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坠下教学楼(十四)


    救护车鸣笛响彻一中门口。


    陈时越和刘小宝原本呆在医务室里, 听到外面吵嚷的动静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然后刚一出门,就直接撞上了抬着担架上车的医护人员。


    陈时越和刘小宝面面相觑, 操场上围了一大圈学生, 校门外的群众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层一层围着人山人海的。


    也不怪众人奇怪,这已经是一中这一个月内, 担架抬出去的第三个了。


    陈时越手机叮铃铃的响,刘小宝捂着刚刚包好的纱布,扭头看他。


    “傅云!一中刚刚又出去个救护车——”


    “我知道, 这次出事的是语文老师, 据说是上课的时候突然把粉笔全嚼了咽下去, 当场就喊救护车了。”傅云站在校门口, 目送着他们抬着担架准备合门。


    刘小宝惊恐万分, 上课的时候, 语文老师不正是拿粉笔头砸了他吗?


    陈时越明显怔了两秒,然后下意识看向刘小宝。


    刘小宝立刻马上挥手:“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傅云眉心一紧:“刘小宝也在你跟前?怎么回事?”


    陈时越低声道:“回头跟你说, 我先送他回去。”


    “不用,我在校门口, 你们来门口找我。”


    傅云挂了电话,没好气的看着眼前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你站的是不是离我太近了。”


    年轻人笑了笑,往旁边一挪:“我听组长说,你把雪竹的弟弟带到身边了,是放心不下吗?”


    “你们组长有完没完?”傅云收回手机:“我的一举一动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是你们作战一组这个季度的工作不够忙吗?”


    年轻人脾气很好的样子, 并没有生气:“男人都是这样,表面上薄情寡义, 心里却对前任念念不忘。”


    傅云笑了:“哦,念念不忘。”


    其余几个作战组黑色制服的成员都不动声色的稍稍拧过头,以便于把领导的八卦听的更仔细一点。


    “你也说了,我是你们组长的前任,学校的时候有过一段而已,你们组长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自恋了。”傅云轻描淡写的撂下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带着刘小宝朝他跑过来的陈时越。


    “傅云!傅云你听我说,小宝他们语文老师出事前十几分钟,刚拿粉笔和书砸过他,这会不会和她出事有关?”陈时越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


    刘小宝紧随其后:“哥!我没有啊!你们道上的事我是真的不会一点!”


    陈时越:“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你不会。”


    他顿了顿:“不过你最近先别去学校了,在我那儿呆着,等事情处理完再考虑别的。”


    刘小宝登时发急:“马上高考了!!”


    “高考重要还是命重要!”


    “高考重要!!!”


    傅云敲了敲旁边的车窗,干脆利落:“安迪,带走他。”


    任安迪即刻领命,从车上跳下来就追刘小宝。


    傅云按了一下眉心:“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陈时越,你下午接着进去听课,其他的不用管。”


    “傅云,可能刚才老局长表述的不够准确,我再来给你复述一下,一中的案子,现在由我们正式接手,社会无关人士禁止插手,我说明白了吗?”


    黑色制服青年温和而不失礼节。


    陈时越在傅云和制服青年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然后忽然换了副平和的神态,不动声色的往傅云身前一挡。


    “说明白了,但是我想问一下,你们是本市教育局的同志吗?”陈时越很有礼貌道。


    制服青年转向他:“不是,我们是隶属于国安的……”


    “既然不是,那为什么阻拦实习老师通过正常手续进入校园听课?”陈时越冷冷道:“实习证明拿不到,毕业证学位证国安部给我发吗?”


    制服青年:“……”


    傅云没忍住动了动嘴角,然后又快速强迫自己严肃起来:“啧,怎么跟李副组长说话呢,干活去。”


    陈时越:“哦。”


    救护车呼啸远去,陈时越回学校看情况去了,安迪拼死拼活把刘小宝提溜上车。


    “那就是雪竹的弟弟吗?”李副组长看着合上的校门道。


    傅云“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啊,我现在偶尔还会怀念起当年的岁月,我们几个一起去雪竹家里,大摇大摆在院里练刀,给那几个打她弟弟的邻居示威。”


    “当年那个缩在墙角的小男孩,都长这么大了。”李副组长感慨出声。


    傅云把文件夹拍回他怀里,冷漠道:“我看你就是工作太少,闲的。”


    “提前说好,这案子我不插手,但是我的员工在一中里实习,如果有危险,我有进校门的权利。”


    傅云开门上车,宁柯早就在车上等着了。


    李副组长挥挥手:“得了吧,我还能真管住你不成。”


    傅云挑了挑眉稍,升上了车窗。


    教室里一片大乱,陈时越经过走廊时还是闹哄哄的一片,他进教室那前一秒,班里却瞬间安静下来。


    陈时越站在门口,看着学生们又惊恐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不由得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安静自习吧,我去喊你们班主任。”


    他敲门进了高三年级组办公室,龙老师的工位上空无一人。


    “龙老师呢?”陈时越疑惑。


    门口一个年轻女老师转过头抱歉道:“龙老师心脏病突发了,还在医院休息,可能要调离工作岗位。”


    陈时越茫然了片刻:“啊?”


    “有什么事可以找冯老师,她是一班的副班主任。”


    “行,谢谢。”陈时越思虑重重。


    事情变得更为复杂了,顾祺,龙老师,林文武,语文谢老师,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都跟单乐心脱不开干系。


    但是奇怪的是,不同于老宅的竹筠心,这个案子里的鬼,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过单乐心本体,排查人物关系,也除了老师同学的描述,其余都无从查证。


    陈时越站在办公室门口,慢慢的沉思了一会儿。


    “有什么怨气有什么仇全都冲我来!我就不信了,我零几年从师范大学毕业至今带了二十多年学生,批评的学生数不胜数,没见过一个这么偏激的。”


    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暴躁的怒斥声,陈时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见到一班的物理老师捧着保温杯大步从办公室走出来,神色愠怒,秃顶锃光发亮。


    方才给陈时越说情况的女老师紧随其后追上来:“王老师您别生气,单乐心那孩子生前不是计较的性子……哎,小陈老师还没走啊?”


    陈时越从办公室墙边站起身:“嗯,我顺便想要一下最近一次一班周考的成绩单。”


    女老师想了想,从文件夹里扯出一张纸:“总成绩总排名都在上面了,看完记得放龙老师桌上。”


    陈时越点头致谢,然后接过来,先从最后一名往上看。


    班级倒数第一,最后一名,蓝璇。


    单乐心死了,倒数第一就是蓝璇了,陈时越心不在焉的依次数了数学生的排名。


    正低头看着,不远处理科一班的教室里猛然发出一声砸东西的巨响,陈时越悚然一惊,以为又出事了,赶忙把排名单攥在手里往前跑了两步。


    刚跑到门口,就和从教室里慢吞吞走出来的蓝璇撞了个正着。


    陈时越一怔:“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蓝璇神情死水无波般的攥着手里的卷子,平和的抬眼和陈时越对视片刻。


    “刚刚里面那么大的动静。”


    “哦。”蓝璇靠墙站好:“我改错格式有问题,他砸了个板擦在我身上。”


    陈时越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有个巨大的板擦印子落在校服上,粉笔灰尚在扑簌簌的往下落。


    “物理这门学科,你不动脑子,不好好研究,成绩不好没人会同情你,有些女孩子,最开始还知道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后面越发没皮没脸,能上上不能上滚……”


    蓝璇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紧接着又好像强行逼着自己一般,硬生生将眶中泪水咽回去。


    陈时越浑身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围着,整个人站在穿堂风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能做的,仅仅是在单乐心死后,把班长的篮球赛赢回来,但是他救不了单乐心,也救不了很多很多个像单乐心一样的小朋友。


    他们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别致的性格,兴趣爱好特长早在漫长而零碎的考试冲击中被打磨平滑。


    他们不是不努力,只是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在理科火箭班有立足之地,他们因为拖后腿而被权威至上的老师抛弃,被贴上笨的标签,成为同学中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努力了。”蓝璇小声道。


    陈时越低下头:“我知道,我见过你作业。”


    蓝璇的书虽然白净,但是笔记本和作业本确实密密麻麻,公式陈列。


    陈时越手中排名表微微在他掌心中颤抖,蓝璇很快收住了情绪,往那表格上看了一眼。


    “我是倒一吗?”


    第042章 坠下教学楼(十五)


    “单乐心没了, 不就轮到我是倒一了吗?”蓝璇看了看陈时越惊异的脸色,不以为然道。


    陈时越把排名表收好,放回文件夹里:“跟我回办公室休息吧, 这里冷。”


    蓝璇不放心的看了教室那边几眼, 确定物理老师无暇理会她以后, 才跟在陈时越后面小跑着往办公室过去了。


    两人刚到办公室门口,走廊里就迎面过来一个背着书包的人影, 步履匆匆。


    “蓝璇!蓝璇!”


    那是个手上挂着早餐的男生:“这节什么课!我的天公交车晚点了,我到门口就已经打上课铃了……”


    蓝璇停下脚步:“物理。”


    男生咬着煎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老头不管迟到, 还好不是龙老师的课。”


    蓝璇点点头, 没再管他, 跟陈时越进办公室门了。


    “物理老师不是很严吗?”陈时越合上门, 给蓝璇倒了个水:“他迟到了怎么一点不害怕?”


    “他次次物理八十多, 我要是他我也不怕。”蓝璇坐下来, 看上去既疲倦又无奈。


    陈时越握着杯子冷不防出声:“那你原先,为什么为难顾祺?”


