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拓跋苍木争论那些和亲送来的钱财是否是嫁妆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沈玉竹坐在椅子上,朔风就蹲在他的腿边将脑袋搁在他的膝上,一人一狗很是和谐。


    “你只需要回答我,北狄是否缺钱。”


    拓跋苍木看出沈玉竹的认真,也不由得正经起来,坐直身子。


    “自然是缺。”


    沈玉竹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有多缺?以打仗为例,能支撑北狄军队多久时日?”


    拓跋苍木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来,“如果殿下是指攻打东夷,我保证不出三月就能将它全盘击溃,这段时日的钱财也是够的。”


    “你们只会攻打东夷吗?”沈玉竹姿势斜斜地靠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脸,眼神意味深长地向他看去。


    与平日里华贵的发冠截然不同的青绿发带让他显得随性慵懒,这副做派不像是举止规整严明的皇子,倒像是京城里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


    比前者更易攀折,让人心痒。


    拓跋苍木下意识舔了舔牙尖,他有一对虎牙,为显严肃平日不常笑,因为只要一笑就会露出,让人意识到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拓跋苍木起身,给沈玉竹倒了杯茶水,“北狄攻打东夷的缘由殿下不是最清楚么?都是不得已。”


    不过看得出他没有伺候过谁,端茶杯时茶水被他粗手笨脚地荡出来不少,惹得沈玉竹斜睨了他一眼。


    拓跋苍木在心里回味了一下那个眼神,觉得下次再搞砸点事也不是不行。


    *


    不得已?


    沈玉竹在心里哼笑两声,若是分明知晓东夷的一举一动还任由其日益放肆,直到最后无法挽回只能进攻也算不得已的话。


    “我自然知晓你们的苦衷。”沈玉竹煞有介事地点头。


    “但北狄风头正盛,现在是东夷,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不得已’,你说对么?”


    拓跋苍木当然不接这茬,只说,“殿下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如果说攻打东夷尚且有刺杀皇子这个名正言顺的幌子,但若是攻打其他部落,岂不是和造反无疑?


    拓跋苍木漫不经心地想,皇室还在呢,岂能容他如此放肆。


    沈玉竹实在懒得跟他扯这些阴谋阳谋的弯弯绕绕,“你只需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他来此的任务就是助拓跋苍木度过劫难后登基,但对方不知道,眼下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的倒是好笑。


    “的确有这种可能。”拓跋苍木附和。


    “南蛮一直偏居一隅远离尘世,不足为惧,但西戎是四大部落中最富的一位,若是他们盯上北狄,掷出豪金招兵买马,对北狄的确是个隐患。”


    沈玉竹暗自满意,总算说到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上了。


    “你也说了,西戎的威胁在于北狄没有的东西,钱财。若是北狄也有了源源不断的钱财来源,这个隐患自然不攻而破。”


    拓跋苍木这下回过味来,想到沈玉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北狄是否缺钱,原来如此。


    “殿下这么说,看来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沈玉竹眼尾一弯,“让北狄与各地通商,如何?”


    “通商是个办法,但北狄物资匮乏,似乎没有什么能拿出去的东西。”拓跋苍木摇头。


    “那些寻常物件,北狄有的别的地方自然也有,通商要的就是别人没有的让他们来用货币交换。”


    沈玉竹竖起手指晃了晃,“北狄物资匮乏但有远近闻名的战马。今早我碰见了金朵丽和她的阿爹,他们告诉我北狄牧场马多为患,连草原都因为喂养它们秃了大片。”


    拓跋苍木眉头微蹙,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北狄的马匹皆是战马,将战马送出去,日后如若他们用来对付北狄,终成祸患。”


    关于这一点,沈玉竹自然早已想到,他既然敢向拓跋苍木提出这个想法,就想好了怎么说服对方。


    “你也说了,是北狄的马匹。北狄战马之所以勇猛无比,便是因为北狄的草原孕育,若是离开北狄,由各地的人饲养着,纵使是千里马也会沦为平常马匹。”


    “相反,钱财才是真正在哪里都互通的。首领难道要如此短视?”


