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公路惊魂(十四)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打开花洒后的一分钟, 水迟迟不热,我就只好在旁边先等着了。”傅云抬头看着花洒,其中混杂着大大小小的皮肤和血块, 和水流一起喷洒出来, 显得格外诡异。


    陈时越将浴室的布局看了几个来回, 突然起身朝着浴缸后面的水管处走去:“房间里有剪刀或者钳子吗?”


    傅云开柜门搜索了一番,最后从底柜里找出了一把虎口钳递给他:“应该是修水管用的。”


    陈时越拿起虎口钳, 对准水管脆薄的外表壳,一个猛子扎下去,水管表皮破裂, 里面污水和脏头发密密麻麻喷涌而出, 陈时越反应极快的往后一躲, 好险避开了没被泼到。


    两人对视了一眼。


    陈时越没忍住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这是什么?”


    “这是当然是, 新闻里的妈妈。”


    傅云很有耐心的回答道:“我觉得我们发现了这个, 今晚可能要被盯上了。”


    流水声响彻整个浴室。


    浴室的门半开着, 滩在地上的水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门缝慢慢流淌出去, 其中混杂着几缕长发,悄无声息的随水游走。


    傅云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迅速起身将浴室和卧室的大门开到最大,让水流顺着它自己的方向游走出去。


    “我们跟上去。”


    陈时越跟在傅云身后,两人随着那水流一路出门狂奔,最后在走廊尽头的厨房里停住了脚步。


    水流不动了。


    “它不走了。”陈时越凝神道:“怎么回事?”


    “说明她要带我们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傅云环顾了一圈简短道:“找。”


    屋里的厨具光滑而崭新,看上去不像是用过很久的样子, 陈时越踱步到案板旁侧, 伸手拎起案板上的菜刀,轻轻在上面摩擦了一下, 那刀锋划过桌面的声音刺耳尖锐,听上去让人无比难受。


    “案板上有陈血。”陈时越放下刀柄道:“你觉得住在别墅里的一家人,亲自在厨房里杀鸡的可能性有多大?”


    傅云走到他身侧注视着案板上黑色的血迹,半晌道:“我不知道啊,我平时不太进厨房。”


    “那你不太适合结婚啊哥哥,连厨房都不进。”陈时越随口道。


    “……”


    傅云白了他一眼道:“你会?”


    “我会啊,我姐姐很早就离开我去灵异学院念书了,我不会做饭怎么自己养活自己呢?”陈时越云淡风轻的转身打开冰箱。


    傅云无言以对。


    “全是啤酒瓶。”陈时越对着冰箱里的场景注视了半晌道。


    傅云跟他一起站在冰箱面前,整个冰箱装满了啤酒瓶子,一二三层,包括侧面,绿油油的一整面全是排列整齐的啤酒瓶,没有一点其他食材或者饮料的影子。


    “这家的男主人是个啤酒精转世吧。”傅云愕然道:“除了啤酒没别的东西了?”


    陈时越鼻尖一动,神色骤转凝重:“你等等,有问题。”


    他把傅云往后拨了一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啤酒瓶仔细端详,那盖子居然是虚掩在瓶口的,陈时越轻轻拿指甲一挑,就将盖子打开了,瓶口散发出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傅云果断抬手将酒瓶一拨拉,整个瓶子登时从陈时越手中脱落,打碎在地上。


    漆黑凝结的血块和白花花的肠子哗啦啦滚落了一地,刺鼻的味道蔓延整个厨房,陈时越没忍住转身干呕了两声。


    “……我的老天。”


    傅云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接二连三的从冰箱里取出更多的啤酒瓶,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好了,这下我们知道妈妈去哪儿了。”他冷静的关上冰箱门说道。


    妈妈被装在啤酒瓶里,塞满了一整个冰箱。


    陈时越脸色格外难看,他一脸苍白的道:“这下回去我可能有大半年参加不了任何有喝酒环节的饭局了。”


    “不想喝就不勉强自己。”


    傅云和他离开厨房,地上还散落着几缕湿漉漉的长发,蜿蜒着攀附在他们脚边的地面上。


    “傅云,你平时应酬的时候,会有喝酒的需要吗?”陈时越问:“我看你酒量也不怎么好,在南湖公园半杯就醉了。”


    “我不喜欢喝酒的人。”傅云漫不经心的答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醉汉我会生理性烦躁,可能是小时候看大人喝醉的样子印象太深了。”


    “人在喝醉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大脑被酒精麻痹,会操纵着你干出一些你平时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这个新闻里的爸爸,再比如……”


    傅云笑了一下:“傅自明。”


    陈时越和他站在走廊里,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奈的苦涩。


    “铛……铛……铛……”


    餐厅里传来悠长的铃声,傅云循声望去:“走吧,到吃饭时间了。”


    两人走到餐桌前坐好,其他的人也都依次下楼,餐桌前很快坐满了人,只有王晨和另一个男大学生死者的位置空着,众人不约而同的离那两个位置都远了一些。


    等菜的间隙,一家三口中的中年男人陪着笑问他们道:“诸位,你们有什么别的发现吗?能让我们早点出去的。”


    陈时越礼貌的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发现。


    “跟着鬼把这段临死前的剧情过完,自然就能出去了,想别的没有用。”成纱心情很好的从桌畔拿了罐果酱过来,问蓝璇:“要吃吗?”


    蓝璇神情诧异的问了句:“你生吃啊?”


    成纱还没来得及回答,厨房门口便传来小女孩“咯咯咯”的笑声。


    “妈妈昨晚没回来,她在厨房里留了晚饭,让我热给客人吃,招待不周请客人见谅。”


    李有德的两个员工脸现不悦的神情。


    “什么啊,就拿剩饭招待我们。”


    “……太不把客人当回事了。”


    蓝璇斜瞅了他们一眼,心道这两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小女孩端上了一盘蘑菇炒肉放在中央,色泽很鲜,香气十足,倒是完全不像剩饭。


    她咯咯笑着道:“妈妈说饮料放在桌子上了,吃完晚饭自行取用。”


    小女孩说完就消失了身形。


    “我们,非得喝那个不可吗?”一家三口的母亲颤声说道。


    “喝吧,喝了比不喝安全一些。”傅云温声劝道,手上却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李有德的两个手下没管他们,拿了筷子就开始夹菜,李有德蹙紧眉心低声喝道:“建中,建明……”


    “放心吧李总,我们兄弟两个阳气足,命大,寻常鬼奈何不了我们。”其中那个被喊作建明的男人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蓝璇见成纱和傅云都不动,当然也没有动筷子的胆子,剩下的一家三口忧心仲仲的环顾四周,也没敢动筷子。


    李有德的嘴角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接着便没再说话了。


    直到建中和建明吃着吃着,突然脸色一变,猛然推开桌子,一齐俯身:“呕——”


    蘑菇炒肉里掺杂着大量的长头发,建中拼命的去扣嗓子眼,从喉咙里扯出来乌黑一团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看上去骇人至极。


    蘑菇炒肉里全是头发,密密麻麻的头发。


    饶是蓝璇一口没吃,见此场景也不由的胃里直泛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难耐的转过头,脸色发青。


    “艹!这他妈什么东西!!”


    “肯定是那小丫头搞的鬼!人在哪儿呢!出来!”两人一边干呕一边嘶叫着骂道。


    建明从桌上拿起一瓶牛奶灌进嘴里,缓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恢复过来,气喘吁吁的靠在桌子前,见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便恶声恶气的道:“看什么看!”


    众人沉默着移开目光。


    “拿饮料吧。”傅云低声对陈时越道。


    陈时越点了点头,照例从桌上拎了两杯酒过来,却被傅云一拦:“等等,我今晚要牛奶。”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然后给他换了牛奶,自己依然拿着酒瓶。


    “想喝什么?”成纱轻松愉快的转头问蓝璇:“姐姐给你拿。”


    蓝璇几乎不动嘴唇的道:“……哪个是安全的?”


    成纱闻言笑了笑:“哪个都不是完全安全的,但是如果你硬要说的话,牛奶目前是最适合你的。”


    蓝璇没有犹豫,直接从桌上选了牛奶。


    吃完饭众人依次回房。


    “今晚我们选的饮料不一样,会有意外发生吗?”陈时越握着空荡荡的酒瓶子道。


    傅云背手站在落地窗前,垃圾桶里放着已经喝完的牛奶盒:“有意外是好事。”


    “只有跟规则背后的鬼怪正面相抗,才有破局的可能。”傅云心平气和的转身:“我教过你的。”


    陈时越:“那今晚我们俩谁在鬼怪的规则之内?”


    傅云微微一笑:“我。”


    “今晚喝了牛奶的人最危险。”陈时越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他脑海里迅速把喝牛奶的人数过了一遍。


    “还记得新闻里一家三口的出事顺序吗?”


    “喝醉了的爸爸嫌妈妈太吵,所以第一个晚上先杀了妈妈,第二个晚上,掐死了不停哭闹的小女孩。”


    傅云指了一下垃圾桶里的牛奶盒:“所以按照顺序,今天晚上死的是,喝了牛奶的小女孩。”


    第112章 公路惊魂(十五)


    夜色已深, 蓝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按理说这个点,喝完牛奶的女儿应该早就进入梦乡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这会儿大脑一片清醒, 一点困意也没有。


    蓝璇崩溃的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成纱喝的是啤酒,已经面朝着她睡着了, 胸口呼吸很有规律的起伏着,成纱是个美人,睫羽浓密而修长, 睡相安详, 赏心悦目。


    蓝璇喜欢比自己年长一些的漂亮姑娘, 尤其是结合了俏皮和成熟, 身上带着那种“姐姐”感特质的年轻女性, 对她似乎有着某种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总让她想起高中时某个特定的人。


    这些特质成纱身上都有。


    所以因为这个隐秘的心理原因,蓝璇对她很难有脾气, 就算她此时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顾自己死活。


    距离喝下那杯牛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还是睡不着。


    她再次崩溃的翻了个身, 背对着身后的成纱,直到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一点迷迷糊糊的睡意。


    不过老天今晚注定不给她这个睡觉的机会,正在此时身后一只冰凉的小手,无声无息的搂在了她的腰窝上。


    蓝璇:“?!”


    “咯咯……咯咯咯……我找见妈妈啦……”


    “妈妈……”


    银铃般的笑声阴森而诡异, 回荡在房间里, 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个度,她手臂上鸡皮疙瘩因为过度惊恐而耸立。


    蓝璇缓缓将目光下移。


    她的腰上, 横着一只惨白惨白的小手,指甲缝里全是渗着血丝的泥土,那笑声贴着她的耳朵,仿佛在她耳畔吹气,森然冰冷。


    蓝璇一动都不敢动。


    “成纱……成纱你在吗?”她颤巍巍的出声道,整个人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你能看到她吗?”