    蓝璇一怔, 半晌才抬起头来。


    却说此时的教室里一片祥和,只有物理老师不疾不徐的讲课声, 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同学们,看这道题……”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划拉出一道辅助线。


    他画完就放下粉笔转身,面对着一众学生,全班同学安静的坐在台下,满满当当。


    一个不少。


    物理老师疑惑的扫视了一圈, 心里疑虑陡升, 但是他似乎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具体不对的地方。


    直到最后一排的男生慢慢的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森惨惨的笑, 面容苍白,眼眶黝黑深陷,头破血流的脑壳上凝固着红白交织的脑浆和血块。


    正是单乐心。


    物理老师一个趔趄,手上粉笔掉在地上,险些被吓得没站稳。


    他站定身形再次朝最后一排看去的时候,发现座位空荡荡的,哪有刚才的鬼影。


    物理老师没发觉自己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我问心无愧,不怕鬼敲门,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弱,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么多被老师批评的学生,要是每个都跟你一样自杀来报复老师的话,那学校都不叫学校了,那叫屠宰场。


    他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道,如果做个认真负责老师的代价就是被学生这样对待,他就跟这脏东西硬刚到底。


    单乐心仅出现了一瞬,然后就没影儿了,这不由得让物理老师在心里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物理老师年纪大了,此时过度紧张下,手掌神经质的哆哆嗦嗦打颤,汗水浸透了粉笔的笔杆。


    “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来找我索命我就戳死你……”


    他闭着眼睛,极为凶狠的扫视了一周全班,可能因为脸色太过难看,前排几个学生一时间心惊胆战的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生怕被点到。


    门口骤然一阵阴风卷过。


    沿着物理老师鬓前的碎发一点一点碾磨过去,窸窸窣窣的阴冷渗进骨髓,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声的从他的颈肩轻拂过去。


    物理老师顺着冷气卷来的方向一寸一寸的回头,转向门口的方向。


    门口站着个校服整齐的男生,宽松衣袖下是断开的手腕和脚腕,滴滴答答的沿袖子淌血。


    他察觉到物理老师的目光,就咯吱咯吱的抬起头,冲着物理老师再次阴惨惨的一笑。


    红口白牙,凌乱碎发遮掩被砸的稀巴烂的眼球,整个人苍白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然后站在讲台上,和他几乎面对面站着。


    物理老师全身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颤巍巍的看向讲桌下的学生,却发现学生们目光呆滞,仿佛没看见讲台上的鬼魂。


    都是一伙的,学生和他都是一伙的,现在的学生心里都不知道装的什么龌龊东西,尊师重道的传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单乐心离得越来越近了,他半张残缺的脸靠在物理老师近前,然后歪着嘴笑了。


    冰凉腐烂的气息从那张嘴里飘出来:“我来找你了……”


    “啊啊啊啊——”


    物理老师心里最后一根弦骤然绷断!抄起讲桌上的保温杯狠狠对准面前的鬼脸砸下去!


    “滚!!”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贯穿教室。


    迟到的男生手上还提着早餐,头上霎时间已经破了一个大血口,正面整个颅骨塌陷下去,几乎砸碎了眼窝,血水汩汩涌出,半张脸青紫交织,惨不忍睹。


    “啊啊啊——”


    尖叫和惊恐的吵嚷掀翻了整个教室,隔壁几个班的学生听到动静也都不约而同冲出来围观。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只是迟到了几分钟,就被物理老师把头直接打碎了。


    物理老师握着带血的保温杯,愣愣的站在原地,对眼前的情况还没反应过来。


    “郝老师你在干什么!”


    “快快快喊救护车!孩子还有救!”


    “他们班班主任呢!联系学生家长,找校长来!”


    “赶紧报警!”


    ……怎么回事?刚刚站在门口的,不是单乐心吗?


    郝老师懵懵懂懂的想着,周围一片杂乱,他站在满教室的狼藉里不知所措。


    “咔嚓。”


    警笛长鸣,手铐上锁的声音清脆而利落,他茫然的看向自己的手腕,被冰冷手铐锁着,掌心里的粉笔砸在地上。


    “嫌疑人已经被控制,嫌疑人已经被控制!”


    “带走!”


    陈时越和蓝璇从办公室狂奔出来的时候,正是全校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冯小银焦头烂额的和警方对接,一个一个的给家长打电话报平安,受伤男生家属哭天抢地在学校大门口扑打着要去揍警车上的物理老师。


    蓝璇扶着教室门框,深呼吸了一下,地上一片血迹触目惊心,扎在她眼睛里。


    她没忍住干呕了几声,身后一阵寒意森森,仿佛冷风包裹着全身,刺的蓝璇骨头发凉。


    就在此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冷彻入骨。


    蓝璇恍惚着回头,和身后全身是血惨死的少年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单乐心神色怨毒的看着她,一行血泪从眼眶中滚滚而出,已化枯骨的手握在蓝璇肩头。


    “天台上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


    “我们说好一起去死的……”


    “蓝璇……”


    蓝璇猛然转身,神色发狠推开他,喘息道:“我没想过和你一起死……滚开!”


    单乐心怨恨至极的站在原处,半晌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蓝璇!”陈时越俯身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蓝璇夺门而出,冲到厕所一阵天昏地暗的呕吐,虚脱的站不起来,半晌才扶着马桶的边缘直起身子:“没事。”


    陈时越在厕所门口蹙紧了眉心,事情越来越急迫了,再处理不好,这个一中别想有一个完整的老师和学生去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他确定蓝璇没事后,就跑回教室,帮冯小银处理善后,学生们都被统一安排到操场,领导通知迅速疏散学生,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片刻之后又觉得不妥,于是紧急通知老师家长,全体学生回家停课,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事。


    “校长,不如找个大师来驱邪,把那东西扫一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教导主任小声道。


    老校长神色凝重:“荒唐,现在是科学社会,哪里有那种东西。”


    “可是再这样下去,就没有人愿意把孩子送到我们这儿上学了。”教导主任忧心仲仲的继续道。


    校长半天没说话,良久长叹一口气:“那总不能,是我们老师的问题吧。”


    傅云从人群中挤进校门,正好看到陈时越扶着冯小银从传达室出来,传达室里吵声震天,一群家长人头耸动在里面围着教导主任和校长大吵大叫。


    “你们就是这么保证学生安全的!”


    “我们作为家长的就想知道,校园霸凌和体罚是不是真的存在!”


    “这以后让我们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你们!”


    冯小银看上去精神状态有点濒临崩溃了,她被陈时越扶着站到传达室门口,弯腰虚喘了几声,脸色苍白的起身。


    三人正好撞上视线。


    “小宝哥哥。”冯小银无力的冲他点点头:“小宝今天没来上学,放心吧。”


    傅云扶了她一把:“我知道,辛苦了。”


    陈时越见到他的一瞬间,始终紧绷着的心神蓦然松懈了一秒,仿佛一个靠山稳稳的立在了身后。


    冯小银感激的冲他笑笑,紧接着就身形一软,蹲在了地上。


    陈时越不放心的跟着她蹲身下去:“冯老师,这里交给我好了,你先进去休息。”


    冯小银茫然的把手伸进颈间,下意识的摩挲着纤秀脖颈上的那枚项链:“我没事,谢谢陈老师了。”


    陈时越眼神跟着望过去,在看清楚她那枚吊坠的瞬间,神色一顿。


    那是红绳银镀,姿态圆润的一枚如意吊坠。


    怎么和蓝璇文具盒里那个一模一样?


    第043章 坠下教学楼(十六)


    “冯老师, 这个如意是你在哪儿开光的?”陈时越出声问她。


    冯小银看上去状态稳定了一点,疲倦道:“之前给学生求的,学生不喜欢, 我就自己拿着了。”


    陈时越神色不明朗, 但还是应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


    “傅云!”陈时越安顿好冯小银, 跟着傅云来到僻静处:“现在怎么办?”


    傅云站在墙根处,抱臂看着他:“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听了这么多天课,你对这个灵异事件整体的推断是什么,你觉得它的背景故事, 应该是个什么走向?”


    陈时越琢磨着思忖半晌, 慎之又慎的开口道:“老板, 我觉得这个事情, 可能不是单纯的单乐心冤魂报复这么简单, 它中间不止一条故事线。”


    “最开始的异端是学生老师在天台排队跳楼, 紧接着就是顾祺雕塑出现,顾祺雕塑的出现意味着顾祺本人灵魂受损, 顾祺出事生病在家上不了学,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简单的生病在家, 没有人把她的生病和单乐心的死结合起来。”


    傅云:“你是想说顾祺是因为单乐心的爱而不得才遭到报复的吗?”


    陈时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琢磨着:“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沉默半晌,傅云不疾不徐的来回踱了几步,没有催他。


    “时间。”陈时越猛然抬头:“时间线有问题。”


    “顾祺的出事对外只称作是生病在家,并没有惊动警方和市民, 所以我们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在师生们集体排队跳楼前,顾祺就已经出事了, 她是整个事情最先出现的受害者,我们那天找到的那些顾祺的雕塑,很有可能是单乐心生前就刻好的,不然理论上鬼魂无法触碰实体,他不可能是在死后才雕刻的蜡像。”


    傅云点点头:“意思就是,这些事情的发生,是在他生前就策划好的,对吗?”


    “可是这样就违背了你刚才的另一个结论,不止一条故事线。”傅云偏头看了看他:“这样不就是一个,普通心有不甘冤魂报复的故事了。”


    陈时越烦躁的打转了几圈:“我就是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是我现在也理不出来另一个故事线的头绪。”


    傅云看着他cpu爆炸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从受害者身上找不到线索的时候,你可以试着从幸存者身上找找呢?”


    陈时越一怔:“幸存者?”


    “你知道前两天市一中特级教师集体外派的事吗?”傅云打开手机,把屏幕递给陈时越看:“刚刚安迪和小宁发来消息,就在刚刚,在国道高架桥上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车上两人全部受伤送医,伤势不明。”


    陈时越心脏重重一跳:“国道车祸?还是两个人?”


    “嗯哼,出车祸那两个,正是理科一班的生物老师和英语老师。”傅云合上手机:“懂我意思了吗?”


    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唯一到目前为止,一点事没有的,就只有冯小银一个人。


    陈时越将目光转到一旁正在忙着给家长解释的冯小银身上,那年轻姑娘瘦削而憔悴,一遍一遍,尽心尽力的安抚着家长,长发散乱,丝毫不见平时的明艳活泼。


    “可能是冯老师人好吧,没得罪单乐心。”


    傅云不赞同的摇摇头:“鬼在报复某个群体的时候是不会管那么多的,会不会伤及无辜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你看这小朋友的怨气之重,像是死了会理智思考的样子吗?”


    陈时越说不出来别的东西了,只好靠在墙角瞪傅云:“那……怎么办?”


    “跟我回事务所,把你那盏灯笼带上,我给你改造了一下,今晚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几个小时过后,夜色渐深。


    学校把所有的老师和学生一齐疏散回家了,看上去吓得不轻,家长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把孩子送到这么个天天死人的学校里,尽管它升学率全市第一。


    于是眼下整个学校万籁俱寂,浓云遮掩,不见月色。


    傅云和陈时越在晚上十点左右打车到一中门口。


    一中在夜幕下巍峨而悚然,连门卫都撤走了,他们进去时没有丝毫阻力,陈时越手里握着灯笼杆,没有灯笼,灯笼被傅云人为的拆下来,半米的漆红长杆,尽头焊了一枚精悍修削的短刀,看上去和长枪没什么两样。


    陈时越掂了掂手上的长枪,然后疑惑的看向傅云:“你怎么想到把这玩意儿做成这样的?”


    傅云笑着瞥他道:“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


    “一头挂灯笼避鬼,一头顶长枪驱邪,随时随地拆卸换洗,里面的灯泡淘宝二百块钱十来个,我给你买了一堆,都在家放着。”傅云笑眯眯的解释道。


    陈时越拎着光秃秃的灯笼杆:“好主意,那我的灯笼呢,你怎么给我拆了?”


