决掉景王了,已经为了她不在意弑兄的罪名了。可是她的侄儿侄女,是无辜的啊。
她想到了那几个未曾见过几面,却会抱着她叫三皇姑的侄儿侄女。她维持着眉眼冷漠到司徒云昭几乎陌生的程度,质问着她,“景王害你他合该偿还,为何要牵连王妃和无辜的孩子?”
就像是回到了原点,上一次,也是因为赵王之事,起了同样的争执。
司徒云昭眉目阴沉,“这话你该去问司徒清灏,牵连他妻儿的人是他,不是本王!”
对于无辜的诸王公主,她没有怎么样,不是么?可司徒文泰杀她父王,司徒清灏又谋害她,日后司徒清灏的儿女只会更甚,一切不过因果报应。
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司徒云昭在朝政之上是无比理智清醒的人,她不会被情感左右,她杀伐果决,行事缜密,不留后患和余地,司徒清潇已经,是她的例外了。
她沉静理智地又解释了一句,“景王舅父联合盈太妃与景王,外戚干政,霍乱朝纲,景王妃合同景王,秘密联系清风山庄,私藏兵器,哪个都不无辜,本王必须要这么做。”
司徒清潇指尖都在颤抖,冷声质问着,“那景王的儿女呢?祸不及家人的道理你不懂么?!”
司徒云昭眼中沉静的没有波澜,“司徒清灏的血脉,一个都不能留,留下一个就是一分隐患,来日本王若登大宝,谁能保证他的孩子,不是下一个本王呢?”
司徒清灏是第一个对她动手的人,他的儿女为父报仇只会更甚。他留下一条血脉日后便会承袭景王的王位,无论她日后是摄政王,还是能登皇位,那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古来为帝为王者,杀伐果决,斩草除根,不做则已,做事必绝。妇人之仁,难当大任。她的王位是无数人的追随和牺牲换来的,她不能拿这个去赌。
她理智到几乎让人恐惧。
她险些忘记了,她不是普通人。
司徒清潇问:“上次盈太妃薨逝时,我说到此为止,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事情有变,计划有变。”
人人皆知,司徒云昭的行事就是如此,如若不去触犯她,她必定与你相安无事,一旦伤害她,她就会斩草除根,根本不留余地。
可当真司徒家无辜的孩子受害时,一时一刻间,又岂是那么容易接受的。司徒清潇冷笑着,就像是刻意去刺她,“你关心的,恐怕不是朝政和皇上的江山,而是你手中的权力。”
司徒云昭心中是狠狠的窒痛,司徒清潇的每一句话都几乎要把她撕裂了。她胸口起伏了一下,声音都有些颤抖,像是刻意的自暴自弃一般,将话说绝,“是,我就是为了我的权力,盈太妃从前在后宫作威作福,后来又竟然把手伸到了前朝来,勾结中书令,妄想让景王也分一杯羹,这前朝是本王一个人的,谁妄想碰谁都会死。”
司徒清潇心中发凉。
赵王府女眷孩童痛哭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如今又加上了景王府。
从赵王,到景王,司徒家的人,下一个,不知该轮到谁了。
洛儿没有说错,如若让出皇位,她只会杀光司徒家的人,司徒云昭实在太过心狠手辣。
司徒清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司徒云昭,你告诉我,你的血是不是冷的?那是我的侄儿侄女,有一个孩子才不过三岁,你如何下得去手?”
司徒云昭望过去,眼里浮现阴鸷,“正因为那是你们司徒家的血脉,我才更不能留情面。”
司徒清潇平静了一些,“司徒云昭,在你心中,权力就这么重要么?”
她喉间耸动,闭着眼睛,吞咽了一下,咽下过于浓烈的情绪,又睁开眼睛,“权力,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因为没有权力的日子我过够了。我父王一生只有忠心,没有权力,你父皇可以随心所欲决定人的生死,我父王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忠心辅佐,可是他被下狱,一夕间,他就变成了一个阶下囚。”
“要救我父王,只有乞求你父皇开恩这一条路,我的世叔世伯们,救不出我父王,怕牵连自己,只能放弃。而我连求救都无门,别人只知道我现如今是大权在握的权臣,又有何人知晓我和母妃当年跪在宫门外求见你父皇,而你父皇不肯见我的日子?”
她被迫回忆着那年,父王被下狱的心慌和绝望,母妃柳思烟刚产下云晚没多久,便要挣扎着从月子里起身,四处奔波着求救,到最后无路可走,只能带着她到冰天雪地的宫门外跪着,求见司徒文泰。
司徒文泰无论如何都不开恩,他甚至不知道这宫门外还有两个绝望的母女,柳思烟未出月子的身子,哪能受得住这样的冰寒,最后身子坏了,又骤然听闻夫君身亡的消息,也跟着绝望自尽了。
司徒益一生两袖清风,不求荣华,不要权力,一心为国为民,无人不交口称赞,因为司徒文泰的疑心,昏君之举,沦为了阶下囚,一朝一夕,失父失母,只留下平南王府四个孩子,最小的晚儿,还仍在襁褓中,她连父王母妃的模样都不曾记得,就失去了。那样深刻入骨的痛苦和绝望,谁能够体会?有谁能还给她一个公道?
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倘若她什么都没有,没有权力,那平南王府的遗孤岂不是任人宰割,如何保护他们?倘若她心软留下一丝隐患,她的弟弟妹妹就陷入了危险。
说到最后,司徒云昭还是眼眶泛起了红,紧握在宽大袍袖里面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司徒云昭眼尾泛红的模样,是她曾经最眷恋的。如今那眼里却是隐忍着恨意,“我对你们司徒家的恨,一日都不会消失。”
司徒清潇也像是被勾起了那段记忆,心尖上泛起细密的痛意,她也在心疼司徒云昭。可是那只是司徒文泰一手造成的,如今失去无辜的侄儿侄女,眼看着沐儿失去所有的亲人,她一样痛着,左右前后都是难受。
司徒云昭泛红的眼眶让她想去安抚她一下,可是血脉相连之痛和理智,止住了她的脚步。
司徒清潇声音颤抖着,眼底结着凝霜,“世世代代如此,要纠缠到何时。”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眼里是隐忍的痛意与怒气,“你的意思不就是要本王退让吗?何需如此冠冕堂皇?”
“司徒清潇,你司徒家以怨报德,你却要求本王以德报怨,你不觉得太残忍些了么?你司徒家亡我父母,你却想要本王忘记杀父之仇,放弃皇权,跌进你的温柔乡里不知今夕何夕,对吗?”
“我是想要你放弃皇权,可我从未这么想。”
她红了眼眶,“是不是本王对你事事依从,你就要本王对整个司徒家也一样如此顺从,俯首称臣?逆来顺受,低眉顺眼,那不是本王,那个当年忍辱负重,如今大权在握的才是本王。”为什么,她已经尽力在把她与司徒家分割开来了,她恨极了司徒家,却爱极了司徒清潇,她从未把这种仇恨加注半分在司徒清潇身上,她对司徒清潇从来是百般爱意与柔情,可是她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是司徒云昭第一次对她如此冷言,司徒清潇心中酸涩,“我从未这么想,也从未要你对司徒家俯首称臣,我当日许你同坐尊位的摄政王之位,就是不要你俯首称臣。我只想你与司徒家相安无事。”
司徒云昭看着她,眼中的悲哀却更甚了,她冷呵了一声,声音低低哑哑的:“险些忘记了,这个摄政王之位,还是你t施舍于我的,在你心里,我不过就是个辅佐司徒清洛的工具罢了,对么?你知道我要的不是摄政王位。”她野心勃勃,却一次次退让,不是为了这个王位,而是为了她啊。
司徒清潇任理智占了上风,偏开了头,沉静地问:“你既不想放弃皇权,赵王,景王,你都没有放过。所以,你也不会放过皇上,是么?”
可是她到头来,口口声声,还是司徒家。
呵。司徒清潇越在意司徒家,她心中就越恨司徒家。司徒云昭面色沉冷,永远对着司徒清潇温柔似水的她,第一次说出近乎狠毒的话语来,“你们司徒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司徒清洛不止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杀父仇人之子,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那狠毒,却也只是针对司徒家,没有半分是对她。
司徒清潇眼神顿时像一把寒剑,她步步逼近,声音就像是冰沉的湖水,“那父债女还,是不是也一样?”
不是她要司徒云昭跌进温柔乡,而是她自己跌进了温柔乡,竟然与杀她侄儿侄女,日后还要杀她弟弟,杀光司徒家的人同床共枕。
司徒云昭红着眼眶,迎着她的眼眸,任由她眼中的寒剑一点一点刺进自己的身体里,心脏处像是破开了一个洞,汩汩地流着血。
停不住,也堵不上。
司徒云昭喉间像是哽着淋漓的鲜血,怎么也吞不下去。
“你真的太冷血了。”
司徒清潇走了,只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言语,一个冰冷如寒霜的眼神,与清冷疏离的背影。
直到那扇门关上,发出的声音,才惊醒了她,强逼着她面对这空荡的房间。
司徒云昭双眼直直地,脚步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半跪下了身子,颤抖着手,小心地,捡起了地上那只红豆米粽,又小心地把上面的箬叶重新包裹上,就像是捡起,再拼凑起她那一片片破碎的心。
茯苓没有敲门,也没有叫她,悄声间走了进来。她其实都听到了。她开始后悔那日司徒云昭中箭,她对司徒清潇的话为何不再重一些。
“主上,景王府的几十万兵器全部收缴了,景王所说的那封信在管家身上搜出来了,上面的笔迹很陌生,不曾见过,已经继续去调查了。主上,景王和景王的侍妾、管家,奴仆全部都还关在暗室里,那封信的事情,景王没有告诉他们,要不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司徒云昭低着头,深邃如水的眼眸里泛着红血丝,开口的声音无比沙哑:“算了,除了景王,其他的人,送到戍北,都放了吧。”
“主上,您不要如此自苦。”
一向冰冷的茯苓胸口起伏着,翻滚着浓烈的情绪,不知如何疏解,不知如何劝解。司徒清灏谋害司徒云昭,司徒云昭仍旧给了他一次机会,可他不知悔改,以秘密相要挟,暗室里的侍卫都听到了,斩草除根,祸及家人,是他咎由自取。
司徒云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又凄冷,含着浓重悲伤的深情,像是从另一个孤独的世界传来,“我退让的还不够多么?我已经为她留下六公主了,司徒文泰的命,我没有要,这皇位当日我也退让了,她要什么,我倾尽全力,都给了。为何,她还是不满意……茯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当日许都督等人劝诫她将景王府斩草除根,杀掉司徒清灏所有至亲,但她依旧留下了六公主。茯苓喉间动了动,嚅嗫着,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她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劝解。“不,您根本没有错。”
司徒清洛勾结太傅,私下谋划,她若想要司徒清洛的命,早就可以要,可司徒清洛仍旧好好的。她说不会放过司徒家的人,可是司徒家的每个皇子公主明明都活的好好的。
明明,司徒文泰杀她父王,司徒清灏又来杀害她,司徒清灏的血脉,日后势必要承袭景王爵位,他们都姓司徒,他们是司徒家的血脉,这世代为敌的仇恨,难道他们日后不会为父为祖报仇么?难道他们日后会不向着司徒家么?
连司徒清潇,即便爱她,也依旧记得,自己姓司徒。
茯苓想,只有司徒云昭,傻到用生命在爱着另一个人。
即便她不是权臣,司徒文泰与司徒清灏父子,一脉相承杀害先平南王与她,平南王府已经轰然倒塌了一次,她要有多善良才能放过这一家人?到头来,她为自保不得不斩草除根,却都是她的错。她已经在退步了,她已经柔软的快要不像外界的传言了。
天下人辱骂她狠毒冷血还不够,连她深爱之人,都要来指责她。茯苓真的为她不值。
古来为圣人者可以贤德,可是为权臣者,若像圣人一般要求自己,莫说地位权力,恐怕早已成为他人的刀下亡魂。官场如战场,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如若不扫清这些障碍,日后的皇位即便坐上了也是摇摇欲坠。
她声音轻飘着:“可是为何,本王觉得自己做错了,不然为何,她要怪本王呢。”她纵横官场几年,大权在握,从来杀伐果决,不会给自己留半分隐患,可今日她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怀疑和后悔。
她发现自己有些受不住司徒清潇如冰如寒的目光,那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尖刀,扎进了她的心,又握着刀柄在其中旋转一圈,扯的鲜血淋漓,连呼吸都在痛。
她抱着那只米粽,像抱着她这个已经破碎的梦。她在唇上尝到了一丝苦涩,扬起一个自嘲的苦笑。
“让本王自己呆一会吧。”
她的王袍上金蟒闪闪发光,手上的碧玉扳指清透,是最权势的象征,与她下颚划过的水痕与手中狼狈的米粽格格不入。
可她仍旧紧紧地抱着,不肯放手。
情深不寿啊。
茯苓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滑落进衣襟里,消失不见。
第106章 报应
深夜的景王府。
府门紧闭着, 无人知晓这里曾发生了什么。每一间房门都大开着,房中院中,皆是一片狼籍, 满地都是摔破的桌椅, 打得粉碎的的花瓶瓷器, 撕烂的书画,无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两队黑衣暗卫手持火把,鱼贯而入, 十几只火把的微光聚在一起划破了黑夜,他们让出了中间的一条路。
司徒云昭出现在其中。她身上披着玄色的披风,腰间价值连城的羊脂玉冷冽, 她腰带上挂着的繁复的玉佩走起路来丁灵作响, 连香囊上的游龙戏凤都在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的金蟒黑靴踏在满地的狼藉上,咯吱作响。
她面前的人发出撕心裂肺地呼喊, 她面色森然, 负着手, 居高临下地看着。
司徒清灏惊疑不定, 跌坐在地上, 锦衣上和脸上满是脏污, 他几乎分不出神来看司徒云昭, 只是看着狼藉的王府, 看着面前,满院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王妃和几个孩子。
他声音发抖,狼狈地手脚并用爬到景王妃身边, “柔儿,柔儿!!”
“儿子!蔺儿!”他声音嘶哑, 发丝也散落下来,面容狰狞扭曲,双目赤红。
司徒云昭面容苍白,一身玄色披风,在漆黑的深夜里,更像是所谓的玉面阎王。她挑起眉来,慵懒地开口:“景王,本王说到做到,本王那日答应放了你,这不是放了你么?”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拿捏得恰到好处,在方才司徒清灏嘶哑不堪的声音衬托下,非常清润悦耳。
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她,“司徒云昭,原来你那日所说的答应我,是这个意思?!放了我让我面对我全家的尸体么?!”
司徒云昭一脸理所当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司徒清灏,你不会当真以为本王怕威胁吧?”
这世界上除了司徒清潇,还无人可以令她退步。
他险些忘了,那是司徒云昭,是纵横官场,二十岁时就握了大权的权臣,是如今已经与司徒清洛同坐尊位的大齐摄政王了。他怒骂道:“你真是禽兽!”
