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合理的合同,不过是蒙上遮羞布的包养协议,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这一事实了。
“我明白了。”这么说着缓缓直起身,言息耳后那绺碎发轻颤着再度滑落,薄缎一样低垂。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由于年少感而显得纤薄的肩头轻轻耸动着笑意,“只是我怕哥哥不信——”
他美得过分的脸上笑意戏谑,“如果他从你那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即使没有这个协议,他也会回到我身边。”
“他”指的谁,他们都明白。
那让明照衣弧度好看的长眉折拢起来,片刻后舒展,语气归于沉静:“何必如此执着。”
不动声色的规劝也好,不分立场的双标也好,都让言息腻烦起来。
“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原话奉还的基础上,还要添油加醋,“一段过去的时光而已,双方早已经变了不是吗?”
在不崩人设的桎梏内,言息已经尽可能将伤人的话语说得含糊其辞,但出乎他的意料——
明照衣脸上的空白如此明显,甚至有那么几息失去一向的从容,眼睛匆忙避开了他。
那让言息也跟着慌张了一瞬,却也仅仅是一瞬,茫然的慌乱。意识到时,他一只手已然钳住明照衣的下颌,强制让那双眼睛偏转回来。明照衣眼睑覆下沉默的影,那份从容也很快回到他身上,仿佛那片刻的空白只是他们的错觉。
“哥哥,”言息的声音却不自觉软和下去,叹息一样,指腹像挠痒似的拨弄他的下颌,“真的有这么在意吗?”
那份包容超乎那具属于少年的身体,强烈的违和感让明照衣稍稍一怔。
那使明照衣花费了好几秒钟理解他的话。
在意吗?是的,在意得不得了,那样的感情对他而言过于陌生了。
执着吗?不知道。
对言息的那份感情——
无论喜欢也好,爱也好,对明照衣而言都是过于沉重的词。
他暂时还不想承认这份沉重。就像落水的人,身上裹着无比沉重的湿衣服,尽管已经落水,仍挣扎着不愿承认那份沉重。似乎承认了,便注定溺毙的下场。
……可他已经落水了。
在言息皮囊一样青涩、灵魂一样成熟的眼睛里。
他已经落水了。
尽管那份溺毙在言息持续的注视下注定成为宿命,可单方面的宿命看上去更像自作多情的笑话。即便是出于自尊,也暂时无法承认。
于是明照衣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嗯,”他轻轻点了点下巴,碰到言息手指传来的痒意轻微却难以忽视,他语气淡漠的,“我很在意。”
要把那几次越界的亲密和吻当作言息所谓的“过去的时光”吗?承认他们都变了吗?——如果这是言息期望的。那样不清不楚、黏黏腻腻想扯又扯不断的状态,也不是明照衣喜欢的。
只有忍着痛强行扯掉,才能长出新的、健康的皮。
明照衣合了合眼,任由那只手脱离他的下颌,任由对方不辨情绪地落下一句“哦那我也很清楚了”,没有去挽留。
——无论是言息和苏斐白的关系,还是他和言息的关系,都是如此。
*
坐在公司楼下停车场的车里,言息指尖无意识点着方向盘。
白月光的能量居然有这么大,能够让明照衣露出那样的表情——
对从没和任何人有过亲密关系的言息而言,这已是一种足以令他感到茫然的惊讶了。
智者不入爱河。
这可真是名言警句,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送给明总。
“嗡——”
手机屏幕在离开会议室后亮起第三遍,言息这才有闲心戳了戳,回拨给已经打来多次未接来电的舒女士。
“小息,我听说你哥真让你进公司了?”开口便是一句,舒辞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口吻持一种谨慎的保留,“怎么这么突然?”
“很可能是挂名的职位。”言息很善于泼人冷水,没有一句废话地通知,“况且就算不是挂名,我也不会去公司的。”
“……不去就不去嘛。”早被这孩子的叛逆打过预防针,舒女士倒也没有显得多么接受不了,“至少你先在公司那边挂上号了,日后分股份的时候分量也升上去了。”
“分股份……”言息咋舌,“天底下再没有像您这样盼前夫出事的人了吧?”
“我这叫以防万一,”舒辞小声辩驳,“谁知道你叔叔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哥他会不会瞬间翻脸不认人……”
这让刚刚才切身感受到白月光能量之大的言息,不得不跟着辩上几句了。
“您老人家快算了吧。我哥那种再念旧情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事后翻脸——对他好那么一点,他都会记好久。”
好比苏斐白之于明照衣。
“我给您指条明路,讨好他比指望我有用。”
前面不提,后一句舒辞深有感慨:“确实指望不上你。等指望上你那一天,我和你叔叔早就入土为安了。”
你和我叔叔关系也挺复杂的,言息在心里吐槽道。
这个话题让舒辞感慨了一会儿,很快又把话头拐到相亲上:“你哥相亲的事估计黄了。上回我问老刘他夫人,你哥压根没加人闺女的联系方式,看来八成想单身一辈子了。”
“多好,”言息想送明照衣的话在这里说出来了,“我还想送他一句忠告,智者不入爱河呢。”
“什么河不河,水不水的?”