    “今晚你用不上它。”傅云温和道。


    陈时越直觉这人指定知道点什么,心里警绳一提:“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今晚的对手,不是死人。”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三楼去,陈时越转身朝着楼梯口往下看,只见二楼和教室操场模糊一片,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


    “为什么不去教室?”陈时越问。


    傅云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转过身来:“二楼是鬼,三楼是人,我们当然是找人处理问题,比找鬼方便的多了。”


    “你知道三楼有人?”陈时越疑虑更重。


    傅云看着他一脸宠溺着不说话,陈时越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崩溃道:“不是,傅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记得每天在学校呆着的人是我吧。”


    傅云低头无奈的笑了,举步从楼梯上下来,轻轻一推他:“别着急啊,你年轻,时间还长着呢,慢慢来。”


    陈时越很敏锐的听出了他话中的其他意思,不由得侧头道:“这话怎么说得像你大限将至了一样?”


    “你才大限将至。”傅云一怼他胳膊没好气道,然后转身往楼上走。


    他背对着陈时越,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傅云眼底划过一丝晦暗的微光,低声道:“其实也说不好。”


    两人并肩走上钢琴房,傅云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两人穿过寂静无声的钢琴房,开门进了原先的雕塑教室。


    “打手电。”傅云低声吩咐道。


    陈时越立刻照做,手机灯光忽地亮起,射在几个雕塑容貌漂亮的脸上,三十几个顾祺蜡像依然静静的矗立在教室里,只不过这回有所不同的是——


    顾祺的眼睛被点上了。


    她们站在那里,依旧维持着那副神性十足的笑容,只不过多了眼睛,显得更加风采熠熠,荣光焕发,好看的浑不似真人。


    “这回有人抢在你前面点睛了啊。”陈时越一手长枪,一手手机打着灯光。


    他这时候莫名其妙就没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害怕了,傅云站在他身侧,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顾祺蜡像的皮肤。


    “比上次有质感了,是因为灵魂注入的多了吗?”傅云蹲下身,和顾祺那双璀璨波澜的眼睛对视了几秒,然后起身:“还真是。”


    “灵魂注入多了?”陈时越也蹲下来看她的眼睛。


    确实活灵活现,顾祺本人估计眼睛都没这么有神,这三十座蜡像,都可以称得上一句“顾盼生辉”。


    神采奕奕的含笑而立,和那天他们在阴暗房间里见到的那个无精打采的呆滞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人把顾祺的灵魂从她的本体上剥离下来,接到这三十个蜡像身上了,所以她本体的魂魄越来越淡,现在和一具空壳无异。”


    陈时越注意到傅云始终很有风度,尽管是对着蜡像也从不逾矩,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手落在少女的脸上。


    他只是用指尖虚虚的在蜡像的边缘描摹了一遍,给出一个大致的猜测。


    “这些蜡像,可以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灵魂的载体。”傅云转身冲他眨眨眼。


    陈时越这次反应极快:“载体,载的是死人灵魂,还是活人灵魂?”


    “如果我说都有呢?”傅云漫不经心的扫过一众蜡像,眼底泛着冷光,审讯意味十足。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这些雕塑的面讲,害怕它们真的听懂了突生事端,陈时越没有接傅云的话茬,而是在心里迅速的把整个脉络过了一遍。


    其实傅云的暗示不难读懂。


    活人灵魂很好理解,就是被摄魂的顾祺,她的灵魂被分成三十多份,分别放在每个雕塑身上,这是活人。


    而雕塑作为灵魂载体,谁说只能放一个人的灵魂呢?


    一个漂泊流窜,不肯入黄泉的孤魂野鬼,它如果想在白天不能出动的时候,找一个栖息之所,那最合适的地方,不就是这些雕塑吗?


    单乐心就在这个房间里,他藏在这三十几个雕塑中间,此时正在黑暗中静静的注视着他们。


    听上去就很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找到他呢?


    第044章 坠下教学楼(十七)


    陈时越手上腕表忽然滴滴答答的响起来了, 他和傅云对视一眼。


    午夜十二点到。


    这个时间,正是师生们开始跳楼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些只能在夜里活动的东西, 从此刻开始解除了封印, 可以夜中出动了。


    耳畔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傅云一把将他扯到一边,给门口让出一条道儿来。


    陈时越大气不敢出, 夜色浓重,三十几个顾祺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集体转过身,蜡像上少女光洁面容姣好, 窗外一线天光落在她雕刻立体的五官上, 投下沉沉剪影。


    她们一个挨着一个, 缓慢而平稳的, 从门里走出去了。


    陈时越目送着一众依次排队离去的顾祺窈窕的背影, 心里七上八下, 于是悄声问傅云:“他们要去哪儿?”


    傅云侧头:“你问问她们不就知道了?”


    陈时越直觉他又要做妖,当即伸手就要拦他, 然而傅云要做什么从来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生前是永远的倒数第一,死后还要做最后一名吗?”傅云温和的出声, 对着顾祺队列中排在最后的那个蜡像开口道。


    陈时越:“……”


    你在说什么?!


    他顺着傅云的目光看过去,因为她们队列很整齐,那一列蜡像的最后一个,刚好处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其余的都被最后一个蜡像的背影挡的严严实实。


    风声将傅云温和而扎心的话传递的很远, 瞬间飘过了整个走廊。


    最后一个蜡像缓缓停住脚步。


    然后转过身来。


    陈时越:“……”


    活爹, 还真有反应。


    蜡像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顾祺那张皎白美好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意, 她这个时候才真正褪去了那股神性,眸中神色冰冷怨毒。


    “这是……单乐心吧?”陈时越试探着问道。


    傅云平和道:“那不然呢?”


    “他现在要干什么?”陈时越惊疑不定。


    傅云深吸一口气:“快跑!”


    下一秒,顾祺蜡像犹如离弦之箭,自走廊那一头俯冲过来,风声袭卷转瞬间逼到两人眼前!


    陈时越和傅云转头就跑,傅云瞬间抓住楼梯扶手从楼梯间隙间一跃而下,刺啦刺啦掌心摩擦,几乎迸发出火星子。


    陈时越回头看了一眼,险些被顾祺抬起手臂劈砸一头一脸,危机时刻傅云扯着他从楼梯上摔下去,两人齐齐落地一楼。


    身后轰然巨响,顾祺蜡像生生砸穿三楼到一楼的楼梯扶手,一路坠落,不偏不倚砸在两人身后。


    陈时越来不及反应,抱着傅云就势打滚,动作身形快如闪电,石膏手臂在下一秒狠狠砸中头顶栏杆扶手,贴面窜起一串火星。


    傅云被他挡在身后,踉跄几步起身,低声吩咐一句:“灯笼杆拿出来。”


    陈时越手腕一抖,示意准备好了。


    傅云沉下眼睫,掌心光华流转,长刀出鞘一掷而出!稳稳插进顾祺蜡像的右眼。


    蜡像尖锐的惨嚎一声,在刀身下挣扎半晌,傅云走过去握住了刀柄,和他面对面居高临下的站着。


    陈时越握着灯笼杆小心翼翼的过来,打量了一圈四周的景象,然后拎起长杆,反手一把将刀锋插进了蜡像旁边的墙壁里,和傅云的长刀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死角,将蜡像压制在其中。


    “咱俩这样,好像在欺负小朋友。”陈时越小声道。


    傅云瞥了他一眼:“你待会被他一胳膊肘打废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了。”


    地上的蜡像尖叫咆哮,黑气滚滚腾空蔓延,少女宛若神明的容貌扭曲变形,逐渐显露出单乐心原本的面容来。


    血糊滋啦的脸呈现在白色蜡像上的那刻,陈时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老天。”


    傅云低着头思忖片刻:“我觉得先不急着处理他。”


    “他没有抵抗能力,而剩下的三十多个顾祺还在往前走,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傅云道。


    “这说明了什么?”


    陈时越缓慢开口:“说明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


    “带着他,跟上去。”傅云反手将刀柄抽出来,刀锋却没离开蜡像分毫。


    陈时越:“……我想我们不用跟上去了。”


    傅云转身。


    “……她们自己来找我们了。”


    剩下三十几个顾祺微笑着站在身后,正好把他们两个逼到了死角。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


    为首的顾祺举起手臂,脸上带笑,朝着两人就逼近过来。


    傅云劈手一刀砍在单乐心附身的那个顾祺身上:“做个标记,跑!”


    说着他当空将长刀一抛,刀身贯穿头顶墙壁,傅云握紧刀柄借力起跃,顺手把陈时越一拽,两人瞬间越过一众雕塑头,顺着惯性跌在地上。


    陈时越落地的瞬间以刀撑地,枪身旋转一瞬间碰撞正正抵住迎面劈来的石膏手臂。


    石膏与坚硬的枪身两相碰撞,爆发出极强的震颤力道,陈时越一时间手臂发麻,拼尽全力才没把枪丢地上。


    傅云拉着他的手腕,喘息出声:“不要砍伤她们。”


    陈时越险些没把住灯笼棍:“为什么?!”


    “覆巢之下无完卵,顾祺的灵魂附在这些雕塑身上,如果载体破碎,里面的灵魂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等灵魂重新回到顾祺身上的时候,她就真变成傻子了。”


    陈时越难以置信:“那我们就这么被动的挨打?”


    “不要这么悲观。”傅云笑了一下:“换种说法是,我们逃跑过程中还拿着武器防身。”


    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回头,却见大门被一阵阴风袭卷,重重合上!


    整个教学楼瞬间从里面封死。


    傅云不出声的喃喃了几句,神色终于凝重起来。


    “没办法,上天台吧。”


    陈时越抬手一撞,忍着酸麻的手臂转身和傅云一道朝着楼上狂奔而去。


    “咱们为什么要上天台!”陈时越在撕裂的风声里咆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上就对了!”傅云一推他后背,两人连蹿几层楼梯,一直跑到天台上。


    身后石膏沉重的脚步声在教学楼里步步回响,顷刻间破门而入,傅云刚好在门前,闪电般避开一记石膏重拳。


    生冷的蜡像手臂擦着他的面颊直捅过去,掀起一阵干燥石灰的气息,傅云连退几步单刀抵挡,身形躲闪飞快之余,每一寸抵挡却几乎都是刀背相抗,把刀身对石膏的损害降到最低。


    三十几个蜡像到底应接不暇,傅云很快露出颓势,他越来越临近天台边缘了。


    陈时越心里火急火燎,长枪一撑地面,顾不得许多,屈起膝盖狠狠往石膏上一顶,霎时间疼的他眼泪狂飙。


    顾祺的石膏娃娃被他成功推开,轱辘轱辘往下一倒,陈时越勉强松了一口气,伸手把傅云拉过来。


    他膝盖骨几乎在刚刚都给顶碎了,这会儿疼的半死不活,踉踉跄跄的握着傅云手腕:“小心,别往边上打。”


    傅云扶了他一把,关切道:“没事吧?”