    “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这东西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又没有喝牛奶。”成纱的声音从床头传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此时正站在床头柜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她。


    身后小女孩窸窸窣窣的笑声越来越近了,听得出来她很高兴。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蓝璇崩溃道:“我请问呢!你是故意让我喝牛奶的吗?”


    成纱笑着点头:“你老板不是总看不上我们作战组吗?我就想试试他手下的人都是什么能人异士,怎么样啊小姑娘,今晚让我开开眼。”


    蓝璇:“……”


    开眼个毛线!


    蓝璇脸色苍白的惊人,牙齿哆哆嗦嗦的打颤,脖颈几乎梗在半空动不了。


    “那你开不了一点了,我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还不认识傅云——我可以直接砍她吗?”


    成纱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可以,但是你在砍她之前,最好先看她一眼,直面恐惧本身,有时候比一味的暴力杀伐更能解决问题。”


    “你靠谱吗?”


    “你只要回头看她一眼,我就出手帮你解决她。”成纱承诺道:“说到做到。”


    蓝璇强忍着恐惧一寸一寸转过身子,和身后身体血肉扭曲,脸庞死白眼球脱落的小姑娘撞了个正着。


    “我看了我看了!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拔刀了啊啊啊啊——”蓝璇尖叫一声,手起刀落的瞬间一个翻身滚下床,成纱下意识接住她,两人从门里狂奔出去。


    身后阴风四起,瞬间席卷整个走廊。


    蓝璇一路没命的狂奔,跑到走廊拐角处却生生刹住了脚步,小女孩站在她面前冲她一下一下的招手,和当初在公路边上的场景一模一样。


    蓝璇一个踉跄扶墙站稳了身形,成纱紧跟在她身后,两人站在走廊上,气喘吁吁的和小女孩对视着。


    “咔嚓!”


    她歪头朝蓝璇和成纱笑了笑,伸出手扳住自己的脑袋,“咔擦”一声掰断了下来,然后放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掂着玩。


    蓝璇瑟缩着想向后退,然而此时身后的走廊里也传来了脚步声,拖沓而沉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声音对于蓝璇和成纱来说都不算陌生。


    这是爸爸的脚步声。


    前有狼后有虎,今天晚上谁都别想逃,蓝璇既绝望又好笑的心想。


    成纱回身一拧走廊里随便一个门把手,推门就想拽着蓝璇进去,不料刚一打开门,她忽觉脚底湿漉漉的一片,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淌满了水。


    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玩意儿他妈的根本不是水,是血。


    满地的血,汩汩的从房间里蔓延出来,越涌越多,越涌越多……


    蓝璇愕然抬眼,朝房间里望去,只见房间的尽头,站着一个长发垂头的白衣女人。


    漆黑的长发披散胸前,静静的低垂着头颅,半个身子尽是被削去肉身的骨架,她还穿着死前的白色睡衣,仿佛刚刚还在卧室里休息,下一秒听到晚归丈夫拿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因为在睡梦中被吵醒而感到不悦,于是踢踏着拖鞋不满的走出房门,朝着喝醉的丈夫大发雷霆。


    很好,眼下一家三口都汇聚在这方窄小的走廊上了。


    成纱手腕上的仪器突突跳动,几乎突破了最高阙值。


    “咣当!!”另一侧走廊尽头一扇门被猛然推开,只见傅云单手撑门:“这边!”


    蓝璇大喜过望,就要往过狂奔,成纱跟着她一路穿过成河的血水和虎视眈眈的一家三口,蓝璇从来没有觉得傅云的身影像此刻这样帅过。


    直到她狂奔到门口,再一次硬生生逼自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成纱急促的问道。


    “不对……”


    “什么不对?”成纱和眼前的傅云对视一眼,然后低头问蓝璇:“有诈吗?”


    “他不是老板。”蓝璇挡在成纱身前慢慢后退,一字一句的盯着眼前傅云的眼睛道:“他不是。”


    傅云愣了一下,笑道:“蓝璇同学,你在说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快进来吧,外面危险。”


    成纱眼睛尖,出声喝道:“你右手拿的什么东西?”


    傅云藏在门后的那只手上,握着一把锃亮的斧头,此时屋内一束鬼火幽光刚好打在他身上,将斧头照出一片阴影,落在蓝璇和成纱的眼底。


    “快跑!”蓝璇暴喝一声,拽着成纱转身狂奔,几乎蹿出了残影。


    身后傅云的身形骤然变高变壮,鬼怪彻底现了原形,醉酒踉跄的爸爸拖着斧头跌跌撞撞的追在她们身后,一边嚎叫一边挥舞着拳头和斧头。


    “你怎么确定的他不是你老板?”成纱一边跑一边喘气道。


    “开什么玩笑!这种情况下傅云根本不会说什么‘快进来吧外面危险’,这也太肉麻了!”


    成纱笑出了声:“那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蓝璇同学你平时在学校怎么学的驱鬼术!你是不是想滚回高三学数学了!?’”


    “哈哈哈……”成纱灌了一喉咙风,实在是忍不住狂笑:“数学不难,我进作战组之前,就是搞金融的。”


    “那你比鬼还变态。”


    蓝璇跑的喘不过气来,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问题:“等等,傅云今天晚上是不是喝的也是牛奶?”


    “那完蛋,小女孩也得找他的事。”


    与此同时,傅云站在屋里,半开着门,清闲自在的在门口区域来回踱步。


    “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喝了牛奶的人,会被鬼缠上吗?”陈时越盯着门口狐疑的问道:“鬼呢?”


    “蓝璇也喝牛奶了,你那个同事的实力也不弱,可能她们两个把鬼缠住了吧。”


    傅云朝门外幽长深暗的走廊看了一眼:“再等等,如果还是无事发生,那我们就回去睡觉了,今晚的kpi交给女孩子们完成。”


    他话音刚刚落下,走廊尽头就传来了脚步声,陈时越“蹭”的一下坐直了身体。


    熟悉的酒气隐隐在走廊里蔓延开来,爸爸的身影从拐角处转了过来。


    “好了,看来咱俩的kpi来了。”傅云转回身,对陈时越笑道:“出去会会他?”


    第113章 公路惊魂(十六)


    陈时越跟了过来, 站在他身侧,半晌问道:“你确定那是爸爸?”


    傅云一愣,他再仔细看了看, 发现还真不是。


    走廊尽头踉踉跄跄走近来两个身影, 手上握着啤酒瓶子, 喝的酩酊大醉。


    “是建中和建明,李有德那两个手下。”陈时越低声道:“爸爸比他们两个都壮实, 你什么眼神。”


    傅云眼底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晦涩,抬手摁了一下太阳穴:“视力下降了。”


    陈时越猛然攥住他的手臂,疼的傅云往后一缩:“干什么, 疼!”


    “你看他们手上的东西!”陈时越急促的小声道:“两个人的右手, 都拿了东西。”


    两个工人晃晃悠悠的从走廊尽头过来, 眼看着离傅云和陈时越的位置越来越近, 这下傅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手上拿着的物什。


    是斧头。


    血水滴滴答答的从斧头的边缘淌落下来, 光滑的刀口在漆黑走廊里闪着微光, 两个工人一人拿着一个斧头,满身酒气的走过来。


    傅云瞬间反应过来什么事情, 登时脸色都变了:“你说,走廊那一头, 他们走过来的那个方向,住的是谁?”


    “好像是那一家三口。”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朝走廊里狂奔。


    陈时越身形快如闪电,伸手一推,径直拦住两人的去路, 傅云从他们身侧直穿而过, 直奔那家人的房间。


    他刚一推门,就见一家三口中的丈夫头破血流的倒在血泊中, 妻子抱着小姑娘浑身发抖缩在门边,见傅云猛然推门,母女二人以为凶手去而复返,同时尖叫起来。


    惨烈的哭嚎响彻房间。


    傅云难以置信的转身,陈时越隔空和他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也闻到了血腥气息。


    两个工人挥舞着手中的啤酒瓶和斧头想让陈时越让开。


    “拦住他们!”


    陈时越不需要他再讲第二遍,单手拦住建中挥舞而下的斧头,另一拳直捣他的小腹,建中随即痛苦的弯下腰去,陈时越从他手中拎过啤酒瓶,反手砸在建明脑袋上。


    陈时越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手拎一个领子,用力将他两人的脑袋怼在一起:“你们做了什么?”


    “说话!”


    傅云在房间里蹲身下来,伸手去触倒在地上男人的鼻息,气息全无,明显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在房间里呆着,他们突然就闯进来,说一些很奇怪的话,然后我丈夫不肯听,他们就拿刀砍他……”女人护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女儿,断断续续的对傅云道:“先生,我丈夫还有救吗?”


    傅云蹲身下来轻声安抚道:“没事了,他们现在进不来,你先告诉我,他们两个进来以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喝醉了,把刀架在我丈夫的脖子上,让他要么自己死,要么在我们娘俩中间选一个死,他……他不听,就拼死挡在我们俩面前,自己往刀口上撞……”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和他们没有仇,我们家一辈子安分守己……”


    “他们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傅云低声道:“他们两个在行凶前还说什么了?”


    女人茫然抬眼,一行眼泪无声的滚落。


    “他们动刀前好像说,‘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这次不动手了,是突然想做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了吗?’,先生,我发誓我丈夫没有动手打过我们母女,他一辈子在外面没有跟人发生过冲突,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找上我们一家……”


    电光火石间傅云脑海中将一切信息点串联成线,他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痛楚,眼前的场景分外熟悉,但是傅云又想不出来是哪里熟悉。


    他身形动摇的片刻,手臂上忽然被人一扶,男人有力而沉稳的扶着傅云坐到地上,温声开口:“傅老板,没事吧?”


    傅云抬起眼,怔怔的看着李有德。


    “你看着脸色不大好。”李有德关切的注视着他,将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视作无物。


    地上男人的身体逐渐冰冷,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凄厉,妈妈几乎抱不住她挣扎的身形。


    “爸爸……爸爸……”


    傅云喘息着把手臂从李有德手心里挣脱出来,半伏在地上跪着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抱进了怀里捂住眼睛,不让她去摸父亲已经僵硬的身体。


    傅云的怀抱有力而温暖,将小女孩整个搂在怀里,掌心一下一下的拍着她小小的肩膀:“没事,爸爸只是睡着了,没事……”


    他垂眼安抚小女孩的时候,暗影落在半边侧脸上,俊美而充满了温柔的色彩,让李有德有那么片刻完全挪不开眼睛。


    “你要是有孩子,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李有德轻声道。


    傅云喘过一口气,手心依然挡在小女孩的眼睛前,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们这种自己都朝不保夕的人,如果结了婚那就是祸害人家姑娘。”


    “我不干这么缺德的事。”傅云擦去小姑娘脸上的血迹,对李有德平和道。


    李有德没有说话。


    走廊里骤然传来蓝璇咆哮如雷的声音:“小陈哥——!!”


