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红白煞(二十五)
阮凝梦老太太从国外千里迢迢回来, 大驾光临那天,是个夜风微凉的夜晚。
陈时越停车在高速公路上等了一下午,他此刻精力还没恢复过来, 到晚上的时候就开始犯困, 坐在驾驶座上昏昏欲睡。
傅云下了车, 靠在车身上抽烟,他侧对着陈时越, 大半个身板倚在车窗上。
陈时越揉着眼睛抬眼,能看见他被黑色风衣包裹着的身形,单薄而颀长, 他腰杆挺得并不直, 姿态颇为慵懒的靠在车窗前, 手里夹了根烟, 火星在夜色里明灭。
“咚咚。”陈时越敲了敲车窗。
傅云闻声回身过来, 握烟的手指修长漂亮, 碾磨着微微朝下点了点,烟灰袅袅飘落, 傅云低下头朝车窗里探了一眼:“怎么了?”
车窗从里面被摇下,陈时越扒在车窗边上, 仰头和他对视片刻,然后道:“少抽点。”
傅云一晒,然后将烟熄了。
“事情结束了,怎么不高兴?”陈时越从手边拿了盒口香糖倒出来两颗递到他手上。
傅云盯着手心里的口香糖,没说什么, 喂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半晌道了句:“不喜欢见这种场面。”
“什么场面?”
“生离死别,求而不得。”傅云简短道。
陈时越望着他淡漠而平静的神色, 不由的心里微怔,他面对面的看着傅云,一时神思不知怎么回事,不小心走偏了去。
傅云长了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眉骨乌黑俊秀,神情宁和,此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
“你求而不得的事情很多吗?”陈时越问。
“奇怪吗?”傅云懒洋洋的答他:“小朋友,那是人生常态。”
陈时越默认了小朋友这个称呼,然后摇摇头:“不全是。”
“求的少,得到的就多了。”他目光没有从傅云脸上移开:“我说真的。”
傅云垂眸笑了笑,眼底却疏离而冰冷:“我听不懂。”
汽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沿着服务区附近的小道,唰的一下稳稳停在他们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司机一张年轻而亢奋的脸:“老大!”
傅云点点头,大步走过去,几秒功夫脸上疲惫冷然便一扫而空,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容拉开车门:“辛苦了啊。”
“不辛苦老大!本来我一个就够了,他们几个非要跟来。”少年司机蹭的一下从车上跳下来,然后一指车里。
“老大!”
“可算到了,这长途坐的我想吐,不好意思我呕——”
“人家一百岁老太太都没说什么,你难受个什么劲!”
“哎呀你下去吐,弄我裤子上了!”
两侧车门被一齐打开,只听车里几个人叽叽喳喳一片吵嚷。
傅云倚在车门旁,微笑着看了他们半晌,然后心平气和一扬手:“三二一,停!”
众人蓦地噤声。
为首的年轻女孩打开车门率先下车,后面几人识趣的鱼贯而出。
傅云拢了拢衣领,驱散一身寒气,然后矮身钻进车中,他转向后座上的人轻轻点头致意:“阮奶奶。”
阮凝梦睁开眼睛,与他在夜幕中对望,她生着一双和年少时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岁月风沙过,不见沧桑。
“你好。”她缓缓点了点头:“邮件我看到了,谢谢你。”
傅云笑笑:“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走吧,有人等你很久了。”
两辆汽车并排,高速掠过,风声迅疾入耳,路畔霓虹灯闪烁,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八十余年改天换地的辉煌,阮凝梦侧头,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阮凝梦是个纵横半生的传奇,坐在那儿时姿态如松,气场强大,但毕竟已经年近百岁,身体还是可以称得上脆弱了。
这番千里迢迢回国,吓掉了一众董事和高层的下巴,拼死拼活的拦也没拦下,最后只好由她最为亲近的养女和侄子作陪,一同回国落叶归根。
车刚停到陈家旧宅,陈时越下车和傅云一道把阮老太太从车上扶下来,她站在房子前摇摇头,喃喃的道:“不是这样的。”
傅云温和道:“八十年了,变化能不大么?”
“陈家从前,是这片最有钱的人家,晚清遗臣,家底丰厚,和现在大不相同。”阮凝梦颤巍巍的借着傅云手臂的力量,一步一颤的往阁楼走。
当年事发后竹筠心频繁闹鬼,半个族的人都死完了,一己之力弄没了大半个陈家,那可不就是人丁凋零,家财散尽么。
“当年交通不及现在发达,从这里到上海要赶山路,坐轮渡,路途遥远,陈家族里的人一直追着不放,我父亲派的人手不够,好几次落到他们手上……”
傅云静静的听:“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都回去了,突然就停下来不追了。”阮凝梦道。
“嗯,应该是回去奔丧了。”陈时越插道。
傅云瞪他一眼:“你怎么说这么直白?”
事情理到这里,其实基本就清楚了,竹筠心死后化鬼大开杀戒,以自己被镇压为代价,为阮凝梦清除了族里最后一批坚持追杀的人,最终护送着她安全回到上海。
“竹筠心生前温婉,死后暴戾,所以催动她化作厉鬼的不是怨气,而是……嘶,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傅云笑道。
转眼他们推开阁楼门,阮凝梦有片刻怔然。
家具布景,恍若昨日。
阮凝梦一寸一寸的沿着桌沿墙壁抚摸过去,不觉间泪水盈了满眼,她最后在梳妆镜前站定,镜中人早不复当年少女俊俏的模样,皱纹沧桑,需得睁着昏花老眼,才能看清她映在镜中的身影。
傅云轻轻叩响了镜面。
镜中女鬼慢慢显露出身形,与阮凝梦隔着镜子对望,她红衣黑发,在与她目光交错的瞬间,展现出原本的模样。
“姐姐……”
阮凝梦笑了。
傅云带着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推门出去了,两人站在阁楼前等着。
“我之前一直以为唤醒竹筠心的,是老太爷下葬那天和婚礼车队撞上的巧合。”傅云道:“这种现象叫做红白煞,意为喜事和丧事一红一白相撞,不太吉利,容易撞出脏东西。”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肤浅了。”傅云若有所思道:“我们确实是因为红白相撞而唤醒了竹筠心,但是红白的本质却不是婚礼和葬礼的红白本质。”
陈时越:“……哥,你说人话。”
“我的理解是,这个法事里的红白煞,八十多年前竹筠心新婚夜上的红白二色。”
被冷落的新娘一袭红衣独坐在新房里,然后她遇到了那个掀她盖头的白裙姑娘,自此红白交错,哗然铺满了竹筠心短暂的一生。
“老大!安迪问你这回开车的油费给报销吗?”底下的少年探出个头来问傅云。
傅云伏在栏杆上朝着下面问道:“安迪,你真的这么问的吗?”
安迪装死没听见,底下众人嘻嘻哈哈的散开了。
“他们都是你……下属?”陈时越道。
“嗯,合作伙伴,更确切的说是同事。”傅云看了看他,紧接着话锋一转:“你最近毕业季吧,工作找的怎么样?”
陈时越想起这个就头疼,一耸肩:“不知道,简历一个没少投,offer一个没见着。”
傅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
陈时越疑惑满脸的接过来,名片上黑色正楷横平竖直,落尾处一笔潇洒收尾,韵致漂亮。
410号灵异事件研究所。
负责人傅云
“上面是我工作电话,有兴趣记得打给我。”傅云脸上温和俊秀,一派真心实意的邀请。
陈时越握着名片,不可思议道:“你在邀请我去你那儿工作?可是你们不是应该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进吗?我什么都不会。”
傅云拍了拍他:“没事,你是应届生。”
陈时越:“……”
“时间差不多了,进去看看。”傅云转身推门而入。
竹筠心的容貌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到了生前苍白漂亮的模样,她红衣袭地站在那里,与阮凝梦仅一寸之遥。
“如果话说完了,你就碰她一下就好了,她就自然消失,去入轮回道了。”傅云站在一旁好心的提醒道。
阮凝梦眼中凝着泪水,不肯伸手,只用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竹筠心的脸,半晌低声开口问他:“我若是碰上去,她是不是就走了?”