    陈时越含着眼泪摇摇头:“没事,一点都不疼,可软了那石膏。”


    傅云失笑:“谢谢。”


    脑后风声呼啸,陈时越猛然一拽傅云外套,两人同时矮身,数根石膏手臂从头顶交错而过,头顶稀稀拉拉掉落一地石灰粉。


    陈时越低头的瞬间瞅准一个空隙,一把就将傅云整个推出十几个顾祺蜡像包围起来的桎梏。


    傅云猝不及防被推出包围圈,却见越来越多的蜡像围上去,将陈时越整个包裹在其间。


    如果出手砍伤蜡像,顾祺灵魂就会受损,但是如果不伤蜡像,难道真的看着陈时越被三十多个怪物围殴吗?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刀柄的掌心微微出汗。


    黑暗中玉如意轻轻一荡,发出极其细微的叮当一声,红绳随风飘扬。


    傅云耳朵几无察觉的动了动,朝发出动静的方向慢慢侧目。


    下一个瞬间,众雕塑间一片人仰马翻,傅云猛然回头,却见陈时越手脚并用趴在地上,一个打滚翻身出来,浑身上下尘土和血迹斑斑,竟是硬生生从三十多个顾祺脚下挤出来的。


    傅云不让他用刀伤顾祺,他就真的忍着挨了众蜡像一通毫无收力的碰撞,从始至终没动武器。


    他爬出来的下一秒就要往傅云这边奔,然而与此同时身畔一个顾祺咯吱转身,一个疾冲,正好撞到他肩膀上,陈时越整个人重心不稳,往下一滑——


    下一刻风声咆哮灌入耳膜,他本来就站在天台边缘,此时风声加上惯性的重力一齐推下!


    陈时越整个人仰身一倒,瞬间跌下教学楼。


    第045章 坠下教学楼(十八)


    千钧一发之际, 陈时越的衣角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整个身形蓦然一顿,瞬间摇摇晃晃的悬在半空, 其情形惊险至极。


    傅云几乎是飞奔着扑过去, 一把拽住了他的手:“陈时越!”


    他颤巍巍的转眼, 只见身侧是一个顾祺的雕塑立在他的衣角上,正是她刚刚出手, 把陈时越挂在了即将掉落的前一秒。


    傅云死死握着他的手腕,结果发现陈时越看着高高瘦瘦,实则浑身上下肌肉紧实, 重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一时半会儿居然完全拽不上来。


    陈时越脸色极其不好, 他悬在半空中, 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喘不上来气, 一低头是教学楼数米高的大楼, 抬眼是死拽着他的傅云,旁边的顾祺蜡像踩着他的一边衣角, 面带微笑。


    他尽力的往上挣扎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安抚傅云, 喘息道:“没事……实在不行你去打119……你看底下还有个树冠挡着,死不了……”


    傅云咬牙出声:“你闭嘴。”


    他握着陈时越的手腕,眼睛里全是挣力时逼出来的血丝,他艰难的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神色已经恢复了平稳。


    傅云尽力把陈时越往上再提了提, 然后猛然侧眼, 对着一旁静默不语的顾祺蜡像低声喝道:“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如果他真的掉下去了, 你就彻底回不了头了。”


    顾祺在漫天长风中肃穆而立,没有任何反应。


    傅云手臂青筋暴起,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能看出来他的力气即将告罄,但还是没有松手分毫:“你真的想好了吗?”


    “摄魂法最耗心力,你还能支撑多久,如果有一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唯一逼他放过的那个人,也就知道你所作所为了……你愿意吗?”


    “你不是坏孩子,如果你真的坏的彻头彻尾,刚才就不会心软让它踩住陈时越衣角了。”傅云额头一滴冷汗滚下,清俊眉眼望进顾祺蜡像那双眼睛里,诚恳而耐心,完全看不出来他此刻已经筋疲力尽了。


    黑暗中少女手腕间玉如意一晃,光影明灭。


    良久,顾祺缓缓伸出手,石膏塑的掌心握住陈时越的手腕,直接将他凌空一提,放在了天台上。


    傅云脱力的跌坐在地,陈时越软着腿,一步一步站起来,然后猛然摔在傅云身侧。


    他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蓝璇。”


    夜幕中风起云涌,小小的一方天台上三十个顾祺蜡像整整齐齐队列而立,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天台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蓝璇还穿着白天那身校服,只不过长发披散,手边系着一根红绳,上坠玉如意。


    头发半遮脸庞,看上去又茫然又疲惫,眼神呆滞,脸颊一抹血迹,鬼气森森。


    “我没有心软。”她看着陈时越道:“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还不错,在所有老师里。”


    陈时越腿脚还不灵便,走一步顿一步的扶着傅云离天台远了一点,然后他叹了口气,蹲下来和蓝璇面对面。


    “是吗,那你报答我的方式,还挺别致。”


    陈时越没有生气,眉眼神情平和而沉稳,好像刚才只是他们上课的时候随口说了一道数学题。


    蓝璇笑了:“你想表达什么?”


    陈时越没有答话,他静静的注视着蓝璇,然后开口道:“小姑娘,你眼睛变大了。”


    蓝璇沉默了半晌:“你们教数学的,对眼睛大小都这么敏感吗?”


    傅云靠坐在墙角,心道陈时越这倒霉孩子居然还是师范的数学专业,来给他打工着实屈才。


    “我还好,如果真要主观上来看,可能是冯老师比较敏感吧。”陈时越的目光落回她掌心那枚玉如意上。


    蓝璇的眼神有片刻茫然:“主观上来看?我以为眼睛的漂亮,是一个客观的事情。”


    “不对。”陈时越轻声道:“眼睛的大小是客观事实,但是漂亮与否,是主观感受。”


    蓝璇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你说的对。”


    “她对你好吗?”陈时越放缓了声音,余音被风卷起抛向空中,显得格外虚无缥缈。


    “好。”蓝璇疲倦的答道,然后径直在天台上坐了下来。


    身后刺啦刺啦的传来石膏蜡像在地上挪动的声音,傅云转过头,正好看见方才做过标记的石膏蜡像一点一点朝着天台边缘移动而去。


    傅云顿住了目光,然后果断起身大步走上前,从后面把承载着单乐心的石膏蜡像拖了回来:“现在的小朋友,都是一言不合就跳楼吗?”


    单乐心的灵魂困在蜡像里挣扎咆哮,无尽凄厉的鬼啸化作尖锐的狂风在天台上肆虐袭卷,傅云丝毫不为所动,拎着那么大一个石像,直接放在了蓝璇面前。


    蓝璇抬眼和单乐心对视着,抬眼时目光平静的毫无波澜。


    傅云低头看看陈时越:“这样看来,你好像已经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是吗?”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基本上知道个大概。”


    傅云把掌心放在怒火滔天的单乐心身上,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陈时越:“那你说还是我说,时间紧迫,我们得在日出之前把这些处理干净,不然杨征又要叨叨我好一阵子了。”


    陈时越没看他,依然平心静气的望着蓝璇:“你来说吧。”


    蓝璇微微侧过头,嘲讽道:“怎么,这是每个电影结尾的国际惯例,反派被逮捕前的主动交代时间吗?”


    “不是。”陈时越否认的很干脆。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有些情绪在心里憋久了,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你平时……没人会听你讲这些吧?”陈时越低声道。


    他话音低沉,声线平稳,透着不忍和说不出的温和。


    蓝璇不知道怎么回事,忽地鼻尖一酸,她单手支着下巴,泪水就无声无息的从眼眶里滑出来,再顺着少女白皙的手臂,滚进校服袖子里。


    单乐心和蓝璇是市一中理科一班里,最差的两个学生。


    成绩稳居倒一倒二,偶尔并列倒一。


    每次换座位都被丢在最后一排,而且那位置万年不变,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被众人遗忘的角落。


    单乐心很努力,每次上课的时候会站起来,拼命去听懂老师讲的东西,黑板上的解题公式密密麻麻,他全部誊抄在本子上,可是等低头再看的时候,却死活都看不懂了。


    一中的作业每天多的能把人埋在书本和卷子里,连班上的好学生都忍不住互相抄抄对方的,不是因为不会,只是实在是太多了,没人能靠一己之力一天晚上写完十四张不同科目的卷子。


    更何况第二天早上还有挨个抽背的环节,背的记的写的加在一起,压在所有学生的头上,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单乐心是他们中间格外笨拙的那个。


    单乐心从不抄袭,他每张卷子都是自己完成的,但是第二天提交上去的作业再发下来,收获的只有满篇红叉,和老师重重掀起卷子砸在他脸上的巴掌。


    “你这种学生就是假努力,假正经!一点真功夫不愿意下,还把责任往自己智商方面推,来你告诉我,你是智障吗?”


    “单乐心,你是智障吗?”


    讲台下哄笑一片。


    学生时代,两件事情最重要,几乎决定着你在同学之间的地位和被尊重程度,家庭条件倒是排在其次了。


    一,你学习成绩好不好;二,你长得好不好看。


    学习好被老师宠爱,同学敬佩,容貌好看被异性追捧,也很容易有朋友。


    很明显单乐心两件事都不占,他说话时结巴而局促,身形微胖,一动作就带着点很明显的呆滞感,他混不进男生的圈子,也混不进女生的圈子。


    但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离奇的成为了大家上课时的调味剂。


    几个理科老师不知道怎么的,上课忽然很喜欢点他的名字,单乐心站起来以后结结巴巴的拿着卷子说解法,然后就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我刚才讲了那么多,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吗?”


    底下的低笑声此起彼伏,刺耳的仿佛针扎一般,一下一下把他全身筋骨浸入毒水,他不敢抬头,前面同学饶有兴趣的转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更屈辱的表情出来。


    “把你家长叫过来,下课来我办公室。”


    “哈哈哈……”


    “单乐心你是真笨还是装的啊?”


    “哈哈他就是真傻叉他装什么了,谁不知道他走后门进的学校……”


    “上个星期还给顾祺送情书来着,我的天怎么敢的?”


    单乐心的目光畏畏缩缩,不由自主的着看向坐在前排的那个窈窕的长发背影,然后在一众低笑声中垂下头去。


    顾祺起身,飘然离开教室。


    有人喊他去办公室,说是妈妈到了,单乐心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手里的卷子被汗水浸的透湿。


    蓝璇从桌子前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单乐心的背影,半晌又漠然垂眼,事不关己的埋头写题。


    片刻过后,她拿着写好的数学卷子进到办公室,顾祺站在数学老师桌前,正笑吟吟的递给她一块软糖:“老师,这个甜。”


    笑容灿烂,眉目如画,往那儿一站就是满堂春色。


    “你给我跪下!!!”


    办公室的另一边,中年妇女拉扯着单乐心的衣领,扬手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办公室,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我拼死拼活给你托关系进一中,光礼金砸了好几万,你就是这么报答你妈的,是吗?”中年女人死死拽着他的衣领,眼眶通红,恨的仿佛要出血。


    “啪!!”又是一耳光。


    早有闻声而来的学生围在办公室的门缝里好奇的往里边探头探脑。


    “我去!真打啊!”


    “那一耳光下去不得爽飞了,他怎么一声都没吭?”