    “让开——”


    陈时越一个打滚翻进了傅云和李有德所在的房间,反手关上门,将两个工人留在门外。


    门外蓝璇在前,成纱在后,两人飞奔过走廊,身后追着咯咯直笑的小女孩和酩酊大醉的鬼父亲。


    陈时越回身关上门才觉不对:“我靠!我把门合上了她们俩怎么办?”


    傅云抱着孩子白了他一眼:“那就让她们俩自生自灭吧。”


    不过好在蓝璇和成纱本来也没有停留的意思,蓝璇直接掠过两个工人身侧,反肘猛然一撞走廊一侧玻璃窗,稀里哗啦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成纱紧随而至,两人翻身起跳直接跃出二楼。


    傅云忽然想起了什么,隔着门喝道:“鬼魂最怕离自己身死的地方近,你们两个往小女孩的卧室里跑!”


    蓝璇回头崩溃出声:“小女孩的卧室又在哪?!”


    “二楼楼梯口第一个房间!”成纱在半空中单手一拽她的半边领子,硬生生将她提到窗沿上,两人身手敏捷,借着体重优势几乎飞檐走壁。


    蓝璇一路凄厉咆哮,成纱单手扳住二楼第一个窗户口,刀柄用力往进一怼!


    玻璃窗稀碎滑落一地玻璃渣子。


    两人翻进小女孩的卧室,蓝璇气喘吁吁的环顾四周,很温馨的布置,缀着花边的小床和书桌,桌子旁边摆满了童话书。


    零落在床上的芭比娃娃穿着华丽的衣裳,冲着天花板笑,空气里的尘埃缓缓飘浮,在无边夜色中寂静。


    傅云所预料的没错,小女孩和父亲果然在两人破窗出去的刹那停住了脚步。


    他们把阴森森的鬼眼投向了两个工人。


    “救命……救命……”


    “你们开门放我进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门外斧头的砸落声和惨叫声随之而起,血水满泼尽数砸在走廊的墙壁上。


    小女孩很开心的笑着,她围在父亲身边拍着掌,仿佛在庆祝爸爸再一次杀人一般,血光和鬼影交错成暗夜里最浓重的阴影,恐怖至极。


    过了很长时间,门外彻底没了动静。


    陈时越颤巍巍的从门前让开,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


    走廊里一片狼藉。


    大片大片的血迹斑斑溅满整个走道的墙壁和地面,白生生的肠子和脑浆混杂,流了一地。


    傅云俯身放下小女孩,跟她妈妈交代了一声:“没事了,不过保险起见,天亮之前请不要出来。”


    他跟着陈时越一起走出了房门,李有德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的注视着自己手下凄惨至极的死状。


    “你说这两个人今晚为什么会死?”陈时越站在一片血水中沉声道:“他们喝的是酒,按理来说,不是牛奶,就应该没事的。”


    “对,他们替今晚喝牛奶的人死了。”傅云看着地上的尸体,流露出一丝很明显的厌恶。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李有德自两人身后缓缓走过来:“因为他们杀了那一家三口的丈夫。”


    “鬼在替天行道。”李有德微笑着道。


    傅云:“……那他们可真是三个心地善良的鬼。”


    第114章 公路惊魂(十七)


    “替天行道。”傅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莫名好笑的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可能性有点小。”


    李有德温和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陈时越在旁边冷眼观察着他, 他莫名其妙的不太喜欢李有德看傅云的眼光, 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恶意, 但就是跟寻常长辈看年轻人的眼光实在不太一样。


    他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了一步,刚好挡在傅云前面, 他比李有德高出大半个头,神情略显倨傲的望着李有德,姿态说不出的回护。


    傅云莫名其妙, 伸手一扒拉他肩头:“怎么了, 突然挺胸抬头的。”


    “没怎么, 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个子挺高的, 想站直一点。”


    傅云:“……你今晚受的刺激有点大。”


    陈时越挠了挠头, 又绕到他身后去了。


    蓝璇和成纱在小女孩房间里没待多长时间就溜出来了, 那个地方比厨房还阴森一点,蓝璇同学实在是扛不住, 拽着成纱小声鬼哭狼嚎好半天。


    于是成纱只好跟她从窗户里再翻出来,一行人在走道里会合, 均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蓝璇颓然道:“我们明天还得再喝一次饮料吗?”


    “你也可以不喝。”傅云没好声道。


    “不要用这个句式跟我说话!”蓝璇恼火道:“当年我老师保护顾祺的时候跟我发脾气,原话就是这个。”


    成纱好奇的望了她一眼:“细说。”


    “她说你对那个漂亮姑娘的恶意我很生气,从今以后我的数学作业你可以不写,我现在对于这个很敏感,你明明可以换个语气说话。”蓝璇委屈道。


    傅云上手一拎她的耳朵:“我看你就是高□□学以后烦心事太少闲的。”


    “我勒个亲娘啊疼!”


    傅云松开手, 随手拉开走廊上的窗帘, 居高临下的望着院子中的场景,他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母亲说的话。


    两个工人行凶之前说:“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这次不行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院子里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白衣女人, 长发垂腰挡着脸颊,傅云定定的看了那团杂乱的长发两秒,然后回身拉上了窗帘。


    “反正也睡不着了,去楼下客厅把灯打开坐到天亮吧。”傅云吩咐一声:“蓝璇,你去把屋子里那对母女带上下楼,别让他们再跟尸体呆在一起了。”


    蓝璇答应了去办,陈时越用鞋底把地上的血迹抹开了少许,继而转身进房门扯了两张床单蒙在尸体上:“我看二楼这几天没法住人了,我去把那个大学生也喊下来,就在客厅呆着吧。”


    血腥气息蔓延在整个走廊里,前半夜的惊悚让众人难以再次安眠,这种跟平时一样听傅云的话各司其事的感觉,竟然让蓝璇无端的感到了一丝安心。


    “傅老板,你说那个父亲死的值吗?”李有德突然开口问道。


    “不值。”傅云微笑着道:“起码要拉着那两个任何一个去死才算值吧。”


    李有德挑了下眉,抱歉的笑了笑:“没事。”


    片刻之后,几人在客厅里坐好了,妈妈抱着女儿一直在抽泣,一直到天亮,母女二人才靠在沙发上小憩着睡去了。


    傅云静静的坐在壁炉旁边,一整夜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有眼睫偶尔眨一下,表明他还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尊彻头彻尾的雕像。


    陈时越慢吞吞的在旁边烧水煮早餐:“在想什么?”


    “因果。”傅云开口答道。


    “凡事发生必有因果,这个惨案背后的因果是什么?”


    “男主人酒精上头。”


    “太表面了。”傅云否定道。


    窗边射入了第一道晨曦的曙光,傅云终于从壁炉旁边站起身:“先吃饭吧。”


    陈时越刚把水烧好,楼上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握着水壶的手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昨天晚上死的那两个工人,此时正打着哈欠从楼上走出来,身上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昨天晚上的血迹和污渍。


    傅云立刻起身,大步走过来将他拉回沙发上,李有德微微一怔,但毕竟是江湖道上的老手,见过的鬼怪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当即镇定下来。


    唯有那个唯一幸存的男大学生,忍不住崩溃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母女二人立刻惊恐起来,昨晚两个行凶者杀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母亲既愤恨又恐惧的瞪着两人。


    “他们到底是人是鬼?”蓝璇忍不住道:“是人的话,难道昨晚没砍死?”


    “你在想什么,那当然不是人……”成纱几乎不动嘴唇的道。


    这会儿天亮了,蓝璇胆子也大起来了,袖子里刀锋雪亮:“其实我可以再给他们砍一次。”


    “他们现在是鬼。”傅云回头低声道:“在鬼的地盘,不要轻举妄动。”


    “先吃饭。”


    建中和建明神色如常的坐在餐桌上,众人围成一圈吃饭。


    建明奇怪道:“怎么了,都看我们做什么,吃饭啊。”


    桌上摆的还是蘑菇炒肉,有了前几天的前车之鉴,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去动桌上的东西,只有建明和建中兄弟俩坐在桌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


    头发丝和糟污的白色颗粒物从炒肉的缝隙里掉落出来,两人毫不在意,或者说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吞咽着饭菜。


    蓝璇终于忍不住转身奔向卫生间,恶心的疯狂干呕,其他人脸色也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抱着女儿的母亲,目光怨毒,几乎能在两个工人身上戳出个洞来。


    早餐时间结束,傅云把母女二人安顿在了蓝璇成纱的房间里,然后让李有德和大学生跟着自己和陈时越上楼,一群人正式分成两拨。


    “厨房,浴室,走廊,我们都研究过了,现在还有哪里没找?”


    陈时越想了一下:“院子。”


    “走。”傅云言简意赅道。


    大门封锁住了出不去,陈时越和傅云就按照昨天蓝璇她们出门的路,直接翻窗而过,陈时越率先跳到了院子里,张开手臂:“要我接着你吗?”


    “滚。”傅云身手敏捷,一跃落到地上,在他身侧站起来:“走吧,按照新闻里的报道,他们应该是开车的时候在公路上出的事,那就去停车库看看。”


    “你觉得那两个工人死而复生,是个什么现象?”陈时越一边走进停车库,一边问道。


    周遭阴森森的冷意袭卷全身,他忍不住裹紧了外套。


    “没什么现象,在鬼境里面出现一两个鬼的魂魄很正常,你别离他们太近就是了,那玩意儿脏。”


    “那昨晚那个父亲也死了,他怎么没有死而复生?”


    傅云不耐烦道:“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你问我我问谁?”


    陈时越震惊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凶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傅云:“……”


    “我的错,我闭嘴。”傅云抬手示意投降。


    地下车库里阴冷森然,陈时越围着车库里的私家车转了一圈,点评道:“有钱人。”


    “废话,人家住得起三层小别墅。”傅云矮身蹲下来,伸手将轮胎上的灰渍和枯叶拂去,并没有发现别的异样。


    “会不会是在车底下?”陈时越反应道:“我们把车开出来试试。”


    “思路不错。”傅云赞许道。


    陈时越犹疑了一下,提出疑问:“可是我们没有车钥匙。”


    傅云叹了口气,伸手拉开车门,径直上车:“刚夸完你……这是鬼魂的异度空间,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陈时越瞠目结舌:“比如开车不用车钥匙?”