“她毕生执念,就是在见你一面,如今见到了,自然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傅云取出盒子中的手腕,递到阮凝梦老太太的手上。
竹筠心说不成话,只伸出手,任由阮凝梦将翡翠似的绿镯按在她削瘦的腕骨上。
“姐姐,我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么?”老太太低声喃喃,不肯伸手分毫。
竹筠心不说话。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了一眼,分明是生离死别的场景,然而陈时越惊异的从他眼中看出来几分无奈。
“今生今世确实是没法见到了,但是阮凝梦老太太,你不是阳寿将尽了么?”傅云耐心的说道。
阮凝梦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转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医生说你时日无多了,你虽然比她多活了八十多年,但是其实算算时间,你们入轮回的时间,其实差不多,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来生再会。”
阮凝梦的眼眶瞬间湿了。
傅云望着阮凝梦的眼睛,轻声微笑道:“人有时候,是可以偶尔相信一下缘分的,至于良缘孽缘,就看造化了。”
第026章 红白煞(完)
阮凝梦没能再回到国外, 在离开陈宅不久后,就传来与世长辞的消息了。
彼时傅云正在给村子里的辟邪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他指挥着一帮下属把竹筠心坟墓上的铁链碎渣全拆了清理了一遍, 然后给村口枉死的那帮工程队的人做了超度。
其实村口那一整支工程队原本是不用死的, 他们和竹筠心无冤无仇, 只不过是被当年陈家的人招来修辟邪桥,镇压竹筠心的过程中被女鬼一根栋梁断裂砸在桥上, 活生生压死了一批人。
“这就难办了,阮凝梦已经没了,不日就是投胎的日子, 竹筠心这些年犯下的杀孽不少, 可能轮回前还要整体清算一波, 她们俩虽然缘分太深还能遇见, 但是估计赶不上一起投胎了。”傅云站在竹筠心坟前头疼道。
陈时越弯着腰给墓地做大扫除, 累的气喘吁吁抬头:“那按这个速度, 她们俩来世年纪差的大吗?”
傅云思忖了半晌:“十来岁左右吧。”
“那可以的,今世竹筠心是姐姐, 来世阮凝梦做姐姐,扯平了也挺好。”陈时越劝他道。
“你说得对。”傅云赞同。
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四叔在村里办了个流水席,请傅云等人吃饭,陈朗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在席间招呼众人, 陈时越感觉他四叔的皱纹都舒展了。
他跟傅云那帮吵吵嚷嚷的下属坐在一张席上吃饭, 吃到一半,四叔就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越, 过来。”
陈时越放下筷子,跟着四叔后面一道出去了。
四叔径直带他进了里屋,然后捣鼓着打开最里间的柜子,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银行卡。
陈时越倏的变了脸色。
“四叔!”他往后一闪,躲开了四叔要往他口袋里塞的银行卡。
“四叔你这是干什么?”陈时越惊道:“您的养老钱。”
陈四叔沉着声音:“拿着。”
“雪竹是不是还在医院躺着?”他强硬的按住陈时越的手:“你刚毕业,正是用钱的时候,哪来多余的钱每年负担疗养院那么一大笔费用。”
“我姐的医疗费是学校出的,不用我掏钱,四叔,心意领了,钱您自己留着。”陈时越果断推脱。
说完他大步就从房中出去了。
四叔不解:“……学校出的?”
陈时越不声不响的坐回饭桌上,兀自开了瓶酒,给自己倒满了。
这事陈时越还真没有骗他四叔。
他姐姐陈雪竹,几年前念大四的时候在学校出了事故,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成重伤,成了植物人,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陈时越那时候还在念初中,经济来源一瞬间切断,那段时间天都塌了,陈时越茫茫然站在医院充满消毒药水气息的走廊里,不知道上哪儿弄那么一大笔医药费。
好在这时候陈雪竹的学校站出来说愿意承担责任,把她的治疗费用和后期疗养费用全部一并承担了。
自那时候开始,陈时越医院学校两边跑,勤工俭学养活自己,四五年过去了,陈雪竹从医院转去了疗养院,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
姐姐还在,但是姐姐不能和他说话了。
今年陈时越大学毕业,终于结束半工半读累成狗的日子了,这本来是件好事,奈何秋招实在是不顺利,他又回来给老爷子奔丧,更是一个offer没接着。
“我给你的那名片,考虑的怎么样?”傅云在他旁边坐下来,长腿交叠,气定神闲的问道。
“你那个事务所?”陈时越想了想:“有五险一金吗?”
傅云:“想要的话给你单独交。”
“底薪呢?”
“取决于接活儿的多少。”
“双休年假?”
“想要的话给你单独批。”
陈时越没忍住笑出来声:“算了吧傅老板。”
傅云微微扬起眉:“怎么了,不满意啊?”
“不是。”陈时越诚恳道:“只是我姐姐,她以前说过,希望我找一个正经的工作。”
傅云低下头默然片刻,然后温声道:“其实她的担心也没错。”
“那我就不勉强了。”傅云起身:“当然,如果你哪天突然对不正经营生有意向了,记得随时联系我。”
傅云走的时候没有跟他告别,陈时越一觉醒来房中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没和四叔告别,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镇上坐车,大巴的尾气呼啸,故乡的天空阴沉而苍茫。
陈时越靠在窗边发呆,邮箱里依然没有任何回音,他打开手机,微信舍友群里一通轰炸。
杨恩:@陈时越,老二,你从老家回来了没?
陈时越:刚回。
杨恩:好啊,开学就咱俩和谢哥在了,他们几个都有实习。
陈时越发了个知道的表情,然后合上手机。
大四下半年课少,倒是可以多往疗养院跑几趟。
陈时越心里其实一直对陈雪竹能醒来的事抱有很大的期待,姐姐在他心里的印象无所不能。
陈雪竹一米七的个子,明艳夺目的长相,漂亮干练,小时候拎着棍子把院子里欺负他的小朋友全殴打了一遍,长大后父母离世,她一个姑娘在大城市勤工俭学,硬是把陈时越从初中供到了大一。
其实陈时越在村子里,和同村亲戚关系也淡,虽然时过境迁,但是有些时候心里的刺始终消不下去。
前两年陈时越年纪还小,在镇上上高中,那会时间早,好些陈家长辈健在,村里人农活做完了,有时候闲话就多。
有好事的人唠起了陈雪竹姐弟俩,说陈雪竹一个还在念大学的年轻姑娘上哪儿弄来这么多钱,给自己交学费的同时,还养着弟弟。
“估计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村口大娘小声嘀咕着给周围人说。
旁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呀,原来如此。”
“也是,那小妮长得好,条子正,估计也不缺人。”
“也就吃吃年轻饭,皮肉买卖。”
……少年陈时越从村口暗处猛的冲出来,一把撂倒了村口议论闲话的邻居,众人见势不对连忙上去又拉又拽。
拳脚无眼,拉偏架的混在中间,少年如同困在墙角里的小兽,红着眼睛捉着那个说陈雪竹做皮肉买卖的往死里打,任由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
陈雪竹听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一个人抱着菜刀缩在厨房的角落里,全身伤痕累累,目光警惕,如同惊弓之鸟。
陈雪竹叹了口气,走过来俯下身,抱着他慢慢的拍:“没事了,姐姐回来了。”
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孩,大约是陈雪竹的大学同学,威慑性的往打人那几户人家门口转了几圈。
后来陈雪竹把他转学去了城里,再回村时,那几户人家,已经莫名其妙搬走了,其余的邻里对他也像是变了副态度,照顾的紧。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从车上醒来,转眼间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他提着行李回学校,上宿舍楼时声控灯忽闪忽闪的亮,陈时越见怪不怪把门拧开。
“嗯?时越回来了。”
陈时越一顿,他没想到这个点宿舍还有人:“谢哥,你今晚没课吗?”
阳台上灯光一暗,走出来个清瘦修长的人影,浅色衬衫黑长裤妥贴利落,他过来俯身,帮陈时越把行李提到床位上。
“没课,在宿舍看书。”谢桥温和道。
陈时越点点头:“谢谢。”
谢桥是他舍友,这人的经历说来复杂,他们这一届的学生,临到大四基本上都是二十二三的年纪,但是谢桥已经有二十九岁了。
据说是通过成人高考,然后背景比较复杂,直接插班到他们班里来,和这群年轻人在一起念了四年书。
因为年龄大的缘故,他们五个都喊他老大,谢桥性格温和,做事周到,周身一派温润如玉的气质,同谁都不远不近,疏离礼貌。
什么人马上过三十岁生日了,还在上大学,这人不可不谓是个异类,陈时越曾经旁敲侧击的打探问过他原因。
谢桥那时微微一笑,只说小时候没机会,初中就辍学了,现在大了想重新念一次大学,也算补全遗憾。
陈时越那会脑子不好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的说法回答他:“哦……谢哥你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现在想想谢桥的涵养简直好的非常人所能及也,这都没跟他翻脸。
谢桥简单跟他招呼了几句就又坐回去看书了,陈时越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从村里带出来的东西杂七杂八堆了一地,陈时越一件一件的往柜子里收拾,箱子里的夹层中夹着傅云当初给他的灯笼。
陈时越随手拨开灯笼的灯光开关,下一秒红光亮起,映红整个寝室。
桌前的谢桥微微抬起头,然后转过身来。
陈时越手忙脚乱的把灯笼开关按灭了,眼眶里依旧是一片熠熠生光的红。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时红光就已经不见了,然后发现谢桥刚刚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此时正蹲在他面前,低头打量着陈时越手上的灯笼。
“可以让我看看吗?”
