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第一百八一章


    沈知澜回家时, 沈齐已然在后院待了一个时辰,灰头土脸但兴致高昂。


    沈齐摸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这手气当真是绝了!在北地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种子, 愣是让自个慧眼寻宝, 寻到了从前没见过的种子!而且还好好种了出来, 这下发了!


    为了防止鸟儿啄食,他还到处布置拦鸟的渔网, 前前后后, 忙的不亦乐乎。


    沈知汝本来去帮手, 都被沈齐以“没干过农活小心踩坏了苗”赶了出去。


    “说的好像爹擅长干似的。”沈知汝小声嘀咕。


    “爹现在正在兴头上,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 让他去吧。”沈知澜拍拍旁边。


    沈知汝轻轻摇头,爹现在职场焕发第二春, 的确浑身都是劲,且让他折腾去吧, 折腾够了,自然就偃旗息鼓了。


    *


    沈与钰过了几日就听到关于草莓的消息, 兴致盎然的到后院去看,看到一个个红彤彤且形状优美的果子, 不禁感叹造化的神奇,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 之前竟没见过这样的味美香甜的果实。


    “繁育起来还是很快的,等明年就有一批了, 到时必定送你。


    沈知澜许了诺言。


    沈与钰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他也想尝尝呢。


    “对了,休沐时有空么?”


    “应该有, 你先说要做什么?”


    “想请你去望江楼听戏,听现在最热闹的《双喜临门》, 去不去?”


    “那肯定要去,你请客怎么能不给这个面子?”沈知澜笑眯眯的答应。


    之前沈知澜还想,双喜临门又是哪出?到了望江楼前面才晓得,如今在茶楼里请三五人唱曲演戏,发展的越来越好,越来越精美。茶楼门口挂着工笔细描的宣传画,宣告今日茶楼的戏目,观众可以跟着宣传画挑选自己的心头好。


    不过望江楼作为第一个打响旗号的茶楼,依旧稳居鳌头,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幸好沈与钰提前订好包间,才能进到楼内。


    “好生热闹啊!”沈知澜惊讶的望来看去,本就热闹的望江楼现在连个空座都无,挤挤挨挨,拆了许多装饰改成座位,依旧容纳不下这么多人,竟把隔壁也拆出来,让客人能远远听到动静。


    现在还没到开场时间,但几个主演都已到场,穿戴齐整全幅装扮,妆容也上了脸,正在大厅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跟观众互动,看客在座位上一个劲的鼓掌,气氛极其热闹。


    他细看,主演里正好有之前的两姐妹,美玉扮成清俊男子,一举一动都是风流倜傥,而无暇扮成古装仕女,清雅柔美,举手投足都是风雅。


    “是她们两!钰哥还记得吗?”沈知澜指着两姐妹喊。


    “当然记得。”


    “她们两变化好大,果然是红气养人。”该说不说,两人隐隐有当红明星的气度,镇定自若,面对什么样的客人都能应对自如。*


    一看就是有主角光环笼罩的,他的眼光当真不差,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类型的话本?


    沈知澜正想的入神,沈与钰闪身过来挡了一把,“包间里摆的都是常见点心,你要不要选点自己喜欢吃的?”


    “啊?没事,我什么都吃。”被他一打岔,沈知澜忘了继续盯着大厅,拾阶而上,正要朝三楼而去,眼前突然晃过眼熟的背影。


    “等等,那是,与锐吗?”沈知澜迟疑点了出来,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沈与钰立刻探头去看,果然看到沈与锐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后面坠了几个同龄少年,正打算进二楼包厢。


    “他也来了,今天还说去逛字画铺子。”


    “估计是逛完了,正好过来歇歇脚听戏吧。”沈知澜顺嘴说,“要不要把人一起叫过来?”


    “算了,他见了你,跟老鼠见猫似的,且让他避一避。”


    沈知澜悄悄吐舌,他不就是每次沈与锐挑衅时装没看见么?他还怪记仇的。不过,不一起就不一起吧,还能轻松点。


    二人进了三楼,落座后开始等着大厅里开场,大厅里越来越热闹,到了时辰后一声响亮的铜锣响后,戏目正式开场。


    这出戏叫《双喜临门》,讲的是一对双胞胎故事,两人本出生在小康之家,却在一岁生日时遭逢水灾,就此失散。两人的父母为了孩子哭瞎了眼睛,肝肠寸断,踏上寻子之路。


    而两个襁褓婴儿运气还算不错,因为生的玉雪可爱,分别被另外两户人家收养了,日子过的虽不富裕,但是平安喜乐。


    两个孩子长大后,又在金州相遇,甫一碰面,便是心生好感,对彼此都觉得很亲热,回家跟爹娘一提,又发现两人还带了同款式的小玉坠,当即明白二人乃是血脉之亲。恰逢此时,寻亲的亲生爹娘也到了金州


    这出戏秉持宝先生一贯的风格,轻松诙谐,关键时刻感人至深,加上主演们演绎出色,惹的在场观众无一不是泪洒当场,泣不成声,尤其是最后几人相认时,场上只能听到微微抽泣的声音。


    沈知澜也微红眼眶,他偏头去看沈与钰,发现他时不时偷偷用手帕擦泪,显然也被感动,至于身后的护卫,铁塔壮汉哭的收不住。


    “唱的当真是好,尤其是扮演爹娘的那两位,的确是慈父慈母,尽心尽力。”沈知澜又夸了许多跟剧情相关的。


    沈与钰借机转头,拭掉面上的泪痕,这才聊起别的:“不过这样的事也就是戏文里能看到,大家喜欢大团圆,平常若是丢了孩子,肯定找不回来。”


    “那是,茫茫人海,哪儿能找的到呢?”就算在现代,想要找人也不容易呢。


    “而且还设定两兄妹长相相似,见面就能互生好感,哪儿有这样的事呢?”