    沈玉竹说得毫不客气,一口气说完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拓跋苍木有些无奈,每次沈玉竹叫他首领的时候都没说过什么好话。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但此事还需与族人商议,如若殿下不嫌弃,便也一起来吧。”


    *


    乌日娜和赛罕坐在议事帐篷的桌子旁,哈日朗姗姗来迟,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他突然看见和首领一起坐在上方的沈玉竹后瞪大眼。


    “殿下怎么也在这里?”这里不是他们几个北狄人议事的地方吗?


    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赛罕瞪了他一眼,“坐下,好好听殿下说。”


    沈玉竹简短地重复了一遍与拓跋苍木先前谈话的内容。


    哈日朗挠挠头,通商这件事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他没什么意见。


    赛罕还在思索,乌日娜表示赞同。


    沈玉竹看着他们信任的眼神主动说道,“不过关于通商,的确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语言不通。”


    “通商自然少不了交涉,外面各地的人自然是听不懂北狄话,但与各地互通的中原话,北狄内却甚少人会。”


    乌日娜出言道,“我们可以去学。”


    “但什么人来教你们呢?”沈玉竹自认为不会是个耐心的好老师,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有这个精力。


    一个人名浮现在他的心中,沈玉竹心念一动正要说出时,就听见乌日娜已经抢先说道。


    “柳青姑娘可以教我们。”


    沈玉竹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说,“待会儿我去问问柳青的想法。”


    今天之后,通商之事就算是敲定了。


    *


    沈玉竹来到柳青帐篷里时,她正坐在榻上整理衣物。


    见到来人,柳青笑着站起身,“殿下怎么来了?我给你倒杯刚煮好的奶茶,是我学着北狄的法子做的。”


    沈玉竹捧着柳青递给他的奶茶,尝试地喝了一口后连连赞许,“很香,你的手艺向来极好。”


    “那是自然,”柳青表情得意。


    喝完奶茶后沈玉竹放下茶杯,“柳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一件事。”


    随后,沈玉竹给她解释了前因后果以及她可能需要做的事。


    原本沈玉竹是想让柳青好好思考一下,毕竟这件事可以要持续很长时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柳青就立即点头同意。


    “教他们中原语吗?这是好事啊,我也能当上教书先生了!”


    沈玉竹无奈地抬手让她先别急着答应,“你不用为我考虑。”


    “不是的,我是真的很想去做些事,”柳青眼神坚定。


    “殿下之前不是说让我不要再像以往在宫中那样束缚自己,也该尝试着为自己而活么?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愿意去教他们。”


    “这段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从前我都是围着殿下打转,可殿下长大了,也并不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侍女了。”


    说到这里,柳青露出一个有点伤感又有些欣慰的笑,“那么作为家人,殿下希望我过得开心自在,我也有在认真地尝试。”


    “最近我才逐渐明白何为自在,何为随着心意做事,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心。”


    柳青眉眼弯弯,她不过三十,笑起来依旧明媚。


    “这些都是殿下教给我的,所以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愿意才去做。我可再不是以往那个永远将殿下放在第一位的柳青了。”


    沈玉竹忍不住也笑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两人谈笑时,沈玉竹露出为难的表情,“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教教我该如何束发。”


    “好啊。”柳青招呼他坐到镜子前,开始耐心教他。


    可惜沈玉竹在束发这方面实在笨手笨脚,学了半天也学不会,只能勉强绾个简单发髻。


    “好难,下次再麻烦你教教我吧。”


    沈玉竹平生第一次在这种事上受挫,语气沮丧地拿起玉簪。


    柳青抿唇正想笑话他,就见帐篷门帘扶起,拓跋苍木站在门外,面上一点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羞窘,语气自然。


    “柳姑娘可以教我,日后我为殿下束发。”


    沈玉竹看见他就将脸色拉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北狄民风旷达,在某些方面从不懂得委婉。


    拓跋苍木直言,也顾不得帐篷外族人看戏的眼神。


    “殿下昨夜生了我的气,我来哄殿下回去。”


    这番带着极强暗示,极容易让人想歪的话语差点将沈玉竹的脸臊红。


    他将手中的玉簪向拓跋苍木的方向投掷过去,恼羞成怒地低声呵斥。


    “闭嘴!你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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