第027章 人事
谢桥蹲身在他行李箱旁边, 手指碰上灯笼的艳红外衣,然后不易察觉的收回手,指尖已经被烫出了一缕红痕。
“谢哥, 怎么了?”陈时越小心翼翼问。
谢桥摇了摇头, 半晌之后弯了弯眼睛笑了:“没事。”
“这是好东西, 好好留着吧。”谢桥起身走到水龙头去冲洗了一下指尖。
“什么意思?”
“送你这个礼物的人,很有心。”谢桥甩了下手上的水珠, 看不出来神色变化。
陈时越若有所思,把灯笼收好放回了行李箱的隔层里。
他第二天一下课打车直奔疗养院,陈雪竹住着的疗养院位于郊区山脚下, 空气很好, 一路树荫遮蔽, 公路旁是葱郁草地。
他熟门熟路的踏进疗养院, 上楼找到409病房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闻见一缕浓郁的花香。
陈时越摸了下鼻子, 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束洋桔梗, 浅绿柔和,被精心包裹着放在床头。
陈雪竹在床上安静的睡着, 长发垂散半掩住苍白面容。
陈时越把花束拿起来抖落了一下,掉落一张贺卡, 贺卡上的语句简短。
予雪竹。
陈时越把花放到一边,去洗手间摆了一遍毛巾,一点一点的擦拭陈雪竹的掌心。
谁给陈雪竹送的花?
陈时越不解的想着,陈雪竹出事以后,他没有接到任何姐姐同学或者朋友的慰问, 只有几个校领导出面表示会负担一部分医疗费。
“409号家属!”门被推开, 探进一个小护士的脑袋。
陈时越一惊:“哎,在。”
“院长让我来跟您说一声, 409号床缴费日期已经到了,但是今年您好像忘了,已经延迟缴费几个月了,之前给您打电话也打不通。”
也就是说,原先负担医疗费的学校在今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给疗养院缴费。
陈时越心里一阵烦躁,刚打算打电话给校方问一声,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问道:“最迟缴费时间呢?”
小护士低下头,不好意思道:“这个月末。”
陈时越看了一眼今天的日期,十一月二十九号。
“……”
“我想想办法。”他两下披上外套,含混不清的转身出门。
陈时越站在路边给校方去了两个电话,居然都显示是空号。
他在路边打转了几个来回,眼前好像一阵发黑,头顶血气层层上涌,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麻木的站在原地,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
“啪!”
路边骤然光线一打,倏然晃在他眼睛上。
陈时越慢慢的回过头去,突然发现路边的黑车有点眼熟,此时正一下一下的给他打着双闪。
他径直走过去,在车前站定,车窗降下来,露出傅云半张隐没在阴影里的面容。
他伏在车窗边冲陈时越微微一歪头:“上来。”
陈时越没有犹豫,开门上车。
傅云坐在驾驶座上,车载香水和他身上的气息极为相似,莫名其妙就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大哥!你真是我亲哥!被叫家长这件事你居然一个字都没跟爸妈透露啊!哥~我爱你——哎,这位是……”
“嘘……”傅云对车后座的少年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首先你有点吵,其次关于你说我是你亲哥这件事,我想你爸不太愿意,他应该不想要一个只比他小十几岁的儿子。”
少年不以为意,目光炯炯倾身过来,把突然上车的陈时越打量一番:“哥,那这是你朋友?”
傅云敷衍的点点头:“最后,如果你今天作业还没写完的话,就把隔板升起来赶紧写,等到正常晚自习下课时间我就送你回去。”
少年点头如捣蒜:“好的哥!你忙!”
车后座隔板缓缓升起,陈时越转向傅云:“这就是你弟弟?”
“我妈和我继父的儿子,小兔崽子数学考砸了被叫家长,不敢找他爸妈,就把我给扯过来了。”傅云打开窗户透了口气。
“你呢,在这儿呆着干什么?看你在马路跟前晃悠半天了。”傅云升上车窗:“要不要开暖气?”
陈时越按住他关窗的手臂:“不用,我在附近溜达溜达,刚好路过。”
“是吗。”傅云心平气和道,目光往街边疗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还真巧。”
陈时越没敢抬头和他对视,垂着眼睛应声。
傅云不急着和他搭话,把车载音乐的声音放到最小,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
“傅云。”陈时越忽然开口。
“嗯?”
“你们那个事务所,真的没有底薪……”
傅云笑了起来:“有。”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多少?”
“一次性支付制度,我一次给你结清一年的工资,然后你一整年得随叫随到过来干活,没问题吧?”
陈时越心道这是哪门子的工资结算办法,怎么听怎么像传销组织画大饼。
“那一年是多少?”
“这个取决于疗养院vip病房的年收费。”傅云一指车窗外矗立着的疗养院,其中白炽灯光从窗口照射出来,看上去既苍凉又明亮。
陈时越变了脸色:“你知道我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不急不缓:“你就说,现在是不是需要这笔钱。”
陈时越把头抵在车窗上,额头冰凉湿滑,鼻端是车载香水漂浮氤氲的香气,他忽地喉咙一梗,酸涩几乎要冲破眼眶。
傅云没说话,将眼神转了回去,眼底晦暗不明。
“谢谢。”陈时越沙哑道。
傅云按下车后座的挡板:“刘小宝你写完了没?”
“完了完了,哥,完了。”少年从卷子堆里抬起头来:“嘿嘿,我什么都没听见。”
“完了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下次再考砸了让我捞你,你就给我小心着。”傅云威胁警告他道。
“还有你,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上班,医药费刚刚已经交过了,不准迟到。”傅云从怀里丢了个钥匙给他。
陈时越捧着办公室钥匙,忙不迭的下车了,一直到宿舍,他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他就这么简单的把钱的事解决了?
“怎么了?”谢桥关切的问他:“我感觉你今天状态不对。”
陈时越抬起头,然后又摇了摇脑袋:“我就是觉得不真实。”
谢桥打量了他半晌,开口道:“你去见他了。”
陈时越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给你送灯笼的人,你今天见着他了。”
陈时越震惊:“你怎么知道?”
谢桥没有正面回答他,他看着陈时越干净直白的眼睛,眼底忽的涌上一丝怀念,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真是纯粹的可爱。
“没事,既然有此机遇,把握就是了,反正现在让你抽身出局,也为时已晚了。”谢桥轻声道。
陈时越没听懂,此时刚好门禁时间到,宿舍的灯骤然熄灭了。
傅云这会刚刚把他弟弟送到楼下,刘小宝同学背着书包一溜烟往车下溜:“谢谢哥啊,哥你可千万别给咱妈说,当然我爸也不能说,不然我这条小命就算完辽……”
傅云:“哪儿那么多话,赶紧下去。”
刘小宝一边合十感恩,一边转身飞逃蹿进小区大门里,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哎,哥。”刘小宝扒着车窗喊他。
“嗯?”
“你不回去看看妈妈……她前两天还念叨着想见你来着……”刘小宝犹疑不决道。
傅云一愣,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你爸还在呢,我没事过去讨嫌干什么。”
“哎呀不会的哥,你回去看妈天经地义,我爸能说什么?”小宝在车外拧来拧去着急道。
傅云半点儿不领情:“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赶紧上去,到家给我发微信。”
“哥~”
傅云举起手机警告:“再不走我告状了啊。”
刘小宝撒丫子逃窜。
傅云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不由得哑然失笑。
刘小宝上去了好长时间,傅云却还没有开车走的动静,他坐在驾驶座上静静的看着窗外,眼底神色莫辨,光影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伸手握住了档杆,正要发动汽车,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傅云转头和窗外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熄了火,打开窗户:“晚上好,叔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小宝他亲爸,傅云的继父刘安哲。
刘安哲四十来岁,身量中等偏瘦,骨相清俊,人到中年还能看出几分温润挂的姿色来。
傅云他妈妈看男人的眼光怎么样不知道,审美倒是从年轻到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傅云偶尔翻生父旧照片的时候会这么想。
傅云把车靠边停好,然后下车给继父递了根烟,两人并排站在车前,烟雾缭绕,夜色中火星闪烁。
“新换的车?”刘安哲问。
“嗯,上一辆在山里报废了。”傅云平和道。
刘安哲吐了口烟圈,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那是卡宴,你拿来当越野跑……”
傅云咳嗽两声:“都是浮云。”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静默。
“小宝又惹祸了找你替他被叫家长?”刘安哲没话找话。
“嗯。”傅云应着:“不是大事,别太苛责他。”
刘安哲一晒:“他妈管这些,我从来不过问。”
他话说完又反应过来好像不对,刘小宝的妈也是傅云的妈,又慌张补充了一句:“你妈,你们妈。”
傅云:“……”
听着像骂人的话。
第028章 坠下教学楼(一)
“下次不麻烦你了, 小宝有什么事我这个当爹的去就行,这孩子老这样,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傅云点了点头:“嗯, 好。”
刘安哲熄灭了烟头, 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小宝今年上高几来着?”