    “这可说不准了。”沈知澜顿了顿道:“我从前看过一本杂书,就提过这样的例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或许没什么,


    但从小就分开的同胞,长大后相遇,一见面就会觉得十分面善,投缘。”


    这种奇怪的感应确实存在,或许是因为血缘的神奇吧。


    “竟还有这种说法,看来戏文也不全是编的啊。”


    “那自然,没准写戏的也见过,听说过类似的故事,这才写出这样的话本来。”沈知澜说道,“写戏的那个宝先生,在改行之前就在市井里说书,见多识广呢。”


    沈与钰刚要点头,就听到有人敲门,护卫开门一见笑着说:“说人人到,外头就是那个说书先生,想要求见两位公子。”


    沈知澜偏头示意沈与钰是否要见人,沈与钰扬声说:“请人进来罢。”


    宝先生推门而去,见到沈知澜后,脸上的笑意更热切了。


    要不是这位公子提点,他还在日日干着辛苦活,全靠一把嗓子挣养老钱,随时可能被替换下去。现在成了戏目背后的策划,整场都离不开他,不光收入提高,还更重要了!


    机缘巧合碰上,他当然要当面道谢!


    宝先生鞠躬行礼,洒洒洋洋说着道谢的话,他说完,站在他身后的两姐妹才露出真容来,同样是一连串的致谢之词。


    沈知澜把二人扶起来,“谢我做什么,还是全靠你们自己,我就是出个主意,真正去做,去研究观众喜好的,还是你们和宝先生呐!”


    “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你们应得的。”


    美玉率先笑了笑,“千里马再好,也要有伯乐发掘才行,总之,谢过沈公子的恩德。”


    她挥挥手,“这儿有些水果,都是我们的心意,还望两位公子不嫌弃简薄。”


    小二捧着果盘上来,放下果盘后,几人一齐慢慢退了出去。


    “他们也太热情了。”沈知澜随手拿了一块水果,慢慢啃起来。


    “她们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沈与钰拿着水果在手里反复掂量,就是不吃。


    “这样的人,品行才过关嘛。”能当主角的,总有些特殊之处吧?不然凭什么当主角?


    沈与钰把果盘分给护卫,这时外头传来小二响亮的呼唤声,“天字号房,赏《双喜临门》花好月圆果盘一盘!”


    “霍,真有钱,望江楼的果盘至少也要十两银子一盘吧?”沈知澜继续啃水果,茶楼里讲究风雅,不能直接提银子,通常都说赏什么果盘,其实就是赏银。


    沈与钰低头笑笑,“确实。”他附耳对护卫说了什么,护卫很快推门出去,没一会儿大厅里响起同样的喊声,“玄字号房,赏牡丹献福果盘一盘!”


    沈知澜吃水果的动作慢了下来,等等这是?


    小二这边话音刚落,天字号房的反应很快,马上又追加了一盘,沈与钰也不甘示弱,于是两边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


    第852章 第一百八二章


    沈知澜按住沈与钰还想继续打赏的手:“等等!你是想替小戏班撑场子, 还是打算跟天字号斗气?”


    这两种选择,也会造成不同的情况。


    沈与钰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 为了争一时意气, 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要是让外人知道,他恐怕不好过。


    沈知澜看了看沈与钰身后的护卫, 提高了声音, “我跟戏班的人确实认识, 但交情又不深,你不用为了我的面子替他们撑场子, 那我多不好意思哇!”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成沈与钰替人出头。


    沈与钰感激点头,顺着台阶就下, 表示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才跟人斗气,现在转过弯来, 就不会再冲动行事。


    “下回可不许这样了,不然我以后都不敢跟你出门了。”沈知澜接口调侃了几句, 让气氛松快些,这才看到沈与钰用口型说着感谢。


    沈知澜回以眼神:“望江楼玩的差不多了, 要不要去用午饭?”


    “我知道前头有家酒楼的清蒸鱼不错, 这个季节鱼正肥, 不如去试试?”


    “好哇!”


    两人并无异议,自然起身收拾, 准备赶赴酒楼。


    沈知澜想,今天沈与钰的表现着实奇怪, 待会儿要找个机会,两人悄悄聊聊。


    几人出包间从侧面下楼梯, 远远的就看到楼梯口被堵住了,一大群客人被拦在楼梯口,却敢怒不敢言,都在默默配合。


    “前头做什么?”


    护卫起身看了回来禀告:“公子,有人拦着,检查后才放行。”


    谁这么嚣张?