    “赶紧上来。”


    陈时越转身上副驾,傅云慢慢的将车驶出地下车库,陈时越紧握着头顶的把手:“你确定没问题啊,我第一次坐鬼车。”


    “鬼车的定义是,一辆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鬼的数量大于人的数量,从而阴气过重,带着车上的活人一起,将车开进幽冥地府,而现在,这辆车上的你和我,是死人吗?回去多看点书!”傅云呵斥道。


    陈时越嘿嘿低头一笑:“傅云。”


    “你骂人真好听。”


    傅云深吸一口气:“闭嘴,下车。”


    “别啊,我就随便一说。”


    “不是,我好像听到轮胎底下有别的异动,你下去看一眼。”傅云神情凝重起来。


    陈时越不敢怠慢,立刻开门下车,绕到车轮后面,紧接着便倒抽一口凉气,他抬起头对傅云道:“你好像,压到了一只手。”


    傅云一听就知道问题大了,立马下车和他一起蹲在车旁边。


    右后轮胎的下面,压着一只苍白纤细的断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指甲盖全部翻起来,露出血红色的肉来。


    “我们刚才进车库的时候,它不在这里。”傅云肯定道。


    “是在你发动汽车的时候,它才出现的。”陈时越接话道:“我确定。”


    “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说明曾经有个人也这样躺在车轮底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车轮碾碎,手从腕骨上断裂开来,血流了一地。”


    第115章 公路惊魂(十八)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了一眼。


    “我们怎么处理这个东西?”陈时越问道:“要给它入土为安吗?”


    “不用, 它自己会消失的。”傅云小心翼翼的用鞋尖把断手藏在了轮胎后面:“所以女主人有一部分身体,被放在了家里的地下车库。”


    傅云刚说完这话,就顿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 转头和陈时越毛骨悚然的再次对视了一眼。


    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悚至极的漏洞。


    “新闻里的一家三口, 是在旅行开车的过程中全部身亡的,而女主人的残尸, 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的停车库里?”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悚然的发现了,女主人到底是在哪里死的?


    “不可能!”陈时越断然道:“新闻不可能出错,况且那是作战组过滤再次搜集的材料, 女主人就是在公路上出事然后一家三口全部身亡的——可她的一只手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车库?傅云这说不通啊。”


    “除非这手不是女主人的。”傅云平静的移过目光:“我的意思是, 也许这个家庭有两个女人, 丈夫还有出轨了一个第三者呢?”


    陈时越被这想法惊得目瞪口呆:“妻子和小三?”


    “如果女主人已经死在公路上了, 而在车库里被分尸的是另一个跟男主人有关的女人, 那就好说了。”傅云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 现在这个手的主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我们不是悬疑片么,怎么瞬间切换了家庭伦理剧?”


    傅云笑了笑:“很多悬疑剧其实都绕不开伦理问题的, 你想想看。”


    陈时越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奈何他眼下脑子里着实是一团乱麻,所有线索堆积在一起,怎么都理不出来头绪。


    他忽然低头闷哼一声,捂着肋骨就坐倒下去,傅云连忙伸手扶他:“怎么了!”


    “这儿疼。”陈时越艰难的指了一下肋骨附近的某个地方, 他几乎一瞬间就脸色苍白, 气喘吁吁起来,整个人浑身冷汗的蹲在地上。


    傅云掀开他的衣服, 却没有发现一点伤口。


    “得快点了,应该是你现实世界的炸伤开始发作了。”傅云低声道:“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陈时越虚软无力的笑了一声:“要。”


    片刻之后,他如愿以偿的伏在傅云背上,他一边忍着疼一边笑道:“硌得慌,我前胸骨头也疼。”


    “那不然你下去?”傅云侧头道。


    “不要。”


    两人进到房中,成纱正在餐桌前百无聊赖的摆弄制服扣子,见此场景不由起身:“怎么了这是?”


    傅云走到一楼客房前,冲她示意了一下:“帮我开个门,他好像受到现实世界伤口的反噬了。”


    成纱一边开门一边道:“是吗小陈同学,那你可得撑住,你要是交代在这儿回不去了,老冯可高兴死了。”


    “你比他年轻貌美多了,可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成纱调笑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傅云把陈时越往床上一放,随口问了一句:“他们俩竞争什么?”


    “你啊。”成纱高高兴兴的道。


    傅云:“……”


    “他们上次赌小陈和冯组长,谁能得手傅老板,我压了小陈三百块钱呢,可不要让我失望。”成纱朝陈时越一点头。


    陈时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再押我三千……从我下一个工资里扣。”


    傅云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回去:“你给我安省躺着!”


    陈时越乖乖缩进被子里去了,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傅云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皮上一抚:“好了,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他跟成纱一道出来,然后反手轻轻合上门,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成纱思索着道。


    傅云疲倦的在桌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怎么不一样?”


    “好像没那么风流潇洒。”成纱道:“不是说你不好看,你本人比老冯手机里存的那几张照片俊俏的多。”


    傅云喝了一口茶:“那本人到底是哪里和成女士想的不一样?”


    “你太累了。”成纱一只手撑着下巴道:“过的不好。”


    傅云闻言一怔,紧接着笑出了声:“哦,这样。”


    她伸手朝傅云清瘦而结实的肩膀上虚空指了指:“如果背的东西太沉,有时候是可以允许自己任性一些的。”


    傅云盯着茶杯缓缓摇头:“那你错了,有些人可以任性,但有些人不可以,一旦松懈下来,就会在暗处窥探的野兽撕得粉身碎骨。”


    两个人无声的在餐桌上对视了片刻,成纱挑起半边秀气而俏丽的眉温声笑言。


    “要么在纷争里被撕的死无全尸,要么就背着身上的重担一直小心翼翼的苟活,最后积劳成疾,斗争中你身上所要背负的东西会日复一日的加码,直到活生生压死你。”


    “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结局。”成纱点评道。


    傅云将另一盏茶给她推过去,神色轻松道:“那这就是命了,我认。”


    “老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长这么漂亮,命苦一点也正常。”成纱的目光在他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流连了几秒,赞叹的轻晃了一下脑袋。


    “漂亮是形容女同志的。”傅云任由她打量:“而且托你们冯组长的福,我在道儿上混了十来年,留下的全是风流韵事。”


    成纱抿了口茶,微笑着没再说话了。


    陈时越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他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梦魇住了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怎么都从梦里醒不过来,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起来了。”傅云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杯牛奶递给他:“喝吧。”


    陈时越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们每天晚上要选的饮料?”


    傅云默认了。


    “今晚牛奶是安全的?”


    “喝你的。”傅云坐在他床边接过空的杯子:“好点了吗?”


    “不影响正常行动。”陈时越又按了一下心脏的位置,别过脸去呲牙咧嘴,然后再转回来勉强的冲傅云笑笑:“没事。”


    “你怎么看着脸色比我还不好?”


    傅云把被子给他又掖了掖,神色凝重:“刚刚在餐厅的时候,那对母女喝了啤酒,我没拦住。”


    陈时越靠在床上,用所剩无几的精力想了想:“按照你的推测,今天晚上安全的是牛奶,危险的是啤酒,为什么?”


    “故事脉络。”


    傅云平稳道:“我从头到尾,都是按照故事发展的顺序来分析饮料的安全与否的。”


    “新闻里爸爸杀妈妈,然后杀小女孩,最后爸爸满身血债,踉跄着自戕于公路上,所以按照死亡的顺序,也是一样。”


    “第一天晚上喝了果汁的人会出事,第二天晚上喝了牛奶的人会出事,第三天妈妈和小女孩都化成了鬼,只有爸爸活着,鬼死亡时间不长且在意识残存的时候,会做什么?”


    “会化作厉鬼复仇。”陈时越低声答道。


    “你是怀疑,爸爸的死因,是被化鬼的妈妈和小女孩复仇了——”


    “所以爸爸的死亡时间是第三天晚上,也就是今晚。”傅云扶着他的肩膀道:“今晚不能喝啤酒。”


    “那对母女怎么想的,专程找死吗?”陈时越心里一急就要下床,被傅云没好气的推回去。


    “先顾好你自己。”傅云呵斥道。


    “可她们到底为什么!”


    “你总得允许这世上有一些人,就是家庭和睦。”傅云盯着他道:“懂我意思吗?”


    陈时越怔怔的望着他。


    “亲人之间血浓于水,为了彼此可以牺牲一切,夫妻恩爱携手一生,孩子是他们共同的掌上明珠。”傅云眼底的神色很复杂,看上去极少见的难过又隐隐带了一丝羡慕。


    丈夫为了保护妻女牺牲自己,妻女为了报仇选择喝下啤酒去见凶手,赴一场必死的局,顺便让一家人团圆在一处。


    “这听上去像科幻片,但是世界上是有家庭是这样的。”傅云道:“她们心意很绝,我无可奉告。”


    陈时越咬着牙,身体上的痛楚一波一波的涌来,牛奶的暖身作用在体内不断发酵,延展,直至包裹住他整个神识。


    “再睡一会儿吧,今晚我在外面就好。”傅云将他逐渐昏沉下滑的身体送回被子里,转身出门。


    门从外面“咔哒”一声合上,窗外的天色已暗,时间流速越来越快了,每天晚上的时间要远远大于白天安全的时间,这个幻境里的鬼似乎格外遵守活人和死人的阴阳契约。


    不到夜晚,绝不露面。


    “真感人啊。”李有德站在他身后感慨道:“傅老板似乎不怎么懂得驭下之术,什么都自己亲力亲为,你招员工的目的何在呢?”


    “员工和员工不一样,你的员工会给你挡炸弹吗?”傅云泰然自若的转过身,和李有德对视了片刻,话锋一转:“话说李总从见我第一面开始,对我似乎都是话中有话,您以前认识我?”


    第116章 公路惊魂(十九)


    “不认识。”李有德用深邃平静的目光注视了傅云一会儿, 旋即一笑:“一见如故,不行吗?”


    “想和我一见如故的人太多了,您不和我坦诚相待, 怎么能要求我也和您一见如故呢?”傅云回身检查了一下陈时越的门锁, 高声喊了一声:“蓝璇!!”


    蓝璇火急火燎的冲下楼:“在呢!您说!”