司徒云昭却无怒气,诸如此类的侮辱,谩骂,她听了不知多少了。她向前踱了两步,“是你说,景王府会闭紧嘴巴,本王帮帮你,这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你——”司徒清灏面色青黑,狰狞着便要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侧着身,丝毫未动,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似乎根本未将他当作对手,当作仇敌,而是只把他当作一只蚂蚁一般,随手就可以捏死。而她自己像是分神在想什么。司徒清灏刚动了半分,两把长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司徒云昭手下的暗卫,重楼和陵游。两人黑衣长剑,面容英挺,面色冰冷地看着他。其中的重楼,武功高深莫测,是司徒云昭的得力武侍,远近闻名。
司徒云昭侧过身来,t眼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分辨的哀伤,又不像是方才的玉面阎王了,反而像是一个文弱俊秀的少女,脆弱又易碎。
“现如今,景王府知晓这个秘密的,只剩你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司徒云昭掩下那丝哀伤,走的近了些,威严又压迫,像是索命的鬼魔步步逼近。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比司徒清洛清醒一些,你至少清楚把矛头对准本王,小皇帝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可惜啊,你这是自掘坟墓。”
司徒清灏双眼一眯,“其实皇上,也未必有那么糊涂,毕竟他身边有陆太傅,还有陆子淮兄弟二人,陆太傅可是自父皇年轻时就在了,他能自保这么多年,也不简单。”
司徒云昭眉目淡然,“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
司徒清灏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自顾自说到:“还有那个陆子淮,他是镇北将军,而且曾与三皇妹有过婚约。”
司徒云昭微微一顿。司徒清灏满意地从她淡然自若到如同一张完美面具的明艳面容上看到一丝裂痕。
“你如此恶毒,究竟是为了权力还是家仇?”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是与她过于白皙美艳的面庞不符的阴鸷,“权力本王要,家仇本王也会报,只要挡了本王路的人,无论他是何人,本王都会一个一个铲除。”
司徒清灏阴阳怪气地,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恐怕不止这些吧。现如今咱们大齐虽然民风开放,但是皇家礼教还是如同桎梏,摄政王为了封口,杀光了我景王府的人,还真是对三皇妹用情至深。”司徒云昭手中有权,她从来不在意,也不必在意自己的名声,更何况,都城里爱慕她的女子比男子更多,倘若别人知晓她喜好女子,哪怕知晓她与司徒清潇在一起,也不会如何。她本是权臣,将先帝,皇帝,司徒清潇的父兄都踩在脚下,即便掳了长公主,恐怕也只会为她的风流史添上一笔而已。
可是司徒清潇就不一样了,皇家的公主,爱上的还是一个谋夺他们皇族江山的狼子野心的权臣,司徒皇族上下都将司徒云昭视为仇敌,若有此丑闻,无论内外,她必定要受千夫所指。
司徒云昭神情平淡,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司徒清灏看着她,“你既要权,又要报仇,所以日后,皇上也难逃一死么?”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没错,你的今日,就是司徒清洛的明日。”
她目光瞬间浮现阴狠,拔出了腰间的青玉短刃,持着短刃的皓腕露了出来,纤细又白皙,与她眼中的阴鸷和所言所行的阴狠毒辣格格不入。
司徒清灏梗着脖子,却丝毫不恐惧。司徒云昭半蹲下来,与司徒清灏对视,短刃抵上了司徒清灏的脖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清冷如斯,仿佛连声音中都带着栀子花香,是她熟悉到几乎镌刻在心中的。
司徒云昭背对着门口,持刀的手几乎颤抖了一下。
司徒清灏看着她,像是早有预料,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司徒云昭站起来,转过身来。
司徒清潇出现在府门口,身后跟着苏木,陈都尉和一队禁卫军。
那一身白衣,清冷绝俗,让她日思夜想,反复折磨她的面容,就像是点亮了这个夜。
重楼眼疾手快,转瞬间翻身就飞到府门前,提起剑来直对着司徒清潇而去。
司徒清潇轻巧地躲开,拔出手中的长剑还手,剑柄上缀着红缨,她一身白衣,在空中翩跹,挽出一个一个剑花,不像在打斗,就像是在舞剑。陈都尉反应过来,见状也立刻拔剑,加入了战局对付重楼。
司徒云昭的侍卫不接司徒云昭命令不敢轻举妄动,陈都尉身后的禁卫军却纷纷直接对着司徒云昭的侍卫扑了上来,显然是曾受过吩咐命令。司徒云昭的两队侍卫被动着不得不接招,两方人打斗在一处。
景王府中本就狼藉一片,如今更是乱作一团。
司徒云昭负着手,冷眼看着。
陈都尉的武功与司徒云昭的其他侍卫相较,都不过泛泛,更莫说重楼了。
司徒清潇略逊重楼一筹,陈都尉却补不上这个空缺,重楼以一敌二,还游刃有余。禁卫军也渐渐落了下风。
这皇城里角角落落,每条街道皆有司徒云昭的暗卫,不过半刻,便又有上百黑衣暗卫赶到,训练有素地迅速在外面包围了景王府。
不过几十禁卫军,已经彻底落了下风。重楼又毕竟是男子,体力更好些,司徒清潇接招时也越发吃力。
司徒云昭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心脏跟着她翩跹的白衣跳动起伏,泛着细密的,窒息的痛。
“重楼,都停。”司徒云昭的声音低沉悦耳,所有的侍卫听命瞬间退出战场,重楼也将剑收回了身后。
司徒清潇将剑收回剑鞘,利落又优雅,丝毫不显狼狈。府门大开着,已是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司徒云昭的暗卫,紧紧包围着景王府,全部都是一身黑衣,融在这黑夜里。禁卫军伤的伤,现下是被前后夹击着,只好捂着伤口退到了陈都尉身后。
司徒云昭负着手,冷觑着面前,一字一句,“现在滚出去,本王放你们一马。”
禁卫军想跑,可是不接命令不敢动作。
陈都尉拿着剑挡在司徒清潇面前,对着身后的禁卫军叫道:“谁也不能走!保护公主!今夜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陈都尉此人此言像是激怒了她,司徒云昭眼中阴狠,她拔出长剑,剑尖指向地面,泛着寒光,“那本王只好成全了你。”
司徒清潇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她知道这样的事她做得出来。她吩咐,“让他们走吧,莫要伤及无辜。”
只余司徒清潇带着陈都尉和苏木留在门口,司徒清潇朝她走了过来,还是那日的冰冷,却依旧是司徒云昭心动的模样。司徒云昭哑了哑声音,连手中的剑都几乎握不住了,看着她的眼神哀伤又眷恋,“你总是如此,蚍蜉撼大树,除了伤害我,还有任何其他的用处么?”
司徒清潇回视她,深邃的眼中也藏着悲伤,“你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
“杀了景王,杀了洛儿,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她的声音冰冷又平静,“放了景王。”
司徒云昭似乎已经被这种冰冷麻木了,麻木到几乎感觉不到痛了。她无措地上前一步,想要去解释什么。
司徒清潇却后退了一小步。
原来不是痛到麻木了。因为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又一次感受到真切的刺骨的痛意。她一瞬间红了眼尾,如水的眼眸中盛着无措的水光,与方才阴鸷的模样全然判若两人。
司徒清潇越过司徒云昭去,蹲下了身来,她指尖颤抖着,抱着景王女儿的尸体站起来,不带怒气,也不带责备,就仅仅是平静的叙述,“司徒云昭,你真的是个手上沾满鲜血,恶贯满盈的疯子。”
第107章 平静
“我没想到, 我十四岁就爱上的人,时至今日,心中想的都是如何灭我全族。”
一句比一句更像刀子。
越是如此平静, 不带丝毫感情, 司徒云昭越是承受不住。
就像是拿走了她最后一口空气, 令她窒息。
她痛到几乎身形不稳。
司徒清潇平静道:“放了景王吧。”
身后的陈都尉已经扶起了景王。
司徒清潇悲伤又哀切,抱着怀中孩子的尸体,向外走。脚步有些虚浮, 不稳。
司徒云昭看着,心间震痛的有些失神。
重楼提起剑来,挡在司徒清潇面前, 司徒清潇没有看半分司徒云昭, 只是平静道:“本宫想给自己的侄儿侄女,办一个像样的葬礼, 都不可以么?摄政王。”
司徒云昭眼里划过一丝自愧, 喉头哽着, “可以。但景王不能带走。”
那个孩子在她怀里冰冷着, 她眼中闪烁着哀伤的倔强, “如若本宫偏要带走呢?你预备如何?”
山瑾怒目而视司徒清潇, 跪在司徒云昭身边, 愤然道:“主上, 景王曾谋害于您,绝不能放走!属下冒死劝谏,请求主上下令,命属下等立刻诛杀景王。”
司徒云昭的侍卫们个个紧紧地手握长剑, 盯着这里,大有直接将司徒清潇都一同解决的架势。
司徒云昭举起手中的长剑, 指向司徒清灏的脖颈,“他一定要死。”
司徒清潇声音轻飘着:“司徒云昭,你想让我恨你么?”
无人知晓,她吐出每个字时,痛得都在颤抖。
司徒清灏的血脉已经没有了,今日再杀掉他,便是灭了司徒清灏一脉。
她不想,她害怕。她进退都是难堪。
僵持了片刻。
她看着司徒清潇的眼眸,生怕下一刻,里面的情绪就会变为恨意。到底是司徒云昭败下阵来。重楼的剑还挡在前面,司徒云昭闭了闭眼睛,眼眶发烫,发痛,“让她们t走。”
茯苓蹙眉,“主上!”
司徒云昭提高了些音量,又重复了一次,“让她们走!”
重楼放下剑来。
在路过她的时候,司徒清潇的模样,就像她冰冷破碎的心一般,毫无波澜。
司徒云昭手里的宝剑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她红着眼尾,却仍旧温柔地言语,“潇儿,当日你父皇杀我父王,我都未曾停止过爱你,如今,你要收回你的爱了吗?”
司徒清潇尚且年轻,未能体会有子嗣的感觉,白皇后又早逝,她对于亲情中的爱护与责任,大多是来自于弟妹,侄儿侄女。
她本信神佛,哪怕赵王的自尽,盈太妃之死,她都曾悲悯过几分,更遑论无辜的孩童,自家的血脉。
渡过了最初的无法接受,或许这是皇权斗争中常有的桥段,或许司徒云昭已经尽力在退让了。
可是纠缠牵扯中,孩子又何其无辜。
怀中孩子的尸体冰冷着她,她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含着悲切,与她对话,“你真的太极端了,有些事情,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是么?”
司徒云昭看了看她怀中已经毫无生气的稚童,看着司徒清潇的眼睛,胸中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司徒清潇轻声:“司徒云昭,我想我们的身份,立场和性子,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司徒云昭像是已经猜测到了结果,只是红着眼睛剧烈地呼吸着,像是溺水的人,想要通过呼吸缓解胸口的窒息感。
司徒清灏不去看自己已逝的儿女,只是得意地狞笑着,跟在司徒清潇后面走过了她身边。
当这个院落终于归于平静。
司徒云昭眼圈发红,声音轻的像是在叹息:“她不会再原谅本王了。”
火把微弱的光在跳动。
司徒清潇的背影已经消失很久了,她有些累了,她承认她看着司徒清潇抱着那个孩子悲伤的模样时,自愧的浪.潮席卷了她。
可还有无数人在背后保护着她。她的王位,她手中的权力,是无数谋士、侍卫的牺牲和心血换来的,她第一次有了进退两难的念头。她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开口:“方才有没有人受伤?”
“这里,主上!”
是个小姑娘,不过十八九岁,低着头,看着有些腼腆内向,手臂上被割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她捂着伤口,也不敢言语,还是她身边的人叫。
司徒云昭负着手走过来,眼尾尚且红着,在深夜里看不分明,只能看清她过于美艳迷人,却苍白虚弱的面庞。她从怀中取出一只手帕,亲自给小姑娘简易包扎了一下,手上动作轻柔,止住了血。
她就这样轻易放走了景王。她对不起这些为她卖命的人。
“对不起。”她声音低低的,在深夜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很是悦耳,“今晚事发突然,是本王误判了形势。日后,本王会保护好你们的。”
说罢,她转身往府外走了,脚步虚浮踉跄。
司徒云昭与别的主子不一样,她们是在互相保护的。小姑娘摸了摸手臂上的手帕,眼眶发热。
月光下,司徒清潇的皇辇行进,司徒清灏稍稍揩了揩脸上的血污,笑道:“三皇妹可是收到我的密报了?多谢皇妹的救命之恩。”
司徒清潇坐在对面,淡淡的月光下,面上无有表情,一贯的清冷:“本宫是为了沐儿与无辜的侄儿侄女,不想让父皇这一脉一人不留,与你无关。”古来无后的王爷,就算过继宗室子,也不会令其无后。景王所有的血脉,全部都已经没有了。
司徒清灏扬了扬眉,更加玩味地笑着:“但毕竟皇妹还是为了皇兄与摄政王翻了脸,救了皇兄,让皇兄怎能不谢?”
他越发狰狞地笑着,司徒清潇越发不自觉地想到现在的司徒云昭,心里就越发痛楚,只有狠狠地掐着手心,才能缓解一丝这样的痛楚。
“本宫绝非为了你,皇兄不必如此自作多情。”只是为了那几个已经丧命的孩子和司徒清沐,司徒清沐活泼开朗,自小跟在司徒清潇身边,司徒清潇无有亲妹,与司徒清沐一直感情厚密。司徒清沐不过十五六岁,尚且是个孩子,便已经先后失去了所有的至亲。
司徒清潇半句都不想与他废话,冷然道:“本宫已经为你备好了马车,里面有足够你下半辈子过活的盘缠,待你治好了手上的伤,自会有人送你出城,日后好生反思,不要再生祸端。”
司徒清灏打开了皇辇上的医箱,漫不在意道:“是,是,三皇妹。”
司徒清潇心乱如麻。她看着司徒清灏与方才在王府中伤心时截然不同的漫不经心的态度模样,蹙着冷眉。
笠日,景王府出事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朝堂上。
司徒清洛坐在龙椅上,面对着文武群臣,神情悲切。
“朕的侄儿侄女和中书令大人皆遇难,想必各位大人已经知道了。三皇兄也不知所踪,朕今日骤闻此噩耗,实在难过。”
各位文臣武将也低着头默哀。
司徒清洛道:“此事是何人所为,朕一定调查清楚,为景王讨一个公道回来!”
刑部尚书手持玉笏出列,“启禀圣上,景王府的现场已经勘查过了,现场狼藉,景王与中书令大人一同遇难,有很大可能,是与盈太妃的事情相关。今晨,臣等研讨过,暂且一致认为,许是前些日子的山贼同伙报复所为。景王和中书令大人前些日子将那些抓到的山贼枭首示众,许是如此,才引起了那些未捉到的山贼的不满,所以才出此祸端。臣等只是暂且怀疑,还需详细调查。”
其他人不知情,那日的山贼不过是几个替罪羊,怎么可能是什么山贼同伙所为,但陆太傅清楚,他转了转眼睛,意味不明道:“皇上,尚书大人说得有理,不过,此事很有可能是这朝堂上何人对景王不满而为之,毕竟自过年以来,赵王景王先后毙命,失踪,不是太奇怪了么?”
司徒清洛扬起嘴角,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司徒云昭,“摄政王觉得如何解决为好呢?”
司徒云昭看起来还是平日的淡然模样,但很显然的情绪很低,眼尾也有些微微发红,很像是受伤的小兽。冕旒挡住了她的眼眸,她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很低:“此事既是政事,也是陛下家事,但凭陛下做主。”
平日陆太傅若要阴阳怪气一番言论,必然会遭司徒云昭咄咄逼人的责难,难得今日司徒云昭一副收敛退步的模样。众臣都有些讶然,陆太傅身在臣首,看着司徒云昭,漠然冷笑。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刑部去调查,务必要调查清楚,至于景王妃与世子和郡主,一律按照王妃与郡王郡主之尊入葬,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刑部尚书道,“臣领旨。”
众臣齐声言,“皇上圣明。”
司徒云昭一双泛红的桃花眼仍旧垂着,睫毛翳动。司徒清洛看着一旁的司徒云昭,得意的勾起嘴角。
乾阳殿。
司徒清洛捧腹大笑,“哈哈,师父,你方才瞧没瞧见司徒云昭的模样,实在好笑!”
陆太傅也是一幅扬眉吐气的模样,“看到了,看到了。这次可得好好打压一下她的气势!”
“师父,你说景王府的事情,是何人做的?”
陆太傅冷嗤一声:“这还用说么?这样恶毒的事情,必定是司徒云昭干的。”
司徒清洛疑惑:“那师父,司徒云昭今日在朝堂上又何故如此?”
陆太傅眯起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司徒清洛不明所以,只关心着,“那这次我们可要将她幕后主使的事情调查出来打击她一下?”
陆太傅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也不必,我们正好借力打力,利用她来解决诸王。”
司徒清洛眉眼低了低,咬牙切齿,“也是。这次可算是铲除了景王府这个后患,死的好,真是活该。”
“不过,也不是不能一石二鸟……”陆太傅笑了笑,打了个手势,司徒清洛自然地附耳过去。
第108章 朱红
辰阅阁。
司徒云坐在主位正在批改奏折, 她右手执着的朱笔停在那里,朱墨不小心滴落在左手上,晕染开了一小片红。
那片红过于刺目, 迫使她不得不回过了神。
她眼中倒映着那片红, 猛然间想起了昨日那句“手上沾满鲜血”, 她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颤抖着, 收起了手,把那片朱红色藏于手中,又悄悄用手帕抹去。
司徒云昭朝政从来专注, 是一向不会走神的。
连大大咧咧的孟太尉都发现了。
“主上。”孟太尉忧心地望着她。
许都督也走了过来, 关怀道:“主上,您是不是玉体不适?要不要传张御医过来看一看?”
“不必。”她简单拒绝, 苍白的唇勉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 却失败了。就算用了力, 但嘴角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她眼里, 布满t了红血丝, 虽然这并不损害她丝毫的明艳容颜。反而不同于平日的冷峻, 有一种别样的文弱俊秀之感。
还有这几日在朝堂上司徒云昭的模样, 景王府的事情已然顺利解决, 还有什么事情?孟太尉忧心着,试探着问:“主上,是不是又梦魇了?这次看着太严重了些。”
梦魇么?司徒云昭分出神去想,那日张汶还曾问了, 近日会不会梦魇,她还笑言, 不会了。
她以为她是自己的药,可是没想到她却是比以往令自己心悸痛更加严重的梦魇。
“不是。”
直到现在,她的心还在被反复折磨着,凌迟着。
孟太尉和许都督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茫然。这次,他们一如既往地建言献策,商议谋划,建议杀光司徒清灏所有的至亲,遇此事,司徒云昭也必定会如往常斩草除根,但她这次偏偏放掉了六公主,他们也只当是司徒云昭见六公主是个还未成年的姑娘,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心慈手软。孟太尉与许都督二人情比金坚,即便他们知道司徒云昭与司徒清潇的事情,也决计想不到她是为了司徒清潇,更想不到司徒清潇会因此责难她,令她如此魂不守舍。尽管她们,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摄政王,身份旗鼓相当,可是他们仍旧一直只当司徒清潇是司徒云昭把玩在手中的金丝雀儿。
不知为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司徒云昭是如此的深情。
朝政谋论,司徒云昭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冷峻理智。
有些身居高位的人,王侯子弟,心情不顺时动辄会打骂下人,或是打砸东西发泄情绪。这些从来不会在司徒云昭身上出现,她永远风度翩翩,进退有度,淡然间运筹帷幄,永远都是那样云淡风轻,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锦袍上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永远完美,永远冷静又矜贵。
他们跟在司徒云昭身边多年,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对于司徒云昭来说,算是失态。
但既然司徒云昭并没有说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多问。许都督拿出一份文章与名折,“主上您看。”
无论如何,朝政不能耽搁。她接过了来,展开文章,本想粗略看过,但她看过前两行,便仔细读了下来。
“用词犀利,甚至有些激进,可堪大用。”她眉目间无有表情,声调也无有起伏,就像冰冷的,会解决朝政的机器。
自从司徒云昭做了平南王,她便广募人才,或是不满当时的皇帝司徒文泰,或是慕先平南王贤名而来,或是想要将抱负放在当时已经崭露头角的司徒云昭身上赌一赌,孟太尉等人皆是当时便入她麾下的。
司徒云昭博览群书,文韬武略,她行事果决,无有半分其他女子或是失败帝王会有的妇人之仁,彼时方才十九岁,便已经展现了非凡的野心与能力,比之年迈昏聩的先帝司徒文泰不知强上多少万倍,她年轻又谦逊,就像是初生的朝阳一样,美好又和煦,给人无限的希望。他们见状便专心辅佐她起来。
司徒云昭的野心日渐显露,当时平南王府有十二谋士,皆是文武高士,为司徒云昭夺取大权而日夜谋划,许都督便是当时其中之一的谋士。
她并没有承袭王位后立刻伸手向朝堂,而是自军营起家,司徒文泰本昏庸,又加年迈卧病,诸王能力不佳,内斗严重,很快,兵权被司徒云昭握在了手中,随即,政权也移交到她的手中了。
自她把控朝政以来,她定学制,改募人才制度,削减过于繁复冗杂的官职制度,开源节流。朝堂之上的中流砥柱,几乎全部被她换了遍,皆是她的党羽,很多都是从前的幕僚与谋士,这些人年轻,犀利,锐意革新,抱负得到了施展,越发上进,忠心于她,自此,整个朝堂焕然一新,一改往日司徒文泰独揽皇权时冗杂涣散的沉沉死气,开始显现出勃勃的生机。
直至今日,她心术城府越发深沉,朝堂之上更是如日中天。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情绪。
司徒云昭打开名折,“方思南。”
许都督解释道:“今年的榜眼,此人名方思南,是个二十六岁的女子,这是她的另一篇文章,不是参加科举时所写的。”
司徒云昭提高了些音量,“方思南为何是榜眼?”