“……”
“算了叔叔。”傅云和颜悦色的道:“还是我去吧。”
刘安哲神色讪讪,傅云把烟按灭, 车门一开:“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小宝已经上去了。”
“哎, 等等!”刘安哲突然按住他正要开车门的手:“还有个事。”
“怎么了?”傅云耐心的停住动作, 转身询问。
“你最近有时间的话, 放学能不能多来接小宝几次?”刘安哲声音忽地变得很低。
傅云莫名其妙:“家里的车油门坏了?”
“不是, 小宝没跟你说这事吗, 最近他们学校出事了。”刘安哲道:“上周月考, 成绩下来以后有个孩子跳楼死了,现在学校里不太平, 老是发生怪事。”
傅云变了神色:“比如?”
刘安哲刚要开口,傅云兜里电话就响起来了, 他对刘安哲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接起电话。
“喂,杨警官。”傅云听了片刻,然后目光落到继父身上。
刘安哲不安的看着他。
“好的,我明天早上有时间, 我们一中门口见。”
傅云挂了电话, 抬头看向他继父:“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死的学生就是是小宝班里的同班同学?”
刘安哲语塞:“这……”
他这个继父也是父亲里的一朵奇葩, 自己儿子的年级班级一概不知道,傅云深吸一口气,朝外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当然他亲爹可能也没好到哪儿去,傅云他娘蹉跎半生,最后捡了两枚大奇葩回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个人才,女中豪杰。
陈时越第二天早上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傅云给的定位偏僻,足足倒了两趟公交,地铁一路坐到终点站,才在郊区的一个巷子里找到了地方。
那是个倚着青砖瓦楼的小巷子,入口很隐蔽,木门半开,头顶挂一黑木牌匾,上书几个大字。
410号灵异事务研究所。
陈时越轻轻推开门,这地处小巷的地方,推开门居然别有一番天地,三层高的小楼,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院中一方碧绿池塘,几盏荷叶漂浮,穿过池塘的厅堂敞开,其中客座主位分明,案上一缕幽香白雾袅袅,好看别致。
这哪是个事务所,这分明是个现代王府!
“傅哥!新同事!”
陈时越一惊,只见门口的躺椅上坐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男人,手握一把风骚折扇,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晒太阳。
傅云大步从房中走出来,伸手把他一提溜:“给我起来!大早上的往这儿一躺,有伤风化,进去写报告!”
那人扑棱着从他手下挣扎出来,委屈嚎叫:“我就躺了一下!再说这不是给你迎接新同事吗!”
趁着他们俩拉扯的功夫,陈时越战战兢兢沿着傅云刚刚走出来的屋子的门里往进看,然后又吓了一跳,只见里面一众杂乱摆放的办公桌和电脑,咖啡和泡面的气息混杂,打印机嗡嗡作响,一派鸡飞狗跳。
“新同事现在来了,你的使命结束了白喆师父,回去干活儿,竹筠心的生平和死后大事记我今天就要!完不成的话你下个月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傅云怒道。
“师父,师父你休息吧,我给你写好了。”门内跨出一个抱着笔记本的蓝裙少女,她把电脑往傅云眼前一推:“傅哥,给你发到邮箱了。”
傅云无奈的点点头:“辛苦。”
然后他怒而转脸向白衣青年:“干点正事!别什么事都让徒弟干!”
那人嘿嘿笑着应了,冲蓝裙少女眨眨眼睛,秋波潋滟:“有徒弟真好,是吧?”
傅云没理他,伸手把陈时越一拉,带进了办公室。
“都安静一下。”
吵嚷的办公室一瞬间安静下来,五六双眼睛同时转向陈时越和傅云,主要是好奇的打量着陈时越。
傅云把他往前一推:“陈时越,新同事,大家欢迎。”
屋中一片热烈掌声,陈时越连连鞠躬:“大家好,大家好。”
“白喆和杨念寒,你已经见过了。”傅云一指旁边的白衣青年和蓝裙少女:“杨念寒和你一样,都是新人,白喆负责带她。”
“那个。”傅云冲他一点坐在最靠门工位上的年轻姑娘:“任安迪,历史系大学生,去年的校企合作业务开发以后,这姑娘想保研,她为了那个研究课题来打工的。”
年轻姑娘冲她笑了笑:“嗨!”
“不是,等等,历史系大学生,来搞灵异事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吧?”陈时越打断他道。
“他们研究历史的研究的是不是死人?”
“……是。”
“那我们搞灵异的研究的是不是死人?”
“……好像也是。”
“这叫触类旁通,两门学科的原理是一样的。”傅云握着他的肩膀谆谆善诱。
任安迪赞同的点点头。
陈时越:“……”
大学生果然是最好骗的物种。
“然后宁柯,你上次见过的,送阮凝梦来的司机就是他。”
戴着棒球帽的少年明眸皓齿,笑眯眯的跟陈时越挥了挥手,然后低头噼里啪啦埋头敲字。
“暂时就这么多人,我办公室在楼上,有问题随时来找我,你工位在那儿,位置给你移好了。”傅云指了指楼梯口旁边的桌子和电脑:“还有别的问题吗?”
陈时越连忙摇头:“没有一点。”
傅云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了下手表:“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小柯过来给我开车,安迪白喆自己打车去市一中门口,听我指挥行动,然后……陈时越你把东西一放跟我走。”
“市一中门口?一中出事了?”宁柯震惊:“我高中母校啊。”
“是的,看样子昨天晚上我发在群里的通知你又没看,这个月绩效扣一半。”
宁柯:“?!”
陈时越匆匆忙忙把东西一放跟着傅云就上车:“傅云,市一中怎么了?”
他一开车门,车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了,一身板正警服,面容棱角分明的俊朗,见到陈时越微微一点头,眼神温和,又显得亲和力十足。
“久等了啊,我们现在就去市一中。”傅云往副驾驶上一坐,合上车门给陈时越简短的介绍了一句:“这位是杨征警官,分局支队长。”
陈时越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你好。”
“我先说案情吧,前两天局里接到不少市民报案,说他们看到了灵异现象。”
陈时越心道这年头警察还管灵异事件?
下一秒杨征好像猜到他想的事情了一样,接口道:“本来事情是不归我们管的,但是这两天报警的人数越来越多,我们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到底看到什么了?”陈时越问。
“报案者的口供非常一致,一度让我们怀疑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但是我们排查了所有人物关系,发现他们根本不认识彼此,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市一中附近的居民。”
“他们说,每到夜里十二点,都能看到一群学生和老师,站在教学楼楼顶,排着队一个一个跳下来,有时候还能听到躯体落地时候,发出的血花四溅的声音。”
……这场景听着还挺瘆人的。
“大概有多少人?”傅云问道:“他们看见的跳楼的师生?”
“四十几个,大约就是一个班的人数,在午夜十二点一个一个跳下楼。”杨征重复了一遍。
陈时越想起先前每到期末周生死时速赶论文和背公式的时候,舍友之间都开玩笑说:“X大教学楼,一跃解千愁。”
没想到这句话现在成了纪实文学。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中上个星期月考成绩刚下来的时候,真的死了个学生,就是跳楼死的。”
“好像是接受不了成绩下降的打击自己上的天台,当时没人发现,忽然一下子就摔下来了,血肉模糊的砸在操场上了。”
傅云敏锐道:“你是怀疑,这两件案子之间有关联?”
“主要是发生的时间点太巧合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杨征摊手。
“其实我们上个星期就进学校调查过,但是一无所获,师生们照常上课,没有任何异样。”杨征凝重道。
“所以你们警方,仅凭这些空口白牙的说辞,就立案了?”傅云有些难以置信。
杨征的神色更加阴沉了:“当然不是,展开调查是因为昨晚我们派同事在一中门口蹲守了一夜,各个角度,十几个警察,同时拍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画面。”
“和市民们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几个老师,排着队,目光无神的站在楼顶,然后忽然就中了邪一样,往前一跳,然后,直挺挺的就砸下来了。”
陈时越心惊肉跳。
“全程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他们一个一个跳下去,等我同事赶到的时候,楼上楼下却空无一人,”
第029章 坠下教学楼(二)
片刻过后, 宁柯在市一中的门口停下了车,陈时越朝车窗外看过去,市一中门口升旗台上红旗招展, 一片猎猎飘扬阳光正好的景象。
“你们现在怎么打算的?”傅云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怎么没有拉警戒线?”