    傅云一指门口:“看好你陈哥, 他现在有点虚弱,不要让别人进门去, 他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蓝璇:“……”


    傅云交代完成以后,穿好外套就出门了。


    李有德悠然自得的望着他的背影, 同蓝璇随口道:“你说, 他一个人会去哪儿?”


    “不知道。”蓝璇心不在焉的回答:“但是这个姿势我熟, 他一般这么神神秘秘一个人在外面溜达的时候, 就意味着这个案子快水落石出了。”


    “啊, 这样。”李有德笑道。


    傅云再一次返回到别墅院子里的车库中, 他蹲在轮胎下面,和那只断手面面相觑。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傅云歪头端详着它, 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明媚日头的照耀下熠熠生光,断口处血糊糊已经凝固了,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傅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下一秒他的指尖就触碰到了断手的肌肤上。


    死人的皮肤冰凉彻骨,寒意刺破表面直入骨髓,傅云全身意念集中在指尖,下一个瞬间——


    “老婆孩子重要还是你那狐朋狗友重要!”


    “什么狐朋狗友……那都是我在工地认识的朋友, 谈生意呢你别闹!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我别闹?!”


    “我别闹!!家里的房子和车子都是我爸妈买的!没有我们家你什么都不是!不准和他们出去喝酒, 喝了这么多酒局,你倒是真做点事情出来, 别让我们家人瞧不上,我每次回娘家我还嫌害臊呢!”


    ……女人的侧影和巨大的吵嚷声回荡在他耳边,碗筷摔砸的声音,玻璃杯滚落到地上,被磕碎了杯壁,溅起一串碎渣。


    ……光影飞速变幻。


    “老杨,你家那个婆娘就是欠收拾,现在混得不好不挣钱怎么了?莫欺少年穷,等你跟哥几个将来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挣得可不比你岳父岳母强的多。”


    “我要是你,我就回去好好教训她。”


    ……酒气和幻境里蔓延开来的森然鬼气交融合一,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迫跪坐在地上了,他掌心里扣着那只血水淋漓的断手。


    死人的手掌苍白冰凉,此时却好像有生命一般,死死攥着傅云的手不松开,傅云手骨几乎冻的发麻。


    “我好疼啊……好疼……老公……”


    傅云痛苦的跪在地上,他反手握住那只带着婚戒的手,目光向上看去,女鬼空洞着支离破碎的眼珠子,和被砍的坑坑洼洼的脸庞呆滞的望着他。


    “是他杀了你,对吗?”傅云握着她的手道。


    “是他们……他们……”鬼声在半空中缥缈而凄厉的哭嚎。


    “他们,他们是谁?”傅云追问。


    “咣当——”傅云整个身子撞在车后座上,他的神识随车身猛然停下的冲劲狠狠一颤,后脑勺重重的挨了一啤酒瓶。


    “说好的和我两个朋友一起出来旅游不闹脾气呢,给老子还拉着一张脸!你给谁看?!”


    他说不出来一句话,血泪模糊间,他看见了窗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老杨,这才对嘛,这才有个男人样子。”


    “老被一个女人揪着耳朵骂算什么男人?”


    此时站在车窗外谈笑风生的,是建中和建明,李有德带进来的两个下属,他们隔着车窗,言笑晏晏的看着车里的家暴现场。


    原来他们跟新闻里喝醉的爸爸是朋友,原来是他们教唆了男主人杀妻弑女,入幻境的一切异样都有了解释。


    “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这次不动手了,是突然想做个好父亲了吗?”


    这是昨天晚上建中建明醉酒杀人前对那一家三口的父亲说的话,傅云原以为那是两人昨天酒后的胡言乱语,不过今天一看,好像一切都有所踪迹。


    “爸爸……妈妈……”小女孩微弱的声音从车座底下传来,傅云控制不住的想去触碰她,但是身体各个部位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躯体在身后人愤怒的砍伐下分崩离析。


    世间真的会有父亲残忍至此吗?


    还是说单纯是人性本恶,酒精催化燃烧,滔天恶意淹没了他。


    “傅云,傅云?”有人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


    傅云骤然呛咳着后退,不知不觉间失去意识半伏在地上,一双有力的手握着他的手臂,带着他靠坐在地上。


    “李有德……”他含混的叫着身侧人的名字。


    李有德居高临下看着他,阴影笼罩在傅云身上,整个人呈一个压制姿势:“看见什么了?”


    “分尸,杀戮,还有……”傅云喃喃道:“爸爸……”


    李有德笑了:“你父亲么?”


    傅云摇摇头,挣扎着想站起来,不料李有德忽的俯身,用力将他按回了地上:“回答我,是你父亲吗?”


    他虽然上了岁数,可手劲和臂力却大的惊人,远非常人所能及的,眼睛里闪过片刻凶光,毫不掩饰的逼视着傅云。


    傅云懒洋洋的抬眼望着他,然后缓缓的开口:“我看到了三个父亲。”


    “第一个因为朋友的挑唆和内心的自卑,杀妻弑女,罪该万死。”


    “第二个在歹徒面前拼命保护妻女,宁可自己往刀上撞,也不肯让歹徒近身妻儿半分。”


    “第三个父亲,为了在老丈人面前抬得起头来,与虎谋皮,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去拿给老虎献殷勤,他也活该——”


    李有德骤然出手,一把扣住了傅云脖颈,那力道发狠,几乎是往死里掐。


    傅云话音骤断,手指将李有德的手臂掐的淤青,脸上却仍断断续续的冲他笑:“你终于不装了。”


    “你跟傅自明……什么关系?”傅云收紧手上的力道,他虽说瘦削,但毕竟年轻力壮,李有德一时竟压不住他。


    “你怎么敢那么说你父亲?”他轻声道:“你怎么敢?”


    “李总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家父子关系?”傅云嘲讽道:“就算你们当年真的有点什么,他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又算得了老几?”


    傅云一胳膊肘捣在他肩上,翻身喘息道:“我是安家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不出意外也是下一任当家人,你以为我也跟他一样,需要仰你鼻息,受你桎梏才能在安家有一席之地么?”


    “不好意思啊,我没那么失败。”


    李有德攥着他的领子,用力一推,傅云后脑勺顺势磕在墙上,局势再次翻转:“是吗,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组建的草台班子,你当真以为,道上有多少人买你们的账?”


    傅云忍着疼发狠一拳砸过去,两人顺着惯性摔在地上,轮胎的橡胶气和泥土里传来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天色逐渐晦暗。


    “李总。”傅云低声冷笑道:“你这条命是十几年前我救的,我至今每个月要扛过一次蛊毒发作的痛楚,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配对我动手,那就是你。”


    李有德看着他,手上的力道竟真的一点一点松下来,任由傅云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甩开。


    “别碰我。”傅云的神情里是冷冰冰的厌恶,他从地上爬起来,外套上都是湿漉漉的泥土。


    “你不想知道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缓了好半晌,李有德在他身后温声开口道,他的神色又恢复到原先的平和温煦的模样:“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跟这条公路有关。”


    傅云背对着他静默了一会儿,良久慢慢往别墅的方向走去:“不用,我不太关心这个。”


    声音说不出的凉薄淡漠。


    “别往前走了,你暂时回不去了。”李有德好整以暇的道。


    傅云顿住了脚步,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看向车库外面。


    “天黑了,别墅里的游戏开始了。”


    别墅里所有灯都暗了下来,整个笼罩在夜色中。


    蓝璇猛然一踹房门:“小陈哥!能走得动吗,快跟我跑!那酒鬼又追上来了。”


    陈时越脚下发软,一下床就跌翻在地上,他全身冷汗直流,无痕无形的伤口已经初现爆炸伤端倪,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在一点一点流失,眼下的状况很难再支撑搏斗和奔跑了。


    “来,我背你。”成纱进门二话不说,直接将陈时越拎起来背在肩上,干脆利落吩咐一声:“蓝璇断后!”


    “知道了!”


    门外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是白天才复活的两个工人,在走廊上没命的狂奔,然而身后的恶鬼却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斧头犹如死神的刀镰当头劈下,两个工人顷刻间血水喷涌,一同倒在血泊里。


    竟是活生生再死了一次。


    敢情鬼在幻境里让他们复活就是为了晚上再反复杀一次?


    蓝璇心里没底,也不知道醉鬼爸爸和他们两个什么仇什么怨,她追在成纱后面一路狂奔,成纱不愧是作战组的女同志,背着陈时越速度却完全不受影响,三人步履如风,快出残影。


    “他们两个喝的是牛奶吧?”蓝璇一边跑一边崩溃:“那怎么还不安全?”


    “不。”陈时越伏在成纱肩上回头道:“他们俩是鬼,鬼不喝东西。”


    蓝璇:“……”


    “反正都得死!是这个意思吧!”蓝璇咆哮。


    陈时越还想回答什么,不料话音猝然一断,成纱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蓝璇在后面问。


    成纱和陈时越都没说话,蓝璇直觉不妙,于是绕到近前。


    只见前面挡着四个人。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两人两鬼,分别是两对母女。


    别墅里的鬼母女,和这些天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的那对母女,此时都是目光空洞,脸色死白的望着他们。


    丝毫没有活人特征。


    第117章 公路惊魂(完)


    “我们帮你封印凶手的魂魄, 你们让我们过去!”成纱急中生智,背着陈时越勉强稳住身形:“保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两对母女一动不动。


    蓝璇掌心淌着汗水:“要不然打吧,这么拖着也不是事……”


    “这是人家的地盘, 我们还带着个病号!”成纱一字一字的从齿缝间蹦字, 她手臂力量和核心力极稳, 托着陈时越的手一动不动,兀自注视着对面。


    “要不然放我下来?”陈时越低声道。


    蓝璇和成纱异口同声:“你闭嘴。”


    片刻之后, 他们昨天搭救的那对母女突然动作,朝着另外两人就猛扑过去,母亲对母亲, 女儿对女儿, 成纱低吼一声:“快走!”


    蓝璇一刀打翻旁边玄关, 开辟出一条更加宽阔的路, 三人飞快蹿过楼梯口, 直冲而下。


    走道里凄厉鬼啸四起, 转瞬间带起凄风阵阵。


    蓝璇跑在最后,正到拐角处时, 腰身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抱,蓝璇顷刻间渗的整个人狠狠一哆嗦, 她缓缓回头,只见小女孩青白着一张脸抱住她的腰,抬头冲她一笑,却没有丝毫攻击的意思。


    她将额头往蓝璇腰间依恋的蹭了蹭,继而松开了她, 回头蹦蹦跳跳的奔向妈妈, 蓝璇顺着她的身影望去,只见别墅里原先的鬼母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身形。


    而昨天被砍死的那中年男人, 正站在妻子身侧,夫妻两鬼并肩而立,望着跑跳而来的女儿,然后一同伸出手,冲蓝璇一下一下的挥着,似乎是在告别。


    再见了。


    我们一家三口也算是团聚了。


    蓝璇一个没忍住,忽地眼眶一热,但奈何事态紧急,她再次深深看了一家三口一眼,然后就转身噔噔噔下楼追上成纱的脚步。


    有时候,能跟所爱之人死在一处,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结局了。


    “趁着他们还没来,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了吗?”李有德对傅云道。


    傅云靠在车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你有话想同我说吧。”


    李有德笑了笑,转身上车。


    傅云怕他乱来,眉心一紧跟着上去:“你别乱动里面的东西!”