礼部尚书闻言一惊,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平日司徒云昭的声音只是淡然,而今日却是冷然。他慌忙跑过来,跪在司徒云昭面前,“摄政王息怒。臣等当日将判决出的三甲文章呈交给陛下,是陛下钦点的。”
司徒云昭合上名折,直接下令:“换。”
礼部尚书慌忙磕头,答是。
许都督请示道:“主上,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这位方小姐?”
司徒云昭放下名折,“让大都护去吧。”
孟太尉笑道:“主上,这位方小姐的文章用词如此激烈,想来是个火爆之人,我看啊,大都护准会碰钉子。”
他已然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位女子的模样了,二十六岁,应当是开始愈加成熟的年纪,看文章的用词遣句,应当是性烈如火,脾气暴躁,想来必然不好搞定。大都护是年纪最小的状元,灵动有余,却成熟不足。
司徒云昭似笑非笑,“那就你去。”
这差事,到时候不成碰一脸钉子,回来又要遭主上责难。孟太尉笑意僵住,连忙摆手,“我可不去,主上,你知道的,我最不擅交际了。”
孟太尉贼兮兮地看了一眼许都督,“那你去吧。”还不及许都督说话,孟太尉又道,“算了。你笨嘴拙舌的,对方还是个女子,更搞不定了。”
许都督挑眉:“你的意思是,男子我就能搞定了?”
孟太尉横他一眼:“你敢?!”
孟太尉外放,许都督内敛心细,两人旗鼓相当,几乎是司徒云昭的左膀右臂,他们在一起许多年,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司徒云昭又提起了朱笔,垂下眼眸去,淡淡的,眼尾泛着红意,格外孤独。
陡然间,辰阅阁厚重的大门被用力推开来。
六公主司徒清沐提着长剑冲了进来,她竟跑到尊位前,拿起剑直指着司徒云昭,一张灵动秀气的面容上满是怒容:“司徒云昭,你还我皇兄一家的命来!”
满室的朝臣皆吓了一跳,不是因司徒清沐提着长剑怒气冲冲的模样与行为,而是因她冲着司徒云昭而来。茯苓山瑾两人黑衣长剑,立刻跳到前面来,一左一右拔出长剑,交叉挡在前面,司徒清沐根本碰不到司徒云昭半分。
孟太尉与许都督正好还在司徒云昭御案前,转过身来,几位朝臣也站起身来厉声呵止:“六公主,你要做什么?”
皇宫中一队司徒云昭的暗卫听到动静立刻集结,不消片刻,便来到了辰阅阁门前待命。
茯苓举着长剑甩了个剑花,跳到司徒清沐身边,就想要直接擒拿她。司徒清沐的武功只不过是花拳绣腿,司徒云昭的人若要动手,她连还手之力都无有。
“茯苓。”司徒云昭仍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奏折,不抬头却知发生了什么,制止了她。
茯苓停下了手中动作。司徒清沐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死死地盯着司徒云昭,“你还我皇兄和侄儿的命来!”
司徒云昭站起来,负着手走过来,身边的人让开了一条路。
司徒云昭看着她,“你们司徒家的人是怎么回事?”
她拿着剑直指司徒云昭的胸膛,质问道:“我皇兄是你杀的对不对?”
孟太尉怒道,“六公主,景王如何遇害,凶手是何人,皇上已然去着刑部调查,你来此喧闹,成何体统?”
司徒清沐嗤道:“我才不信那些,我皇兄良善,侄儿无辜,他们做了什么你要如此对他,我侄儿才不过三岁,你如何下得去手啊?!”
司徒清沐紧紧盯着她,眼中恨意淋漓,用剑抵着她,咬牙切齿,“我司徒家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给你摄政王的位子,到底有何处对不起你?你杀我皇兄一家人,你一个女子竟然能恶毒至此,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不会走的!”
司徒云昭不下令,也无人敢动。正僵持着,司徒清潇急匆匆走进来,一向清冷无波的面上都有些焦急,一进殿,便见人都围在司徒云昭身边,司徒清沐正用剑抵着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只是负着手,任那剑抵在前面,神色淡然,不躲也不退。
大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而司徒云昭知道她来了,却没有看她。
司徒云昭捏住剑尖,将那剑尖从胸膛直接转移到自己的心口上,闪着寒光的剑紧紧地抵在司徒云昭的心口的金蟒上,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刺破她的衣服,贯穿她的心口。
司徒云昭声音低低的,还有些沙哑:“如果杀了本王,能让公主好受一点,那就动t手吧。”
却不是对司徒清沐而说的。
第109章 祸端
司徒清沐捏着剑柄, 手有些发抖,眼里是恨意,司徒云昭不退却, 只是负着手, 等着那剑刺进她的心口。
只要司徒清潇能好受一些, 那么,这样也好。她闭上眼睛,长睫有些微湿, 喉间耸动了一下,就像是绝望的人等待着宣判。
在门边的司徒清潇一瞬间脸色发白,血色尽褪, 连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想也没想便上去阻拦。
却没成想,被人抢了先。柔嘉公主司徒清漾一阵风一般焦急地跑进了辰阅阁, 慌忙奔了上去, 拉住了司徒清沐的胳膊, “沐儿, 你胡闹什么?”
司徒清沐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 那剑尖离开她的心口。司徒云昭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人, 却非她盼望的那个。
她扫到空旷的门边, 她盼望的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她的最后一丝期望,也落空了。司徒云昭眼中的悲伤立刻消失殆尽,寒从眼底起, 阴狠又要渐渐浮上来,孟太尉反手间抢过了长剑, 直指司徒清沐。
司徒云昭只是负着手,冷冷地看着。
司徒清漾见状惊了一跳,慌忙道歉,“平南王,对不起……沐儿她胡闹,惊扰王上了,还请王上看在景王府出此大事,她还小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实在抱歉,平南王……”
司徒清沐惊慌失措,一见亲人,更是止不住悲伤,嘴唇颤抖,“五皇秭……”
司徒清漾柔和的眉眼中带着焦急,“沐儿,不要再胡闹了,皇上已经说了是山贼所为,此事真的与平南王无关,快与平南王道歉。”
她冷淡起来,声音低低的,“不必了,滚出去。”
司徒清沐被失亲之痛和恨意冲昏了头脑,景王府出此大事,司徒清漾歉疚地望着司徒云昭,知道妹妹备受打击,也不好多加责备,只对司徒云昭行礼,搀着司徒清沐出了辰阅阁。
司徒清潇不是不想留,而是已经无法再留了,再留下去,她便要在众人前失态了。她奔了出去,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第一次不顾姿态,泪如雨下,像是最后一根紧绷着的理智的弦,突然间被崩断了。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司徒云昭坐在尊位上继续批改奏折,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目光淡然。
许都督内敛心细,跟在司徒云昭左右很多年,夕阳时,朝臣散后,辰阅阁中无人,他终是忍不住带着怨气劝诫道:“主上,这便是您一时心软,不斩草除根,留下的祸端。”
司徒云昭已经起身要回府了,她闻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
孟太尉蹙眉看着许都督,难得的语气严肃:“许子期,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主上的行事作风你还不了解么?”
许都督愣了愣,司徒云昭淡然道:“本王放走了景王,可从未说要放过景王。”
孟太尉道,“景王还没有出城,这几日翻遍了都城,都不见景王踪影,他应当还留在公主府中。”
都城中从里至外,皆是司徒云昭的人,只要在都城中,便是插翅难逃。她笃定司徒清潇会放走景王,那日放走景王的下一刻,司徒云昭便下令,只要景王一出城,离开司徒清潇的视线,不必上报,立刻射杀。
“至于六公主,呵。”司徒云昭眼里起了一丝波澜,负起手,看着许都督,目光冷淡却坦然,“子期,本王从不曾怀疑过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们也应该相信本王,不是么?”
司徒云昭没有变过,一如当年在王府时,坦然,谦和,真诚以待。
却带着藏不住、摸不透的冷淡。
许都督低了低头,忏道,“主上,妄自揣测主上,是臣之错。臣,绝没有不相信主上。”
“你们与本王共创千秋大业,何须君臣相称,何须言错。”司徒云昭拂过他的肩,弯了弯唇角,和柔地安抚他,笑意却不达眼底。
今日她彻底打破了她的最后一丝期望。她和司徒清潇,不仅缘浅,也只有她一人情深,该到此为止了。
子夜的月光皎洁,城郊的一处无人郊野山林中,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旁边的司徒清潇不若平日,而是穿了一身黑衣,背对着月光,融进了这黑夜里。
一旁只有司徒清灏一人,她打量了一下司徒清潇,“哟,皇妹这是打哪里来?怎么换了身衣服?”他漫不经心地点评着,“皇妹还是穿白衣好看些。”
司徒清潇转过身来,仍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但是她琥珀的眸子沉沉的,似乎含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两人面对而立。
司徒清潇道:“马车上,盘缠日用都已备齐,皇兄,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司徒清灏却没有上车的意思,只是轻轻地缠着手上的绷带,漫不经心道:“这才几日呢?我手上的伤还未曾痊愈,皇妹怎么忍心就赶我走了?我这伤可是你心上人造成的,你不需要替她偿还一下么?皇妹还是留下我吧,我日后可以帮陛下对付司徒云昭。”
司徒清潇冷静平和地问道:“你至今还是想杀了司徒云昭吗?”
司徒清灏依旧没皮没脸地笑着:“自然。我全家都被她杀了,我自然不会放过她。”
司徒清潇在黑夜中深邃如炬的美眸仿佛看穿他一般,“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司徒云昭行事风格一直如此,人若犯她,她必定会斩草除根,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既知晓还是仍旧一意孤行,你难道不是在拿王妃与孩子当赌注么?”
“她就算对我们司徒家有恨,也没有随意杀人,当日父皇疯癫险些掐死了漾儿,她甚至还救下了漾儿,若非你谋害她在先,还不知悔过,怎么会殃及家人?”
司徒清潇说的平静,但确定也坚定,口口声声,竟然皆是在维护司徒云昭。
司徒清灏笑意僵硬在脸上,对司徒清潇突如其来的转变愣了愣,心中泛起了冰凉,升起了一丝令人胆寒的不好的预感。司徒清潇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再拐弯抹角,冷静的看着他,单刀直入道:“司徒清灏,你的戏到底还要演到何时?”
司徒清灏闻言知道自己已然暴露,褪去了嬉笑的模样,眯起眼睛:“皇妹,我没想到你如此沉不住气。”
“既然如此,我们就打开窗,说亮话吧。我的确很清楚,我当日既然下了决心去杀她,就没有把王妃和孩子们的命放在心上。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赌输了,不过一死,若是赌赢了,我可是杀掉了司徒云昭。”他手上还缠着绷带,依旧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证明自己的劳苦功高,“我这可是为了咱们司徒家,若无司徒云昭,我们司徒家又可以独揽皇权,那可是解决了咱们司徒家一个大麻烦,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司徒家。”
司徒清潇冷笑一声,“然后呢?你杀掉了司徒云昭,这朝政交给谁?是你?还是皇上?我们司徒家尚且能找出一个有能力治理天下的人来么?”
的确没有。从前司徒文泰揽权时,与现在政治清明,百姓安康的盛世大大不同,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司徒云昭带来的。如若没有了司徒云昭,支撑不起这天下,百姓的生活富足一下跌入谷底,那是有揭竿起义的覆国之忧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诸王没有联合起来声讨司徒云昭的缘由之一。
司徒清灏眉间一僵,很快又松动了,“这不是还有三皇妹你呢?我看这天下你来坐就很好,既然司徒云昭能做女帝,你为何不能?这天下落入外人手中,还不如让我们把在手中。”
司徒清潇一身利落的黑衣,目光冷冽不语。
漆黑夜空下,司徒清灏低沉的声音传来:“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司徒清灏看着司徒清潇越发难看的脸色,也不在意,仍旧嘲讽地叹道:“我本以为只是司徒云昭对皇妹你用情至深,没想到皇妹你也用情不浅啊。你的侄儿侄女都被她杀了,你难道就不恨她?”
司徒清潇没有回答他的话,在漆黑的夜里,突然清冷地出声问:“你背后助你谋划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太傅,还是也包括皇上?”
司徒清灏彻底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如何会知道这件事?”
司徒清潇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却让司徒清灏背后发凉。他惊觉,“原来这些日子,你也是在演戏?!”他额头上冒出细汗,“皇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漆黑的夜里,山林荒芜静谧,宝剑出鞘的声音分外刺耳。
司徒清灏慌乱下后退了两步,“皇妹——”
司徒清潇的声音清冷悦耳,落在司徒清灏耳中,却比宝剑出鞘的声音更刺耳些,“把你与太傅往来的信笺交出来。”那是无比确凿的证据。
“信t,信不在我身上,皇妹,我是你皇兄,你不要冲动啊,你想想沐儿——沐——”
他无法再说下去了。那长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腹间,鲜血染红了他的锦袍。
风水轮流转。
他终于知道,司徒清潇今日为何会穿黑衣了。
第110章 赎罪
司徒清灏捂着小腹站起身来, 恶狠狠地指着司徒清潇,“你够狠,司徒清潇, 为了一个疯子, 连皇兄都杀!你别忘了, 她杀了你侄儿侄女!你不恨她吗?”
月光泠泠下,她手里持着带血的长剑,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浅浅的光, 荡起了一丝波澜。骤然闻恶讯时,她有过无法接受,有过悲, 有过良心上的责难, 她开始对她,不是没有过责怪, 可是当看到司徒云昭像是受伤小兽一样的眼神, 她心疼到, 甚至连责怪, 都办不到了, 更遑论去恨她。
理智和感情拉扯着她, 胸腔里滚烫的血液在为她真实的心痛, 沸腾着。
血脉, 良心和理智无尽地叫嚣着,谴责着她。但当司徒云昭诉说那些委屈、痛苦,甚至是对司徒家的恨意时,红着眼眶看着她的时候, 她如坠冰窟,面上维持着冷漠, 心底只想抱着她去安抚。
她还是好想去爱她。
当过了骤然闻讯那几刻的责怪,她才渐渐发现,与从未在一起时不一样了。直至今日,司徒清沐拿剑指着她,那把剑抵在她心口上时,她不得不承认,理智已经渐渐不能压过感情了。她的天平已经渐渐倒向司徒云昭了。
司徒清灏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怨恨,他眯起眼来,擦掉嘴角的血,不可置信。
自那日绝情谷后,他知司徒清潇与司徒云昭有私情,震惊之余其实是个惊喜。司徒清潇是他的皇妹,自小被当作代表皇族的公主培养,亲情血脉在宗族观念里无比重要,她的亲妹妹司徒清沐又与司徒清潇很是厚密,他无比确信,司徒清潇是个很看重亲族血脉的人。司徒云昭那样的人,被他找到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如若能通过这个皇妹牵制对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所以,他一封密报,司徒清潇果然来营救他了。他以为他赌赢了。
司徒清灏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你来救我,不是因为我的密报吗?”
司徒清潇握了握剑,“不是,只是顺水推舟。”
“那在景王府,你与司徒云昭翻脸无情,也全都是在演戏吗?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司徒清潇胸口起伏了一下,司徒云昭受伤的模样仿佛还在脑海里,她如实道:“都是假的,都是做给你看的,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说此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只是希望经此一事,她日后,既要为帝,还是少杀人为好。”
在她看来,司徒云昭也许是为摄政之臣太久,手段太狠,她既狠毒,又不吝于让其他人知道,传到民间,便是恶名。也许现下合适,但若要为帝,悠悠众口之下,普通百姓希望的帝王,是表面上看起来贤德如圣人的,那些人会伪装,而她不屑于。在百姓心中,她便显得威严有余,而仁慈略有不足了。倘若她能因此事,弥补这点,她日后,会是一个备受称赞的英明仁君的。
他倒吸了一口气,深夜的冷风让他清醒了一点,“皇妹,你这话,是何意?你要把司徒家的皇位拱手奉送给外族人?”
“没错。”
是的,她放弃了。
经此一事,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她也不得不承认,司徒云昭有魄力有野心,无人比她更适合做一个帝王。于私心来说,也许坐上了皇位,她能渐渐忘却一些曾经刻骨的恨意,可以让她不那么痛苦。
也许这样,她会开心一点。
她放弃了守护司徒家的皇位,可是却不想放弃司徒云昭。
司徒清灏趔趄了一步,难以置信眼前之人是他所熟悉的皇妹,“你那日抱着你侄女的冰凉的尸体,竟然心里想的只是司徒云昭的未来?想着她日后为帝如何保留名声?!”
司徒清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司徒清灏从她的眼神中得知了答案。“皇妹,你疯了吗?她还会原谅你吗?”