    护卫默默让出身体,让他们能看清前面是谁。


    有个摇着纸扇的蓝衣公子,任由身边的护卫把所有客人挨个挨个拉来过检查,看清对方面容后就随手推开,一脸的不耐烦。


    也不是没人感到生气,只是看到蓝衣公子身后的十几个护卫,只得闭上嘴上。


    好张扬的人呐,到底是谁。


    沈与钰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正要回头跟沈知澜解释,对方先一步看到他们,迈步过来,“哟,是你啊。”


    沈与钰先拱手行礼,毕竟对方比他年长,“大堂兄万安。”他不动声色的往前一步,把沈知澜遮住。


    蓝衣公子没理会他的行礼,偏头问护卫他们是从哪个包间里出来,得知是从玄字号房出来后,当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是你啊!”


    不用他多说,沈知澜也反应过来,这位想必就是天字号房的客人,跟沈与钰对着打赏的那位。


    “我安不安的,要看你啊。”蓝衣公子一点没客气,语言跟刀锋一样砍过来,“我当是谁呢?居然敢跟我对着干?是你的话就不奇怪了。”


    沈与钰的护卫试图解释,“误会,都是误会。”


    “我跟你主子说话,有你搭腔的份儿?掌嘴!”


    护卫挨了个大嘴巴子,捂着脸退后。


    沈与钰深吸一口气,“堂兄,的确是误会,我们跟戏班的人是熟识,这次特意过来替他们暖暖场子,壮壮人气的,也不知道堂兄在此,如果知道,必是不敢冒犯的。”


    “是吗?”蓝衣公子似笑非笑,“到底什么样子,你自个心里清楚。总之就记住一句话,往后,别跟我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就行了。”


    沈与钰悄然捏紧掌心,面上还要笑道,“那是当然。”


    蓝衣公子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略挥挥手,护卫令行禁止立刻撤退,被拦住的客人才敢慢慢散去。


    沈与钰一直站到人群都散去,这才强做无事道:“走了,该去酒楼了。”


    沈知澜刚才插不上话,此刻只能上前一步,揽住沈与钰的肩膀。


    两人除了望江楼,护卫们走在前头开道,有了独处空间,沈与钰这才低声介绍,“刚才的人是应王”


    “应王世孙,对吧,你叫他大堂兄,我便猜到是谁了。”沈知澜也同样低声说。


    “我的面子虽薄,总还是能拦一拦,要是你对上他,恐怕落不了好。”沈与钰苦笑,应王世孙如此嚣张,但又有谁敢当面斥责呢?


    一直都有小道消息说,皇上不打算过继各王府的世子,而是打算过继世孙。因为世子已然成人成婚,跟父王关系密切,就算过继成功,观念想法扭过来不容易,还会涉及到“尊父”还是“尊礼法”的问题。


    世孙则不然,八九岁到十来岁不等,不会幼稚到还在吃奶,也不会长大到固执己见。


    三位亲王中,应王年纪最大,他的世孙也是机会最大的,表明身份后,能在京城横着走。


    “我知道更明白你的好意,我贸然答话,应王世孙想干什么,在场没人挡的住,还要多谢你,能站出来。只是这样,算不算得罪了他?”沈知澜知晓他的用心,更是感激,转而担忧起沈与钰来。


    “至少明面上,我跟他的身份对等,顶多他是兄长我是弟弟而已,他不敢做的更过头的。”沈与钰安慰着,“别怕。”


    “怕也没用啊。”沈知澜心想,皇上早晚要有继承人的,与其让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上位,还不如找个温和宽厚的人接替。


    突然明白为何皇帝号为“仁”是夸赞了,顶头上司脾气好,底下的人才不会战战兢兢。


    要是沈与钰能上就好了,他脾气就蛮好的,沈知澜脑袋里突然划过这样的念头,随后又甩甩脑袋,怎么可能呢,应王之外还有恒王褚王,谁是省油的灯啊?


    “好了好了,别想不开心的事,好容易出来玩一趟,应该开心点。”沈与钰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好吃大户么?嘴巴腾空了没有?”


    “当然腾空了,专门等着你呐!”


    沈知澜开始跟他斗嘴,越说越热闹,不多时就到了酒楼,选了大厅准备用饭。


    护卫在另一桌,他们两人坐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沈与钰心心念念想吃的清蒸鱼,正散发着诱人香气。


    沈知澜不爱吃鱼,也觉得这鱼做的甚好,鱼肉清甜入口即化,只有食材本身的味道。


    这会儿酒楼里人声鼎沸,低声说话也不会被人听到,沈与钰吃到一半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今天打赏的事,你怎么不问?”


    “吃饭聊这些,饭都吃不下了,放心,等会儿你又跑不了的。”沈知澜捧着饭碗,胃是情绪器官,吃饭聊不开心的事,直接把胃口聊没了,还吃什么呢?


    两人吃完饭捧着清茶漱口,沈知澜主动把位置挪到沈与钰旁边,先开口:“我的嘴巴比压马石还严,进了我的耳朵只会压进肚里,谁也不会知道。”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钰哥你表面上打赏整个戏班,其实是想打赏美玉跟无瑕两姐妹吧?”