杨征无奈:“学生们还正常上课着呢, 拉警戒线干什么, 又没有具体伤亡。”
傅云一脸震惊:“也就是说,这事的调查其实根本没有司法保障对吧, 只是来走访一下,还没有确切证据能封锁学校调查。”
杨征:“……都说了这是灵异事件,现在哪条法律能为灵异事件负责, 要不然怎么会来找你呢。”
傅云沉默半晌:“……你知道吗, 有时候跟不靠谱的警察在一起共事, 也是挺想报警的。”
杨征俊朗面容白了又红, 然后恼火道:“下来干活吧你!”
几人鱼贯下车。
杨征很快在门卫处办理好了手续, 回身来带着他们往进走, 路边警车上下来几个年轻人冲杨征一点头:“杨队,现在就进去吗?”
“进, 学校同意配合调查。”杨征一马当先带队,身后跟着傅云和陈时越。
几个年轻警察小跑着赶上来:“傅哥你也来啦?”
“你们杨队喊我来的, 苦苦哀求一个晚上,没办法。”傅云懒洋洋的回道。
“哈哈哈哈……”
“我猜也是,杨队每次请傅哥都要做好长时间唯物主义思想心理建设哈哈哈……”
杨征转头小声威胁:“差不多得了啊,你们几个。”
进入教学楼里面,几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一步一踮的穿梭在走廊里, 教室里书声朗朗,讲课声和板书声此起彼伏。
“我们分别约谈了每个年级的年级主任, 小狄小张,你们俩去见高一高二的年级主任,了解一下整体升学情况和学生心理素质。”杨征回身对两个小弟吩咐道。
两个年轻警察面面相觑:“杨队,这听上去不太重要啊。”
杨征语重心长:“如果重要,就更不能让你们去了。”
“我跟傅云去高三年级组,就这么定了。”杨征大手一挥:“去吧!”
“……”
“单乐心同学的死我作为老师也很遗憾,学校本来想给他举行一个悼念仪式,但是临近期中,教学任务繁重,再加上高三的二模马上开始,这次二模是区上统一联考……”
年级组长办公室里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老师一脸疲态的坐在桌子前,案前堆着厚厚几沓试卷,把不大的一张办公桌堆的满满当当。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往那沓卷子上看了一眼,开口道:“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单乐心以前的卷子,这孩子学习怎么样?”
老师俯身从放教案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然后搬出一沓压在最底下的试卷,一页一页的翻找起来。
“单乐心是借读到我们学校的,从入学第一天就是倒数第一,没有变过。”
傅云旁若无人的拉开凳子往下一坐:“是吗?那孩子成绩提不起来,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呢?或者你们是怎么对待孩子的?”
那女老师被他一噎,不悦道:“警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征在一旁瞪着傅云的背影:他算哪门子警官?
“那孩子自杀前,你是孩子的班主任,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吗?”傅云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傅云原本是偏斯文冷淡的长相,但他平日里爱笑,薄唇微抿,说不出的谦和温润。
但他此时收敛起和煦的神情,不冷不热的看着对面,整个轮廓就显得尤为锋利,眼底微微透着寒意,压迫感十足。
“龙老师?”
“这位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教书十几年,还从没有家长不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如果你是觉得我对学生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才导致他走极端的话,我……”龙老师说着说着眼眶微红,毫无预兆的哽咽起来。
吓得杨征连忙给她递纸,顺手一肘子打在傅云肩膀上:“你少说几句!”
傅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老师,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局新人,不懂事,他不是这个意思!呆会我让他给您道歉好吗?”
那边陈时越刚刚默不作声的翻阅完了单乐心的卷子,卷面字迹很整洁,清晰工整,只是答题卡上红叉交错,一片狼籍。
“傅云说的没错啊,学生出了事,不正是应该问责于班主任吗?”陈时越放下卷子奇怪道:“杨警官,单乐心是以自杀结案的吗?”
杨征忙着安抚龙老师,顺口应答道:“昂。”
“学生自杀,了解学生生前心理问题,避免此类悲剧再次发生,找班主任了解学生生前情况,这是合情合理的。”陈时越把卷子放回桌上,认真的说。
杨征:“……”
这愚蠢的大学生。
傅云看了看陈时越,忽地就展颜笑了,薄唇一勾微微上扬,一扫刚才阴沉的神情。
“我真是没受过这种委屈!从来没有!”龙老师握着纸巾一连串的啜泣,她半张脸都被气红了,带着哭腔提高音量:“我兢兢业业十几年,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学生!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这样是在寒一个老师的心!”
傅云站起身,对杨征客气道:“那我回避一下,辛苦了啊,杨警官。”
杨征:“……”
这天杀的神经病!
傅云走出办公室,溜溜达达的爬了几层楼以后走到天台上站定,长风迎面袭卷而来,将他风衣下摆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陈时越气喘吁吁的赶上来以后,就看到他立在天台上,身形孤俏,姿态微微往前倾,险些把陈时越吓得一个哆嗦。
“傅云,下来!”
傅云回头看他一眼,然后长腿一迈,从天台边缘跨回地面,身后大风灌进衣领,他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这就是单乐心跳下去的地方?”陈时越伸手把他扶下来,顺便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操场上还能看到一个用粉笔勾勒出的人形,手脚摊开趴在地上。
“那是事发的时候警方封锁现场画出来的,单乐心摔下去的具体死亡地点。”傅云和他一起趴在天台的栏杆上,伸手一指。
一中的教学楼很高,一眼望下去,操场上的器械都是个渺小的点,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这学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毫不犹豫的从天台上一跃而下,连个全尸都没给自己留。
“我觉得龙老师有问题。”陈时越突然道。
傅云转头示意他说:“哪里有问题?”
“正常自己班里的孩子自杀了,做老师的会愧疚,会难过,会责怪自己没有关心到他,这才是正常老师的心理,龙老师从头到尾都在撇清自己的责任一样,好像生怕单乐心和她扯上关系。”
傅云点点头,舒展了一下筋骨,松散道:“也是为了保全饭碗嘛,能理解,这年头的教师编可不好考。”
陈时越就是再迟钝也有所察觉了,他迟疑着道:“你好像对师生关系这个事情……有点敏感?”
傅云回神过来,平和的笑笑:“有吗,你看错了。”
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杨征推开门冲上天台:“我说你们两个!我转个身的功夫就没影儿了,一没还没俩,太过分了。”
“把龙老师安慰的怎么样?”傅云道:“嗯?”
“没事了,她哭了一会就备课去了。”杨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下节是她班的课,龙老师是教化学的,化学组组长,同时是高三理科一班的班主任,多少年的老教师了,你说话注意着点!”
傅云手插兜里笑着应了:“好好好……”
“对了,刚才局里把这两天晚上所有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了,我跟学校借了机房,过来跟我看回放。”
三人下楼,机房旁边就是高三理科一班的教室,恰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傅云站在机房前,腰身猛地被人从后面一抱。
“大哥——”刘小宝激动的咆哮声响彻走廊:“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傅云握着他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是的小宝同学,我来视察一下你的学习情况。”
“大哥你对我真好,你今晚回家吃饭吗,我现在给妈妈打电话!”刘小宝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哥。
傅云看着他弟弟,疏朗眉眼柔和低垂,半晌无奈伸手,把他脑袋一揉:“今晚有事回不去,你好好上晚自习。”
“哦。”刘小宝耷拉着脑袋道。
陈时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拽傅云胳膊,冲他使了个眼色,傅云竟然奇迹般看懂了他的意思,顺手抓住正要转身回教室的刘小宝。
“小宝啊,你过来。”
刘小宝一秒切换脸色,以为他哥改变主意了,高高兴兴的转过来:“哎!哥你又准备回家啦?”
众目睽睽之下,傅云把他肩膀一揽,兄弟俩好的带着他往走廊外走,他本就身长玉立,往人群中一站极为扎眼,此时走廊里站着的学生不约而同一起将目光放在傅云身上,目送着他一路往前走。
“小宝,哥平时对你好不好?”
刘小宝受宠若惊:“好,超级无敌好。”
傅云在背后冲陈时越勾勾手,陈时越一溜烟跑过去,傅云把刘小宝带到空无一人的角落里,终于变了脸色。
“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讲单乐心的事?”
刘小宝一怔,慌忙扑腾着上去就按住他哥,急切道:“不能提名字!”