    傅云刚一钻进车门,李有德伸手一按锁门键,将两人关在了车里,然后转眼冲着傅云微微一笑,悍然发动引擎,直冲出去!


    “你干什么!!他们还没出来!”傅云扑上去抢夺方向盘,下一个瞬间李有德换手转弯,驱车猛的急转弯,直接将护院栏杆撞翻,风驰电掣直冲高速公路。


    李有德一手按住傅云,一手把方向盘:“别急,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会喜欢的。”


    傅云拉开副驾驶上的柜门,抽出柜子里的螺丝刀二话不说直接抵在李有德脖颈处,一字一句道:“掉头!”


    李有德直接空出右手握住傅云手腕,螺丝刀尖锐刀口对准自己侧颈直戳而下!


    傅云猝然抽手,螺丝刀滚落在地,却还是在他脖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口:“你疯了!?停车!”


    车辆疾驰而过,傅云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神经的神经病,当下一把上前扯住李有德手腕,方向盘失去控制,车辆狂飙直撞在公路旁的峭壁上,两人都没系安全带,身体顺着惯性砸在玻璃上。


    李有德满脸鲜血,血丝顺着面容上沧桑的皱纹晕染开来,更添几分狰狞血性。


    傅云喘息着吐掉一口鲜血:“下车,我要往回开。”


    李有德摁下开锁键,转身下车,傅云不敢耽搁,立刻就要从副驾驶跨坐到驾驶座上,不料李有德动作比他更快。


    他从身后拉开副驾车门,一把勒住傅云脖颈,粗糙大手扣住对方的腰身,他这个角度刚好让傅云使不上力气反抗,硬生生被他拖拽了下来,再狠命往地上一掼!


    “你他妈——”


    傅云眼冒金星,后背擦着地面摔砸起一地的灰尘,他这会儿气的脑袋嗡嗡,却也不得不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李有德虽然看着干巴瘦削,实则对力度和角度的把控都极其精准,没有一个动作是废的,且速度极快,每一次出手都裹挟厉风,稳准狠辣,恰到好处的弥补了年龄和力气上的劣势,把傅云一个青壮年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低头呛咳出声,变故发生在下一秒。


    车辆停滞的地面隐隐颤动,傅云感觉到不对,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李有德突然再次俯身,凌空拽起他的外套,将他拖拽着离车身又远了几米。


    汽车轰然爆炸。


    山崖峭壁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热量和震撼,滚下来无数碎石土块,滚滚热浪翻涌,火星飞溅喷涌而来,傅云目瞪口呆,踉踉跄跄的起身后退到安全区域。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丝余烬落在地面上,一切归于寂静,被炸开的石壁终于展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公路紧挨着的悬崖,最上面的一层碎石脱落,尘土散开之际,傅云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


    那是一具一具被摆放整齐的人形状物,身形各异,形态各异,但都是五花大绑,呈痛苦尖叫状的人形雕塑,一一看去,粗略估摸一下,大约有五六十具。


    傅云挣扎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看。


    “这是,打生桩……”


    没错,悬崖的石壁里,埋葬着一个巨大的打生桩凶杀现场。


    “他们都是活人。”傅云颤抖着手,从死状各异的尸体前慢慢走过去,心里的震惊难以言表:“这是在公路建造前,为求公路建造稳妥,被强行灌下水泥,封死五脏六腑,活生生埋在公路旁的人。”


    五十多个死者,十几余载,不见天日。


    滔天的罪恶和冤屈被掩埋在公路深处。


    “怪不得那一家三口可以在这里建造一个幻境,原来是还有这些死者的怨气。”傅云停步在一具尸体身前。


    那是一具蜷缩着的男尸,怀里环抱着一个小孩子。


    两人双眼紧闭,爸爸护着孩子,满面的痛苦,手臂却将怀里的小朋友护的极紧,在水泥浇灌下来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


    傅云忽然想到了什么。


    安颜欣的幻境里,傅自明曾经谈判时威胁二姑奶和三叔爷的话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脑海。


    ……


    “你们开工前,打生桩埋下去的那十几条人命,所有的人物资料和失踪日期都在我老家电脑的硬盘里。”


    “需要我拷贝一份给安总吗?”幻境里的傅自明漠然的笑着说道。


    傅云剧烈喘息,他几乎站不稳脚步,需要拼命用指甲剜着掌心的血肉,才能勉强保持理智。


    “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了。”李有德背着手站在他身后道。


    傅云回过身,强压下心头巨震,慢慢道:“这条公路,是平厦集团的项目。”


    平厦集团的董事长,和国道项目的总负责人,正是安家老二和老三。


    傅云的二姑奶和三叔爷。


    “五十多条人命,认证罪证俱在,他们的后半辈子,得在牢里过了。”李有德抬头望着逐渐明朗的天际,朝着傅云微微一笑:“这个礼物喜欢吗?”


    “所以这就是傅自明,当年没有来得及举报的东西。”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傅云的神情很微妙,介于一种直白的惊讶和愉悦之间,他轻声道:“当然喜欢。”


    “这是我活了三十多年,收到过最满意的礼物了。”他转过身,和李有德在悬崖边的血色苍穹下对视:“有什么代价吗?”


    李有德笑了:“你喜欢就好。”


    他再次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走吧,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另一边,成纱和蓝璇一人一边扶着陈时越狂奔出别墅大门,沿着公路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陈时越的意识近乎昏沉,他神志不清的出声道:“傅云怎么办……”


    “别担心,鬼的幻境已经破了,只要我们有一个活人出去,再从外界破开进去救他就行了。”蓝璇匆匆安慰道。


    下一秒,眼前天光大亮。


    “他们出来了!”


    “陈时越你个完蛋玩意儿又不听指挥无组织无纪律——我靠!陈时越!陈时越你撑住!快来人啊!”


    “医疗队呢!快!这边!”


    现场一片嘈杂。


    傅云从幻境里出来,第一时间挤过人群:“陈时越!让一让,让我进去!”


    冯元驹指挥疏散人群,李毅跟在医疗队旁侧检查统计人员伤情。


    最受瞩目的还是汽车不远处的地方,陈时越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身边围了一群人,基本全体医护都过来了,慌里慌张的往他身上插管子,把他往担架上抬,地上全是血水,土地上被烧灼的草丛发出难闻的气息。


    “把那辆车带回去全方位检查,怎么伤成这样……”冯元驹眉头紧锁着跟李毅道,他说着突然大步跨过去拦住人群中一道身影:“傅云站住!”


    他拽着傅云的手腕一把将他扯回来,急促道:“别过去添乱了,让他赶紧上救护车走,他失血太多了,很危险。”


    冯元驹敏锐的察觉到傅云整个人在发抖,苍白的脸颊上擦着几块淤青和尘土,外套上也全是灰,他很少见到傅云这么失态的样子,不觉一怔。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他拽上作战组的军用车,强硬的将傅云按在座位上:“你在这儿呆着休息,呆会儿我通知樊老太太来接你。”


    傅云闭上眼睛没说话,他此刻的面色惨白而脆弱,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受伤了没,我看看。”


    冯元驹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哪里难受,于是上手拽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翻找,这人仿佛生来就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傅云有气无力的将他推了一下,示意他松手,不料又触碰到了冯元驹哪一根逆鳞,被他恼怒的一把攥住手腕抵在车上。


    两个人力量太过悬殊,傅云避无可避,挣动了一下手腕,胸膛起伏,微微喘着气道:“你打算在这儿跟我发脾气吗?”


    冯元驹发现自己面对傅云的时候,总是难以克制心底的暴虐欲望,恨不得将这人撕得粉碎才好。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平复了心情,握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松懈下来,瞪着傅云道:“你没必要这么不领情吧?”


    “我领,但是你弄疼我了。”傅云疲倦道:“放开。”


    冯元驹又气呼呼的怒视了他几秒,满腔的心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尽数被压在心底,他起身就要下车。


    “等等。”傅云在身后叫住他。


    冯元驹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又怎么了,不是嫌我碍眼吗?”


    “我没有说你碍眼,只是嫌你手太重。”傅云耐下性子解释道。


    冯元驹站在原地等着他说下一句。


    “前面不远处,朝九点钟方向大概再走一公里,有个悬崖,悬崖石壁内侧是当年平厦集团打生桩的埋尸地,你能带人去看一眼吗?”


    冯元驹闻言心神巨震。


    第118章 第 118 章


    这是作战组有史以来出动人员最多的一次任务, 从一组到四组,全部被派发国道进行现场勘察。


    冯元驹忙的几天几夜脚不沾地,中途几个地方来回奔波向各个地区领导实时汇报具体情况。


    “我那次就说阴气值数据对不上, 如果仅仅是新闻里那一家三口的怨气, 无论如何也闹不了这么大, 你们上层从来没有把我们统计组的数据检测放在心上!”


    “好好好,知道了, 忙去吧。”冯元驹筋疲力尽的摆手敷衍:“我下午还有个会,待会儿再说。”


    打生桩现场无比惨烈,一具一具的经年死尸包裹着白布被抬出现场, 冉怀宸他们原本是说空了去医院看看陈时越的情况, 谁能料到时间紧迫, 任务量巨大, 他们几个自从被派到现场就没再出去了。


    天杀的每天除了挖土还是挖土, 作战组封锁了整个现场, 各组按部就班,在十几米长的阴气汇聚所狂挖, 大挖特挖。


    “朋友们,我有时候真怀疑, 我当初毕业找这个破工作是为什么?”齐林第一百零八次崩溃起身,作战服被汗水浸的透湿,护目镜上全是尘土:“劳驾,给我一瓶八二年的藿香正气水……”


    邱景明从车里拿了解暑的药物分发给大家:“再坚持一下,成纱说检测到阴气值逐渐减少了, 说明尸体快被我们挖没了。”


    冉怀宸哀嚎一声, 完了狠狠给了脚下的土地一铲子,继续无怨无悔的挖下去了。


    “都嚷嚷什么呢!还能不能干活!”冯元驹大步朝这边走来, 嘴上呵斥着,手里却攥着几个冰袋朝他们扔过去:“接着。”


    冉怀宸眉开眼笑:“谢谢组长!”