    沈与钰耳朵泛起红色,“这么明显?”


    “废话,我眼睛又不瞎!”沈知澜翻白眼,“你看见两个姑娘,眼睛都在放金光好么!”


    沈与钰不好意思的笑,笑完又重新努力把嘴角放平,“我只是想帮帮她们,看她们这么辛苦。”


    “两个姑娘在茶楼行当里混饭吃,着实辛苦,偏偏两个人还这么努力,混出了名堂,我遇上了能帮就帮一把。”


    “她们两确实很辛苦,而且有韧劲,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沈知澜没有马上反驳,还顺着他的话说,数了两姐妹的优点。


    沈与钰不时点头。


    聊着聊着,沈知澜大概心里有数,钰哥这是到了慕少艾的年纪,碰上容貌出众,性格不服输的女孩,自然而然被吸引,这性子还跟周遭闺秀不同,谁能不上心?他以前很多同学,就是这么开启恋爱的。


    “才不是!”沈与钰反驳道:“我从第一次见她便觉得亲切,恍如前生相识,她定是个好姑娘!”


    “是是是,她就是个好姑娘!风霜愈大,梅花愈盛。”沈知澜一边点头,一边提醒,“可是梅花啊,就是要种在野外才能茁壮,如果搬到室内放进花盆,就要被修建掉枝丫,拗成病梅,枯梅,才能勉强得到一句称赞。”


    沈与钰沉默了,他知道沈知澜是什么意思。


    对方只是民女,迈不进王府的大门。甚至不说民女,一般的小家碧玉都没有迈进亲王府的资格。世孙的妻子,只有可能是名门毓秀,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姑娘。让对方做妾的话,岂不是真的把一株勃勃生长的梅花硬砍下枝条,再移栽到窄小的花盆里么?


    沈与钰整个人一下子沉了下去。


    沈知澜看他的表情便明白,劝到这个程度可以了,钰哥不是肆意的性格,他心中明白该怎么做。


    “欣赏梅花,不一定非要搬进自己书房么,知道她在梅林里绽放就好,偶然到了隆冬,可以看一看,看一看就好。”


    沈与钰长长出一口气,低声道,“是啊,看看也好。”梅花若是凋零,同样可惜。


    气氛一时沉默,沈知澜心知对方一下子过不去这个坎,便只是默默饮茶,让他慢慢转过这个弯来。


    良久,沈与钰才跟着端起茶杯,但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正在这种沉默难捱的时刻,一声响亮的呵斥传来,“捡起来!”


    话音刚落,马上有人谄媚的接上:“我来捡我来捡,二公子不要生气”


    “让你动了么?”被称为二公子的人阴恻恻道,“我说,让他来捡!不然今天这饭,谁都别想吃!”


    霍,是谁这么大胆?!


    沈知澜见沈与钰还在emo,就继续留在座位上,等对方先解决矛盾。


    那个发话的二公子背对他们,面前还站了七八个参差不齐的少年,各个束手束脚,笨嘴拙舌但是努力劝着,只是稳坐钓鱼台的二公子不听,只是冷笑着说,“一点小事都办不了,带你们有什么用处?吃我的用我的,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做不到就滚回去你娘怀里喝奶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中间的少年身上,那少年脸涨的通红辩驳着:“筷子掉了,我本来准备捡的,不过被人踩住了,我才没捡到。”


    “喔?”二公子慢条斯理的说,“是谁踩的,你没看清吗?”


    众人这才调转目光去看桌下,不过被他们挡住了,沈知澜什么也没瞧见。


    众人收回目光,二公子这才再次强调,“看清楚了吗?”


    “看,看清了。”有人结巴着回答,“是,是二公子踩着的。”


    “没错,是我踩的。”二公子继续说,“所以让你捡,明白吗?”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二公子就是故意为难他们,故意让他蹲下捡东西,那少年面色从红转白,手足无措,无助望着周围的人。


    其他人都在逃避少年的求助,纷纷把眼神撇到一旁。


    “你的叔父,还在谋个府上的差事吧?要是捡了这根筷子,我就考虑考虑。”二公子这么说着,眼睛一直看向少年的方向。


    这不是捡一根筷子的事,而是关于少年的尊严。少年脸色从白到红,从红到白,终于蹲下去,去捡被踩住的筷子。


    筷子只是一根普通的竹筷子,被一双锦缎鞋子踩着,而鞋子做的再精致也少不了走路,布满灰尘后好看不到哪儿去,让筷子上也沾了灰尘。


    “吃我家的饭,就要听我的管,懂么?”二公子狠狠踏住筷子,让少年拔了几次都没拔出来,听到这句话后少年眼泪更是夺眶而出,他没管筷子,袖子狠狠在脸上一擦,扭头就跑!


    “芸哥儿!”


    有人喊了少年的姓名,少年只做没听见,跑的飞快。


    “我去看看芸哥儿”


    “不许去!他要赌气就赌好了,过了三天,还不是要跟哈巴狗一样重新跑回来,这次不让他舔干净我的鞋,我就不姓沈!”