司徒清潇像是深水里窒息的人。她心中升起无限的悲悯,心乱如麻。终于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裂痕,“她不会原谅我了。我就用这一生去赎罪。”
每一个字里都带着苦涩的味道。是一种无限的,深刻的绝望。
那日她知道了,司徒云昭那样恨司徒文泰,那样恨司徒家,也那样恨她,司徒云昭的恨意原来如此彻骨。既然恨着,在一起,对她是一种折磨,她真的害怕,在这样的漩涡里继续折磨昭儿。
就算不论景王府那日的事情,第一日她骤然闻讯的时候,也曾责怪,伤害了她。不关乎身世,立场,身份,只因她的不理解,不信任,她也已经配不上她了。
如若她能原谅自己,那自己就用一生来爱她,如若她不能再原谅,也好,她就用一生去赎罪。如果最后,她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或许那样,是最好的。因为也许那是因为司徒云昭已经放下了一切。
她已经不敢奢求原谅了,也无法说服自己,真的希望司徒云昭忘记自己,她只奢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如果从前,她还有理智占据上风抽身而退的可能,但如今,她已是万劫不复了。
司徒清灏不可思议道:“司徒清潇,你疯了?司徒云昭给你下什么蛊了?父皇倘若知道他生前最疼爱的女儿如今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连侄儿侄女皆被杀了还如此向着那个疯子,必定要被气活。”
司徒清潇眉目平静,“我的侄儿侄女,是你的儿女,司徒清灏,你身为他们的父王,要懂得承担责任,而不是明知会有此下场,为了一己私欲,一意孤行、不顾儿女性命,将儿女送入虎口,到最后,反而去求老虎不要吞下这口肉。保护孩子,是你的责任,是司徒家的责任,唯独不是昭儿的。”
年轻又野心勃勃的司徒云昭,是一只威风凛凛虎狼,这世上哪有祈求虎狼不要吃肉的道理?司徒清灏黑了黑脸,无力去反驳。司徒清灏像抓住救命稻草,“你就不怕你们二人的事情泄露出去?”
司徒清潇琥珀般的美眸沉沉的,“怕,所以就让我再替她做一件事。”
司徒云昭如今只是为王,可以不在意天下之口,但若要为帝,便要在意传言,她不想她受莫须有的编排。
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也许可以成为千古一帝,也可以慢慢放下仇恨,过得快乐一些。
而她的日后呢,她还有日后么?司徒云昭恨她。她的身份,不过是前朝公主了。
只是这样想一想,就是将心撕成碎片一样的痛楚。
司徒清灏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司徒清潇便向前逼近一步,清冷的娇颜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你的如意算盘,不就是待我救出了你,放走了你,你便转身回来,躲进太傅府,告知太傅一切,和他一起从长计议吗?”
那日张汶的催眠只是针对于绝情谷一箭和那封信的事情,所以他逃过了这一段,无人知道,他收到那封信后,陆太傅曾来找过他一次。
司徒清灏感受到了压迫的气息,他企图抓住一切来刺痛对方,笑的嘲讽,“皇妹,我该说你是聪慧好,还是愚蠢好,你做这些事,一心都是为司徒云昭解决麻烦,铺平道路,你自以为是为她好,就算只是一场戏,就算只是为她日后的名声着想,你也恶毒地说出了那些话,你不知,咳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司徒云昭,是多高傲的人,你以为,她还会再原谅你吗?”
她抬头去看月亮,原本清冷的月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暗尘,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你杀了我,司徒云昭也不会原谅你,沐儿更不会原谅你,你不要失了司徒云昭,再失了亲情,最后落得两空。你是我们司徒家的长公主,你与司徒云昭没有缘分,不要强求了。你放下剑,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潇儿……”
司徒清潇步步紧逼,“我知我配不上她,但我只想要个赎罪的机会。”
司徒清灏从未见过这样的司徒清潇,她自小便是高贵,温和,是与司徒云昭完全不一样的人。“皇妹,你想一想沐儿,你想一想沐儿。”
司徒清潇对司徒清沐是亲情厚密,有着保护她的不忍之心的,甚至那日救出了司徒清灏,她真的曾有过一丝动摇,为了沐儿放了他。但是她做不到,直至今日那一幕,彻底烧断了她理智。
她从未看轻过亲情,一心想事事周全,甚至为此还伤害了昭儿,可是他们一个一个,都只想要司徒云昭的命。
司徒清潇长剑的剑尖上还滴着血。
陆太t傅曾嘱咐他不要将信带在身上,亦不要放在府中,难道是早有预料今日?司徒清灏突然间跪了下去,跪在司徒清潇面前祈求,“信不在我这里,皇妹,你还记不记得,父皇临终前嘱托你的话,要你看顾兄弟姐妹,铲除奸臣,你看在沐儿的份上,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留我一命,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当日,你那一箭射出去时,你给过昭儿机会吗?”
她硬起心肠,这次剑刺入他的胸口,一刀毙命。司徒清灏嘴角有鲜血溢出,在暗夜里看不分明,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倒在了血泊中。
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手。
毕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皇兄,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拿剑的手还有些不稳。
黑夜,空旷的山林间,远处的马车还静静地停着。
第111章 会武宴
科举春试的文试武试先后结束了, 会武宴便也到了,每年会武宴在皇宫大殿前举行,年轻的朝臣将军、世家子弟, 新晋的武状元、榜眼探花都可参加, 一起比武比剑, 朝气蓬勃,好不热闹。皇帝、宫眷会前来观宴,朝臣也可以携家眷进宫观宴。今年恰逢北国可汗在此, 便邀可汗与公主一同观宴。
朝阳烈烈,殿前搭起了奢华的高台,朱红的地毯, 摆满了兵器, 弓箭,高台前, 司徒清洛, 司徒云昭与北国可汗万俟言同坐尊位, 司徒清潇, 万俟舞、其他宫眷及朝臣携家眷按品级分坐四周, 无比盛大热闹。
今日也不算是正式宴会, 又是武宴, 便不必穿着朝服宫袍,
司徒清潇一身白色宫裙飘然,依旧清冷出尘,她与司徒云昭相距不远亦不近,只要微微偏头便能看到, 她总忍不住去看,一向清冷的眼眸中暗藏着一丝炙热。
司徒云昭一身利落的金黄色的摄政王蟒服, 靠坐在尊位的王位上,高鼻薄唇,白皙清俊到近乎透明,在朝阳之下,更显明艳动人,衣服上的金蟒闪闪发亮,手指上的碧玉扳指清透,整个人矜贵无比,只是隐约透露着一股阴鸷和冷淡。
司徒云昭眉眼比往常更冷淡漠然,她只是望着高台,半下都不曾侧目。
直至,今日仍旧一身红衣的万俟舞端起酒盏,笑着隔空与她示意时,司徒云昭才侧目,亦端了酒盏,点头致意,万俟舞笑逐颜开。
司徒清潇勉力维持着面上的温和,心上泛起尖锐的痛意。
这次会武宴,因了北国可汗,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比武亦有与万俟言一同而来的北国勇士参与。高台上一个北国装扮的男子,年轻英挺,手持板斧,招招利落,三两下便赢过了一个大齐的小将军。
司徒清洛忍不住鼓掌赞叹,“北国功夫也是多有独到之处,这位北国勇士招式行云流水,朕甚是欣赏啊!”
万俟言笑着打趣,“皇上,这是图尔赛,是本汗王后的弟弟,也是我们北国的小王爷,不知皇上可有兴趣与本汗做个弟妹亲家?”
北国可汗与王后都已人至中年,但图尔赛是北国王后的幺弟,所以也不过二十五岁,比万俟言的长子还小上几岁,若与司徒清洛的姐妹结亲,也不算拉低了司徒清洛的辈份,于是司徒清洛笑着应承,“这个自然好,不过朕的妹妹们,似乎年纪都还太小了些,没有适逢出阁的。”
万俟言道,“皇上的姐姐呢?本汗听闻,长公主殿下还未曾结亲,恰巧图尔赛与公主年纪相当,皇上觉得如何啊?”
许多人当下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陆子淮,他慌忙去看陆太傅,司徒清洛面露难色,“这——这恐怕不妥。可汗有所不知,长公主是朕的亲秭秭,从小与朕一同长大,若是嫁去北国,朕实在不舍啊。”
北国可汗笑言:“这无碍的,皇上,我们北国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日后令图尔赛留在大齐,也是一样的。”
图尔赛生的很有北国勇士的风范,不同于中原的精致文弱,英挺俊朗,拎着板斧,已经接连打败了好几个大齐的小将军,他自信地喊道:“还有没有人来?”
陆子淮气他觊觎司徒清潇,又见他嚣张,气血上涌,翻身入场,接应道:“我来!”
两人旗鼓相当,各有千秋,打斗在一起,两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比武,也很具有观赏性。
北国可汗看的直叫好,他想起了草原比武招亲那一套,好奇地问:“这位勇士是不是也是长公主的爱慕者?不如让他们比试,谁赢了才有资格追求长公主!”
司徒清洛向来懦弱,不善拒绝,不知如何应对,便将锅推给了司徒云昭,“摄政王觉得呢?”
像两只雄性动物争夺求偶一样可笑。司徒云昭饶有兴趣地看着,轻轻捏着酒盏,淡然应道:“本王觉得甚好。”
一副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其他人笑颜更甚,然而司徒清潇却白了脸色,司徒云昭是永远偏执深情的,她从未见过司徒云昭对于她的事情表现出这副冷淡的模样,陌生极了。
万俟言喜不自胜,“皇上看,摄政王都说好了,哈哈。”
台上打斗继续着,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到陆太傅身边压低声音悄声汇报:“太傅,景王的尸体在城郊发现了。”
果然不出所料,司徒云昭动手了。陆太傅点点头,眯起眼来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司徒云昭,内心嗤声,胜券在握。
高台上比武如火如荼,尊位上万俟言端起酒盏来,对司徒云昭笑道:“大齐摄政王殿下,这杯本汗敬你。愿我北国与贵邦永不交战,永结同好。”
司徒云昭也端起琉璃酒盏来,带着浅笑,点头致意,“愿大齐与北国两邦永世友好。”
北国只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过去百年中,北国与中原边境交战不断,即便中原不惧外敌,但于边境百姓来说便是民不聊生,如今万俟言主动交好,求之不得。
两杯酒下肚,万俟言敞开了些,笑言:“看来,这外界传闻不足为信,关于摄政王的传闻,本汗一路也听闻了不少,不过这些日子看来,摄政王温文尔雅,敦诗说礼,哪里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虽然万俟言是夸赞,但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那些不好的传言,万俟舞觉得万俟言有些失言,含着一点嗔意,“父汗……”
司徒清洛抬头看了一眼陆太傅,他也笑着应和道:“可汗说的是,外界那些传言绝不可信,树大招风罢了。摄政王可是我大齐的国之栋梁,肱骨之臣,忠肝义胆,从来心系百姓,朕年少登基,多亏摄政王忠心辅佐朕,大齐国运昌盛,方能蒸蒸日上。”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谁都懂。
司徒清洛叹气,“转眼可汗都将要回国了,只是这些日子,朕这皇宫里出了不少事端,朕心悲切,唯恐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可汗多多包涵。”
宫中大肆操办丧礼,万俟言也隐约听说了大齐的一个王爷府中遭了灾祸,妻儿皆被杀了,王爷本人也下落不明,万俟言道,“天灾人祸,不可预测,皇上节哀,不要太过悲伤。”
司徒清洛配合着陆太傅,是刻意夸赞司徒云昭,又将话题引到此处。陆太傅就在此时使了个眼色,陆太傅的侄儿陆川突然走到前面来,出声下拜,“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陆川是陆太傅的侄儿,年纪轻轻,只在朝中担任着一般的闲散官职。
高台上比武已停了下来,满宫的诸王公主,文武大臣,朝臣家眷,千百双眼睛都瞧着这里。司徒清洛佯怒,“没看到有贵客在么?朝政之事明日再说。”
陆川跪在那里,磕了一头,“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有关皇室命脉,臣思来想去,一定要禀报与陛下,不能耽搁!”
万俟言见状道:“不碍事,不碍事,皇上尽管处理。”
司徒清洛准了,陆川面露难色,一副孤注一掷的模样,“陛下,方才臣听闻景王殿下的尸体在城郊被发现了。其实景王府出事那日夜里,臣偶然见摄政王也出现在景王府,还与景王起了争执,之后,景王便失踪下落不明了,臣怀疑是摄政王那晚谋害了景王,又将景王的尸体藏匿,今日抛尸荒野,臣冒死将此事禀报陛下,只请求陛下明察!”
陆太傅如意算盘打得极好。他一早背后助力景王谋害司徒云昭,见景王事败,笃定司徒云昭必定会除掉他,便顺势一石二鸟,借由此事揭露司徒云昭。若只是在朝会上,以司徒云昭的威压,必定无人敢怒敢言,所以他特地选定了会武宴上揭露此事,当着北国可汗、许多北国人,大齐文武百官,以及宫眷和朝臣家眷,悠悠众口之下,司徒云昭无论如何也要顾忌一些,不可能兴风作浪,以权压人。
他知道那夜司徒云昭在景王府前集t结了暗卫,以司徒云昭的手腕必定会动手,景王的尸体又于今日被发现了,他确保此事必定万无一失,才敢让自己的侄儿出头,一来在如此盛大隆重的场合,以示陆家的忠心,二来陆川至今还只是个闲散官职,日后也好凭借此功谋求个官职。
此话一出全场惊骇,窃窃私语不断。若只是在朝堂上,无论如何都好解决,可今日场合实在盛大,不仅有北国可汗,还有许多宗亲宫眷家眷在,景王毕竟身份不凡,是皇帝的兄长,若是他亡故与司徒云昭有切实的关系,又拿不出证据以证清白,必定一时间人人自危,流言蜚语不断,势必要给她们一个交代,若是坐实此事,后果不堪设想。这下,连孟太尉都白了脸色,其他人也都眉目沉沉,慌忙去看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靠在王位里,桃花眼里含着冷淡与漠然,看着陆川。
司徒清洛状似威严地问道:“陆爱卿,你可有证据?”
陆川道:“回陛下,那夜臣与表妹路过景王府,听到了景王与摄政王争执的声音,还有臣府上几十仆人侍卫,人人皆能证明,就是给臣几百个胆子,臣也不敢编造谎言污蔑摄政王啊,请陛下明察!”
司徒清洛与陆太傅眼神交换,侧了侧脸,提起了些气势,想要质问:“摄政王……”
却没成想,司徒清潇打断了他。清冷无波的声音响起:“陆大人恐怕误会了。那晚本宫也在景王府。摄政王听闻景王府出了事,只是特地前来哀悼。之后,景王是与本宫一同离开的,那时景王还活生生的,这点不止本宫,还有本宫的侍女,宫里的禁卫军,禁卫军首领陈都尉,以及路上所遇的酒肆商家,皆可以证明。”
沈御医也下拜道,“皇上,那晚臣曾在公主府为景王疗过伤,臣亦能证明,公主所言句句属实。”
沈御医一向刚正不阿,绝不会做伪证。
另又有几位御医起身,“启秉皇上,那日晚臣等都在公主府为景王疗伤,臣等皆能证明。”
这,这怎么可能?陆太傅如遭五雷轰顶,头皮发麻,不敢相信。
陆川更是呆愣在了原地,都不知如何言语了。
连茯苓都错愕了。
难道司徒清潇早已发现了陆太傅这个计划,所以才顺水推舟,只为了今日给司徒云昭作证,再将计就计给陆太傅重重一击,所以那日才无论如何都要救走景王么?
第112章 陆川
陆川硬着头皮问, “这,景王为何当夜与公主您一同离开啊?”
司徒清潇端庄温和地笑着,“陆大人说笑了, 皇兄府上遭了山贼报复, 王妃世子都命丧于此, 王府里亦是一片狼藉,无论如何也不能住人了,所以皇兄暂住了本宫的公主府一晚, 公主府的侍女仆人皆能证明。第二日皇兄便自己离去了,随后本宫派人去找,也未找到, 这才下落不明的。本宫猜想, 皇兄应当是家人突遭劫难,有些精神恍惚吧, 毕竟那晚, 皇兄精神状况便不是太好。”她微微一笑, “摄政王与皇兄并未起什么冲突, 陆大人所说听到摄政王与皇兄争执, 恐怕只是因为皇兄精神恍惚, 胡乱叫喊造成的误会。”
怎么会这样?司徒清潇每说一句话, 陆太傅的脸色便灰败一分。
怎么会不是司徒云昭?景王明明已经遭人谋害了。陆川已如五雷轰顶, 他喃喃:“那怎么会……景王为何会亡故?”他已经开始狗急跳墙,“是不是景王走后,景王离开公主府后遭摄政王所害?”
司徒清潇眼底染上一丝冷冽,“陆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如此毫无根据, 胡乱揣测的话,岂不是在都城之中的人人都有嫌疑了?”
人人都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司徒云昭, 但司徒云昭确实没有动手,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绝不会有人想到,景王是死在了自己的妹妹,这位大齐长公主,司徒清潇的剑下。
御前侍卫江篱顺势汇报:“皇上,方才在城郊的山崖下发现了景王殿下的尸体,应当是坠崖而亡,与长公主所言相符,也许是景王因失亲之痛一时想不开,或是精神恍惚,一时不慎,跌下了悬崖。”
司徒清潇是司徒家端庄高贵的长公主,景王又是司徒清潇的兄长,有了司徒清潇的一力证明,又有那么多言之凿凿的证人,公主府内,府外的,皇宫内外的皆有,不必传唤其他证人,大家心中也有了谱,还有何人会不相信?
茯苓和孟太尉等人都放下心来,他们看着司徒清潇的眼神都有了一丝了然和谢意。
每个人都面色各异,只有司徒云昭却仍旧面色冷淡,无论是司徒清潇开口,还是解释结束之后,她都没有一丝表情。
司徒清洛面容发僵,声音发干,“那此事,应当是个误会……陆爱卿,快……快向摄政王请罪。”
陆川见事情已经无有回旋的余地了,心凉了大半,司徒云昭必定会大发雷霆,他赶忙磕头,“摄政王,是臣一时疏忽,没有看清听清便谎报情况,是臣的错,摄政王饶命——”
司徒云昭站起身来,走到龙案前,淡然地看着陆川,“此事是何人指使你刻意为之,你若现在当众供出,本王可以免去你的罪责。”
司徒云昭不抬眼也知是谁在身后指使,若是陆太傅的亲侄可以供出他来,便省去了不少事了。
陆川已经惶恐到极点,司徒云昭偏偏抛出一个极具诱.惑的承诺,他在其中纠结不能,“是……是……”
陆太傅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见状为了撇清关系,立刻站起身来,也不求情,直接对着陆川指责道:“你这个孽侄,竟敢公然污蔑摄政王,真是丢我们陆家的脸!”
