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身子一歪,下意识握住段青深的胳膊保持平衡。
“小心烫!”服务员喊着,把小砂锅搁在桌上,又扭身接过同事递来的另一道菜。
“你劲挺大。”梁愿醒说。
“你走神挺专注。”段青深说,“你这个档口上菜,就这么坐吧。”
梁愿醒从小就这样,控制不住,走个神能走到手机信号覆盖范围之外。他点头:“好,就这么坐。”
婚宴很热闹,但也不可避免的很吵。小孩儿在音乐声里尖叫,大人要用更大的声音去训斥,但完全没有震慑效果。
今天来婚礼的同学几乎都是请假赶过来,所以吃完饭也都匆匆地要离开,有的还要去赶高铁。饭后大家去厅门口跟新郎新娘道别,大家跟过招似的“再留一晚”“不了不了”“明儿再走,明儿我帮你叫车送你走”“真不成,你看领导发的微信”……
段青深带着梁愿醒最后一个跟曾晓阳告别。
“我们走了啊。”段青深拍拍他胳膊,“新婚快乐。”
曾晓阳没挽留他,只叹了口气,说:“你也整快点儿的,我急着喝你喜酒。”
段青深笑着搂了搂梁愿醒的脖子:“这事你指望我,不如指望醒醒。”
梁愿醒有点迟钝,问:“我能有什么喜酒?”
“生日吧。”段青深半开玩笑地说,“等你明年过生日,也给你摆这么一厅。”
梁愿醒蹙眉:“别了。”
小孩太多,桌子太挤,音乐太吵。
曾晓阳问:“为啥不是今年?”
“今年的你赶不上了。”段青深说,“我们走了啊。”
他摆摆手,也松开了梁愿醒。梁愿醒乖巧地笑着说再见,走前往姜妤手里塞了颗巧克力,因为姜妤看起来又饿又累。
直到回了酒店收拾行李,梁愿醒才反应过来。
“哦!”他擦着头盔,恍然大悟,“曾哥说的喜酒是催你结婚呢?”
段青深无语地看过来:“是呀,我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性质的喜酒呢,小梁同学。”
小梁同学把他头盔擦得干干净净,又用擦过头盔的湿巾弯腰擦了擦鞋。恰好酒店服务员按了门铃,段青深去开门,是两个人的衣服洗好烘干了送上来,一切都踩在最完美的时机。
梁愿醒走到摩托车旁边,先把手机的数据线插上充电,卡进仪表盘旁边的手机支架,然后调好头盔里的耳机,再打开对讲机。
他在那儿折腾一连串线的时候,段青深搜了下导航。
两个人在停车场同时转过身靠近对方,说——
“深哥帮我重新扣一下对讲机。”
“我们走京沪高速这条线怎么样?”
随后又同时回答——
“好的。”
“可以啊。”
骑行运动对讲机当时在店里还买个安全扣,扣在头盔下边的。因为当时店员看梁愿醒是骑行服,要是扣在领子那儿,会不停地磕喉咙。但这个安全扣他还不太熟练。
“好了。”段青深帮他扣好,抬头,“我把导航路线分享给你。”
他在梁愿醒头盔上拍了下,朝他笑笑。
他们今天的行程计划是400公里到沧州,大约8个小时。离开酒店停车场,刚好下午两点整,天气很好,梁愿醒盖上护目镜,状态也很好。
梁愿醒挑一首喜欢的歌,然后让列表随机播放,拧着油门骑上马路,一切都很顺利,甚至连第一个路口是个绿灯这种巧合都让他觉得今天太顺利了。
于是在对讲里,梁愿醒说:“要是真这么一路绿灯开上国道,我觉得今天不止能到沧州啊!”
段青深拿起对讲,靠在唇边:“那你觉得今天能到哪儿?”
对讲那边的声音无比嚣张:“三十个小时到酒泉,在酒泉稍微睡两个小时接着七小时冲出嘉峪关!”