    二公子的豪言壮语刚刚说完,志得意满的表情还在脸上,谁晓得就遭了迎面一击,一巴掌直接扇到脸上,脸颊迅速红了。


    二公子气歪了鼻子,谁敢打他?!他怒火熊熊注视打人者,这下更生气了,直接破口大骂:“沈与钰,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


    卧槽!沈知澜猛一回头,才发现原本坐在身边的沈与钰已经挺身而出,去教训他的二弟了。


    第853章 第一百八三章


    那些人看到自家二公子挨了耳刮子, 就想冲过去教训对方,再看脸居然是大公子,立刻偃旗息鼓, 没辙了。


    兄弟打架, 拉谁都不好啊。


    那边厢, 沈与锐已经气的炸裂,二话不说挥拳就打了过去, 沈与钰伸手格挡, 沈与锐再使出王八拳一通乱打, 都被大哥挡住。


    他急了,冲着护卫喊, “你们瞎啊!还不过来!”


    但是护卫们看到是大公子出手,哪儿敢冒这个头?而且大公子的护卫也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没奈何,护卫们假模假式打了起来。


    等沈知澜跨越过去时, 沈与钰已经大获全胜,把沈与锐两手反剪, 制住了他。


    沈与钰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是气的狠了, 他环视一圈, 看清二弟“跟班”的面孔, 心头更是恼火。


    全是族亲!对这么对待,到底是在打谁的脸?


    沈与锐犹自不服气, 嘴上骂骂咧咧,没被制住的脚拐着弯想踹人。


    “道歉!”沈与钰板着脸, 见二弟不肯认错,重重捏了一把手腕麻筋。


    沈与锐嗷一声喊了出来, 嘴巴却闭的比蚌壳还紧。


    不该倔的时候偏要犯倔,沈与钰拿弟弟没法子,只能先对着众人道歉,“今天的事是他做错了,不该如此对待别人,稍后我会带着他登门道歉的。”


    那些人哪儿敢答应?纷纷干笑着表示不用,等沈与钰表示他们可以自行离开后,马上做鸟兽散。


    酒楼里的其余人早就跑远了,只有小二躲在柜台,等着收拾残局。


    沈与钰松了手,浅浅揉着额头,沈与锐一脱桎梏,立刻又想反手,再次被轻松制住。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长大?长大就是对那些人卑躬屈膝,搞什么礼贤下士?我可学不来,也学不会大哥的高洁气度!”沈与锐说的刻薄尖酸,言辞激烈。


    “我不跟你争论,你觉得对,那就对吧。”沈与钰微微摇头,二弟真的该狠狠管教了,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你不跟我争?那还要看看,我想不想争吧?”沈与锐故意把侧脸的指痕露了出来,“就算是兄长也没有平白无故打弟弟的,我一定会在祖父面前告你一状!”


    “咱们走着瞧好了!”


    沈知澜看到沈与锐眼中翻滚的怨妒,明白此事不能善了,就在两人准备折返回王府时主动说,“我也去吧,当个证人。”


    两边各执一词,自然需要第三人来做证。


    沈与钰要拒绝,沈知澜却是坚持要去,他担心沈与钰吃亏,无奈下,只好同意了。


    一行人从后门离开,三人同坐马车,护卫在外,沈与锐上车后,愤然闭目,拒绝交流。


    但是架不住有人盯着他看,如芒刺在背忒不自在,沈与锐愤然睁眼,发现盯着他的不是大哥,反而是沈知澜,他掀开车帘,愤愤然坐到车辕上。


    “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沈知澜托下巴,“我是不是该感谢下二公子,头一回见面没有对我呼来喝去,也没有召之即来。”就是说了几句酸话,跟今天一比也算不上什么啊。


    “当时我在场,而且你也不是好揉搓的,他自然见好就好。”沈与钰本不想说,但沈知澜亲眼所见同样瞒不过去,“他这是学会了欺软怕硬,畏强欺弱啊。”如此的小人行径,岂是王府公子该有的品行?


    这孩子该下狠手去管教了,不然迟早为祸一方。


    沈与钰想通这一关节后,已经开始思考用什么样的说辞,才能打动祖父。


    不多时就到了王府,沈与锐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冲在兄长前头,势必要抢先告状。


    沈知澜有些担忧:“这事固然你占理,但总归动了手,要是王爷觉得你行事鲁莽怎么办?”


    沈与钰安慰:“没关系,我想好该如何应对了。”


    应对归应对,要是碰上那种就是疼孩子,帮亲不帮理的老人呢?沈知澜不好深说,毕竟也是钰哥的祖父,只能再三强调,他可以出面作证。


    沈与钰摆手,让他在花厅等候,独自去了寿王的书房。


    书房内,沈与锐抱着祖父的胳膊,扭股糖似的撒娇,他面前还摆着寿王平日钟爱的白玉摆件,见到他过来,沈与锐露出胜利的笑容。


    瞧!你是兄长我说不过你,自有说得过你的,过来管你。


    沈与钰全当没看见,进门行礼站定,等着寿王先发话,果然寿王捋着胡须说:“今天的事本王也听了,钰哥儿你还是冲动了,不就是一根筷子的事么?锐哥儿让他捡,捡了就行,何苦要闹成大事?”


    “锐哥儿才是你的亲兄弟,为了外人伤了手足之情,何必呢?”