陆太傅一提陆家,他总算清醒了。陆家是个大家族,陆太傅毕竟是他的叔父,倘若陆太傅出什么事,没有了陆太傅的庇护,整个陆家也会一落千丈。
陆川跪在那里,低着头,“无人指使,是臣一时眼拙,请摄政王恕罪,请摄政王恕罪……”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知珍惜。”司徒云昭低声唤道:“山瑾。”
山瑾绕到陆川身后,一只手箍住陆川的头抬起来,另一只手顺势抽出短剑,直接割了他的喉。
鲜血喷洒而出,陆川还不及挣扎便断了气,睁着眼睛倒了下去,趴在朱红的地毯上一动不动。
在场女眷孩童多,见此场景皆吓了一跳,惊声尖叫着四下躲避,连来自铁骑之邦的北国可汗万俟言见此场面都脸色发了白。
司徒清洛吓得连手指都在发抖,慌忙去看陆太傅,企图向他求助,然而陆太傅也未比他好到哪里去。
莫说众目睽睽,众口悠悠,无论在哪里,司徒云昭杀人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此次计划大败,她会否猜到这个计划的幕后主使?会不会下一个就是自己?司徒清洛白着脸色,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
许都督出列,撩了撩袍子,在众目睽睽下,跪到了陆川旁,痛心疾首道:“臣请求陛下严厉处置陆川,方才陛下您也说过了,摄政王殿下忠肝义胆,是国之肱骨,国之栋梁,您当日既然邀摄政王共掌天下,摄政王之尊无比尊贵,陆川一个小小少卿便能随意污蔑,臣替摄政王殿下冤屈啊!”
一位光禄大夫也道:“请求陛下严厉惩处陆川,公主所言,摄政王当日是去景王府为景王妻儿哀悼,摄政王如此善心却遭小人污蔑,陛下,万万不要寒了忠臣之心啊!”
司徒清洛声音都在发抖,“可是……可是陆川已死……”
至最后,文武百官齐呼:“请陛下严厉惩处陆川!”
司徒云昭只是负着手,站在龙案前,背对着司徒清洛,漠然又冷淡,由着百官山呼。
司徒清洛被架在了火上烤,他伸出手来都在发抖,指着陆川的尸体,“来人,来人……鞭尸……”
鞭尸已是一种极度侮辱性的惩罚,陆家是世家大族,倘若真的鞭尸,鞭的不止是陆川,更是陆家的脸。若非犯了重罪,一般不必如此,在场的陆家族人不少,陆川毕竟是陆太傅的亲侄,是陆子淮陆子鸿的堂兄弟,几人都身居高位,哪里受得起这个侮辱。陆太傅紧握着拳,还是为陆川求情了,“皇上,求皇上开恩,川儿他已死,求皇上网开一面。”
司徒清洛自然也不想如此,他嚅嗫地唤:“摄政王……”
司徒云昭漠然的背影就在龙案前,却仿佛没听到。
司徒清洛看着文武百官,表面上是请求,实则并非如此,而是赤裸裸的逼迫。
司徒清洛知道,司徒云昭一旦占了理,更会咄咄逼人。司徒清洛脸色发白,哪里还顾得上陆太傅,慌张地颤着声音叫,“来人,快来人,鞭尸……鞭尸……”
一队禁卫军手持刑杖的木棍与t鞭子进来,大力地鞭笞在陆川的尸体上,直到陆川身上的官服都已经扯开了,满身都是血痕,“啪啪”的鞭笞声刺耳,像一根根针一样,扎进了在场人的耳中,陆家人一个比一个脸色灰败,司徒清洛缩在龙椅上发抖,不敢抬头。
直到陆川身上再也没有一块好地方,连脸上都布满了血痕,在场的女眷孩童都不敢去看。司徒云昭明艳的眉眼冷淡,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下,她双手环胸,意味不明道:“鞭尸惩戒死者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警示生者,千万不要步陆大人的后尘。”
她的声音清润,却是在刻意立威,倘若不去看她的眼睛,仿佛真的如万俟言所说的温文尔雅一般。陆太傅整个人像被钉住,闻言脸色更难堪了几分。
司徒云昭转过身来,负着手,略显温和地歉然一笑,对万俟言道:“可汗莫怪,本王治国一向严谨。”像是方才她的阴鸷都不存在一般。
万俟言脸色有些僵硬,还是摆了摆手,客气道:“哪里哪里。”
尸体被拖了出去,血迹也清理了,高台上比武继续进行,席间却已经渐渐不能恢复方才的氛围了,还有许多人已经是在强颜欢笑了。
司徒云昭在王位上坐了一会儿,见状也失了兴致,眉眼愈发冷淡,在众人前离席了。
陆川的尸体被拖到了外面,还未来得及处置,司徒云昭看着陆川满身血迹的尸体,抬起金蟒黑靴来踢了踢他的脸,袍角飞扬,她轻蔑地冷呵一声,“替罪羊一只。”
司徒云昭回昭阳宫的路上,身后响起了一点脚步声,司徒云昭心中顿了顿,不得不承认,她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更多的却是愠怒,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红裙翩跹而至,万俟舞一如既往的灵动,跳到她面前,扬起一个笑,“摄政王。”
司徒云昭松下了一口气。
万俟舞笑着,“摄政王,好久不见啊。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你们大齐的都城里游玩,你们大齐的风土人情真的很不错。”
司徒云昭礼貌却疏离,“本王公务繁忙,多有怠慢,还请公主不要介意。”她顿了顿,“方才可有吓到你?”当着贵客,让他们看到这些,有些不太礼貌。
万俟舞扬起笑脸,“自然没有。我看那人是活该。谁让他胡乱污蔑你。”无论是大齐还是北国,朝堂之事她都不太懂,但她看得出来,方才那个陆川没安好心。
司徒云昭眉间的冷淡褪去了一些,勾唇笑了笑,突然问道:“倘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果然,万俟舞愣了。
司徒云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疯子。很可怕吧。
第113章 回忆
“我不懂你们大齐的政事, 但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对么?”
司徒云昭脚步顿了下来, 语气低沉, “本王不是个好人。”
万俟舞眨着眼睛, “其实好人,坏人,也只是世俗定义而已, 好人,未必完全不会心存歹意,坏人, 未必无恶不赦, 但是你一定是一位好摄政王,我一路以来, 听了许多你的故事, 哪怕他们说你心狠手辣, 也无人会否定你的功绩。你若要做个善人, 便无法做好王上, 你若要做个好王上, 便无法做个善人了, 你势必要在其中做出选择, 对不对?杀戮或许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快刀斩乱麻,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司徒云昭长睫翳动,此事永远难求平衡。她向来觉得她所做之事皆是正确的, 直到司徒清潇那日的哀切,她才开始怀疑自己的正确与否。
当司徒清潇踏进昭阳宫时, 四下里不见司徒云昭,只见万俟舞坐在昭阳宫的御案前品茶。
司徒清潇眉眼间清冷了下来,却没有惊讶之色,似乎有些不出所料。
万俟舞一见她,秀眉微蹙,“你怎么来了?”
司徒清潇只是笑了笑,温和地问:“昭儿呢?”
却让万俟舞厌恶更甚,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叫她。凭什么她可以伤害了她,还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温和模样。她像是刻意一般,扬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阿昭进去换衣服了。”
万俟舞一向直言快语,丝毫不掩饰对司徒清潇的嫌恶之情。“你这个女人,真是心机深沉。怎么?今日帮阿昭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跑来邀功了?”
“别再缠着阿昭了。”
司徒清潇由着她阴阳怪气,没有言语。
“你既然不爱阿昭,何必霸占着她?”
司徒清潇抬起头来,仍旧温和有礼有节地微笑,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却在这一句话后破天荒地红唇轻启,开口反驳,“谁说我不爱她?”
万俟舞一向厌恶她,最不喜欢她如完美面具一般的清冷,却的的确确,在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一时间有些愣怔,再说不下去了。
司徒云昭刚好换了衣服,一身清朗的月白常服,腰间只挂了一只玉佩,没有挂香囊,自内室出来,陡然见司徒清潇,都没有任何的波澜,还是一样的冷淡,再不复从前的半分柔情。
司徒清潇直直地去看她,捏白了指,竟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了。
司徒云昭理了理袍袖,漫不经心道:“本王知道你有话要说,说吧。”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像对待朝臣一般,连坐都没有坐下,言下之意是不是草草了事,并不愿与她深谈。
司徒清潇满口苦涩,艰涩地开口,“昭儿。”
司徒云昭咬了咬银牙。先平南王和司徒云昭的母妃去的早,她又无长兄长秭,自父母走后,便再无人带着宠溺这样唤她。司徒清潇,是第一个,这两个字就像是缠绕在她心上的藤蔓,缭绕着她,令她心痒,心软。
可是突然有一日,那个迷梦被人亲手打碎了。昭儿变作了满手鲜血的怪物,昭儿变作了仇人,这两个字,开始成为束缚在她心上的铁链,将她捆绑得紧紧的,柔软的心被坚硬冰冷的铁束缚着,越发用力,那铁链就像是陷入心脏一样冰冷刺痛。每每想到,那铁链就往里加深一寸。
只这两个字,她便要听不下去了。
司徒清潇又怎会看不出,她还是艰涩着解释,生怕司徒云昭连这个解释的机会都后悔给她。
司徒清潇如事道来,“那日密报中,我偶然得知陆太傅的计划,正巧景王发来密报,央求我去营救他,不容得我多思虑,也不及我与你解释,我便将计就计……”
这是陆太傅第一次对司徒云昭伸出魔爪陷害于她,她顾不得这是一个怎样的计划,也顾不得背后是否有司徒清洛在,她只知道,这罪名不能让司徒云昭担下。
倘若今日,在北国人,宗亲宫眷,朝臣家眷千百双眼睛下,司徒云昭撇不干净这罪名,她极有可能一夜间声名落败,到那时,就为时已晚了。
然而造化弄人,恰好当日晨间,发生了司徒云昭屠戮景王府的事情,司徒清潇当时是曾极怒攻心,可是晚上得知那消息时,她还是选择去替司徒云昭挡下,因为景王一死,陆太傅从中作梗,她知晓所有人会将矛头指向司徒云昭,所以她不能让司徒云昭亲自动手,只得当日劫走司徒清灏,到时有了证人,便无人再能怀疑司徒云昭,司徒云昭还可以借此机会,折了陆太傅的翼。即便是弑兄的过错,她也担了下来。
其实今日在宴会上时,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司徒云昭开口,声音沉沉的,“我只想问你,那日在景王府,你所言,”她哽了哽,却未叫人发觉,“在你心底,究竟全都是在演戏,还是半真半假?”
司徒清潇长睫轻轻垂下,“我……”她一时难言,也难以辩解。
司徒云昭眉眼冷峻,“你问过我的想法吗?司徒清潇,你可曾知道我想要的是哪一种爱?是即便今日丢了一切,受千夫所指,进了大狱,你也能告诉我,你爱我,而非你说我恶贯满盈,把我推入深渊,事后,再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戏。”
当日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要如何弥补。情人之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回不去了。一句恶狠的话,就像一道疤,即使结了痂,还一直留在那里,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人。
司徒云昭足够阴鸷,也足够偏执,可她给司徒清潇的,是永恒的温柔与爱意。即便她手上沾满鲜血,也会捧出一只红豆米粽来,赠予她这甜意。
“昭儿……”
司徒云昭打断了她,不想再问下去了,也不想再多言了。她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好了,就这样吧,多说无益。”
司徒清潇也是爱她的,只是多了一些理智,司徒云昭爱的热烈,是宁愿同生共死的轰轰烈烈,而司徒清潇爱的理智,是在替她着想,为她思虑,宁愿自己担下这弑兄之罪。t
在血脉和司徒云昭之间抉择,或许并不难,但是割断血脉,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选择司徒云昭,太难了。她不止有爱,更有身为长公主的责任,司徒家其他的人担当不起来,而她必须要担当得起这责任。旁人可以轻飘飘地说出,即便你满手鲜血,我也愿意拥抱你,可司徒云昭手上沾着的,是她亲人的血,她迈出这一步,要用尽所有的勇气和力气。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努力为她去迈了。
司徒云昭走了,只留下一室空静。这昭阳宫啊,最开始为她准备时,里面的一件一物,都是自己亲自添置的,她身上的袍子,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当日,她只想能两全,司徒云昭已有了权,再给她至高无上的尊位,从不曾称得上是算计她,却没想到会有如此下场。是她低估了昭儿的恨意,倘若你真的不能忘记那恨,哪怕你恨的是我父皇,我今后也愿意陪着你啊。
司徒清潇望着空荡的门边,清浅的泪落了下来。
万俟舞追出去,望着她的背影,语气遗憾,却含着一点释然,“你是个柔情又专一之人,你值得拥有偏爱,可惜,我遇到你晚了些。”
倘若她不是草原的公主,而是中原的公主,会不会一切会有不同呢?
可惜没有倘若。
“希望如此。你未来也会拥有这种独属于你的偏爱的。”司徒云昭弯起薄唇笑了笑,冷淡隽秀的眉眼柔和下来。从端午节开始,从草原驸马开始,自始至终,她拒绝的利落,不给人一丝遐想,却不会给人难堪。小姑娘的初恋,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也不算坏。
或许那位公主,还需要一些时日学习如何爱她。她们的羁绊这些年来来去去,太深刻了。万俟舞虽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却也弯了弯眼睛,释怀道:“希望如此。”她就要离开大齐回草原去了。对此,自那日御花园后,她也未再抱过希望,她与司徒云昭,无缘无份,无有天时地利人和,只是年少时偶然遇见了一个太过惊艳的人,见之倾心,无有那样的刻骨,只是情窦初开,丝丝缭绕,还来得及抽身而退。就当是年少的倾慕,像烟花一样绚烂,转瞬即逝,一个美好的回忆,像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留下一个幻影,便也足够了。
这样也好,万俟言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君,亦是个宠爱女儿的父亲,日后她会回到北国去,继续在她自小长大的草原上驰骋,有着宠爱着她的父汗,母后,平安又快乐地长大,也许日后会遇见爱的刻骨铭心,死生相随的人,也许两人会轰轰烈烈,也许也会手牵着手一起迟暮老去。但是司徒云昭不会,司徒云昭会永远穿着一身月白华袍,宛如初见那样,骑在马上,对着她淡淡地笑,鲜衣怒马,少女明艳的画卷,会永远停留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回忆里,永远干净,永远纯粹。
第114章 提亲
会武宴该散了, 司徒云昭出来以后便见司徒清洛已然不在了,她负着手,眉眼冷峻, “皇上呢?”
宫人道, “回摄政王, 皇上受了惊,实在不适,便先回永阳宫休息了。”
孟太尉在一旁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又掩住嘴,嗤声,“真是丢人。”
孟太尉绕到她身边, 压低声音嬉笑道:“主上, 这次可狠狠将了那陆太傅一军,太好了。”陆太傅从前虽未出手, 但他日日在司徒清洛身边说三道四, 谁都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这次, 叫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大计落空, 又亲眼看着亲侄儿陆川死在他面前, 何等的痛快。
如此来看, 结果是好的, 这过程总归艰辛了些。
方才司徒云昭放纵朝臣向司徒清洛施压, 司徒清洛不得不鞭尸陆川,望经此一事,他们师徒二人能够离心。倘若没了陆太傅的辅佐,司徒清洛孤立无援, 难成气候。
不过陆家在都城,毕竟是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声势大,陆家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皆不是好缠的,尤其是那个陆子鸿,倘若拔除,须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司徒云昭在一旁送别万俟言父女,万俟言五日后将要回草原了,司徒云昭道,临行前日晚,欲在宫中备下国宴,特别为万俟言父女送行。
“皇秭。”
骤然闻声,司徒清潇背对着,有些颤意,她转过身来,“怎么了?”
司徒清沐看着她,眼神晦涩难明,声音也喑哑着,“皇秭,那日皇兄当真被你带走了么?司徒云昭,她当真是去吊唁的?怎么可能呢?那皇兄怎么会死呢?司徒云昭又怎会有那样的好心呢?皇秭,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
皇权斗争中,一个谎言,便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司徒清潇抚了抚司徒清沐,“沐儿,此事,真的与摄政王无关。”
她亲手杀了兄长,已经无法再欺骗妹妹,好在,司徒清灏的死,的确与司徒云昭无关。
司徒清沐似是不相信,“真的么?皇秭?”
司徒清潇叮嘱道:“沐儿,皇兄之死,真的无关摄政王,你千万不要去找她麻烦,那样后果不堪设想的。”
司徒清沐低着头,红着眼睛,“我知道了,皇秭。”
她不知道司徒云昭会不会放过司徒清沐,只能如此叮嘱她,让她尽量安分。司徒清潇蹙着眉担忧,温和地抚了抚司徒清沐的发安慰,却在内心无数次地责备自己。
笠日,乾阳殿。
朝会一如既往的进行,司徒云昭朝服旒冕,站在尊位旁,她负着手向前踱了两步,“陛下呢?”
宫人回报道:“启秉千岁,皇上昨日受惊,今日身体不适,在永阳宫休养,还请摄政王主持朝会。”
孟太尉嗤笑,阴阳怪气道:“哟,陛下这胆子够小的,昨日不过是处置个犯人,今日便吓得起不来塌了?”