    “组长,小陈怎么样了?”几个组员挤过来关切道:“醒来了没有?”


    “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冯元驹简短道:“410有派人过去陪护,你们好好工作。”


    他正说着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冯元驹低头接了个电话:“喂?”


    “老冯,你回来一趟,这边情况不太顺利。”


    冯元驹转过身:“怎么个不顺利法?”


    “这姓傅的好像有点失控,我们什么都问不出来,樊老太太那边也在催着交人,我们也不敢真上手铐他,你赶紧回来处理一下。”


    冯元驹神色一凝:“失控?”


    ……


    “我已经说过不下十遍了,我事先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打生桩现场,我给冯元驹提供消息是因为鬼境里李有德带我去了,公路修筑是十几年前平厦集团的项目,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


    傅云猛然把身前的桌子一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瞪着面前的审问员。


    “傅先生,请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最开始去公路的动因是什么,那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寻常人不大可能误闯。”


    审讯室里白炽灯光刺眼,尘埃在空气里缓缓漂浮,对面坐着两个作战组审问员,门外守卫戒备森严,老司令和几个中高层领导站在门前,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的景象。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们了。”傅云毫无波澜道。


    “什么态度!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左边的审问员呵斥道:“你再不配合就彻底别想出去了!”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傅云的哪根神经,他一把攥起桌上的纸杯“砰”然砸在墙上:“他妈的这是第四天了!你们关了我四天,是不是今天只有我死在这儿才出的去?”


    “傅云!”审问员严厉警告道:“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我的态度已经够好的了,你们哪个问题我不是回答了五遍以上,我一没杀人二没违规,就因为我提供了一个线索你们就怀疑我跟打生桩的事情有关?”


    “没人怀疑你,只是让你照实回答问题!”


    “我已经回答过了!”傅云握着桌角的边缘,手指骨捏的泛白发青,咯咯作响:“还是说你们作战组本质上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真正的凶手放在你们面前,你们不敢抓,就逮着谁好欺负就试图屈打成招的审谁?!”


    审问员立刻变色:“你胡说八道什么!屈打成招?你进来这几天我们动你一根手指头了吗?”


    “那我已经说了!告诉我地点的是李有德,平厦集团的负责人是安韩雪,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的嫌疑都比我大,你们为什么不去审他们!”


    傅云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现在整个眼眶红的能滴血,声音沙哑至极,周身不自觉的发着抖,一字一句逼问:“为什么?”


    “咳咳。”老司令在耳麦里咳嗽了一声,示意结束审问。


    两个审问员得到指示,便起身收拾东西。


    傅云半伏在桌子上,气喘吁吁的抬起眼睛,忽地起身一把拎起桌子砸过去,审问员猝不及防正中前胸,当即惨嚎一声,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


    门外守卫顷刻间破门而入,反拧了他的双臂,将他压制着放倒在椅子上:“放开!!”


    老司令推门而入,低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傅云手腕被两边守卫禁锢着反拧在身后,他冷冷的抬眼一扫老司令:“您吩咐的不让我出去?”


    老司令不耐烦的道:“现在外边这么乱,你出去要干什么?”


    “你真以为作战组是吃干饭的不成?平厦集团的高层已经被控制住了,剩下的几个漏网之鱼还在追捕,通缉令已经下发了,你给我在作战组安省呆着。”


    “放我出去。”傅云又重复了一遍。


    “冥顽不灵,给我带禁闭室去!”


    “哎等等等等——”千钧一发之际冯元驹从门外闯进来,给老司令陪着笑道:“司令,您消消气,消消气啊,跟个小辈计较什么,这里交给我就好了,您回去歇着,昂?”


    老司令回头瞪了傅云一眼,转身走了。


    冯元驹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对两边人没好气的吩咐:“把他松开!没看见老司令就是做个样子吗?”


    审讯室里的人鱼贯而出,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云脸色极差,慢慢缓和的揉着手腕:“谢谢。”


    “他就是气你三番五次插手作战组内部事务,每次把我们的计划搅得稀巴烂,想给你个教训。”冯元驹解释道:“外面最近确实也动荡,樊老太太和平厦集团撇清财务往来上的关系闹得腥风血雨的,最后调查结果属实的话,我们就准备抓人了。”


    傅云缓慢的点了一下头:“嗯,挺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


    良久,冯元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焦虑什么,走吧,我送你出去,现在打车到医院,应该还是可以探视的。”


    傅云定定的注视他半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我说过原因的,你没放在心上而已。”冯元驹起身开门:“这么多年,我还是对你……”


    “好了你闭嘴吧。”傅云忍无可忍断然道。


    冯元驹苦笑了一下,示意他告辞。


    医院的走廊里是熟悉的消毒水气息,傅云把410原先陪护的人都遣散回去了,自己孤身一人又在医院等了两天,恰好就是第三天的时候,陈时越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青年浑身插着管子和烧伤的纱布,面如金纸,毫无血色的深陷在被褥里,傅云握着他搁在床畔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情话和甜言蜜语谁不会说,但是那个炸弹面前肯毫不犹豫挡在你身前的人却是世间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在医院一呆就是十多天,这十多天里他人在医院,却一刻不停的在处理事情,白喆说让他回410去休息几天,把该办的事一办,然后很快被傅云以自己太累了需要顺便在医院检查为由给拒绝了。


    事实上他从公路上出来到现在,基本没怎么睡过完整的觉,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十个使,樊老太太总公司和底下的各个堂口因为此事也遭了牵连,风雨动荡。


    刘小宝高考失利,被他妈送到补习学校进行第二年复读。


    刘安哲和柳泓私情的事情,他也不放心,白喆和宁柯至今轮岗蹲守小区附近各个酒店。


    傅云跟外婆那边的人对接完他手上的账目,然后挂了最后一个电话,此时疲倦如潮水般涌上,他眼皮昏沉,竟不知不觉趴在陈时越的床边睡着了。


    梦乡绵长而悠然,傅云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入沉沉深渊。


    直到朦朦胧胧间,有人用极其细微的动作和力气,轻轻的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傅云太疲倦了,还没完全醒过来。


    “你压到我的管子了……”那人声音轻如鸿毛,虚弱而沙哑,又仿佛蕴涵了整个世界的柔和:“傅云……”


    傅云伏在床上,唰然睁开了眼睛。


    第119章 第 119 章


    陈时越的声音极轻也极低, 落在傅云耳中却犹如霹雳,他蓦然从床上直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凑到陈时越眼前:“醒了?”


    陈时越无声的冲他笑了笑, 用气声道:“老板……”


    他手指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去抓傅云, 但是力气不支便又放回了床上,傅云攥住他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抵在自己脸颊上, 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眼圈悄无声息的湿润了。


    陈时越感到指缝间渗进了温热的泪水,他便调动着全身力气,用指腹摩挲着傅云的面庞。


    “我自己愿意, 别哭……”


    陈时越十几天水米未进, 全靠打点滴活着, 此时虚弱时话音太轻, 落下的一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


    傅云终于忍不住在他床头痛哭失声。


    ……


    “醒来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 但是离出院还早, 安心在医院呆着吧。”


    傅云从主治医生手里接过材料和一大叠单子:“我现在去办住院手续。”


    陈时越进普通病房后只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似乎并没有恢复多少精神, 他每天早上起来睁一下眼,确认傅云还在身边, 就昏天黑地再次睡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被傅云拍醒,象征性的喝几口米糊,又昏过去了。


    诸如此类,如此往复了一两个星期,陈时越同志终于从休眠模式转化到了省电模式。


    具体表现为, 有力气跟傅云说话, 选择性昏迷,吃饭选择性挑拣, 喂到嘴边的东西想吃就吃,不喜欢的就稍微一偏头,眼睛闭上装睡。


    最开始傅云拿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医院外傅云自己的麻烦事一大堆。


    直到他有天晚上站在医院门口跟樊老太太通电话。


    “作战组从上到下哪个不针对我,况且陈时越是作战组队员,也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的,他们对我有意见我能理解,但是我凭什么要忍这个气?”


    “拿着你跟他们领导的那点旧情,拉下脸再去打听一趟,为了大局。”樊老太太在那边劝道。


    “您可拉倒吧。”


    傅云焦头烂额的处理完一摊子糟心事,接完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陈时越已经睡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声响。


    傅云站在门口,焦躁的转了几个来回,他一烦躁就想抽烟,但是病房里显然没有让他吞云吐雾缓解情绪的可能性。


    “傅云。”陈时越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开口出声。


    傅云停下脚步:“你没睡?”


    “睡不着。”陈时越小声道:“我疼。”


    傅云心里一紧张,登时把方才什么糟心事都忘了,他快步走到跟前:“哪里疼?要不要我叫护士来?”


    “不要,太晚了,你过来陪我一下就好了……”陈时越意识似乎不清醒,话音有点含糊。


    傅云担心他哪处伤口又发作,怎么说话晕晕乎乎的,活像是疼的神智不清了。


    “别动啊,我开灯看看。”傅云俯身去掀他的被子。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心都是冰凉的,冻的陈时越一个哆嗦,往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傅云奇道:“怎么了,你在跟我装娇羞吗?”


    陈时越:“……”


    “别紧张,不笑你。”傅云安抚性的隔着被子拍拍他:“我喊护士——”


    下一秒他顷刻间被迫噤了声。


    陈时越支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他拽着跌在床上,一只手臂伸展环过去,扣紧傅云腰身,力道极大将傅云禁锢的动弹不得。


    他手上动作强硬至极,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面上却极其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靠近,然后试探性的在傅云嘴唇上碰了一下。


    傅云抿了一下唇,没挣开他。


    “老板,我可以亲你吗?”陈时越在病房里无边无际的一片漆黑中轻声道。


    “你已经亲了。”傅云几乎不动嘴唇的说。


    陈时越的手心摩挲着傅云单薄而坚硬的后背,感受着他胸膛里微微颤抖的呼吸。


    “可以再一下吗?”陈时越继续问道。


    “再一下什么?”傅云明知故问。


    陈时越没再答话了,抬手勾起他的下颌,张嘴便噙住了那人温润冰凉的唇吻,傅云瞳孔紧缩,下意识想推拒,却被陈时越按的更紧。


    他还怕碰到陈时越的伤口,不敢真的用力推他,粗重的喘息和唇齿相依间陈时越的力道近乎撕咬了,疼的傅云不轻不重的给了他肋骨一下。


    “嗯……”陈时越闷哼一声,却没放开他的桎梏。


    “你他妈属狗的?连啃带咬。”


    陈时越眼神晦涩,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稍微一侧头,嘴唇便擦过傅云的耳垂,温热气息喷在傅云耳际。


    “傅云,以后还给我机会行吗?”