    沈与钰低眉敛目,他就知道,祖父不会为了这点事责罚,好在他准备了后招


    “祖父,如果单单是锐哥儿跟几个玩伴闹腾的事,我也不会生气,小孩子玩闹很常见,关键是锐哥儿太没有孝悌之义了!玩伴里除了锐哥儿的兄长,还有小叔等,锐哥儿就在大庭广众,人多嘴杂的地方这么欺负人家,要是传出去,再传到宗令耳中,名声又会成什么样?连友爱族人都做不到,怎么能友爱更多人呢?”


    他说到友爱更多人时故意重音,果然寿王被他的话语吸引到,默默坐直。


    “锐哥儿作为王府公子,年纪小已然是个劣势,要是名声还不佳,更难以脱颖而出了。”沈与钰沉重的叹气。


    寿王神情松动,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沈与锐眼看他三言两语说动了祖父,立刻急的摇晃祖父的胳膊,“您怎么才听了几句话就被他糊弄了!他可是打了我一巴掌,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


    他脸上指痕犹在,看着确实惊人,沈与钰却想笑,他用了多大力心里清楚,痕迹能保留到现在?多半是二弟耍了小聪明,偷偷自己揪的,可惜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沈与钰痛快认错,“当然我也有错,当时气晕头出了手,先给二弟陪个不是。”说完他赔礼道歉。


    谁要这个!他的场子还没找回来!沈与锐心里大怒,他要大哥在所有人面前赔礼道歉!不然这亏不是白吃了么!


    但寿王这时已经回过味来,对着沈与钰和颜悦色,再对沈与锐横眉竖目:“胡闹!刚才告状竟敢不尽不实!那些人都是你的族亲,作为晚辈本该友爱他们,为何还敢去欺负!”


    “我说了锐哥儿去给人家道个歉的”


    “对,确实该这么做,多亏你兄长反应快,把此事处理的极好,备一份礼物,再亲自登门道歉,这事本王要亲自过问的,如果做不好,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寿王一锤定音,任由沈与锐再怎么闹腾都不管用,甚至督促他快点备礼物,早点上门致歉。


    沈与锐出书房时,比刚才进去还生气,双眼赤红,刚走到院墙角,狠狠把沈与钰推到墙上,质问道:“踩着你亲弟弟的名声上位,你是不是很开心,很得意?踩别人都显不出你的宽容大度来?”


    说罢毫不犹豫的打了沈与钰一拳。


    沈与钰任由他打,全当是还他的,他摸了摸红肿起来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你真该谢谢母亲,谢母亲让我们成了同胞,不然,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谢?你才该谢谢母亲,投胎到母亲肚里,你才是金尊玉贵的王府二公子,才能仗势欺人,让别人来舔你!”沈与钰冷笑,


    “你如果投胎到普通人腹中,现在被欺负的就是你!是你去捡别人靴子底下的筷子,是你去舔别人的鞋底,懂了么?”


    “出身,又有什么可自豪的?”


    “我投进了王府,自然该我骄傲!我凭什么不能仗势欺人?让那些人下辈子投个好胎,再来跟我比较好了!”沈与锐大声道。


    沈与钰失望摇头,二弟已经被那套尊卑贵贱的思想浸泡透了,很难改了。


    他低声道:“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羡慕你无知的理直气壮,无知的趾高气昂。


    他不在跟沈与锐对话,径直离开。


    沈与锐原地跳脚,大声咒骂,却不敢不听祖父的安排,只好去找母亲救援。


    到了僻静无人处,沈与钰才无力捂住自己的脸。


    二弟无知的理直气壮,他是真的羡慕,不用担起王府的责任,不用去抢夺至尊之位,也不用如此费心耗神的经营声名。


    他不知道今天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了。


    *


    沈知澜在花厅等了许久,龙井从绿色喝到没色,才等到沈与钰出来,但眼圈犹自带了一圈红。


    多半是挨骂了。


    沈知澜忙安慰他,沈与钰笑了笑,“我没事,二弟有事,他还要亲自赔礼道歉,正在后面大发脾气呢。”


    “他发脾气就发呗,踩人者人恒踩人,哪天碰上硬茬子他吃亏才明白厉害。”沈知澜随口替沈与锐立了flag,又让沈与钰放宽心,小树不修不只留,孩子不教不听话,等长大就懂事了。


    沈与钰总算笑了,“这话说的你好像七老八十了。”


    “加上上辈子,那肯定七老八十,一百岁也有哇!”沈知澜随口调笑,再立一个flag。


    眼看一场风波过去,也不需要沈知澜作证,他这才从寿王府离开。


    这短短的一日,过的还真是充实,见证了几场冲突。


    *


    沈知澜夜里突然猛拍自个脑袋,有个事他才想明白。


    怪不得他跟戏班两姐妹接触时,钰哥老是拿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感情是担心他跟两姐妹看对眼了哇!