有许多朝臣都忍不住低低地笑,那样的嘲笑声格外刺耳,陆太傅虽来上朝了,却也是脸色灰白,平日里最喜欢教育孟太尉的他此刻低着头一言不发。
司徒皇族与先秦王一族共打天下,这天下说是二人共同打下的,可自尊司徒族为帝后,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秦王后裔地位早已一落再落,只如臣子,司徒云昭身为臣子后裔,谋害景王,必定遭群起攻之。
本想经由此事,煞灭司徒云昭的威风,令她名声一落千丈,到头来却是自掘坟墓,作茧自缚,害了亲侄儿,陆川本是陆家下一代中优秀的青年,如今尸首面目全非,又成了污蔑王上的戴罪之身,连陆家的祖坟都不能再进。
孟太尉愤愤不平道:“昨日受惊的明明是摄政王,摄政王清白良善,却突遭小人污蔑,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
大都护趁机意有所指,“摄政王,您请上座。”
如今无论是谁,恐怕都已对司徒清洛失望了,毫无一国之君的担当,司徒云昭若是此时坐上这个位置,恐怕也无人会说什么。
司徒云昭负着一只手,抚了抚龙椅,冰凉却至高无上的地方。
她勾了勾唇角,“坐在哪里无所谓,权在哪里才重要,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元丞相府。
管家自外面奔进来,“老爷,老爷。”
元仲还悠闲地坐在摇椅中品茶,“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老爷,摄政王来了。”
元仲立时后背一凉,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摄政王来做什么??快快,拿我的朝服来。”
“来不及了老爷,摄政王已经到门口了。”
元仲一向中立,并没有什么得罪司徒云昭的地方,不过他仍旧记得先帝托孤时,司徒云昭以其孙女元灵的性命相威胁。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慌张,但礼节还是不可少的,司徒云昭到门口时,他携全家出府参拜。
“老臣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
不过似乎不是为公事而来,司徒云昭带了大队人马,周围围观的群众很多。司徒云昭淡淡的,却亲手扶起了他,“丞相请起。”
元仲一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司徒云昭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元灵姑娘和我弟弟暻儿的事情,丞相还不知吗?”
元仲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毕竟他们同为副将,年纪还小,只是来往亲密一些,司徒云暻与司徒云昭又全然不同,也并未太过关注。
“今日来,本王是想聊一聊此事。”
元仲紧张不已,连忙换上笑容,只是有些僵硬,“摄政王快里面请。”
他一边招呼,一边遣人去请元灵,“快去把灵儿叫出来。来人,快给摄政王上茶。”
到了正堂,元仲请她上座,带着笑脸,“摄政王亲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摄政王莫要怪罪。您尝一尝,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自然比不得摄政王府上的,但回味甘醇。”
“不忙,不忙,我们还是先t说正事。丞相对他们二人的事,如何看?”
元仲道:“这自然是好,只怕灵儿高攀了郡王……”
元灵一身绿罗裙,灵动飘逸,来到正堂,未见其人,先闻其笑,“老爷子,你找我?”
元仲站起身来,板起脸来,“没大没小的,快看谁来了?还不赶紧行礼。”
元仲生怕元灵哪里丢了脸,让司徒云昭不满意。
元灵愣了愣,“摄政王?”她盈盈下拜,福身行礼,“臣女元灵见过摄政王。”
应当是第一次见面。果真是灵动俏皮的漂亮姑娘,又很懂事的模样。
司徒云昭今日作为大家长姿态,很是满意。
司徒云昭似笑非笑,“元姑娘,你与暻儿的事,本王都知晓了。”
元灵大脑飞速运转,满脑子皆是,我终于见到司徒云昭了!
她崇敬司徒云昭已久了!
元仲受惊,摄政王不会是来棒打鸳鸯的吧?
元仲连忙堆着笑道:“摄政王,灵儿是臣的孙女,虽有些调皮,但绝对是良善的孩子,若是摄政王觉得她不会持家,她便可以立即学……”
司徒云暻已是平南王府如今唯一的男丁了,想必也需传宗接代,元灵嫁给他,势必要学习内外持家。
司徒云昭只问,“元姑娘,你可愿意嫁与暻儿?”
元灵点头,“愿意。”
司徒云昭终于品了一口雨前龙井,放下茶盏道:露出了一个和风般的笑意,“不错,本王今日,是特地来下聘提亲的。”
“山瑾。”
山瑾在一旁拿出礼单念道:“黄金二百斤、白银万两、良田千顷、马匹十六匹、绸缎一千匹,驮甲二十副、玉器百件、玉如意四柄。”
聘礼比皇室的皇子有过之无不及。
元仲受宠若惊,“多谢摄政王,不过这……也实在太贵重了。”只有皇帝的兄弟结亲才能如此十里红妆,不合乎礼法,不过以司徒云昭的身份,倒是不奇怪。
但这也说明司徒云昭很是看重这门亲事。
司徒云昭笑了笑,“元灵这姑娘,本王很是满意。”
元灵眨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司徒云昭,是与云暻有几分相似,但是,可真美啊。
司徒云昭拿出一玉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玉镯,清亮纯净。“这个,是本王母妃留给儿媳妇的,以后,这便归你了。”
其实,她本想留给司徒清潇的,不过,罢了。
元灵接过玉盒,“谢谢摄政王,但这太贵重了……”
元灵记得,司徒云暻曾说,不会如同其他的家长一般,上门提亲,她想想也是,司徒云昭权倾天下,怎会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司徒云昭不但做了,而且甚是重视此事。
她轻笑一声,挑眉,“还叫摄政王?”
元灵心跳怦怦,有些不好意思,“……长秭?”
她真的柔心千百,也很疼爱弟妹。元灵红了眼眶。
“待本王与元相商议一个良辰吉日出来,便把你们二人的事情定了吧。”
元仲口上连忙答应,元灵是他最宠爱的孙女,能得偿所愿,得此重视,他自然心慰,但从此以后,兴衰荣辱就要系于平南王府了。元仲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115章 赋论
会武宴结束, 景王府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白日,斐华街上一辆马车行进着,大都护私下喜好穿红衣, 今日也是一身红裙, 不过她不像望月砂那样红裙万种风情、柔媚入骨的模样, 而是显得十分灵动。她双手合十,一会儿左拜拜,一会儿右拜拜, 满面的忧愁和诚心祈祷。
对于他们来说,替司徒云昭拜访有才之士,是常事, 司徒云昭有时间时, 甚至偶尔还会亲自上门。司徒云昭叫她去拜访方思南小姐时,大都护十分平常, 又欣然地应承了命令, 以至于抬起头来, 在看到司徒云昭勾起唇角的似笑非笑时, 她有一丝费解。
很多文人墨客, 高才之士都是极有性格的。在来之前, 她便拜读了这位方思南小姐的大作, 她吓得愣在了原地, 而非因为感叹她有才。随后,孟太尉在她面前渲染这位方状元,用了半个时辰,许都督还在一旁揽着他的腰, 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尽管孟太尉也是猜测,但说的太过有鼻子有眼, 大都护慌张的情绪更深了。
跟在司徒云昭左右的人,大约都不是神明论者,但是这一刻,她宁愿相信天上有神明。
可能是大都护大人虔诚祈祷的心太过强烈,以至于马车停了都未曾发觉。
也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在刻意逃避。
“小姐,到了。”车夫在外面叫道。
“知道了。”大都护答得痛快,但是人还稳稳地坐在马车里。
她在给自己疏导: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状元罢了。
自己中状元时,比她小了好几岁。
自己现下也比她小上许多啊。
大家都是状元,状元见状元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大都护像是终于完成了心理疏导,长呼了一口气,下了马车。
如果她没有趔趄这一下的话,或许真的像那么回事儿。
醉仙楼十分奢华,雕花木桌铺着锦布,红木楼梯,大都护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等待着这位新晋状元方思南小姐。
半刻之后,一个女子出现在了对面。
大都护低着头,看见了翩跹的玄色衣裙一角,心下更恐慌了,这,不会是黑山老妖吧?
大都护知道这样不太礼貌,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暗自扯出一个有礼有节的端庄笑容,准备抬起头来面对对方。
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了:“不好意思。”
声音轻软。
声音如此温和?大都护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触感却是柔柔的。她抬起头来,哪里有黑山老妖的影子?
有的只是一个身穿黑色衣裙,软软地微笑着,白净柔软的姑娘,她的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她开口也是软糯的,“你好。”
大都护有些结巴了,“你……你好,请坐。”
两人靠着窗边的桌,面对而坐。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一些,等很久了吗?”
对方软糯温和又有礼貌,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大都护试探着问:“请问你,是方思南小姐么?”
“是我呀。”她露出酒窝来,浅浅一笑。
还是不能确定,还是严谨一点好。大都护拿出一张纸,“这篇赋论是你所写的?”
方思南没有任何不耐烦,看了一眼,柔和地答:“是我呀。”
大都护彻底呆愣了。她看大都护不知所措的模样,好心地提醒了一下,“你还没自我介绍呢。”
大都护反应过来,收起了文章,也露了个笑出来,“啊,不好意思。方小姐,你好。在下姜瑶,时任朝中大都护。”
方思南惊奇:“你就是大齐年纪最小的状元,大都护姜瑶?”
大都护俏皮地笑了笑,“是我。在下特地代替主上来拜会方小姐。”
方思南一双杏眼闪亮,疑惑,“你的主上?”
大都护年轻活泼,藏不住心思,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的主上是当朝摄政王,平南王司徒云昭。”
方思南轻笑一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土地臣民,都应当是皇上的呀。你为何奉平南王为主呢?”
大都护觉得眼前的秀美女子,好像有点死心眼。不像是个可用之才,主上这次好像看走眼了。
大都护笑了笑,“方小姐既是今年新科状元,不会不问世事吧?如今这朝中形势,难道方小姐不知情吗?”
方思南丝毫不像孟太尉描述的性烈如火的状元,反而像是文弱娇软的千金小姐,她露出了小酒窝,“虽然平南王殿下与圣上同坐尊位,但这天下毕竟还是圣上的。”
嚯,还是个死脑筋。
这脑子是如何考上状元的?大都护秀美微蹙,略有些不高兴,言:“方小姐,看来并不太了解朝中局势,也不太了解平南王殿下。”
方思南承认:“嗯,只是略有耳闻。”
大都护问:“那方小姐关于我们主上,都知晓些什么呢?”
方思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长睫,脸颊居然泛起了粉意,“只是耳闻,耳闻,平南王是个美人儿……”
白皙又软嫩的模样。
嚯,还是个好美色的登徒子。
这已是大都护在心中不知感叹的第几声了,看来文如其人此话,倒也并不一定。
还有主上,您也该反思一下,为何您钦点的状元,不知您的威名赫赫,只知您的美貌远扬。
大都护也只敢在心中默默腹诽。
方思南眨着眼睛,问:“所以姜大人,您是代替平南王来的吗?”
“是的,我们主上惜才,方小姐赋论写得很好,我们主上甚为欣赏。实不相瞒,方小姐本是今年春试的榜眼,是我们主上钦点方小姐你做状元的。”
“那很感谢摄政王。”
方思南继续很好奇的模样,“姜大人,平南王美貌真如传说中那样吗?”
不关心前途,只关心美貌,说的就是方小姐你本t人了。
大都护暗自腹诽,但依旧如实回答:“不,是比传说中更甚。”
大都护也形容不清楚,司徒云昭之美,不止是因美貌,也因冷淡矜贵的气质,运筹帷幄的气度,连阴鸷狠戾的特性,缠绕在她身上,都很吸引人,明艳美丽至极,也冷血至极的蛇蝎美人。
方思南思索了一下,软软地笑。大都护突然觉得心上有什么被捏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觉。
大都护瞳仁分明,活泼灵动,生的也是一副花容月貌,她转了转眼睛,来了主意,“方小姐应当知晓北国可汗与公主来访吧。过几日,宫中要举行国宴,为可汗与公主饯行,方小姐作为文状元,不如一同过来赏宴,到时便能见到我们主上了。”
“方小姐想不想一睹我们主上的美貌?”
既然主上的美貌名扬天下,那以此作诱饵有何不可!反正横竖也是为主上招揽人才。她一步步引.诱着方思南跳下这个“陷阱”。
方思南翘起粉嫩的唇,很利落的拒绝了,“不想。”
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大都护疑惑:“为何?”
方思南解释道:“我身边的朋友们,都甚是爱慕平南王,所以我有些好奇而已。”方思南周围皆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文人墨客,常常聚集在一起吟诗作画,有时也一同谈论朝政,她们每日在自己耳边反复唠叨,言摄政王权倾天下,却生的玉面朱唇,是个明艳绝伦的女子,那些人为她写诗作画,满眼满心皆是倾慕,不止有女子,也有男子。
方思南却不感兴趣,只是每日被迫接受这些信息,想不知晓都难。所以方才只是见大都护可爱,刻意逗弄大都护的。
大都护头脑飞速运转。
该如何是好?
半晌,挤出了一句,“方小姐是哪里人?”
方思南微笑,“我是江南人,师从大儒李承,自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为了参加春试才到都城来的。”
李承是名满江南的当代大儒,桃李满天下。大都护眼眸亮了亮,“李承大师的弟子?我小时候去江南游玩,适逢李先生游历讲学,所以我有幸听过一堂李先生的课,果真名师出高徒。不过方小姐的文章言辞很是犀利,与你其人外表颇为不像。”
“我的文章,讲的是我的思想,我的主张,而非我的外表,实则,外表皆是会骗人的。”
大都护思索了一下,“倒也不一定,若非如此,人们怎会讲相由心生呢?”
“相由心生或许有道理,一个人的心境或多或少会影响相貌与气质,然而又怎能只凭外貌就清楚他人心中所想呢?”
方思南生于书香世家,娇生惯养,虽然性子软,但如那篇赋论一样,很有自己的思想,在学术上亦有自己的坚持。
大都护嘟起嘴来,慢慢思索。
方思南说:“其实宫宴太过拘束,我不太喜欢。”
她话锋一转,露出一个软软的笑,“但是因为你,我又突然想去了。”
晨风吹起,大都护愣愣的,只知直直地盯着对方,有些脸热。
方思南方才刚到时,就见这个红衣的年轻姑娘坐在窗边,一副紧张的模样,不知在求拜什么,灵动俏皮,甚是可爱。
第116章 刺杀
清晨夹杂着晨雾, 玉辇路过郊外的密林中,司徒云昭端坐在玉辇中阖着眼睛休憩,突然间“嗖”的声音响起, 一支羽箭自林中飞出, 直直地插到了玉辇上。
玉辇外的侍卫迅速集合围在玉辇周围, 叫道:“保护主上!”
司徒云昭一身月白华袍,明艳俊秀,仍旧端坐着, 阖着双目,不为所动,她自鼻间发出一声哼笑声, 无奈叹道:“又来了。”
到底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
几十个黑衣人自林中埋伏着窜出, 与司徒云昭的侍卫缠斗在一处,看武功皆是上乘, 比之皇宫禁卫军更强, 甚至于司徒云昭的一般侍卫不相上下, 司徒云昭今日行的匆忙, 未带太多侍卫。
司徒云昭用折扇挑起帷帘, 下了玉辇, 一只长剑从身后而来, 司徒云昭闪身, 不动声色地举起折扇,不必转身,几个来回间,便轻易挡掉了剑。
此人一看便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 他面上蒙着黑布,一声大喊:“擒贼先擒王!”
黑衣人们便直奔着司徒云昭而来, 司徒云昭一身华袍,金蟒黑靴,甚至手中无剑,也没有武器,只用一把折扇,不慌不忙地接招,一下又一下地挡掉了前来的剑。
那人叫道:“主子有令,今日势必要取司徒云昭性命,不得有失!”
司徒云昭的侍卫冲上来保护她,那些人闻言更清醒了些,不再于司徒云昭的侍卫缠斗,很明显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司徒云昭,剑剑都直奔着司徒云昭而去。一向矜贵完美,衣袍纤尘不染的司徒云昭月白华袍上也沾上了点点血污。
五月清晨的薄雾雨露中,突然间,一袭飘然的白衣,自天上而落,像堕入凡间的圣女,她手持长剑,落到了司徒云昭身边。
在众多黑衣人之间,司徒清潇一身白衣分外亮眼,她抽出长剑,面容清冷坚毅,护在司徒云昭身边。
双方也不及反应,继续缠斗,只有司徒云昭被她突然的出现惊异,说心中没有任何感觉是假的,她喉头滑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而由不得她分神,转而又继续专心面对敌人。
两人背对背抵抗敌人,两件白衣翩跹,双方僵持不下,司徒清潇的右手手腕曾受过伤,时间久了,持剑便有些不稳,一个黑衣人用剑直刺过来,那个黑衣人首领呵斥道:“莫要伤及长公主!!!只取司徒云昭性命!!”
那黑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收剑却来不及,剑刃偏过去,划过了司徒清潇的手腕,留下一道血痕,正往下滴落血。司徒清潇咬了咬唇,却仍旧紧紧抓着长剑,不愿离开司徒云昭身边。
司徒云昭似是有感,眉心一跳,转过身来,那道血痕正映入她的眼眸,染红了她的双眼,她本云淡风轻地面对敌人,如今眼里浮起阴狠,劈手夺了对面黑衣人一只长剑,对着那个伤了司徒清潇的敌人喉咙而去,那人伤了司徒清潇正慌乱着,长剑入喉,司徒云昭一剑便直取了他的命。
司徒云昭杀红了眼,正好司徒云昭的暗卫已经赶到了,片刻便将这些尚且活着的黑衣人通通擒拿了。
山瑾在身后用剑抵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喉咙,“说,你们是谁的人。”
司徒云昭紧咬着银牙,那人被司徒云昭眼中骇人的阴狠吓破了胆子,“是,是,是公主——”
公主?!山瑾逼问,“是哪个公主?!”