傅云奇了:“伏地魔吗?怎么不能提?”
刘小宝在周围担心的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了才为难的小声道:“不是……自从他死后,我们班提过他名字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了,不是上学路上遇到车祸,就是在考试前生重病来不了……”
“你欺负过他吗?”傅云忽然问。
“什么?”刘小宝震惊:“当然没有!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那你现在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你这个单同学的情况,从你认识他,到他去世,有印象的全部告诉我。”傅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
“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步你那些同学的后尘。”
刘小宝紧张的咽了下唾沫,半晌低声开口:“其实我跟单乐心也不是很熟……”
“……他是上半年才转到我们班的,成绩一直是倒数第一,但他其实很认真很努力的,我翻他那个笔记本哦,记得密密麻麻,但是好像就是学不会东西,上高三以后的一模才二百来分。”
傅云这辈子没经历过高三,对于模考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他少见的在脸上表现出一丝茫然。
“模考二百多分的概念是……”
“理科高考二百多分连公办专科都没的上。”陈时越给他解释道。
“哦哦专科。”傅老板一副对阳间的教育体系不是很了解的样子。
“你继续。”
“然后哥你知道我们排座位是按成绩排的吧,按成绩排名依次挑选座位,所以我们这种成绩倒数的就基本只能坐最后一排。”
这个制度倒是挺常见的,陈时越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按照成绩安排座位的,这种时候听起来格外熟悉。
“我们班的倒一倒二万年不变,我偶尔考得好就去倒十了,考得不好就是倒三,反正不会比他们俩考的差。”小宝说到这儿莫名其妙挺直了胸膛。
被傅云一巴掌按在脑壳上:“考倒十给你骄傲的!”
“嗷!哥疼!”
“他们俩?你说的他们俩是谁?”陈时越提醒道。
“单乐心和他同桌,万年的倒数第一第二,他们就坐在我后边。”刘小宝这时候才微微叹了口气。
“没人能想到单乐心自杀,平时他和大家都不说话。”小宝无奈道:“他自杀了,我也很难过,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内情。”
“他平时性格怎么样,为人处世呢?”陈时越追问。
小宝觑了他哥一眼,见傅云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得讪讪的转回头,不情不愿的跟陈时越道:“不知道啊,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说话,就连龙老师扇他脸的时候,他都没反应。”
傅云和陈时越同时变色:“你说什么?!”
小宝被他俩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有什么的,他错题太多了,然后龙老师上课讲了让我们拿回去改错题,他交上去的错题本还是错的很多,然后龙老师就生气了。”
傅云握住他的肩膀,极其严肃的跟他说:“小宝,龙老师经常打学生吗?他有没有打过你?”
刘小宝挠挠头:“没打过我,我作业都是抄同学的,错的少,没被打过。”
傅云很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很快继续问道:“所以她经常打单乐心吗?”
“那也不能这么说,哥。”刘小宝扯着校服衣角纠结道:“虽然人死为大,但是你要是见了单乐心本人,你就会觉得他没有一顿批评是白挨的,实在是……太笨了。”
陈时越咳嗽了一声,傅云松开小宝的肩膀:“行,你回去上课吧,我把事办完就回家吃饭。”
小宝登时喜形于色:“真的吗哥!那我等你啊!”
刘小宝踩着上课铃飞奔回教室,一路引来众多目光,进教室后立刻就有同学围了上来。
“小宝,那就是你哥啊。”
“长得好帅!”
“他身上那件风衣是Burberry的吧!”
“小宝你哥是干什么的啊?我看好像是和警察一起来的。”
……
正式上课铃声响起,龙老师抱着一沓卷子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见众人都围着刘小宝问东问西,便猛地把卷子往桌上一拍。
“都给我坐回去!”
全班同学登时瑟瑟,一哄而散回到自己座位上。
龙老师眼神阴沉的扫了下面一眼,然后拿起一份卷子,眉心拧起来:“我念到名字的同学,一个一个上来。”
底下鸦雀无声,众人都低着头,生怕点到自己。
“蓝璇。”龙老师抽出一张卷子,然后抬起眼轻声道:“上来。”
最后一排的位置站起来一个低马尾的女孩,她低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刘海垂落挡住半边侧脸,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她的神色。
她僵硬的走了上去,在讲台前站定,然后抬起头看向龙老师:“嗯。”
龙老师看着少女平静如死水一般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卷子卷起来,然后居高临下的和她对视了一秒。
少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事实证明,她这个举动十分的具有先见之明,因为下一秒龙老师就拎着卷子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这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的路口监控录像,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一中教学楼的整个仰拍场景,杨队,我从十一点五十五分开始播放。”
杨征略一点头:“放。”
机房里回荡着隐约的嗡嗡之声,几个校领导满头大汗的坐在中间,年轻警察点开监控录像播放按键,投影仪上画面立现。
前五分钟没有任何异样,收摊的小贩推着车车走在人行道上,趁着马路上没有车直接横穿过去,晚归的醉汉踉踉跄跄推开路边便利店的门,没几秒钟又被连人带马赶了出来,道旁霓虹灯晃眼,有几个坏掉的还在一闪一闪……
直到午夜十二点过。
傅云眉心一紧,旁边的年轻警察已然惊喝出声:“快看一中教学楼的楼顶!”
陈时越微微往前移了点身形,一时间没办法形容他自己此刻的震惊。
只见画质并不清晰的监控录像里,一中楼顶赫然站着一排穿着校服的人影,那绝不是幻觉,那就是四个人,机房里每个人都无比清楚的看到了。
他们甚至看得到几个学生被风吹动的校服下摆,这就不是刑事案件了,这他妈绝对是灵异事件,机房里几个警察的脸色都不太好。
“暂停,放大画面!”杨征果断道。
年轻警察依言放大了画面,监控录像将几个人的正脸拍的清清楚楚。
陈时越低头看了一眼高三理科一班的花名册:“张梦,李晓兰,杨荣强,还有关胜。”
杨征和傅云都朝他看过来。
陈时越把花名册递过去:“都是一班的学生,脸和名字全都对的上。”
傅云神情更凝重了,杨征又将花名册对了一遍,然后抬头:“继续放。”
四个学生面无表情的站在天台上,定定的站了半晌,然后忽然不约而同整个人往前一倒——他们甚至连倾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长风呼啸而过,四个人一齐从楼顶摔下去,然后“嘭——”的砸在了地上。
“从这个监控录像的角度看,他们确实是摔在了地上,但是从地面的几个监控上看的话……又没有拍到任何重物落地的迹象。”年轻警察在电脑上切了个分屏,将离地较近的几个监控录像画面同时呈现在投影上。
“继续放。”杨征吩咐。
剩下的录像和最开始那四人如出一辙,一个接一个的学生从天台上面无表情的一跃而下,足足五十二人,正是理科一班的人数。
“小宝?”陈时越一眼看见队伍中一个男生的身影,立刻指给傅云。
刘小宝双眼无神,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咕咚一声,和旁边的三人一起,从高楼摔了下去。
傅云慢慢的喝了口水,然后示意杨征继续放。
“所有的学生都跳完了啊。”杨征哗啦啦的翻着花名册:“还真是正好五十二人,都是高三理科一班的学生,后面还陆续跳了几个老师,都是一班代课老师。”
“不,还少一个人。”陈时越出声道。
傅云直起身子:“对,那个自杀的学生,单乐心,他不在跳楼的队伍里。”
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年轻警察开了个玩笑:“你们学校学生怨气这么大,这是心里有怨,回来复仇了?”
校长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握着保温杯沉缓的开口:“警察同志,我觉得你们应该从监控系统着手去调查,这明显是有人利用ps技术修改了监控录像的内容,传播恐怖氛围,给社会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并且严重影响我校声誉。”他加重语气重复道。
“好,您说的方面我们回去一定落实,不过现在我们怀疑单乐心跳楼可能不能以自杀结案了,我今天下午就回去向局里申请重启调查,希望校方积极配合开展工作,我们早日还学生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还市民一片蓝天。”
校长语塞半晌,没说出来话。
杨征心道打官腔谁不会,他当年考公笔试第一的成绩又不是白来的,拼死拼活背了几个月,话术早在肚子里滚瓜烂熟了。
陈时越在一旁突然开口:“校长,今天明天我们方便旁听几节课吗?”
校长一愣:“旁听?”
“可以是可以……毕竟也要让家长放心,我们的教育方式没有问题,但是需要一点手续。”
陈时越立刻道:“好。”
“傅云,你觉得呢?”杨征把校长应付完,转身问了几声,没得到一点应答。
“傅云?”他回过身,只见手下几个警察尴尬的指了指门外。
傅云早没影儿了。
高三一班教室门外,站着个垂着头的学生,额前被碎发遮挡,手里拿着刚才龙老师扇在她脸上的卷子。
蓝璇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和刚要进教室的傅云正好对视了一眼,又快速低头下去。
“刘小宝。”龙老师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
刘小宝吓得哆哆嗦嗦:“老,老师……”
“刚才走廊里那个,是你哥哥,是吧?”