    ……


    冯小银下意识的把顾祺护在身后,神色惊恐的看着单乐心和他妈妈。


    蓝璇把作业递到她桌子上,低声说了句:“老师。”


    冯小银半晌才如梦初醒:“你放那儿吧,我今天有事,待会看。”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蓝璇站在她面前,然后她神色微微冷了冷:“放着吧,你那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今天顾祺在。”


    顾祺微微冲她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精秀而好看。


    蓝璇和单乐心是同桌,上个学期单乐心有一次问她:“同桌,其实咱俩是一类人,对吧?”


    “学习不好,不被老师喜欢,永远只能坐最后一排。”


    蓝璇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大猫,蹭的一下跳起来反驳:“谁和你是一类人!有老师很喜欢我。”


    单乐心顿了顿:“可是冯老师,对谁都好。”


    第046章 坠下教学楼(十九)


    “一模一样的如意项链, 给学生祈福……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陈时越抬起头,喃喃的低声道。


    “我早就该理清楚的。”陈时越头疼的砸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早就该想明白的。”他又焦躁的重复了一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数学书开始。”


    蓝璇那本批注密密麻麻的数学书, 其实在最开始调查的时候, 就已经给了陈时越答案了。


    只不过他那时没反应过来。


    蓝璇笑了笑:“现在想明白确实有点晚了, 如果你早一点发现我的话,很多事都不会出, 起码没有我的帮忙,他杀不了林文武,那些老师也不会出事。”


    傅云听这俩人说话跟打哑谜一样, 连蒙带猜的想出来一条大概的线, 但他毕竟不是陈时越, 天天和这帮学生待在学校里, 细节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


    于是傅老板少见的没有插话, 把主场留给了陈时越。


    “我们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这些出事的人,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因为我们一开始想错了一个方向。”陈时越对傅云解释道。


    “这个案子最关键的受害人, 是顾祺。”


    “你们的六科老师,还有林文武, 被鬼攻击的方式都简单粗暴,生理性伤害更大一点,而只有顾祺是纯粹的灵魂分裂,所用的手法和难度和前者相比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陈时越道。


    傅云是何等敏锐的人,一听这话, 电光火石间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对, 我明白你意思了。”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顾祺是因为单乐心喜欢她,所以要被带下去一块去陪他才出的事, 但是实际上单乐心没有想过伤害顾祺,反而在一直和伤害顾祺的人抗争,才有了他拼尽全力拖着蜡像的身体,给其他蜡像点睛的举动,他想让顾祺的灵魂逃走。”


    陈时越把目光转向了蓝璇,神色里说不出的复杂。


    蓝璇置若罔闻,低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我会把灵魂还给她的,就差一点了。”


    “单乐心化鬼后的执念是报复那些伤害他的人,而你的执念,就是顾祺。”傅云同样蹲身下来,正视着蓝璇,轻声问道:“我说的对吗?”


    蓝璇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掌心的如意吊坠,神情恍惚:“她曾经是这个学校,对我最好的人。”


    陈时越知道这个“她”指代的是谁,那本数学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文具盒里的吊坠,以及蓝璇上课照镜子时的片刻宽容,都在向他无声的叙述着答案。


    “她从来不骂我,无论我的错题是不是改了很多遍还是不会,她会在课后单独留我到很晚,把上课的所有内容再重复一遍,哪怕自己晚上十点多才能下班回家也没关系,她还会叫车送我。”


    “冯老师是个好老师。”陈时越没有打扰她的思路,极轻声的附和了一句。


    “高二的时候,我喜欢上我们班一个男同学。”蓝璇低头,慢慢的微笑起来:“但是他不喜欢我,我那天随口问老师,我是不是不够漂亮。”


    “她带我去附近的簪花写真馆,满堂花束珠翠落在我头上,她跟我说,你很漂亮啊小姑娘。”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在写真店的梳妆镜前,看着自己妆容漂亮的样子。”蓝璇语气平和,仿佛陷入了悠远而漫长的怀念。


    “我以前从来不哭,无论别的老师怎么骂我,无论我妈怎么说我成绩不好,不给她争气,还不如去死,无论同学怎么说我蠢的像瓷器。”


    “然后她给我买了那天的全部妆发和衣服,我那个时候心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学生了。”


    陈时越和傅云谁都没有出声,就静静的听着。


    长风袭卷过天台,扬起少女散乱的长发,头顶浓云密布滚滚而过,压抑着笼罩着教学楼,她掌心的玉如意上隐隐浮现一丝裂纹。


    “她会在周末去寺里给玉如意开光,然后周一带给我,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她说把这个福气带上,以后所有考试都会所向披靡。”


    “真搞不懂那些写青涩校园的小说,校园哪有那么开心。”蓝璇翻掌轻抚着掌心的玉如意。


    她这会儿已经没有眼泪了,看上去也不太在意被发现后所要面临的处境。


    “可是你簪花的时候,是开心的。”傅云温声道:“不管是哪个阶段的人生,不可能是完全璀璨的,但是我们有时候,就是为了人生那几个特定的瞬间而活着的。”


    “后来呢?”傅云继续问道。


    “后来,顾祺的数学成绩突然降下来了,每天晚上补课的人,就换成了她。”蓝璇道:“她们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会说顾祺好漂亮,她说顾祺是她最出色的学生。”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给你解释清楚,我不是那种嫉妒别的小姑娘好看就对人家满怀恶意的人,但是我……”


    蓝璇顿住了,她无奈的冲陈时越眨眨眼:“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


    “你把作业放着吧,我晚上和顾祺约好了,明天课间帮你看。”冯小银收拾着办公室桌面上的东西,手机屏保一亮。


    “班里喜欢顾祺的男孩子是不是特别多啊?”冯小银随口跟她八卦道。


    蓝璇愣了片刻,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应该很多吧,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哎她长得像新版倚天屠龙记里面的赵敏,眼睛又大又漂亮,好喜欢她的长相。”


    蓝璇放下作业,点点头:“嗯。”


    冯小银忽的想到什么了似的起身:“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家写真馆,你还记得地址吗?”


    蓝璇下意识点头:“记得。”


    当然记得,这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我想和顾祺去合照一次,找不到地方了,你把地址给老师说一下呗。”


    ……簪花的色泽鲜艳明媚,周遭光影斑驳映在少女支离破碎的回忆里,梳妆镜前灯火幻影,一瞬间被击中打碎,蓝璇的泪眼在光线变幻中交错消散,一瞬间沉静而漠然。


    “后来我在顾祺的脖颈间,看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如意吊坠。”蓝璇空落落的道:“我想办法把东西藏起来了,放学的时候顺手丢掉了,但是不巧,被她撞见了。”


    “她很生气。”


    那大约是蓝璇最痛苦的记忆了。


    ……


    “你这样偷顾祺的东西扔掉,还是我送给她的东西,真的很过分。”冯小银一改以往温和明媚,神情冷淡如冰。


    “去给顾祺道歉,然后把你自己的换给她。”


    一中操场上红旗猎猎飞舞,也就是那天,单乐心在办公室被他妈妈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他通红着脸走回教室的时候,蓝璇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台上老师声音嗡嗡作响,两个人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目光里是一片暗淡的死气沉沉。


    “我不想活了。”单乐心突然说。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他低低道。


    蓝璇侧眼转过去,单乐心脸颊因为两记又狠又重的耳光,还在隐隐发着肿。


    “你跟我不是一类人吗?你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意思?”单乐心迟缓的问她:“你一辈子都不可能长成顾祺那样,学习也没她好……”


    “你闭嘴!”蓝璇断喝一声。


    “不是吗?”


    “同桌,和我一起去死吧,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天色渐晚,灯火通明。


    蓝璇踏上天台最后一节阶梯的时候,单乐心早就在天台上站了很久了。


    看见她来了,单乐心无声的笑了一下,极其短促而凄凉。


    “跳下去,就好了。”


    蓝璇定定的看着他,狂风吹动少年少女的衣角。


    跳下去,就再也不用因为错题太多而挨打了,再也不用看见那些人奚落的笑容了,妈妈也不会再骂她没用了。


    卷子上大写的红叉和分数仿佛化作泼染鲜血,被天台狂风碾碎成为泡影,纷纷扬扬随风远去。


    但是你对这个人世间……真的没有丝毫留恋了吗?


    手机屏幕忽的亮起,冯小银给她发来了信息。


    数学老师:【图片】


    数学老师:【图片】


    数学老师:今天老师跟你说话有点重,你别介意,老师回头买个新的给顾祺就好了。


    点开图片,照片上是那天簪花店p好出来的成片,蓝璇头簪花束,笑容明媚而灿烂。


    蓝璇全身一震,眼前单乐心微微一笑,纵身跳下教学楼,她下意识要去抓他,却无济于事。


    教学楼下轰然一声巨响。


    鲜血飞溅。


    蓝璇浑浑噩噩的握着手机,顷刻间泪如雨下。


    “那条短信的时间来的太凑巧了,就在我准备跟着他一起跳下去的前一秒,她给我发了短信。”


    蓝璇半个身形陷进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神色。


    “我因为她而活下来。”


    陈时越指了指周围的雕塑:“这些都是你雕刻出来的?”


    蓝璇:“嗯,我刻的。”


    “你会摄魂术?”傅云微微皱眉:“提取和分割人的灵魂,是很困难的操作,你一个人把顾祺的灵魂拆了三十多份,还能分别放进不同的雕塑里?”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把她拼回去。”蓝璇疲惫道:“我也就这点异于常人的地方了。”


    “我不仅会拆别人的灵魂,我还看得见死人,你们不是也看得见么?”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一眼,他们确实看得见,但是以往的案件,最后凶手都是鬼,谁能想到一中跳楼案的幕后黑手,是个大活人。


    “单乐心死后冤魂不散,在一中附近盘旋报复,你也有参与吗?”


    蓝璇不置可否:“他死后,我们是合作关系。”


    第047章 坠下教学楼(完)


    “你给他一个寄存灵魂的地方, 让他去报复他想报复的人。”傅云慢慢道:“那他给你……”


    “他给我拖延足够的时间,让我去分割那个姑娘的灵魂,三十片灵魂碎片我只要一片, 只要有一片能融合进我自己的身体, 那我的外貌, 气质,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方面, 都会像顾祺本人靠拢。”


    傅云挑眉:“你想成为她?”


    “不,我只是喜欢她的眼睛。”蓝璇刘海垂下来,正好挡住眉眼, 旁边三十多个顾祺雕塑依然矗立, 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一切。


    “这话太绝对了。”蓝璇叹息道:“我只是想长得像一点, 医学上管它叫微调。”


    傅云简直被她气笑了:“胡扯!”


    “复刻别人的灵魂和自己融合, 你会变异的, 你上学的时候没教过这个吗?”傅云怒道。


    蓝璇茫然的看着他:“这玩意儿还是上学教的?”