为首的黑衣人被擒着,厉声呵斥他闭嘴。那人还未说完,嘴角便有浓黑的血溢出,被活着擒拿的黑衣人通通毒发身亡。
究竟是哪个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山瑾惊了一下,松开了手,那黑衣人的尸体滑落到地上,山瑾皱着眉去看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桃花眼始终赤红着未消,她松手,丢掉手中的剑,脚步虚浮着走向玉辇。
司徒云昭的月白华服上满身血污,一个女侍道,“主上可有受伤?玉辇中有医箱的。”
司徒云昭开口的声音有些哑,“本王没事。“
司徒清潇见她要离去,一张娇颜上布着一层薄汗,慌忙叫道,“昭儿。”也不在意有多少人在场。
司徒云昭背对着她,喉间一哽。
“你日后……要小心……”
她闭了闭眼睛,低哑着声音,“上辇。”
司徒清潇终于眉间松动,难以抑制的心绪翻滚着,跟着她上了玉辇。
司徒清潇坐在玉辇中,有些拘谨,她手腕的伤口还在缓缓滴血,她垂了垂眸,下意识地用衣袖去遮挡。白色轻薄的衣袖哪里遮挡得住,甚至被那鲜血染红了。
这个动作落在司徒云昭眼中,她的心像被什么硬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疼到难以自抑。
司徒云昭抽出玉辇中备着的医箱,半跪在她面前,掀开了她的衣袖,望着那伤口,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司徒清潇为自己挡下碎瓷片的场景,两个场景,两道伤口,仿佛全部重叠在了一起。她眼眶更红了几分,像是受伤的呜咽小兽。
司徒清潇柔和了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她,想去抚一抚她的眼尾,却不敢。
司徒云昭拿着绷带,手几乎都在颤抖,她如水的桃花眼中含着水雾,像是质问一般,开口的声音沙哑,“司徒清潇,你到底想做什么?”
司徒清潇望着她嫩白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我只是想,保护你……”
司徒云昭却更生气了,她咬着牙,“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你保护谁?!”
司徒清潇一双眸子含着温柔与无措,“是我不好,对不起……”
司徒云昭像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不知道还能再去为她做些什么,只能笨拙地,用t自己的方式关心她,爱护她。
她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维护司徒家,也一样用这样的方式去维护司徒云昭,却做错了,却伤害了她,那并非她本意的。
“你不要道歉!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放过了你,你还要这样。”
为什么,明明我已经说服自己死心,你还要来撩拨我,一次次把我推入更深的深渊。
为什么?
司徒云昭红着眼尾控诉,手下却是温柔地包扎。
司徒清潇轻轻地抓住她正在包扎的手腕,“不要放过我,好不好?”
手腕上的血还在滴下,她像是毫无所感,柔和的目光含上了点点水光,“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司徒云昭不能抬起头来,她知道她抬起头来,便会对上司徒清潇的目光,对上她的目光时,自己永远只有心软与心疼。
永远会融化在她的眼眸中。
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
她恨自己为何会这么喜欢她,这么放不下她。明明已经受伤那么多次了,还是不知悔改。
司徒清潇做了皇室的长公主多年,从来都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司徒家的江山,保护着司徒一族,保护着兄弟姐妹,父皇要她与陆子淮成亲,只为陆家能将来与司徒云昭相抗,能够庇护这片江山,能够保护司徒清洛,母后临死前嘱托她,保护司徒清洛,那是她的弟弟。她生来流着司徒家的血,这责任几乎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或许自先平南王去世那日,还是自司徒云昭成为这个王朝的权臣那日,她以为她们再无可能的。直到她与司徒云昭在一起,她才知晓,自己亦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为了这些责任伤害司徒云昭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在痛着。
亲手用剑杀掉司徒清灏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在害怕。
她没有司徒云昭那样的杀伐决断,每一步对她来说都至关艰难。
如果这么势必要在其中择一的话,她还是不想失掉司徒云昭。
她低着头,看着那片用绷带包扎起的伤口,轻声问出口:“赎罪?你要如何赎罪?”
司徒清潇温柔地,心底却有着慌张与无措,“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只要你,还愿意要我……”
司徒清潇为她挡下那个碎瓷片时,那片伤口,当日也是如此,即便她们还不曾在一起,十指相扣间,两颗心是无比的靠近。
又怎会像今日,明明都已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却比陌路更加陌生。
“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了些么?”司徒云昭握着拳,几近颤抖。
她声音都有些颤抖,“本王已经不知道,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换来的却是她一次次亲手把刀送进自己的心口,一次次把自己推入不见底的深渊。
她什么都给她了,她可有珍惜过?
“你是不是当真能放弃你的司徒家,与本王在一起?你要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知道司徒清潇必定会犹豫,她是个理智占上风的人,她是个责任大过天的人。
她却拉住了她的手腕,温声道:“我可以。”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昭儿。”
声声入心,她当真懂得如何拿捏她的软处。
司徒云昭握着拳,眼眶越发地红。
第117章 挟持
转眼间, 便到了北国可汗回国的日子了。宫里特地举办了国宴,为可汗父女饯行,一向不愿家人进宫的司徒云昭, 这次一反常态, 突然携了弟妹们进宫一同参加国宴。
司徒清洛因为那日受惊未愈, 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来参加国宴,只余司徒云昭与万俟言同坐尊位。
重华殿中歌舞升平,万俟言上次见识了司徒云昭的手腕, 如今他对这位大齐年轻的女摄政王唯有敬佩,他不仅不好战争,更是个聪明人, 与这样的中原王朝作对, 也是无有好处的。
万俟言闲聊问道:“摄政王殿下,听说您的先父是大齐先平南王司徒益?”
司徒云昭略略点头, “是家父。”
“怪不得啊, 虎父岂有犬女, 先平南王在我们北国, 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之称, 未成想, 原来是一脉相承, 摄政王, 如今本汗对您唯有敬佩,”他端起酒盏,“来,我敬您, 愿我们两国放下曾经的杀戮战争,日后永不交战, 永不兴兵。”
司徒云昭自然无有拒绝的道理,她也端起酒盏,“为中原与草原的永世和平。”
司徒云昭与万俟言共同签署了和平诏书,百年来交战,从来是两败俱伤,既是战争,哪里有所谓的大获全胜,即便赢了,不过是踩在少数人的白骨上,去换得对面多数人的性命。
万俟言压低声音,悄声道:“摄政王,日后你若做了中原女帝,本汗必定不会感到惊讶奇怪,到时候本汗必定修书道贺。”
司徒云昭一身金黄色团蟒朝服,细白的长指捏着琉璃酒盏,她抬起眼来,眼中是志在必得的阴鸷,唇边却清浅地笑了笑,“借可汗吉言。”
方思南今日算是司徒云昭的贵客,她坐在大都护身边,大都护眼神示意最高的尊位,“那就是我们主上,平南王。”
果然如传说中,美艳却暗含着阴鸷,淡漠却矜贵,不过,只适合出现在传说中,或是诗画中的人,距离她们太远了。
方思南天生喜欢女子,尽管周围的人,或崇拜或倾慕司徒云昭,但她都无感觉。她侧了侧脸,看着正在宫宴上专心致志进食的大都护,似乎还是更为喜欢这个俏皮鬼。
她生在书香世家,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这样盛大的场面,也不慌不忙,她软软地问:“那位便是长公主么?”
尊位旁,一身宫袍,高贵圣洁的美丽女子,艳绝都城的容貌,一样常出现在传闻中。
“是呀。”大都护应道。不知为何,孟太尉许都督他们都不是很喜欢司徒清潇,但是大都护却觉得长公主很好,清冷又不失温和。
“怎么不见皇上呢?”
方思南只听说皇帝是个年近二十岁的少年,今日如此盛大的场合却未见其人。
大都护言:“皇上病了。”
她嗤笑着补充,“被我们主上吓的。”
大都护发出邀请:“所以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见我们主上?”
司徒云昭之势如参天大树,盘根错节,但做的毕竟是为天下所不为的篡位之事,失之毫厘便会粉身碎骨,千百年来,前朝有多少权臣失败,党羽死于乱刀之下,方思南从小性子软,又懂得独善其身,却也不惧,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轻轻笑着应,“好啊。”
重要的是与你一起。
晚上,司徒云昭携朝臣在重华殿前送别万俟言父女二人,月明星稀下,万俟舞抬起脸来,深深地望了一眼司徒云昭,眼眸含着星光,“我要走了,很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本王国事繁忙,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万俟公主多多担待,日后北国与大齐友好邦交,欢迎公主再来。”
万俟舞弯起眼睛,“我都要走了,你自始至终,要一直这么官方么?”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坦然道:“或许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万俟舞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司徒清潇,司徒清潇还是仍旧一身清冷,像是出尘脱俗的仙女,但她遮掩着在意,不时向这边张望,尽管隐藏地很好,万俟舞还是发现了。
她释然地笑了笑,“好啊,也祝你与温宁公主幸福。”
万俟舞生在草原,活的潇洒精彩,她不是喜欢纠缠的人。人生哪得这么多圆满,确认了不属于她的,她会潇洒放手。
司徒云昭点了点头,她身着金黄色的蟒袍,身后是宫眷群臣,淡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长身玉立,威仪万千。或许登上这个皇位,于她而言,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汗父女的车辇才将离开重华殿前,驶离视线,身后突然传来了瓷器打碎的声音与尖叫。
司徒云昭眉心一跳,转过了身去,快步进了殿。朝臣也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只见满地都是打碎的花瓶,司徒清沐手持短刃,突然跃身而起,挟持了司徒云晴。
众臣都知道司徒云昭无比宝贝两个妹妹,司徒云晴温婉柔顺,不会武功,霎那间全部惊慌了神,慌忙去看司徒云昭,司徒云昭面色坚毅苍白,紧紧盯着司徒清沐。
一向活泼爱笑的六公主司徒清沐面色晦暗,狠狠地蔓延着恨意,刀刃抵在司徒云晴嫩白的脖颈上,司徒云晴虽然害怕,却并不惊慌,面色是与司徒云昭如出一辙的坚毅刚强。
司徒清沐在背后,一手箍着司徒云晴后退,一手用刀指着门前的司徒云昭和朝臣,叫嚷呵斥着让她们退后。
司徒云昭侧头像山瑾耳语两句,只好携朝臣退后,司徒清沐面色狰狞,无人敢去刺激她,孟t太尉紧张地盯着司徒清沐手里的刀,道:“六公主,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
像是刺中了她什么,司徒清沐眼里蓄满了泪,如花般的年轻容颜憔悴,她含泪恨道:“我父皇死了,我母妃死了,我皇兄皇嫂死了,连我的侄儿侄女都一个不剩了,我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叫我如何好好说?!”
司徒清潇柳眉蹙着,焦急地出声道:“沐儿,不要这样,你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还有皇秭,还有我啊。”
司徒清沐态度有丝毫软化,片刻间,却又恢复了狰狞面孔,“不,皇秭,你倘若还当我是妹妹,就替我讨一个说法,这些一切都与那个司徒云昭有关!”
她知道司徒清沐一定将她前日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她只想救下司徒云晴,她压抑住焦急,劝解道:“沐儿,晴小姐是无辜的,你不要做傻事,快把刀给我。”
司徒清沐却不理睬,只是一意孤行,对着司徒云昭叫道:“司徒云昭,我皇兄之事,你必定要给我一个说法,为何我皇兄一家先后毙命?”
司徒云昭手握成了拳,指尖泛白,面色冷冽,却紧紧地盯着司徒云晴的脖颈,和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你皇兄的事情,当真与本王无关,你若放了晴儿,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司徒清沐咬牙嘲讽道:“呵,你妹妹死到临头,你还大言不惭,我让你体会一下我的痛。我知你霸占着我们司徒家的一切,权力滔天,我动不了你,也必要你付出代价!”
“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罢休?”
司徒清沐面色凄然,一字一句:“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承认你的罪行,引咎退位!否则,我杀了司徒云晴!”
司徒云晴毕竟还是个孩子,她虽坚毅不惊慌,心里却也是害怕的,司徒云昭看得出来。
司徒云昭紧紧握着拳。
“主上,万万不可!”
“呵,不可是吧,那我便杀了司徒云晴。”司徒清沐刀刃又往里顶了顶。
像是已经划破了司徒云晴脖颈上的皮肤,司徒云晴终于难以自抑地泄露出一丝害怕的情绪,闭上眼睛向后躲着,却被司徒清沐箍得更紧。
前方朝臣遮掩着,山瑾从门外溜了回来,走到了司徒云昭背后,司徒云昭眯起眼来,负过手去,抓到了玉弓与箭,她提起箭来,将弓拉了个满弦。
司徒云昭有如何宝贝她这个妹妹,都很清楚。司徒清沐与司徒云晴身高相差无几,她向后躲了躲,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司徒云晴。
但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势下,箭飞了出去。
司徒清沐或许是没反应过来,也或许是根本不相信司徒云昭会放箭,箭矢擦过司徒云晴的胳膊,射到了司徒清沐的肩膀上,她在震惊中又吃痛,握不住了刀柄,匕首掉落在地。
司徒云晴受了惊,身旁的女侍都过去接下了司徒云晴,司徒云昭还仍在原地,握着玉弓,微微喘着气,像是尚未平复。
司徒清沐跌了下去,被司徒清潇接在怀里,她跌坐在地上,抚着肩膀,眼中是难以置信,“司徒云昭,你……”
她握着玉弓的手有些颤抖,明艳的眉眼中却是无比的阴鸷,她低声道:“这世界上无人可以威胁本王,无论用什么方式。”
司徒清沐跌在司徒清潇怀里,压低了声音,嗤笑一声,“皇秭,你看到了吗?司徒云昭这个魔鬼,连自己妹妹的命都不放在心上,你被她迷了心窍了!”
第118章 伤口
司徒清沐做了不该的事情。她竟挟持了司徒云晴去威胁司徒云昭, 好在司徒云晴没有受伤,倘若伤了司徒云晴分毫,司徒云昭杀光司徒皇族泄愤不是全无可能, 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司徒云晴躺在床榻上, 脖颈上缠着绷带, 脸色带着些许苍白。
司徒云昭握着手,眼中聚起一丝恨意。斩草不除根,当真是后患无穷。
她恨的不是司徒清沐, 而是当日那个心软的自己。
“阿秭……”司徒云晴虚弱地叫。
司徒云昭喉间动了动,坐到了塌边,“晴儿。”
她眼中含着歉意, “晴儿, 可会怪阿秭,当日射.出那一箭去?”因为那只箭只差分毫, 擦过她的肩膀, 若向左射偏一寸, 便会伤到司徒云晴, 若向右射偏一寸, 脱靶便说不定会惹的司徒清沐破釜沉舟, 伤害人质, 对司徒云晴来说, 怎么都是危险。若是放到其他人身上,必定是先稳住敌人,以求人质的安全。
但是司徒云昭不能,她不可以给别人威胁她的机会。她心中有愧, 但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司徒云晴笑的温软, “不会的,阿秭。”她自懂事起,承担了王府中的事务就知道了,她的长秭不是一般的人,是这个王朝的摄政之王,日后还可能是一国之君,是她,那年她十七岁,不过自己现如今的岁数,尚且也还是个孩子,从那时起就用这一方柔软的肩膀,扛起了平南王府的责任,保护弟妹。
司徒云晴文采斐然,但不通武艺,小小年纪,就承担着府中事务,她柔软柔顺,抚平着长秭心中的自愧。
“阿秭,你会难过吗?”她的手抚上司徒云昭紧握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血脉相连的温暖。
司徒云晴是她的妹妹,她们身上流着的血脉,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相似的。
她知道她的阿秭是权力至上的人,身在朝堂,已经是身不由己,旁人或许关心她是否杀人如麻,会否改朝换代,但是她却关心阿秭会不会难过。
难过?会的。
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不难过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司徒云昭苦笑一声,“身不由己。”
“阿秭,让自己过的快乐一点吧,过去的事情,就慢慢放下吧,不要让它影响到现在的你,你是我们的阿秭,我知道,阿秭你肩上有责任,但,我们更希望你快乐。”
司徒云昭浅浅的笑意多了一些由衷,她抚了抚司徒云晴的发丝,温柔地轻声道:“阿秭知道了。”
“你好好休息,这些日子,府中的庶务就不要管了,有暻儿在,阿秭是不是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们,你们就要有嫂子了,日后主持王府事务,你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司徒云晴也笑了,“是元丞相的长孙女,元灵小姐么?”
“嗯?你们都知道了?”
司徒云晴弯了弯眼睛,“阿兄一日到晚,都无意间与我们显摆。”元灵与司徒云暻说了此事,他们惊讶又感动,司徒云昭竟会放下身段,亲自到丞相府去提亲。
确实是陷入爱情的模样。司徒云暻颇有其父司徒益的风范,文能成相,武能为将,忠肝义胆,侠义心肠,元灵虽然俏皮,也是个好孩子,日后进了平南王府,协助司徒云晴管理府中事务,她也放心。
司徒云昭却仿佛看透一切,“不要总说暻儿,那你呢,晴儿?”
司徒云晴苍白的脸色瞬间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阿秭说什么?”
司徒云昭弯了弯嘴角,故意调侃道,“阿秭可听说,你今日与文晏走的很近?”司徒云晴小时师从都城的名儒冯大师,冯文晏是冯师的侄儿,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性子倒是与司徒云晴般配极了。
这些在旁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父母来交代,但在平南王府,司徒云昭作为大家长,便只能由她来顾弟妹的婚事,交代一二。
也是,在都城中,有何事能瞒得过司徒云昭的眼睛呢?
司徒云昭温和叮嘱:“阿秭不会责怪的。只要你保护好自己就是了,其他只要随心便好。”
司徒云晴红晕未消,看着司徒云昭,感动点头,算是认下了。
司徒云昭眼里泛起一丝宠溺,晚儿健康平安长大,弟弟妹妹,有了好归宿,日后再生下儿女,延绵子嗣,平南王府想必会比现在热闹一些,多些人气儿吧。
那是多么求之不得的事情。
而她呢?她的日后呢?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家族的仇恨埋在心底太多年了,她爱的那个人,又如此不可能。她没有资格去谈情说爱了。
永乐宫。
司徒清沐躺在床榻上,盖着锦被,闭着眼睛,昏迷着,肩膀上的箭伤没有伤及重要地方,很快已经止住了血。
司徒云昭负着手,走到床榻边,拿出一个瓷瓶,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她晃了晃瓷瓶,打开了盖子。
她露出了一个如往常的笑,一如在一起时的柔和,叫她,“潇儿。”
司徒清潇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心中忐忑着,看着她的背影。
她把这个瓷瓶递给司徒清潇,司徒清潇吞咽了一下,伸出手,略微颤抖着接了过来,她拿在手中,小小的瓷瓶,上面的花纹精致,却像有千斤重。
司徒云昭挑起眉,“你应当知晓这是什么吧?”