    傅云偏头躲避,还好这是在夜色里,旁人看不见被吻的水润的嘴唇,和泛红的耳朵尖:“什么机会?”


    “像这次一样,并肩站在你身边的机会。”陈时越带着笑意道。


    “你知道爆炸响起来的那一瞬间,我是怎么想的吗?”


    傅云没说话。


    “我那时挡在你面前,心想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你,那死也值了。”陈时越放开了他的手腕。


    傅云静静的闭上眼睛,却也没从床前走开。


    良久他轻声叹了口气:“睡吧。”


    陈时越却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依不饶道:“不给我个名份吗?冯元驹都有。”


    “你怎么好端端的又提他?”傅云无奈道。


    “你曾经说过,只和于你有用的人建立情感联系。”陈时越字句诚恳的道。


    “我从前没用,现在呢?”


    傅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病床上年轻人手心火热,灼烧着他冰冷白皙的皮肤,仿佛要在上面打下烙印一般,倔强的不肯松手。


    过了很长时间,傅云才低声开口:“我会拖累你的。”


    陈时越一急:“怎么会——”


    “我已经在拖累你了,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跟姐姐阴阳两隔,现在也不会躺在病床上。”傅云苦笑着倚靠在床头。


    “这些本来都跟你没关系,你不必卷进纷争的,而且……”傅云说着顿了顿:“日后无论你喜欢谁,保全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喜欢别人,还有你能不要总拿这种交代遗言的方式跟我说话行吗?”


    “你就当我在交代遗言吧。”傅云平和道:“我大你十来岁,走在你前面也正常。”


    陈时越默不作声,但是手上加大力道,不吭气的攥着他的手腕表示抗议。


    “疼。”傅云试着将手抽回来了一点,但见陈时越没有松动的迹象后也就懒得挣扎,随他去了。


    不过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迟疑道:“不过,你现在就开始盘算几十年后的事情……”


    “是想好了要和我共度余生吗?”


    傅云:“……”


    第120章 第 120 章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 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说八道,明天起就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呆着吧!”


    陈时越将脸颊埋在他深陷的颈窝里,闷声而笑。


    “你不会走的。”陈时越笃定道:“你要是放心我一个人在医院呆着的话, 就不会在最近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 还亲自呆在医院陪床了, 你这几天平均每天接十几个电话,当我不知道吗?”


    傅云起身顺手把他推回床上:“那你还不让我省点心, 大半夜喊什么疼。”


    陈时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他不自觉的拿牙尖咬了一下尚有余温的嘴唇, 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来:“现在不疼了。”


    “不疼了就睡!”


    “睡不着, 你给我讲讲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奶奶和三爷爷有没有被捕, 作战组的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陈时越从床上翻腾起来, 动作太大, 一时扯到了伤口,于是神色痛苦的伏身挂在病床上, 可怜巴巴的抬眼等着傅云把他捞起来。


    傅云:“……”


    他发觉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格外多,傅云无可奈何的俯身将他扶起来靠回床上。


    “就当是睡前故事听了, 好不好?”陈时越抬头央求他道。


    傅云在他床边重新坐下来,顺便把手机关机了:“你今年三岁?还要听睡前故事。”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傅云简单概括了一下作战组在安家的调查情况,他并没有提自己被老司令针对,在作战组禁闭室关了四天的事情。


    “进展比我们想的要慢很多。”傅云沉吟了一下道:“平厦集团承包公路项目的时候,我外公还在世, 也就意味着那个时候安家还没有分家, 很多资料都得从安家原先的总库里调。”


    “安家分家的时候闹得并不好看,很多原先的老心腹跟着大姑奶他们另起炉灶, 这么多年过去突然事发,部分资料需要当年的很多人证和物证才能补全证据链定罪,关系网错综复杂,我跟老樊从两个星期前开始配合国安随时待命,等到证据链一齐全,就能一并把他们打包扔进去了。”


    陈时越掌心抚在他膝盖骨上,小声问道:“那你累成这样晚上还在我床前陪护,要不我把床让给你,今晚我在床前坐着……”


    傅云笑了一声:“拉倒吧,伤的多重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不累,你躺你的。”他抻了一下腰身,疲倦的将陈时越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


    “我还是不喜欢和作战组的人打交道,等你恢复了赶紧回去上班,有什么事你帮我转达,省的那帮神经病每次见我都恨不得扒我一层皮下来给他们冯组长出气。”傅云没好气的抱怨道:“家里的事已经够我烦的了。”


    陈时越抬头望着他隐没在阴影里的半边侧脸:“其实你还是把安家当个家的,尽管它一点也不遮风挡雨,还到处漏风,时不时捅你两刀。”


    “那我有什么办法。”傅云苦笑道:“我妈妈姓安。”


    “可是你姓傅。”


    “跟我一起姓傅的那个人十几年前就死了,如果说我跟人世还有点什么羁绊的话,那就只剩安家了,妈妈是安家的女儿,老樊是安家的媳妇,我总不能真的一走了之,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什么都不懂,被保护了半辈子的大小姐来跟那群亲戚互相撕咬吧?”傅云注视着病房外的路灯,平淡的叙说道。


    “我呢,我不算你的羁绊吗?”陈时越目光炯炯的道:“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发话。”


    傅云忍俊不禁的神色稍纵即逝:“羁绊?我们一般管这种一身反骨不听话的小同志叫累赘。”


    “我哪里不听你话了?”


    “我让你关键时刻先保全自己,你要是听我的,现在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好吧,那你从我跳槽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听劝了,我要是真的按照你的思路来发展,一直呆在你的庇护下,遇见事就先想着保全自己,麻利逃窜,那我姐姐知道了也得从坟里爬出来清理门户。”


    傅云:“……”


    他想了片刻,觉得按照陈雪竹的个性,还真有可能这么干,于是傅云难得的保持了缄默。


    陈时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叹息道:“我说你……”


    “怎么了?”傅云敏感道。


    “长得这么好看,性格也不讨人嫌,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副众叛亲离的样子?”陈时越真心实意的发问。


    “你说的对,我众叛亲离,你那个同事还说我命不好,所以麻烦你换一个对象给他当累赘吧。”傅云回身温和补充道:“换个命好的。”


    “那我不要,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换就换,况且我在二十二岁之前命也不好,大学毕业前我都是个亲缘浅薄,命里坎坷的倒霉蛋。”陈时越注视着他道。


    “直到我大学毕业回了一趟老家。”他垂眼笑了笑,柔和的望向傅云。


    傅云僵直着脊背坐在他床畔,他隐约能猜到陈时越想说什么,下意识想阻止,但是又狠不下心来截断他的话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年轻越靠越近,最终在自己眼前停下来。


    “我遇到了一个人,那是我今生时来运转的开端。”


    陈时越将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略有些伤感的弯了一下眼睛。


    傅云猛然起身,匆忙大步出门,声音显得有点仓皇:“我出去抽根烟。”


    陈时越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心情很好的翻身躺回被褥间,心想要是能在医院多住几天就好了。


    与此同时,安家老宅。


    蓝璇风风火火骑了个共享单车从马路那头风驰电掣而来,“唰——”的一声车轮划过油柏地面停在老宅大门跟前,她刹车一停跳下自行车直奔大门口。、


    两个黑色制服组员面无表情横枪一拦:“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暂时不让进。”


    “我是410灵异事务所,蓝璇,我找你们成纱副队,她认识我。”蓝璇气喘吁吁道:“或者您当我是热心群众也行,我有公路案重要线索要汇报。”


    片刻之后蓝璇被放进大门,她不敢耽搁直奔一楼:“成纱!成纱!我有发现!!”


    门口那黑色制服的俊俏姐姐转过身来:“哎哟,你慢点。”


    “慢不了一点,我想起来一个事,我之前跟傅云进轮船走阴的时候,曾经进入过安家大奶奶的记忆回溯——”


    “胡八扯,轮船走阴时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进什么回忆里了。”冯元驹从里屋推门出来,手上还带着手套,见蓝璇进来便呵斥着反驳她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你是个外人。”蓝璇匪夷所思。


    冯元驹:“……”


    成纱嘲笑似的看了他一眼,转头问道:“你说,在记忆回溯里看到什么了?”


    “傅自明当年跟二奶奶他们谈判的场景,他掌握了公路案的证据,并以此为要挟跟二奶奶还有三爷要个什么暖玉,好像是给老板治病用的,傅云也没跟我细说。”


    “但是我记得傅自明说过一句话,他说‘所有打生桩的证据都存在我老家的硬盘里’。”蓝璇急急道:“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如果我们能找到硬盘的话,是不是就能拿到最关键的证据了?”


    成纱和冯元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的神色。


    ……


    “我爸的老家?”傅云迟疑道:“地址我有,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还能找到当年的证据吗?”


    “能不能的,你先试试,反正是他们作战组出人手,又不关咱们的事,交给我吧老板,我跟着成纱一起去,到时候有什么实在没有结果你再过来帮忙。”蓝璇捂着嘴小声对电话那头讲道。


    “那你可把成纱大腿抱紧,那老村子多年失修,应该没什么人了,你过去注意安全。”傅云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两人很快挂了电话。


    当夜,灵异调查局加派人手按照傅云提供的老家地址,直接杀了过去,蓝璇小同学作为唯一的编外人员,一路亦步亦趋的跟在众组员身后,下车的一瞬间她就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这什么鬼地方?”


    傅云在夜色里熄灭了手上的烟,回到病房时陈时越的床头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他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听见傅云回来的动静就把手机一摁放回枕头下面。


    “祖宗,能睡觉了吗?”傅云走过来伸手就要从枕头底下没收他的手机。


    陈时越忙不迭的滚在床上,拿脑袋把枕头压住了:“能能能……”


    “你这么晚了,跟谁聊天呢?”傅云居高临下审视问道。


    “我领导。”


    傅云一皱眉:“你大半夜跟冯元驹发信息?”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陈时越解释道。


    “他怎么说?”


    陈时越嘿嘿一笑:“他让我滚,别在他面前炫耀。”


    傅云:“?”


    “没头没尾的,你跟他原话是什么?”


    “哦,我说傅云在医院照顾我太辛苦了,我想早点回去上班,希望领导批准。”


    傅云:“……有时候给你当领导,也怪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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