    傅云稍微冷静了一点:“不对我忘了, 你上的学和我不太一样,总之你也是个人才, 自己开发出自己的灵异天赋,胡乱琢磨一通就敢直接上手, 你知道但凡出点事,你和顾祺一个都活不了。”


    “不会,从单乐心自杀到现在我切割了这么多天,一次也没有手抖过,还都是远程切割, 写上顾祺生辰八字, 然后用意念和雕塑刀直接动手,分离出来以后塞进蜡像里, 这比数学简单多了。”蓝璇道。


    “你还知道准备生辰八字?等等你是怎么知道顾祺的生辰八字的?”


    蓝璇冷冷道:“百度百科,高三同学录。”


    “问完了吗现在?”蓝璇礼貌道:“现在是要打110吗,我一个月前刚好成年,可以负刑事责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去见爸妈一面。”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给人家姑娘把灵魂放回去。”傅云吩咐道。


    蓝璇从善如流起身,三十个顾祺每个连点三下眉心,轰然一声巨响,石膏蜡像顷刻间碎裂一地,半空中蓝色荧光点点,汇聚成翩然长线,朝着顾祺家的方向飘然而去。


    唯一还剩下的那一个蜡像,此时正静默的站在原地,好半天了都没有动静,让人几乎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蜡像了。


    “单乐心。”傅云开口道:“出来。”


    少顷,朦朦胧胧的黑色光影从蜡像中剥离出来,带起周遭阴森冷气,陈时越不自觉的抱紧了胳膊,手指尖被冻得有点哆嗦。


    那是个微微有点胖乎的男生,神情茫然的站在那里,头骨和眼睛支离破碎,手臂残损了很大一块,浑身浴血,惨不忍睹。


    他愣愣的看着傅云,然后下意识往天台望去,那里是他曾经跳下去的地方。


    “这是哪儿?”那灵体茫然道。


    “这是你死亡的地方。”傅云和他一起并肩站在天台前:“熟悉吗?”


    单乐心的灵体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感觉来了很多次。”


    傅云笑了:“你每天晚上都会来一遍的,带着你全班同学的灵魂一起出窍,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睡着了,不知道而已。”


    单乐心依旧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天色渐明,天光云影间,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第一缕微光打在操场中央的红旗上,冉冉升起的日出张扬而明烈,单乐心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做透明。


    “如果我还有下半辈子的话,人生还会这么苦吗?”单乐心回头望去,仿佛在看来时的路。


    “会。”傅云答的干脆利落。


    单乐心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在庆幸自己及时从天台上跳下去了,结束了这一生。


    “但是总有值得的事,会让你不后悔来走一趟的。”傅云转过身,俊秀脸颊上眼窝深陷,微光落在脸颊上,折射出雅致而明析的阴影。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你也来不及体会了。”傅云望着他血泪横贯的脸庞,抬手轻轻一拂他脸上最后一抹灰尘。


    “既然仇怨已消,阴霾已散。”傅云轻声念叨着。


    “一路顺风了。”


    单乐心的魂魄一点一点在虚空中消散开来,化作飘然云烟,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那林文武那些人的死,单乐心不用负责吗?”陈时越来到天台边上,和傅云并肩而立,熹微光晕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温暖而又辉煌。


    “那是阴间的事,不归我们管了。”傅云转回身,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蓝璇,声音很低的开口:“况且,我想保她。”


    陈时越心神一动:“你打算保蓝璇?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姑娘的天赋,强的有点可怕吗?”傅云维持着极小的音量,不至于让蓝璇听到。


    “我们这类人,国家有专门的大学收容,其中一门必修课就是摄魂术,寻常有灵异天赋的人都要进修三到五年,才有能力偶尔进行夺魂走阴的术法,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自己摸索,能把一个同龄女孩子的魂魄禁锢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天,周围还无人察觉。”


    “这难道不恐怖吗,如果是你,你敢放虎归山吗?”


    陈时越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傅云没说话,起身走向蓝璇身前。


    “你对高考热情大吗?”傅云干脆利落的问。


    蓝璇:“?”


    “大不了一点,想到就头疼。”蓝璇诚恳的道。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不用高考,也不用担心未来的就业,进编制吃饭,但是前提是你要牺牲现有的一切熟悉的生活模式,彻底脱离正常人的轨道,去一个你从来没见过,光怪陆离的世界,你愿意吗?”


    蓝璇:“……”


    你是霍格沃茨那个来发录取通知书的猫头鹰吗?还光怪陆离的世界。


    蓝璇无所谓的点头:“愿意,不高考什么都行,不过你到底报警了没有。”


    “行,那你回家收拾收拾,三天后我给你办转学手续,离校之前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时间点再见一次冯小银,先不用考虑警察的事,灵异事件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听清楚了?”


    蓝璇:“……”


    不是,什么情况,她现在整个人是迷茫的。


    校门口逐渐有了返校学生的身影,校园渐渐的吵嚷起来,陈时越朝下探头看了看。


    “他们怎么今天就复课了?”


    “高考面前无大事,死个人算什么。”蓝璇勉强笑了笑:“复课很正常。”


    “把你那反学校反社会的思想给我收一收,单乐心有他自己要面临的处罚,你没有直接伤人,确实问题不大,但是这个态度问题还是有点大的,办手续的时候不要乱说话,听见了没?”


    一中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


    傅云带着蓝璇和陈时越把天台上的碎石膏渣渣一口气打扫干净了,然后才慢慢的往操场上走。


    途经各个教室的时候,里面传来朗朗书声,蓝璇跟在傅云身后,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我们现在去哪儿?”陈时越追上去两步问道。


    “蓝璇进教室去收拾东西,所有东西都带齐了,然后你父母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找上面的人沟通,陈时越你去门口开车。”


    陈时越和蓝璇各自答应了一声,蓝璇转身进班,然后一转头就直接撞上冯小银。


    她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去自己位置上收拾东西,前桌好奇的扭头问她去哪儿,蓝璇冷着脸,一句话也不答。


    操场上只有风声卷过的声音。


    就在这时,长街上忽然传来警笛呼啸,傅云直觉不妙,转身朝校门口一看,果不其然。


    三辆军绿色大卡车风驰电掣,两侧后视镜各插一面红旗,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几辆警车,声势浩大的停在一中门口。


    车门“咔哒”一开,车上陆陆续续跳下来几十个黑色制服黑头盔,精悍的作战装备,人手一把狙击枪,肩头配着看不清字样的军衔徽章。


    队列整齐鱼贯而下,顷刻间手执狙击枪,将学校门口围得密不透风,周围民众都惊呆了,这辈子没见过这等阵仗。


    旁边的警车上下来几个警察,手持证件出示给门卫和校领导。


    “国安部,特殊部门调查处作战一组。”


    “我们接到通知,学校里有异常不法人员出没,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请配合调查。”


    第048章 过渡章


    傅云往校门口看了一眼, 紧接着校门徐徐打开,为首几个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排成序列急匆匆包围住教学楼的所有出口。


    “哗啦——”


    保险栓被齐齐拉开的声音。


    校门口的军用卡车上这时下来一个身量极高的年轻男人,五官英俊锐气, 制服下肌肉精悍, 板正黑色制服, 眉眼微微上挑,莫名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他身后跟着的, 是前不久才见过的李副组长,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走进校门,两侧队列开道。


    “组长, 已经封锁各个出口, 具体方位还在排查。”


    那男人朝楼上瞥了一眼:“不用那么麻烦。”


    他抬起手上腕表, 只听表上“滴滴”两声, 发出一线红光, 精准射向二楼位置。


    “二楼左转第一个教室, 正在往外出去的那个,带走。”男人干脆利落的吩咐道。


    “是!”


    蓝璇背着书包, 耳朵一动,她敏锐的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蓝璇抬眼,和冯小银对视了一眼,冯小银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没等她说出口,教室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


    蓝璇朝外看了一下, 下一秒拔腿夺门而出, 一个侧身左转狂奔。


    “我靠你们快看操场上!”


    学生们呼啦啦围到教室窗口前,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那是军警吧?”


    “咱们学校谁犯这么大的事, 连军警部队都惊动了。”


    带领黑色制服人员上楼的是几名当地警察,蓝璇宽大的袖子里藏了一把版型最小的雕刻刀,她掌心一层一层的渗出汗水,浸透了刀柄。


    “就是她了。”


    对讲机里传来组长的声音,几名作战组成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就是他们这次大动干戈要来抓的不法分子?


    走廊两侧和窗户两侧都围了密密麻麻的学生和老师,理科一班的老师除了冯小银,其他都不在了。


    “蓝璇!你在走廊里待着干什么?回教室来!”冯小银推门从教室走出来,伸手就要拉她。


    蓝璇静静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回那几个军警身上。


    下一秒,她一把甩开冯小银,转身穿过楼梯扶手之间的空隙一跃而下!


    几个军警训练有素,一前一后紧追其后,“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蓝璇!”


    冯小银惊叫出声的瞬间,蓝璇纵身落地,一抬头正对上面前男人黑洞洞的枪口。


    男人面容冷硬,举枪对准她的眉心,间断吩咐道:“放弃抵抗吧,你今天走不出这个学校。”


    蓝璇掌心的雕塑刀隐隐发颤,慢慢的滚烫起来,就在她准备亮处刀身的一瞬间,冯小银疾步飞奔下楼,挡在她身前。


    “你们什么人?有逮捕令吗,怎么能随便对学生动枪!”


    蓝璇愕然抬起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冯小银的背影。


    男人的眉心拧了起来,身后黑色制服组员,呼啦啦围过来,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听令的样子。


    “冯组长,别这么紧张,好好说话。”


    身后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傅云从一众围观的学生中越众而出,然后单手扯过冯小银,漫不经心的将女老师推回人群中。


    自己则轻轻握住蓝璇肩头,不动声色的用指尖轻轻拍了拍蓝璇,示意她不要害怕。


    李副组长站在为首的男人身后,倏然倒抽一口冷气。


    他忍不住去偷窥他们老大的脸色。


    他们老大,国安部特殊调查部门,作战部队第一组组长冯元驹,年纪轻轻军功在身,破获不少科学难以解释的要案。


    冯组长参军两年,灵异事物研究院毕业,根正苗红,是上头重点培养提拔的对象。


    然而系统内冯元驹流传最广的不是他的勋章,也不是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而是他在灵异研究院念书期间,有过一个恋爱半年的前男友。


    冯元驹那时年少轻狂,爱的要死要活,和他那有权有势的老爹闹矛盾,闹的阴阳灵异道儿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家出了个大情种。


    后来冯老爹总算没办法了,想着不如就依他,允许他找个男的回家,继承家业就好。


    没想到临毕业,冯元驹的心上人出了点事,自顾不暇,顺手把他给甩了。


    分手后冯公子大病一场,一怒之下参军去了,退伍归来直接坐上灵异调查局作战组一把手的位置,步步高升至今。


    至于他那位前男友,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他并没有加入国安部灵异方面的任何一个编制内,而是悄无声息的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几年。


    李副组长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几天前的派出所里。


    是的,眼前这个叫傅云的年轻人,就是当初伤他们老大最深的那个前男友。


    冯元驹神色阴晴不定,他死死的盯着傅云,仿佛能从他身上剥下层皮。


    “把枪放下,你保险栓拉开了,这样很危险。”傅云带着蓝璇朝旁边侧身避开了枪口。


    冯元驹看着他,阴沉目光来回扫视,傅云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然俊雅,气质温和的模样。


    “我们按正常流程批捕嫌疑人,无关人士不要妨碍公务。”冯元驹深吸一口气,咬牙按耐住身体里急促的震颤。


    他恨傅云,但是眼下确实不是发作时机。


    “一组的作战侦查思路,是通过灵力异动来判断是否有灵异者在附近违规出动,能调动整个一组前往抓捕的灵异者,想来不是什么微量的灵力波动。”


    “冯组长是觉得,这么个普通小姑娘,是灵力异动的来源?”