司徒清潇略通医术,辨别t药物对她来说并不是件难事。
她心中已经隐隐有所感了。这是……司徒清潇打开瓷瓶,略闻了一下,抬起脸来,看着司徒云昭,神色复杂。
司徒云昭负着手,神色淡然,甚至有一丝似笑非笑在脸上,她知道司徒清潇闻了出来,但还是解释,“这是西域的名药,叫噬血粉。将此药用于伤口之上,会让伤口永不愈合。再好的灵丹妙药都没有用,哪怕是小小伤口,也会越发大片溃烂。只要用此药,绝不会令人发现真正的死因,只会当作是伤口不愈,感染而亡。”
司徒清潇握着冰凉的瓷瓶,手心发冷。司徒云昭一如从前的和煦,扬起一个张扬明艳的笑容,开口竟是:“你不是想要本王原谅你么?只要你亲手把这噬血粉撒在司徒清沐的伤口上,本王就原谅了你。”
第119章 大位
司徒清潇闭了闭眼, 片刻后拿着瓷瓶,白皙纤长的手指都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犹豫了半晌,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竟然是真的要去倒药粉。
司徒云昭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 她盯着司徒清潇手中的瓷瓶, 蹙起了眉。
床榻上的司徒清沐紧闭着眼睛,已经不省人事,司徒清潇手持着瓷瓶倾斜, 眼见着颤抖着越来越厉害。
司徒清沐这次真的做错了,她不该去伤害无辜的司徒云晴。
可是往事一幕幕,从小到大, 活泼灵动的司徒清沐围在她身边叫着皇秭的画面不断闪现, 理智与血缘叫嚣着停手,可她想起司徒云昭, 像是不听使唤一般, 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司徒云昭以为, 她会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逼她放过亲人, 但是现在, 司徒清潇眼中有犹豫, 却没有了曾经不可置信的冷漠, 她想她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亲自下手,对她来说过于残忍了。
司徒云昭抓住了她的手,“还是本王亲自来吧。”
司徒清潇另一手却反手抓住了司徒云昭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
司徒云昭眼中震惊更甚,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司徒清潇。
司徒清潇低下了头,蹙着眉, 她单薄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动,她知道,司徒云昭为了她,上次留了司徒清沐一命,这次司徒清沐却变本加厉,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不能不除了。
她不想再让昭儿为难了。
司徒清潇强忍着颤抖,最后将瓷瓶倾斜,白色的粉末撒出,她当真亲手,将那药粉撒了上去。
之后,脱力地将那瓷瓶掉在了朱红的地毯上,司徒云昭蹙眉,神色凝重。
入夜,永阳宫内静悄悄的,却烛火大亮着,从床榻边到地上,从地上到龙案上,全都是燃烧着的蜡烛。司徒清洛自从那日陆川死后,便像是着了魔一般,连夜里入睡,也要点着满室的烛火,尽管如此还是夜夜噩梦,像是得了病一般,白天黑夜里都不能安生。
可是他身体无虞,自从陆川之事过后,司徒清洛寝食俱废,焦虑不安,太医已经给他看过,除了一些安神的药物,也别无他法,朝臣们都先后来看过,也没有办法。至于陆太傅的情况也未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心中有鬼,所以怕鬼。
司徒清潇进了永阳宫,司徒清洛还未入睡,他闭眼躺在龙榻上,从早至晚,连伺候的下人都不敢再进来打扰,因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出现,他都会猛然惊醒。
他支起身子来,慌张地四下张望着,却在门前看到了司徒清潇的身影,他放下了一颗心,赶忙叫道:“皇秭……皇秭……”
司徒清潇走过来,蹙着眉,“洛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司徒清洛没有了白日为君的翩翩少年模样,脸色惨白得有些骇人,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眼下还泛着青黑,司徒清洛自龙榻里面爬过来,苍白的嘴唇翳动着,张皇失措地扑到司徒清潇身上,“皇秭,皇秭……你来了。”
“洛儿,你好些了么?”司徒清潇有些担忧,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只是有些急促,没有其他的症状。
司徒清潇站在龙榻边,司徒清洛跪在龙榻上,扑在司徒清潇的身上,抓着她白色宫裙的袍袖,“皇秭,你快救救朕,快救救朕……”
“怎么了?”
司徒清洛嘴唇抖动得更加厉害,“陆川,陆川要来带走朕……摄政王,她要杀了朕……她要造反……”
他一次次在夜里,梦到了陆川满面是血,质问他与陆太傅,为何要让他出头做这个出头鸟,又一次次在夜里,梦到了司徒云昭阴鸷如血的面容,就像是索命的亡魂。
同一个人,都是司徒云昭,对于司徒清潇来说,像是夜夜难以抗拒诱惑的迷梦,对于司徒清洛却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而自己,从前是无力去做什么,现如今,竟然是已经站到了司徒云昭那一边,出卖自己的亲族,几乎丢掉了心中维持理智衡量的尺度,司徒清潇看着司徒清洛谈虎色变,面无人色的模样,一时间生出了无比的自愧。
“洛儿,洛儿,你听皇秭说,陆川不会来,他已经死了。”
司徒清洛双目空洞,“死了?死了……陆川死了……朕也会死的。”
“你不会有事的,洛儿。”
司徒清洛皱起了脸,抬头看着司徒清潇,“会的,摄政王会杀了朕的……皇秭,你不知晓,陆川之事,是朕与太傅指使的,摄政王一定会知道的,这可怎么办……朕一定会被她杀掉的……”
司徒清潇身躯有些发僵,“原来那件事,不只是陆太傅指使的,背后也有你一份?”
司徒清洛状态如此,并没有觉察出异常,只是断断续续地叫着,“皇秭……朕该怎么办……”
“你就如此恨司徒云昭么?”
司徒清洛如今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只是一直摇头,“皇秭,皇秭,朕该怎么办啊……你救救朕……朕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放弃朕的……”
司徒清潇心乱如麻,手心发凉,“让我想一想。”也只好哄骗他先行睡下,司徒清洛惴惴不安地躺在龙榻上,缩成一团。
天色已深,月明星稀,天空漆黑如墨,皇宫早已下了钥,夜晚的皇宫冷清肃穆,司徒清潇叹了口气,一身清冷孤傲,踏着月色离开了这里。
司徒云昭一身玄色衣裳,披风随着夜风飘扬,连着她淡然面容上表情都显得冷峻了些。
她站在门前,永阳宫内的情景方才全部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刻意避开,待司徒清潇走后,进了宫殿,满室的辉煌烛火,映照在司徒云昭毫无瑕疵的明艳脸庞上,却也未使她阴鸷的面容变得柔软半分。
她勾起唇角,“陛下。”
司徒清洛方才躺下,闭着眼睛,还未安稳,便听到了这一道声音。
他立刻睁开眼睛,像是魂不附体一样跳起来,“摄政王?”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他往龙榻之中缩着。
“快来人,快来人啊……!”他死死地拉着锦被,裹在自己身上,几乎恐惧到发抖。
司徒云昭看着他躲闪的恐惧模样,不由得想起了司徒文泰,就仿佛当日的情景重现,司徒文泰也是如此,他们两个相似的面庞,相似的行为,忽然有了一种虚空的感觉。
她向来以狠毒著称,以气势压人,咄咄逼人,司徒家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连她的爱人,司徒清潇今日都在颤抖,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吗?
登上了皇位,杀光了司徒皇族的人,不无辜的,无辜的,世世代代,以此仇此恨纠缠下去。司徒云暻要成亲了,司徒云晴也即将有了归宿,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未长大,弟弟妹妹日后的孩子,甚至还未出生,也要为此负起责任吗?
司徒云昭反而失了兴致,不再靠近,转而撩了撩袍子,坐到了身后的太师椅上,淡然道:“陛下,本王此来,是有事要与你商议,只是没想到,你已经疯成了这个模样。”
“摄政王,你……你会不会杀了朕?”
司徒清洛躲在龙榻的角落里,用锦被把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司徒云昭不屑地挑眉,“要看陛下你听不听话了。”
“摄政王,你要你不……不杀了朕,让朕做什么……朕都答应……”
现在说的容易罢了,权力握在手中,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手的,司徒云昭尚且不易,更何况司徒清洛。
司徒云昭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张扬的红唇溢出一声轻笑,“陛下,你若是当真足够聪慧,足够听话,就不该听信谗言,与本王作对。”
事实早已证明,莫说他,就是他的父皇,先帝司徒文泰,妄图颠覆司徒云昭,与其作对,都不曾成功过,更何况是司徒清洛呢,他的皇秭司徒清潇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劝诫,他却听不下去,仍旧一意孤行,听信了陆太傅的谗言,与他一起t出谋划策,在背后煽风点火。
不怪司徒家的人前赴后继来送死,是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几乎没有人可以抗拒。
“是,摄政王,是朕错了,朕年纪小,坐了这皇位,不懂事,摄政王饶朕一命吧……”
司徒云昭摇头,戏谑地看着他,啧啧称奇,“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本王可以饶你一命,不过……”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目光中只是含着点点淡然,甚至无有胜利的喜悦与傲然,司徒清洛甚至完全算不上是她的对手。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或早或晚。
司徒清洛从龙榻里面爬出来,“摄政王说什么。朕都答应。朕知错了,摄政王……”司徒云昭目光戏谑,他顿了顿,摇头,看着司徒云昭,“不,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平南王,不,皇上,皇上,你饶了我吧。只要留我一命,这江山,什么都能给你。”
第120章 生辰
“这皇上不皇上的, 本王都不在乎,这权在谁手中大家都清楚。”司徒云昭打了个手势叫司徒清洛过来,司徒清洛爬了过来。
司徒云昭坐在远处的太师椅上, 勾了勾嘴角, “来, 再叫两声皇上给本王听听。”
司徒清洛吞了吞口水,隐含着不情不愿,却抖了抖, 叫:“皇上。”
司徒云昭倒是不屑于司徒清洛如此唤她,只是他的面庞与司徒清潇实在相似,司徒云昭仿佛是透过他, 去看那个人。她突然红唇溢出轻笑, 在满室的辉煌中明艳动人,“好, 起来吧。”
“本王让你做什么, 你就做什么么?”
司徒清洛喃喃,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司徒云昭眯起了眼睛, 手抚上了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有。”
大齐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 本应在各朝各代皇帝手上, 但是自从她做摄政王的那日开始, 就一直在她的手上。她只是面色淡然,轻柔地抚摸,司徒清洛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都听你的。是……只要你不杀我……”
司徒云昭似笑非笑地警告,“本王倒是可以留你一命。所以你听好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司徒清洛抬着眼睛,眼含不甘。
笠日, 乾阳殿朝会气氛凝重,司徒云昭坐在王位上,并不急着处理朝政,只是用手慵懒地撑着头,目光淡然,像是在等待什么,众朝臣面面相觑,也不敢问。
一炷香之后,司徒清洛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大殿,如往常一样入了座,可仔细看去,他隐在龙袍之下的双腿都在颤抖。可即便有朝臣发现,也不敢多言。
司徒清洛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指尖泛白,他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干着喉咙艰难开口,“各位爱卿,今日……朕有一事想要宣布。”
他偷偷地斜了一眼司徒云昭,却见司徒云昭只是慵懒地撑着头休憩,并没有多作关注。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朕,近日身体不适,久病未愈,故今日起,朕退于后宫休养,特,特命摄政王监国,元丞相与太尉辅国……各位爱卿听摄政王之言,辅佐摄政王监国……”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众人交头接耳,面色各异,不知作何反应。
“这……”几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陆子淮皱眉看着龙椅上的司徒清洛,就想要开口,陆太傅却攥住了他的手腕,看了看阖着眼眸的司徒云昭,摇了摇头。
是他从前太过草率了,低估了司徒云昭的实力,也高估了司徒云昭的耐力,如今大势已去,陆川的下场就在眼前,他不能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冒这个险,为了司徒清洛与司徒云昭相抗。
“父亲,司徒云昭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陆子淮怒目而视司徒云昭,压低了声音急切道。
“今日若是妥协了,那便是注定的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陆太傅也皱眉看着,但是仍旧攥着他的手腕,“不,陛下只是回后宫荣养,而非退位让贤,还有机会,再等一等,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一向喜好打圆场的元丞相这次也沉默着不说话了,提亲之事在前,他总要为元灵考虑。
司徒云昭早已料到了,才命元相辅国,元相是几朝老臣,本就是司徒文泰任命的顾命大臣,司徒文泰将司徒清洛托孤于他,辅政之名说出去也不会遭人非议,元相也算是识趣儿之人,更何况,有了元灵的关系,元丞相从前或许还能保持中立,但从今以后,恐怕前途命运也只能与平南王府绑在一起了。
司徒云昭轻轻勾了勾嘴角,终于睁开眼来,如预料般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许多人面色铁青,她不能一下子就逼司徒清洛退位让贤,那样满朝文武再惧怕,也还是有话说的,如今只是让他回宫养病,于情于理,也无人说的出什么,只能顺从。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眼前的旒冕遮挡着明艳动人的面容,“好了,陛下请回吧。”
言下之意,赶人了。
朝臣目光顺着看过来,聚焦在龙椅上,司徒云昭又转过脸来,淡然却又威严,“继续朝会,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徒清洛双股颤颤,在宫人搀扶下离开了乾阳殿,龙位彻底空悬,司徒云昭就站在一旁,这龙位似是她的囊中之物。前些日子在会武宴上的事情,人人都在场,的确是皇帝理亏,被司徒云昭反将一军,还被吓的病入膏肓,这前朝之人都知晓。陆太傅带头不言,其他也无人敢再抗衡,如今朝臣宗亲皆在场,四下里交换了几个眼神,只能手持玉笏称是。司徒云昭势大威压,这一场变故就在无人敢言中悄然过去了。
入了五月底,繁花盛开,司徒云昭的生辰到了。
司徒云昭生辰多年来皆是盛大隆重,堪比皇子公主之尊,今年更添一等,司徒云昭在二十二岁做了摄政王,如今又一手把控着朝政,军政大权,从前还有个傀儡司徒清洛在,如今连这个傀儡的位子都没有了,司徒清洛被变相软禁在后宫,眼见司徒皇族大势已去,司徒云昭取而代之,是必然的趋势。司徒云昭本来势力盘根错节,如参天之势,如今更是被人抢着巴结,这平南王府的门槛几乎快被踏破了。
司徒云昭一身锈金蟒玄龙的红衣华服,几乎已经与龙袍无异,象征着王朝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女子的身形单薄纤细,又挺拔,如竹一般,华服鲜亮,衬得她更加美丽,明艳非常。
大堂院中坐满站满了前来贺生辰的人,司徒云昭也是难得的兴致盎然,出现在朝臣众人面前,笑着接受百官的朝拜,众人端杯祝贺,她又几乎来者不拒地笑着饮酒,众人见司徒云昭高兴,也就更放开了些胆子,没有那么拘谨了。
“阿秭,生辰快乐。”司徒云暻带着元灵与弟妹,司徒云晴与冯文晏站在一起,冯文晏早先还特地前来拜会过,众人一起举着酒盏,很是顺眼的年轻人们。
司徒云晚已经七岁了,眼见着长大了不少,白净的脸庞,一双大大的杏眼,卷翘的睫毛,除却眼睛,与司徒云昭相似的面庞,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张口言语间,也看得出平日读书用了心。
司徒云昭心下欢喜,眼中却有水光闪过。
“来,来,”孟太尉已经喝了不少,大着舌头打破气氛,“主上生辰快乐,祝福主上日后,皆是坦途。”
也许是因为近日顺利,太过开心,孟太尉等人都开怀畅饮,酣畅淋漓。这是他第一次当着众人叫出主上二字,司徒云昭也不制止,只是笑了笑,端起琉璃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皆来祝贺敬酒,笑着闹着,一次次烈酒入口,却在仰头时,有清浅的泪滑落入鬓,灯火璀璨,来来往往的人多如牛毛,她却没有找到那份宁静与安和,只在内心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的空虚冷寂,比从前更甚。
她没有听到那句她最想要的生辰快乐。
夜深了,客人们还在继续酣畅,欢笑声此起彼伏,她也醉得深了,摇晃着出了大堂,想要回到卧房去休息,再独自承受这个孤独的深夜。
却没想到,在门前看到了一个思念已久的身影。
一瞬间,她不知道是否是幻觉在叫嚣。
偏生那幻影开了口,“昭儿。”
“你来做什么?”司徒云昭是质问的语气,但也许是醉得深了,也许是时候久了,心软了下来,她开口并不如平日那样冷冽,而是含着点点酒意,模糊不清。眼中也没有那种能够冻伤刺伤人的寒意,而是泛着水光,带着浅浅的红。
还是她心动的模样。
司徒云昭更没有如往常那样后退,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前进了两步,似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确认是否是幻觉,似是想要更靠近一些。
夜风拂过,两人面t对而立,相距不过咫尺,司徒清潇温柔着眼神,如和风细雨,搅扰起司徒云昭心中的翻江倒海,她言:“生辰快乐。”
蛊惑了司徒云昭的心神。
司徒云昭靠近她,再一次质问,“你来干什么?”
司徒清潇有些无措,却仍旧温柔,再一次回应,“想与你说一声生辰快乐。”
司徒云昭轻笑,“仅此而已?”
“还有……我,想你了。”司徒清潇抬头看她。
司徒云昭嗤笑:“迟来的深情,还不如草芥。”
她转身要走,司徒清潇心慌了,她拉住司徒云昭的红衣袍袖,眼中水光盈盈,含着无措的挽留。什么话,什么事她都做尽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一身华服,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其实自己一直都远远地看得清楚。
司徒云昭被拉住了手腕,她咬了咬牙,转身欺身上去,呼出的温热带着酒意,她含着恶狠,打横抱起了她,往卧房走,“总是这副样子,不就是想上本王的御榻么?那本王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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