刘小宝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傅云,没弄明白他做错题被骂跟傅云有什么关系,眼看着龙老师的脸色越来越可怕,他吓得立刻点头:“是是,是我哥哥……”
龙老师冷笑一声:“你们家还真是一脉相承。”
“这道题我上课有没有讲过?有没有讲过!!!你脑子里要全都是浆糊的话就趁早滚回家,一个两个全都蠢的不可救药!”
卷纸裹挟厉风呼啸砸下,在即将落到他脸上的一刹那,龙老师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刘小宝诧异的抬眼。
却见傅云站在旁边,轻轻松松略一抬手,单手扣住龙老师的手腕,恰好拦住了她砸下来的巴掌。
“生气对身体不好,学生再怎么笨,也不至于动手啊,您这样让我们做家长的,怎么放心呢?”
傅云柔声细语,手上力度却没开玩笑,握住她的手腕强迫性的压下来:“您坐。”
刘小宝险些哭出声来:“大哥……”
那边杨征刚忙完,慌里慌张的满世界找傅云,好不容易在理科一班教室里看到了,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位又在整一个新的大乱子。
他急匆匆走进教室,看了一眼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从后面过来凑在小宝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回座位上去。”
小宝回头一看是警察,惊了一跳,不敢耽搁,快速蹿回了座位上,然后担心的看着讲台上和班主任对峙的他哥。
“祖宗,你闯人家班级干什么,你给我出来!”杨征上前急吼吼就要拽傅云出去。
傅云眉心一紧,心道姓杨的怎么偏偏这时候冒出来搅局?
龙老师喘着气从讲台上站起来,颤抖着道:“你们警方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这班我不带了……我要见校长!刘小宝必须开除,否则我走!”
杨征急的满头大汗,瞪着傅云: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龙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代表警方给您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
班里同学们面面相觑然后轰的一下炸开了锅,活了十八年没见过这种家长挑衅老师的鬼热闹,一下子兴奋起来,个个目光炯炯的交头接耳。
杨征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然而始作俑者站在他旁边,还无辜的摊了摊手。
这其实真的不能怪傅云,傅云此人少年时的成长经历里就没有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所以他甚至没有“老师批评学生”这个概念,刚才那一幕在他看来就是刘小宝傻站在那儿挨打,然后他顺手拦住了,而已。
杨征七窍生烟的摆了摆手,示意傅云别说话了,赶紧跟他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声音过去,落在门口那抱着教案的年轻人身上。
陈时越彬彬有礼的敲了一下门,无视了傅云和杨征,然后冲龙老师点头致意:“龙老师。”
“我是x大师范类专业学生,今年大四来咱们学校实习,校长说安排我在理科一班旁听几节课,打扰您了。”
说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空桌子上坐下来,端端正正坐好,活脱脱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警官,还有这位先生,不要影响课堂秩序,麻烦先出去吧。”陈时越人模人样的冲他们一指门口。
杨征:“……”
傅云:“……”
招这小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师范专业的。
傅云和杨征对视一眼,一齐转身出去了。
龙老师闭上眼睛,半晌之后气焰消了大半,疲惫而低沉道:“来把卷子发下去吧,这节课讲卷子。”
“龙老师,打断一下,可以让门口那个女孩子进来吗?”陈时越举手道:“外面风大。”
半晌之后门外罚站那姑娘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也不看旁人,脸上也显现不出什么情绪,平静的好像一滩死水。
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好,然后侧头看了一眼同桌的陈时越,轻声道:“这里有人了。”
陈时越点点头,不动声色:“我知道,可是他死了,这里就没人了。”
眼前这个叫蓝璇的姑娘,正是单乐心生前的同桌,也就是刘小宝所说的,常年考倒数第二名的差生之一。
陈时越坐在单乐心生前的位置上,和蓝璇并肩而坐。
蓝璇听完,抿了抿嘴,没说话,也没有对陈时越让他进教室的事表达感谢。
讲台上龙老师沙哑的声音和板书笔画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陈时越低头翻教案,冷不防旁边轻飘飘的传来蓝璇的声音。
“他是死了,但是他还坐在这儿,你占他的位置,他会生气的。”
“不是,陈时越那小子居然能这么轻松的就进去旁听了?”傅云站在操场边上难以置信的问:“他怎么做到的?”
杨征翻了个白眼:“人家大四,正儿八经省内王牌211师范毕业,实习证明和教师资格证都拿出来了,还找了校领导给他打电话引荐,那能进不去吗,你个文盲。”
傅云:“……”
“咱们现在干什么,就干站着?”杨征问:“你不是能和亡灵沟通什么的吗,你把单乐心叫出来,问问他们班同学大半夜集体跳楼的事是不是他干的?”
这回轮到傅云翻白眼了。
“亲,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阳气最重的时候,你让我现在招鬼,是不是有点为难我了。”
“那你说怎么办!”杨征暴跳如雷。
傅云拍拍他:“不急,我打算今晚住学校里,晚上再问他不就好了。”
杨征傻了:“你今晚住学校里?”
“嗯,带着我那师范专业的员工一起,你就早点回去吧,别给我添乱,乖。”
杨征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我最后再帮你兜一次底,明天一大早你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你小子就给我等着。”
傅云单手插口袋,笑的狡黠而潇洒。
两人沿着操场慢慢的走,不远处就是单乐心死后,操场上被画出来的那个人形。
杨征的神情凝重起来:“你能在附近感受到死者的怨气吗?”
“不能。”傅云简短道。
“上了年纪了,没以前敏感了。”傅云伸出手,在空中拨拉了一下,叹气道:“没有。”
杨征挑眉:“你才多大年纪啊,到三十了吗?”
“快啦。”
一中的操场尘土飞扬,秋天风大,掀起一阵灰尘颗粒,从这个角度仰面朝天看过去,两侧黑压压的教学楼逼仄压抑,苍穹晦暗而无光。
傅云长舒了一口气,把目光收回来了,然而下一秒,他正好撞上一个年轻姑娘。
“哎,您是……刘小宝哥哥吧?”那姑娘试探着问道。
傅云回过神,发现见到了熟人:“哎呀,冯老师!”
杨征:“?”
“这我弟弟的数学老师,之前他被叫家长,我们见过。”傅云给杨征解释了一下,然后客气地冲冯老师伸出手:“好久不见。”
“不久,昨天我们才见完面,没想到今天您又来学校了。”冯老师笑容可掬的伸手和他握了握。
杨征上下打量着这位冯老师,发觉傅云对她态度好的不一般。
这是个很年轻的漂亮姑娘,栗色长发及腰,波浪发卷松散随意,被风一吹就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她看见杨征便笑眯眯一点头:“警官好。”
冯老师说话时眉眼带笑,眼睫弯弯,仿佛盈成着一捧秋水,轻轻一拨,就泛起轻快的涟漪。
“冯老师这是刚下课?”傅云和颜悦色的道,温和的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嗯!我昨天跟您见完面以后,小宝今天上课就认真多了,进步很大。”冯老师笑道:“我原来还以为,他找哥哥来没什么用呢。”
傅云摆摆手:“那是老师的功劳,您真的很认真。”
“是吗,都是应该的,刚好我下节课就是小宝他们班的,马上上课了,那我们下次再聊。”
傅云伸手展颜冲她挥挥手:“好,再见。”
年轻女老师步伐轻快,长发随风飘散,登登登上楼去了。
杨征匪夷所思的看过去:“傅云你没事吧?”
傅云:“?”
“我怎么了?”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杨征侧目而视。
“你有病吧。”傅云莫名其妙。
“哎哟,我给你学学你刚才的语气,‘冯~老~师~’,别这么看我,你刚才就是这么说话的!”
傅云没好气道:“你拉倒吧,就是碰见个熟人。”
“呵,就见了一面的熟人?”杨征不信:“老实交代,怎么个情况?我好歹认识你三四年了,你就是对她另眼相待,你喜欢这一款?”
傅云摇了摇头,神色自若:“确实另眼相看,但是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
“她很认真。”傅云慢慢道:“我昨天去她办公室谈小宝学习的事,她把小宝的错题集手写了满满一整本交给我。”
杨征了然:“这样啊。”
“我觉得她是个好老师,而且单乐心的死,应该和她没有关系。”傅云道。
“怎么又扯到单乐心了,再说她也是单乐心的代课老师,你就凭她给你弟弟写了错题集,就这么断定她跟这事无关?”