    傅云微笑着握住蓝璇藏进衣袖的手腕,然后把她手里的雕刻刀拿过来,自己扣在掌心里。


    冯元驹冷冰冰的盯着他:“那你觉得,灵力异动的来源是哪儿?”


    傅云摊开手:“我。”


    他将雕刻刀在掌心一转,神情微冷:“要我给你示范一下吗?”


    冯元驹耐心告罄,微一转头:“带走!”


    身后两个组员上前就要扯蓝璇,然后倏然太阳穴一痛,傅云手中雕刻刀翻转,光影飞溅,仅仅一抬手的动作,就逼的两人连连后退。


    傅云扳着蓝璇的肩头,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沉了下来:“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


    冯元驹头疼的来回踱了几步:“你非要逼我在这里跟你动手吗?”


    傅云和他对峙着,半晌不答话。


    “傅云,你当年干的事情,如果动手的话,我发誓我不会手软。”冯元驹低声道。


    “傅云!!让我进去!!”校门口传来陈时越气喘吁吁的声音。


    冯元驹侧头一瞥,示意手下把他拦住,然后转头继续看着傅云。


    傅云立在一众黑衣军警的包围圈中笑的无奈:“你这个人,学生时代的那点事,真的至于记到现在?”


    李副组长心惊胆战的看着冯元驹的脸色,他感觉老大眼下山雨欲来,下一秒就要爆发了,偏偏罪魁祸首还毫不在意,一个人带着个小姑娘和他们一众荷枪实弹的组员对峙。


    冯元驹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了。


    “或者你还有一种解决办法。”傅云温和的道:“就是不要涉及其他人,我跟你们走,随冯组长处置。”


    李副组长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疯了吧?


    冯元驹对傅云有多大怨气傅云他自己不清楚吗?作战一组是冯元驹做主的地盘,你跟着回去,不就是自找死路吗?


    陈时越横出一枪灯笼杆,生生在三个拦路组员中间劈开一个口钻进来,朝着傅云狂奔而来:“傅云!”


    傅云见他跑到眼前,就顺手把蓝璇肩膀一拨拉,推到了陈时越手边:“待会儿带着她直接回所里,我晚点回去。”


    场面剑拔弩张。


    冯元驹缓缓放下枪:“这是你说的。”


    傅云坦然而笑:“我说的。”


    “那就劳烦傅老板,跟我走一趟了。”他朝旁边的组员一点头:“带他上车。”


    陈时越刚要开口阻拦,被傅云一个眼神瞪回去了:“老实呆着。”


    蓝璇胸腔剧烈起伏,额头冷汗浸湿头发,抬眼目送他们的时候,眼眶里已经带上了红意。


    浩浩荡荡的作战组成员依次从学校撤离,留下了两个后勤出面给校领导做解释,其余人手训练有素,很快退出校园。


    傅云被一左一右两个组员押上车,上车的一瞬间,脖颈骤然一痛,剧烈的刺疼瞬间贯穿全身。


    身后及时有人搀住了他的双臂,然而动作并没有多温柔,强行将他带到了后座用于关押的铁隔档里。


    “等等。”冯元驹突然出声。


    “把他带到我旁边,我看着他。”冯元驹吩咐道。


    李副组长和几个同事对视一眼,心道老大这是余情未了啊这是,不过这传说中的前男友长得确实可以。


    傅云本人斯文清瘦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的住冯元驹压抑多年的怒火了。


    傅云神情略微有些痛苦,浑身冷汗浸透,被带到冯元驹身畔的位置上坐下。


    “刚刚在你脖颈上打了封锁灵力的枷锁,你现在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我劝你省点力气。”


    冯元驹伸手,“咔嚓”两声,把他绑在了安全带里。


    傅云眉心紧锁,闭着眼睛,那枷锁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周身的力道钉死了,在骨头缝里隐隐作痛,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冯元驹看着他隐忍的神情,忽地心情很好,轻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傅云睁开眼睛,眼尾微红,声音却尽力维持着平稳笑了一声:“多大点手段。”


    冯元驹勃然变色,抬手猛然一切傅云后颈,力度精准而毫不收劲。


    傅云连声都没吭一下,眼睛一闭就昏过去了。


    第049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车里没人敢说话, 冯元驹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气氛凝重。


    满车组员都是年轻大小伙子,平时出任务回来车上都是一派能把车顶掀翻的欢声笑语, 而今天硬是没人敢吭一声, 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低头盯着自己的狙击枪。


    傅云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 并不知道这一切。


    一直到车渐渐停下来,车门打开, 众组员受不了这种气氛,挨个慌慌张张的跳下去收拾装备,车上剩下冯元驹和傅云两个人。


    冯元驹看着身边的人, 傅云昏睡时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 相反眼睫柔软, 在俊朗面容上投下一层阴影。


    过了很长时间, 冯元驹才终于动手将他身上的安全带解了下来, 然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俯身将傅云整个人拦腰拎起来,打横一抱, 然后大步流星走下车。


    车下暗戳戳偷窥的众组员:“……”


    李副组长:“……”


    没见过哪次抓捕回来的嫌疑人进门是这个待遇。


    冯元驹旁若无人的穿过走廊,一路上楼推开组长办公室的门, 然后重重摔上,从里面反锁了。


    校门外,陈时越和蓝璇一人拎着个大包,里面塞满了她的高考复习资料,他们在路边等车回事务所。


    不远处奔驰大G疾驶而来, 然后一个刹车停在他们身前,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白喆的脸:“上车吧, 你们手上提的那是什么,鼓鼓囊囊的。”


    蓝璇低头:“各科课本,还有必刷题和真卷。”


    “小宁,把车开到附近那个垃圾填埋场去,这么多全带回来,怎么想的?”白喆吩咐他们上车,然后奔驰一个急转,朝郊区方向开去。


    蓝璇还是有点蒙:“我真的不用高考了?”


    “真的不用。”白喆懒洋洋的靠在副驾上道:“傅云看中的新人,大概率是反悔不了的,你的人生从此刻开始,就要迎来一个新篇章了,把高考什么的都忘掉吧。”


    蓝璇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眼底神色复杂交替闪烁。


    “白喆,傅云跟着那个什么调查局作战一组的人走了,真的没问题吗?”陈时越道。


    话音落下的一两秒,白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刷白。


    “你说他跟谁走了?”


    陈时越回忆了一下,拼凑出几个关键词:“国安,灵异调查部,作战一组,带队的那个人姓冯。”


    刹车声骤然响起,轮胎刺啦尖锐的摩擦地面。


    宁柯面色惊恐的把车停到一边,战战兢兢的熄了火:“白哥,怎么办?”


    白喆立刻掏手机,不知道给谁拨了个电话出去,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白喆烦躁的挂断电话,车内空气一片凝固。


    “樊姐不接电话?”


    “嗯。”


    “咱们怎么办,直接闯作战部吗?”宁柯紧张的问道。


    “你有几条命你敢直闯作战部,安静呆着等电话。”白喆没好气道。


    陈时越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对来:“什么意思,作战部和傅云有渊源?”


    白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来,一边飞快的在手机上打字一边回答道:“灵异事件作战部是国安最特殊的部门,同时也是我们这类人唯一进编制的机会,招进去的灵异工作者以强悍的体能和灵异天赋而出名,很厉害的国家部门。”


    “而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全名冯元驹,是作战一组的总指挥官,家世显赫,实力强悍,更重要的是……”


    白喆顿了顿:“他是傅云的前任。”


    陈时越:“?”


    “但是当年分手的时候被傅云伤的有点狠,一直怀恨在心,时不时就来探听一下410的动向,烦的很……”


    陈时越整个人的弦都绷起来了:“那傅云在他那儿会有危险吗?”


    白喆沉默了半晌:“这个还真不好说,按理说作战组不能随意动用私刑,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冯元驹是个很小肚鸡肠的人……”


    陈时越心里七上八下,仿佛一窜小火苗簇簇跳起,把他心肝脾肺都烧了个对穿。


    白喆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干什么?”


    “白哥,我想去作战组!”


    白喆:“……”


    “合着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白喆真心实意的问:“作战组不是普通人能进——等等,小宁,今天几号来着?”


    宁柯看了一眼手机:“月末,三十号。”


    三十号,白喆默默的心想,很好,糟心事全撞一块了。


    傅云身体第二次蛊毒发作的日子。


    陈时越紧紧盯着他:“白哥,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白喆深吸了一口气:“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有一点机会。”


    “因为作战组强悍的战斗力,上面害怕失控,作战组整个总部都设置了全方位覆盖的禁制,无论是组员还是外人,灵异者在里面都无法使用异能。”


    “如果你有把握光凭搏斗就能干翻那些身体素质强悍的作战组组员的话,也不是不能硬闯。”白喆说着将陈时越上下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年轻人瘦高俊朗,一副少年感十足的清爽单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能跟作战组那帮倒三角抗衡。


    “但是你……”


    陈时越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白哥,地址给我。”


    ……


    “我说了他们这帮孙子的举报材料根本不够!你怎么能不通报上级直接出动一组成员,连个报告都不打,像什么样子!”老司令怒气冲冲,甩手把一叠材料甩在冯元驹身上。


    冯元驹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万一呢,那毕竟是学校,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一组去的及时也不是坏事,再说事情不是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你还真信是傅云干的?!那小子十几岁在灵异研究院的时候天赋就高的吓人了,要不是当年那事,他妈妈家的那几个亲戚做的太不地道,他说不定现在职位比你高,他真想用什么手段还能轮的着你发现?”