    天地良心啊,他那可是看话本女主角的眼神!一点都没往歪处想啊。


    不过钰哥是男主,难道他钟情的姐妹便是女主?碍于身份,以后要来一出你追我逃,按墙角红眼死命亲?带入了一下,沈知澜鸡皮疙瘩掉了一身。


    半夜起来翻看系统,并没有提到这方面,沈知澜只能安慰自己想多了,没准是交叉式系列话本?甲话本里出现的配角,又是乙话本里的主角,这种描述手法,还算常见。


    怀着满心疑惑,他打算继续观察。


    第854章 第一百八四章


    沈与钰带着顽劣弟弟去道歉, 族人感激涕零的故事,很快就在族亲之中流传开来,宗令当众称赞沈与钰金章玉质, 才德兼备。自此, 沈与钰名声越发响亮, 而且全是溢美之词。


    起初沈知澜还听的津津有味,到后来, 他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一点小事, 当事人也不多, 怎么会传扬的街知巷闻?要说中间没有推动,他是铁定不信的。


    可是沈与钰也是一贯的声名很好纵有再多疑惑, 沈知澜也只能暂且收进心里。


    时间* 继续流淌而过,京城的热搜榜时时都有新花样, 便把此事冲淡了。


    不过沈与钰最近可成了大忙人,竟是整整半月没出过门, 听说他的外祖父游历归来,正好到京城看望女儿和外孙, 时机刚好,世子便把岳父留下, 专门给长子补习, 准备让他的学识在上一层楼。


    沈与钰点灯熬油的苦读, 竟是连门都出不了,每日只能睡三个时辰, 就算这样,他还是抽空写了一封简信说明经过, 说等他忙过这阵再聚会。


    沈知澜听王府小厮说起最近自家公子的作息,要看的书册等等, 听的是望而生畏,只得拱手告辞。


    这么多,这么厚!看完还要写读后感,要让沈知澜看,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更痛快!


    如玉公子也不是这么好当的,背后自有辛苦。


    这日路过望江楼,他想起沈与钰喜欢楼内的山楂糕,进去打算打包一份送他。


    望江楼也只有下午时分,唱完曲目后有点清闲时间,掌柜认识他,听说他要买山楂糕,忙不迭让后厨去准备,殷勤请他稍后片刻,并且询问有没有新点子。


    这位沈公子一看就很有主意,随口指点就能让望江楼夺得翘楚,要是认真指点,那望江楼还不直接飞升呐?


    沈知澜随意找了位置坐下,一边应付掌柜一边环视,正巧就跟一双熟悉的眼睛撞上。


    沈与锐一个人占据一整张桌子,身边也没带侍卫,正拿着酒壶一杯又一杯牛饮,显然他已经喝了一会儿,脸上带着酒意的熏红。


    他看过去,沈与锐望过来,视线碰撞到一起,沈与锐顿时来了劲,朝着沈知澜挥手。


    沈知澜摸摸鼻子,觉得放任他一个人这样喝不好,最好找王府侍卫来盯着,免得出事。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知澜人还没走进,沈与锐先抛出这么一句。


    沈知澜听清后,气的扭头想走,什么人呐!非要像个刺猬似的,逮谁扎谁吗?


    沈与锐继续说着,像说给沈知澜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都走,走了好,反正我也不要紧,一点不重要。外公到京城来,第一个就见他,夸奖他进步飞速,专门替他补习,做书单,连指点我半个时辰都没空。同样是母亲的孩子,血出一源,我到底差在哪儿?”


    调转的脚步慢下来,沈知澜无奈把脸转回来。


    是了,沈与钰在家闭关苦读,沈与锐还能出门饮酒,区别对待,这么明显,难怪沈与锐出门借酒消愁。


    想想也可怜可叹,全天下的次子都会产生同样的疑惑,凭什么长子可以,次子就不可以?


    沈知澜无意点评爵位继承制度的好坏,一个制度能平稳运行多年,那就是目前的最优解,想要掀翻目前的制度,是需要付出五倍十倍的努力的,枯坐干等显然不行。


    沈知澜努力放缓语气,“要思考这些,也该回家去慢慢想,茶楼可不是合适的场合。”


    沈与锐呵呵冷笑,“你也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对不对?”


    “是啊,你就是在痴心妄想,有问题?”


    沈知澜有些生气,于是果断呛过去,噎的沈与锐不知怎么接话。


    是不是还指望他安慰?沈知澜顿了顿,“本来就是,有想要的东西不去争取,光坐着等待,那不就是妄想吗?你想要爵位,那就去拼去做,入朝为官或者上阵杀敌都随你,光在这里抱怨,天上还会掉爵位给你?”


    “那他呢?他凭什么就能不苦不累,坐享其成?”


    “那谁又说的清楚,这背后不需要付出更多,况且老天爷就这么安排了,没有为什么。”沈知澜竭力让自己平和,“如果要问为什么,我是不是更有资格问一句?你好歹也是王府贵胄,锦衣玉食,我出身乡野,破落户而已,是不是更该找老天爷要个答案?”


    “就说这里,茶楼掌柜更该问一句凭什么,他每日辛苦劳作迎来送来,见谁都赔笑脸弯腰,谁都不敢得罪。门口的乞儿更要问凭什么,他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只能靠着乞食为生,他们找谁问去?”


    出身或者容貌天赋,跟每个人息息相关,偏生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人唯一能够决定的,就是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朝哪条路走,沈与锐的初始条件,已经胜过千万人,就非要跟金字塔尖尖的人比么?