傅云转过身:“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完监控录像,你刚才在跳楼的师生里,看到冯老师的身影了吗?”
杨征倏然变色。
第030章 坠下教学楼(三)
“我可以看一下吗?”陈时越拿起一本教材, 侧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
“可以。”蓝璇简短道。
陈时越低头翻起来,这是本数学书,新学期开学还没有多久, 书页的边角就已经起了褶皱,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 数学书上笔记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推演公式和计算过程,思路清晰明了。
一看就不是出自于学生之手, 起码跟蓝璇这个全班倒数第二没多大关系。
陈时越诧异的看了蓝璇一眼,然后又往后翻了几页,批注和标记更多了, 基本每一页都有便利贴的批注, 红笔黑笔蓝笔五彩斑斓, 足见批注之人的用心。
蓝璇察觉到他的目光, 也没出声解释, 略有些不耐烦的换了个姿势趴下睡觉了。
陈时越轻手轻脚的又拿了一本化学书, 心道这姑娘该不会是个控分高手吧,要是每科都认真成这样, 怎么可能倒数啊。
他翻开化学书,然后松了口气, 很好,化学书上一片空白。
上课铃声适时的响起来,外面的学生吵吵嚷嚷的回到教室,趴下睡觉的也都睡眼惺忪的坐起了身子。
“上课了,书给我。”蓝璇疲倦的抬起头, 冲陈时越一伸手。
陈时越把两本书递还给她:“谢谢, 哎你手怎么了?”
蓝璇下意识把手收回去,缩在校服袖子里, 然后上下摇晃了一下颈椎:“没事,雕塑社团弄得。”
陈时越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递给她:“你们学校有雕塑社团?”
“嗯。”
门口的年轻女老师大步走进来站上讲台,冲台下微微一鞠躬:“早上好,同学们!”
蓝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坐起来,然后随手握了根笔,陈时越低下头看教材,正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你喜欢学数学啊?”陈时越随口问了一声。
“不喜欢。”蓝璇抿了下嘴,低声道。
陈时越笑笑没说话,手机上傅云给他发了条消息过来,他打开屏幕看了一眼然后又熄屏了。
蓝璇盯着黑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时越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承认喜欢数学不丢人,但是上课不认真听是丢人的。”
蓝璇转过头,冷声冷气重复了一遍:“不喜欢。”
说完她整个人往后一瘫,笔也不拿了,一副彻底对数学没兴趣爱咋咋地的样子。
陈时越哑然失笑。
“好啦,我逗你的,赶紧起来听课。”陈时越低声道。
小姑娘没理他。
“蓝璇。”台上的老师笑盈盈道:“这道题起来回答一下。”
陈时越眼皮一掀,笑了起来,蓝璇支支吾吾回答完问题,坐下时瞪了他一眼。
“下课来校门口找我。”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傅云又叮嘱了一声。
数学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就到吃午饭时间了,陈时越抱着一沓教案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远远看见傅云站在学校大门口。
“接下来怎么安排,去吃饭吗?”陈时越把教案放进书包里,单手提着包走到傅云跟前。
傅云转身挤出放学的人流:“嗯。”
“你下午什么安排?我早上就听了一节化学一节数学,化学老师比较凶,你也看到了,听班上学生说会经常动手,数学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上课风格还比较活泼,别的倒是挺正常的,没看出来什么异样。”陈时越追上他一条一条的汇报。
“你现在是已经确定了,单乐心的死和午夜师生跳楼的事,两者之间有关系是吗?”
傅云放缓脚步:“死亡形式一样,生前还天天在一起呆着,那可不得怀疑吗?”
警车就在路边停着,杨征摇下车窗,给他俩一人递了个肉夹馍:“来垫一下,时越小哥啊,下午还得麻烦你继续把所有老师的课听完。”
陈时越接过肉夹馍:“没事,应该的。”
傅云摸了一下鼻尖,刚要接吃的,手机就响了,他把肉夹馍拿过来直接往风衣口袋里一塞,转身道:“喂?”
半晌后傅云放下手机,跟杨征和陈时越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点事,下午出去一趟。”
杨征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要走?”
“我六点半放学前回来,你们在学校里等我,记得买个咖啡,今晚我们通宵蹲守,看看这帮师生午夜跳楼到底怎么个事。”
傅云说着一刻也不耽误,拦了辆出租车就没影儿了。
留下陈时越和杨征两人面面相觑。
杨征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咬着后牙槽道:“来,时越,外面风大,进车里吃。”
陈时越应了一声,无意间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蓝璇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她身边站了个高挑而纤瘦的人影,此时正低头和蓝璇说话。
“还有不会的吗?”
“没有了,老师。”
“那早点休息,下午见!”
陈时越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对话,蓝璇旁边的那人正是上节课的数学老师,好像姓冯。
“怎么了时越,快点进来。”杨征奇怪道。
陈时越微微转头:“哦没事,我刚刚看到单乐心同桌了。”
杨征一骨碌从车里钻出来,只来得及看到蓝璇背着书包的背影:“哎,单乐心同桌是不是化学课罚站到外面去的那个小姑娘?”
“嗯,就是她。”陈时越没太放在心上,打开车门进去:“没事杨队,吃饭吧。”
杨征啃了一口肉夹馍,琢磨着道:“下午倒是也可以去问问她,了解一下单乐心生前的事。”
一中位于市中心,这个时间点路段拥挤,好在出租车司机接连超了几次车以后,就一路畅通无阻,飞驰行驶出市区。
傅云坐在后座上,神色已经不见了刚才的风轻云淡,手机屏幕映亮他上半张脸,眼睛深邃乌黑,只有手机的光影落在其中一点,看上去既飘渺又冰凉。
“雅昶那病又犯了,这会脑子不清楚,闹着要见同学,老候总留在家里所有的保镖都拉不住他,傅云你来一趟吧,拜托你了。”
傅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沉静。
他把手机屏幕按灭,窗外风景掠过,路段逐渐开阔起来,郊区的别墅区在不远处逐渐展露出大致的样貌。
“小伙子,是这儿吧?”司机从后视镜看了车上这年轻人一眼。
鼻梁高挺,眉目深邃,黑色风衣衬的身形清瘦,肤色白的泛冷光。
长得倒是贵气,像是家住这里的人。
傅云一点头:“嗯,前面那个路口停就好了。”
半晌过后傅云从车上下来,径直按响了门铃,门内的阿姨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了,他一按门铃,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开门了。
“您总算是来了,侯先生等您很长时间了。”
阿姨急吼吼的带着他一路穿过花园,推开大门:“雅昶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老天爷啊,早上起来把房间的东西全砸了一遍。”
侯雅昶是傅云大学同学,至于阿姨口中的那个侯先生,就是侯雅昶他爸,侯家在阴阳道上混迹多年,名望不低。
二楼传来玻璃片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傅云大步冲上二楼,推门进卧室。
“侯雅昶!”
站在一片狼籍中的年轻人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血迹,几块淤青和擦伤,他看到傅云的刹那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
“阿云……”
侯雅昶下一秒仿佛失掉了全身力气,跌跌撞撞的朝傅云走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阿云……我头疼……”
“哎哟小祖宗!怎么还光着脚,地上全是玻璃渣子!”阿姨慌里慌张的出去拿扫把簸箕。
傅云低下头,叹了口气,把侯雅昶整个人往怀里一揽,不由分说扛着离地而起,然后跨过满地的碎玻璃渣,放在床上。
“怎么回事,嗯?”他柔声道:“说话,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又砸东西。”
“我总感觉有人在我脑袋里面搅拌……但是我又抓不住他,阿云帮我……”侯雅昶痛苦的抓挠着头发,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阿姨进来把玻璃渣子全扫干净了,临走之前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房间里只留了他们两个。
“还有呢?”傅云耐心的问道:“还有哪里难受?”
侯雅昶无神的张着眼睛,一行泪水蓦然从眼眶里滚出来,无声无息的湮没在衣领的阴影之下。
“还做噩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们大学的时候了。”
傅云眉心狠狠一跳,强自压下心神,勉强笑着安抚道:“大学怎么了,梦到大学还不好吗?”
侯雅昶不知怎么的,忽然慢慢的笑起来:“也好。”
“我好像又看到陈雪竹了。”
陈雪竹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击砸在傅云身上,他一时间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站在亚当斯轮船的甲板上对我笑,水草缠绕着她的手和脚,海水一点一点蔓延过她的头顶……但还是她出事之前的模样,她真好看。”
侯雅昶说到这儿,再次痛苦的弯下腰去,口中字句不清,断断续续:“要是当年……雪竹没出事就好了,你也不用背那么大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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