“情情爱爱嘛——就像掉水里,把自己溺毙了都无法呼救啊。”
“……我还没过问你和那小明星的事呢。”舒辞抱怨道,“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在我哥的介入下,我俩也多半黄了。言息在心里说。
——虽然就没开始过。
“前几天,阿姨不是收拾你哥小时候住的房间嘛。”
既然提到明照衣,舒辞不由唠叨家常般提起这件事。
“……要把那些以前的东西搬回主宅,结果发现全是书,一点小孩玩的玩具都没有。后来我顺嘴和你叔叔说起这件事,才发现你哥小时候父母双方都只知道送书,居然还有好多两套一模一样的——你说有这种父母,难怪你哥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格。”
后面又絮叨了一些家常,舒女士上了年纪,除去圈子里夫人间的聚会就成天待在家里,越发爱念叨这些了。
挂断电话后,言息将车驶离地下停车场,经过公司大楼的门口时,他拉下墨镜掠过一眼里面。几位前台小姐仍旧在那里,向往来员工热情推荐年终抽奖活动,海报上写着“参与就送小玩偶”。
……“结果发现全是书,一点小孩玩的玩具都没有”。
看了眼时间,刚好快下班,便可有可无地停了车。言息进去问一位前台小姐:“在朋友圈转发一条年终推文,就可以参与抽奖是吗?”
“是的,”前台抬头愣了愣,“这位……先生?请问您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吗?”
拉低了墨镜露出那双漂亮动人的眼睛,他眨着眼故作亲昵:“员工家属算吗?”
过于好看的脸让前台小姐又怔了怔,“啊……员工家属?”很快恢复职业素养,“抱歉,这个,我得问问……”
旁边忙过来的另一位前台悄悄拽了下她,把手机递给她看,似乎是一张照片还是什么。那位招待言息的前台小姐便低低惊呼了一声,慌乱道:“言少……您、您当然可以参与。”
“那——谢谢了?”没有在意她们是如何交换消息认出自己的,言息又眨了下眼,那让前台小姐很快缓和了紧张,红着脸道:“不用谢,您……”
“我自己来就可以。”
言息让墨镜挂回鼻梁上,随意地往透明的抽奖箱里抓起一个小球。
唔,运气平平呢。
是最普通的安慰奖,也就是“参与就送”的小玩偶。
至于送什么玩偶,完全是随机的,但那位前台小姐还是抱来了一个不小的白熊玩偶。
软绵绵的白熊寡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这家公司的老板。但卡通q版的五官无一不透出可爱,连扁着嘴的样子都可爱。
站在车门前,言息双手捧着小熊的脸,把玩偶挤出一张笑颜来。
“噗哧”一声——
在系统疑惑他是不是又发病了的目光下,言息毫无阴霾地笑了出来。
还是寡着脸更可爱呢,嗯嗯,比本人可爱多啦。
等待片刻明照衣的车便来了。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车停在这儿,也似乎是注意到他本人留在车门前傻笑——明照衣同样停了下来,车窗降下,像是想问他些什么。
天色已经暗了,属于大楼内部的灯光泼进去,剥下车厢里那层模糊的、疏离的暗,剪出驾驶座上微侧过脸的身影。暖色的光,在明照衣俊美的深目高眉间停留,最终凝为那双幽色眼睛里专注的一点。
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似乎是他疯了。
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想要这么形容,想要把那个柔软得让他爱不释手的玩偶抛进车窗,然后看见他哥没有辨明那是什么东西,便伸手接住——这些无一例外都让他愉悦起来。
“——玩偶?”明照衣意外地捧起那团软绵绵的小东西,不太擅于应付这种过于柔软的、小孩子的东西。
“刚刚抽中,很可爱的。”言息卖力推销起来。
“……送给我?”那似乎比玩偶的出现更让明照衣意外。
“送给你。”少见的平铺直叙的话语,只是陈述这一事实,那口吻就像许下一个承诺一样。没有“要好好保管哦”之类的嘱托,也没有送礼物都会说的用意之类的话,言息退后几步,眉眼舒展笑起来,朝他挥挥手:“那么——”
“再见。”
只不过这回,他们都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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