“今天你能过黄河大桥我都算你厉害。”
“哈哈哈哈哈~”
今天8个小时,晚上10点到沧州,这是段青深觉得极致顺利的情况。不堵车、加油站不排队、车不故障也没有任何意外。而他真正预想的是今天能过了黄河就行,虽然不是在赶路,但如果能在他生日那天到敦煌就好了,段青深这么想。
依然是梁愿醒在前面骑,段青深跟车。摩托车拆掉尾箱后看起来飘逸了许多,在段青深视野中,一身帅气骑行服的青年,浑身没露出半寸皮肤。
段青深第一次意识到网上说的“帅是一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
但想想又觉得未必,因为即便看不见脸,身材还是能看见的。
甚至就因为看不见脸,所以身材尤为重要。
第一次停车加油是接近青州的路边。
傍晚接近七点,天已经很暗。
段青深问:“你想吃点东西吗?前面有几家店。”
这附近是个小镇,加油站在国道下来的匝道口,前后开了几家连锁的小吃店和小超市。梁愿醒摇头:“我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呢,但我想活动活动。”
“好。”段青深笑笑,把他头盔放自己车后座里,关上车门。
原本段青深以为长途跋涉需要的常备药是感冒药止痛药,没成想还得备上些健胃消食片。
“你这饮食方式要注意点。”返回加油站的路上,段青深跟他说。
梁愿醒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可是真的很好吃,这辈子第一次吃到海肠捞饭。”
段青深叹气:“但好吃你也不能一顿吃到顶啊。”
梁愿醒抿抿嘴:“我一般是吃完了才发现吃顶了。”
回到加油站停车区,梁愿醒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舒服地哼哼了两声。段青深觉得他应该是头一回北上,对北方城市的一切都有着滤镜般的好感。
梁愿醒刚准备戴上头盔继续出发,忽然想起件事儿,他猛地扭头:“深哥!”
“嗯?”
“我琴!”梁愿醒像踩着蛇似的咻一下跑去吉普后备箱,“深哥我琴盒里还放着干燥剂,快快快打开我把它拿出来!”
“干燥剂?”段青深帮他打开后备箱,在里面翻出来梁愿醒尤克里里的琴盒。
他打开,里面放了三包干燥剂。梁愿醒拿出来,说:“不放不行,我家的湿度能到99%。”
这确实,段青深点点头。
天黑了之后,就由段青深在前开车,梁愿醒跟车。
目前距离沧州还有三百多公里,段青深在对讲里说:“今天不赶路了,过了黄河找地方过夜。”
“没问题。”
省道这一段的照明不太好,路也坑洼,路边还有骑三轮的大爷,根本不管你什么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颇有一种看淡生死的无畏无惧。
段青深开车开得差点冒火,根本不看红绿灯的电动车也就罢了,还有蛇形向前冲锋并且逆行的老头乐。
相比之下梁愿醒跟车就轻松很多,完全不知道前面段青深是什么状态,只是在完全经过禁止鸣笛路段后,他听见一声车喇叭。
“一群人站在马路中间聊天!”段青深在对讲里解释。
“哈哈哈哈哈哈。”梁愿醒笑坏了,“你一直憋着呢?不过在省道上还禁止鸣笛……”
反正梁愿醒挺开心的。
就连遭遇史诗级堵车,他也笑眯眯。
原本段青深以为现在是非假期,路况会比较通畅,没想到生生在黄河大桥以南10多公里的地段堵上了。而且是水泄不通的那种堵。
时间是晚上九点,梁愿醒一条腿支在地上,停在段青深车边。
他也不扶车把手了,头盔摘下来搁在油箱上,用力吸了一口夜里清凉的空气。然后段青深问:“你在吸车尾气吗?”
梁愿醒差点被呛死。
他无奈地扭头望着车里的段青深:“哥,我们前后左右都熄火了,没有尾气。”
段青深也熄火了,因为前面很多人都下车走动了,看起来这堵车的趋势可谓遥遥无期。
梁愿醒将摩托车的腿撑一踢,另一条腿直溜溜地一扫,下车活动了两下肩颈。随后,他胳膊搭在段青深副驾驶的窗沿:“下来吧,还要堵上一阵子。”
段青深看情况觉得也是,他下车后站在主驾驶这边点了根烟,恰好后面车主走过来跟他借火。梁愿醒过来跟人家攀谈:“大哥,今天不逢年不过节的,怎么大晚上堵成这样呀。”
大哥点上烟,打火机还给段青深,说:“前面出事故了,大型连环事故。”
大哥又说:“听说是一辆大挂车超载,失控没刹住车,直接冲向对向车道了。生死真是一瞬间呐。”
梁愿醒愣神了片刻。段青深拉住他手腕把他带回车边。
这晚终究是没能过黄河。他们跟着车流磨蹭到最近的镇子,去镇上吃了顿汉堡炸鸡,找了间旅店。
这晚,段青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
电话只聊了几分钟,大部分时间是段青深在报平安。显然,他父母已经知道了他辞职的事。
旅店的房间不大,依然是住在同一间,所以梁愿醒能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我明白的,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那通电话挂断后,梁愿醒一边设法让房间窗帘中间的缝儿合上,一边说:“这世界有后悔药啊。”
“什么?”段青深看向他。
梁愿醒回头:“这世界有后悔药的,它叫做纹身贴。”
说完,他把t恤侧边往上拎起,露出他腰侧的一团云朵。
“好看。”段青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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