    ……吵嚷声隐隐约约从墙壁那头传过来。


    傅云刚有意识的时候,脖颈疼的僵硬,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鼻端是冯元驹身上惯用的肥皂气息。


    冯元驹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头顶灯光晃晃悠悠,傅云仰躺在沙发上,过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不是天花板的灯光晃悠,是他自己头晕目眩,眼睛出了重影。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人家走?”老司令压低了声音。


    “我有话跟他说。”冯元驹心烦意乱的应道。


    “你最好在侯总还有樊大佬给我打电话前放人,听见了没!傅云这个人,身世复杂,身上牵扯的方面太多了,你爸当年劝你放手劝的没错,何必吊死一棵树。”


    “知道了,司令。”冯元驹从隔壁禁闭室出来,径直推门回自己办公室。


    傅云已经坐起来了,他身形深陷进沙发里,看不清神色。


    冯元驹伸手又按开了一个灯,办公室里光线明亮了一点,傅云此时正看着他的办公桌。


    冯元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花篮,上面写了一行工笔小楷。


    安颜欣,柳泓敬赠。


    冯元驹神色一凝,快步走过去就要把那花篮收起来,却被傅云起身拦住了。


    “你干什么?”冯元驹呵斥一声,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有片刻躲闪。


    傅云盯着他,胸前剧烈起伏半晌,然后一字一句道:“安颜欣和柳泓?”


    “我大姑奶为什么会给你送花篮?”


    傅云很少见的有片刻失态,他低而急促的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帮她们什么了?”


    冯元驹见他状态不对,下意识伸手扶他。


    傅云整个人都在颤抖,浑身止不住的痉挛,封印枷锁印在脖颈上,此时痛的仿佛火烧火燎,他筋疲力尽的闭了闭眼睛。


    “冯元驹……”


    “就是工作上的往来!她给我行了方便,我当然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不然灵异界这些东西错综复杂,仅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顺利执行任务!靠她的关系网起码能……”


    傅云一拳砸在他半边脸上。


    冯元驹猝不及防,被打的偏过头去,口腔里蔓延出血气来。


    “你也是研究院的毕业生。”傅云喘息着道:“你也和陈雪竹做过同学,她当年为什么会出事你心知肚明,你就这么毫无芥蒂的和凶手合作,我们当年在大字报上签的字,都是被狗吞了不成?”


    ……轮船上血色斑驳,滔天巨浪拍打,他死死拽着陈雪竹的手腕,想要将她从幻境中拉出来,然而下一秒头顶刀锋一斩而下,陈雪竹的身影瞬间消散在了刀锋之下,傅云脑海仿佛炸开了一般疼。


    “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这是你亲大姑奶,我们学校的校董之一!你怎么敢指责她是害死陈雪竹的凶手?!”


    “安颜欣一辈子德高望重,晚年了也真是可怜,被侄孙子这样污蔑。”


    傅云好像又坐到了那方审判庭上,双手被铐,一个人面对整个校董和灵界各方的诘责盘问。


    “我看见她了……我没有说谎……”


    他一瞬间头痛欲裂,眼眶充血,整个人神智不清。


    冯元驹皱紧了眉头,伸手想把他按回椅子上,不料傅云就好像被针扎了似的,抬肘狠狠一撞:“滚……”


    冯元驹单手接住他的肘关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压反拧,那力道极大,几乎将傅云半个手臂翻折过去。


    傅云痛的生理性泪水瞬间滚出来,难以克制的呻/吟出声,紧接着毫不含糊一掌推出,狠狠砸在冯元驹下颌骨上,险些将他整个下巴震麻木。


    冯元驹行伍出身,又是作战组身经百战的组长,这点攻击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傅云灵异天赋确实极强,但是此刻灵力被封,他身形又偏清瘦,只靠肉搏的话,十个加起来都未必是冯元驹的对手。


    傅云咬牙和他角着力,不过很快力气耗尽,被冯元驹一把拎起来推到椅子上,他顺手从柜子里抽出一条绳索。


    他将傅云两只手腕禁锢在椅子后面,三下五除二用绳子反绑起来。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第050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我跟你一起去!”


    宁柯车停路边, 蓝璇紧跟着陈时越就往下跳。


    陈时越匪夷所思:“你去什么去,傅云就是为了把你捞出来才跟他们走的,跟白喆他们回去躲两天。”


    “我才不要。”蓝璇跟着他下车:“他为了我被逮进去, 你现在又为了他犯险, 我就安安全全的在你们的庇护下呆着吗, 你当我是什么?”


    陈时越转身,他比蓝璇高了两个头, 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姑娘耐心道:“那你能帮上什么忙?”


    蓝璇掌心雕刻刀一闪:“进门后靠武力值肉搏,进门前怎么混进去,靠的是灵异天赋, 你怎么会觉得我没用?”


    陈时越和车窗里的白喆对视了一眼, 白喆面无表情的把车窗升上去了。


    陈时越:“……”


    “白哥, 你就这么草率的让那俩傻子闯作战组?”宁柯忍不住问道。


    白喆看着手机死活打不通的电话, 慢慢的抬起眼:“年轻人多历练总是没有错的。”


    “樊大佬不接电话, 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他话音刚落, 手里电话就被接起来了,听筒里传来一道女声, 听上去年纪不小了,但是声音沉稳, 低沉有力。


    “喂,怎么了?”那边听上去声音很乱:“刚才在忙物资的事,庄河那边临时有个项目,我在准备派人借调,你们几个有兴趣吗?”


    白喆险些没拿住手机, 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捞起来:“哦哦樊姐, 有,当然有, 这个等傅哥回来再跟您说,我们现在面临了一个小问题,可能需要您帮忙,那个……我能问一下物资借调,是往作战组借调的吗?”


    那头的人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顷过后,宁柯倒车开回刚才放下陈时越和蓝璇的地方:“你们两个,上车。”


    陈时越和蓝璇面面相觑,还是依言上了车。


    “恭喜你们,不用孤军奋战勇闯作战组送死了。”白喆简短的说道:“刚刚樊大佬接了我的电话,她手上那批物资正好要送去作战组总部,你们直接混进员工里跟进去就行。”


    车一路开到繁华的市中心街区,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面前,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


    “你们说的樊大佬,到底是什么人啊?”陈时越问道。


    白喆回头冲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慢慢道来:“灵异界开发时间不到百年,治理不比传统政府,其中势力旁支错综复杂,你今天所见的国安管控的灵异事件调查处是最为正派的一个部门,而与之对立的还有很多灵异道上的江湖势力。”


    “樊大佬的家族产业,是其中最有话语权的一支势力,你可以理解为,她是除了灵异调查处外,整个灵异界第二个管理者。”白喆说道。


    “那她跟你们灵异事务所的关系是……”


    “哦,她是傅云的亲外婆。”白喆轻描淡写道:“我们大部分时候靠傅云吃饭,偶尔也靠老板的外婆吃饭。”


    陈时越眼睛瞪得像铜铃:“傅云背景这么强悍吗?那我怎么感觉随随便便都有人敢来找他事,从大姑奶到冯元驹……”


    白喆叹了口气:“你以为大姑奶和冯元驹是什么普通人吗?”


    几人一路将车开进大楼内部,下车时很快有人上前来给他们开门,白喆示意他们跟着带领的人走,众人上电梯一路到最高层。


    经过两侧富丽堂皇的走廊,正对面是厚实的红木大门,领头的手下推开门,将他们送进去后,就自觉的离开了。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一面落地窗恢弘而下,映出整个城市的街景,茶香熏香在办公桌上缥缈而上,厚重而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此时正目光犀利的看着他们。


    陈时越神色镇定的和那老太太对视着,半晌她静静的移开目光,转向白喆:“这就是你们最近招的两个新人?”


    白喆点头,樊大佬身上自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他在她面前不敢多说话:“是。”


    “资质不错。”


    白喆松了一口气:“老大亲自挑的,应该天资是没什么问题的。”


    樊大佬全名樊晓,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她衣衫贵气而暗沉,眉眼间微微收敛,很容易就给人一种无端的威慑感。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发现,她握着茶盏的指尖布满老茧和皱纹,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老太太。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樊晓老太太慢慢的说道:“老司令早上刚刚跟我请过罪,说了冯元驹和傅云的事。”


    白喆小心翼翼抬眼:“那您怎么看?是您亲自去一趟作战组还是……”


    “他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还要我这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替他还,是不是有点为难人了。”樊晓老太太倒了一杯茶,没有让面前的几人坐下的意思。


    白喆一叠声:“是是是……”


    “再说小辈的这些小打小闹,我向来是不参加的,也就是今天刚好有送到作战组的物资车,我才叫你们来的,至于之后的事,我就不插手了。”樊晓老太太平和道。


    “物资车在楼下,你们选好了人就直接换工作服,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看你们本事。”她抬手按下了落地窗的自动窗帘,屋里慢悠悠的被一片阴影笼罩。


    “哦,顺便告诉傅云,这周末是他大姑奶女儿结婚的日子,已经给我们下了请帖,让他记得来。”


    “亲戚之间,总要互相留几分薄面的。”


    白喆身形一顿,不出声的骂了句什么,然后带着陈时越和蓝璇恭恭敬敬的出门去了。


    “你们两个,照着导航开车,把蓝牙都戴好,一切小心行事。”白喆从怀中掏出一个注射器,递给陈时越:“如果中途他身体不行了,立刻给他注射进去。”


    陈时越点点头接过来,蓝璇坐在副驾上掌心一寸雕刻刀:“知道了。”


    货车平稳的开出大楼,陈时越看着后视镜,然后伸手把口罩扣好了。


    ……


    “哗啦——”


    叩头一杯水泼了傅云满脸,水珠沿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滚落下来,将衬衫领口浸的透湿一片,傅云额前碎发凌乱,看上去狼狈而脆弱。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冯元驹放下水杯,冷冷的问道。


    屋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很长时间都没人回答他的话。


    傅云挣扎了一下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奈何冯元驹绑的太紧了,没有丝毫松动的余地,他一动就被面前的人强硬的按住肩膀:“别动!”


    “当年的事,本来就是你没有证据,当庭污蔑校董,那个时候樊姐还没有起家,你一个普通学生,敢和那些人叫板?”冯元驹低声问道:“你疯了吗?”


    傅云的肩膀被他按的生疼,办公室里没开暖气,又被泼了一身水,此时冷的全身打颤,他实在是彻底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现在樊姐起来了,可是你看她敢动她大姑子吗?敢吗?”冯元驹冷声冷气道:“有些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破开的,太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大家族争斗的洪流中了,陈雪竹算个什么?就算所有人心知肚明她出事有蹊跷,那又能怎么样?”


    “我现在给你一把枪,你敢拿着顶上你大姑奶的脑门,说我要你给陈雪竹偿命吗?”冯元驹骂道:“醒醒吧你。”


    傅云闭着眼睛,再没有开口说话。


    “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发脾气了,仗着我喜欢你。”冯元驹低声道:“我给你把绳子松开,别乱动了,到时间放你走。”


    傅云终于有了反应,他幅度很小的向后一躲,疲惫道:“绑着吧,不麻烦了,不然司令来了你没法交代。”


    冯元驹神情复杂,半晌没说话。


    傅云低头闷声咳嗽起来,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身形瘦削,肩膀颤抖的幅度看上去无力而虚弱。


    “我给你披个衣服吧不然——”冯元驹话音未落。


    傅云咳嗽骤然急促起来,下一秒他筋疲力尽的抬起头,苍白唇畔赫然一道如注血水,顺着下颌淌下来。


    冯元驹瞬间心脏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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