    沈与锐愣住,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确,已经拥有许多。


    “你要是想不通这些问题,那就继续想不通吧,反正纠结一生,虚耗光阴的,不是我。”沈知澜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劝,听的进去的人,更不需要劝。


    “只是你别当着大庭广众的,喝醉丢人。”沈知澜扬声招呼小二,去准备醒酒汤和清水,让沈与锐醒醒脑袋。


    “我去叫马车,就守在大门后,想回就回,不想回继续喝。”反正不丢他的人。


    沈知澜朝着大门走去,招手去叫马车,他就出门来打包点心,可没打算就留,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尽到义务。


    小二很快端来醒酒汤,沈与锐讪讪的,酒也喝不下去,端着醒酒汤慢慢喝着。


    *


    叫马车没花多长时间,但是等沈知澜扭头回来,发现就这么一会功夫,沈与锐竟然不见了。小二快哭了,两股站站,问他怎么回事,小二回答,公子刚才净面时动手大了点,水溅出来刚好沾到路过的一位公子身上,对方生了大气,带着护卫揪着那位公子去了后院。


    后院?沈知澜直接冲了过去,环视后院一圈竟没找到人,后院就这么大也没有高大树木,根本藏不住人。


    小二总不至于扯谎哄他,沈知澜侧耳细听,终于捕捉到一点动静,遥遥从马房传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一推马房的门,发现竟然被门栓抵住了,使劲几下也没推开,想来对方提前关好大门。借着大门的那点缝隙,能看到里面站了不少人,但沈与锐到底在没在,当真看不到。


    但马房可能最大,必须要去看看,他眼睛一转找了一圈,发现马房还有一个门,立刻奔了过去。


    这下能看清,沈与锐的确在里头,被十来个护卫模样的人挡住,只漏出衣服一点颜色。


    敌众我寡,直接冲就是送菜,沈知澜快速在脑子了转了一圈,只能冒险一试了。


    他重新退回去,再加重脚步,一路咚咚跑过来,装成全无察觉的样子,咣当一声推开马房的门,调整着露出最友善的微笑,


    “让我好找,锐哥儿你躲这儿呢。马车在正门口等着呢,快随我去吧。”


    面前的十来个护卫,他只做不见,直接绕过去,径直拉起沈与锐的手,又是亲热又是埋怨的,“叫我好找。”


    护卫没得到主人下一步命令,慢了一步没阻挡,让两人顺利回合。


    被团团护住的主人上前迈了一步,似笑非笑盯着沈知澜看,“又来一个。”


    “这位公子好生面善呐!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沈知澜只做不知,眼睛一亮,“又是哪家公子?说不定我们之前在哪儿见过呢!”


    “恐怕没这个机会。”对方不浅不淡回答。


    “之前没见过,现在不是见着了么!现在认识不晚,我叫沈知澜,你呢?”他又回头埋怨沈与锐,“肯定是锐哥儿看到旧识就上前叙旧,生生把我忘了,我们还要带山楂糕回去给钰哥儿呢。”


    沈与锐被他一通亲热打傻了,竟然没反驳,也让沈知澜继续编下去。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当真是越看越有眼缘呢。”沈知澜继续道,面上带着最恳切的微笑,眼睛亮闪闪,期待答案。


    对方被这么盯着,竟有些不可直视,“我姓沈。”


    这不废话么!他当然知道他姓沈!但表面上,沈知澜做出惊喜莫名的样儿:“呀!这样说来,我们二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又能在同一座茶楼碰见,这才叫巧遇呢。”


    背后的护卫发出轻轻的嗤笑声,这近乎套的整个京城所有姓沈的,二百年前的确是一家,但关系也太远了!


    奈何沈知澜堆起微笑,有心缓和气氛时效果绝佳,笑眼弯弯,说不出的讨喜,纵使有心挑刺也挑不到。


    显然这位沈公子也是如此,他略略避开,“你们到望江楼来,做什么?”


    “听戏么,顺便打包点心。”沈知澜露出那种又是得意又是自矜的模样,很期待别人继续追问,他为什么得意。


    果然沈公子就问了,沈知澜笑意十足,带着一点炫耀,“说起望江楼的戏,跟我关系还很深呐,当初就是我建议掌柜改成现在的戏目,又刚巧碰上几个合适的曲艺人”


    他三言两语把整场经过说了出来,竭力往小孩灵感乍现,引领京城风潮上引。幸好他现在还没到抽条的年纪,硬要装装嫩还是可以的。


    果然,等他手舞足蹈说完,沈公子眉头一松,表情逐渐和缓,已经相信他的说辞。


    沈知澜意犹未尽道:“现在望江楼这么热闹,可少不了我的功劳,亲友们也常常过来捧场。”


    这句话才是重点,沈与锐出现在此处也是正常的,捧场么。


    沈知澜心里有五成把握,这事是怎么引出来的。面前的沈公子钟情于望江楼的红人姐妹,凡是出现王公贵族子弟,总是敌意十足。尤其之前沈与钰过来,还被撞见一次,估计沈公子心里觉得,沈与锐过来是明知故犯吧。


    当真一笔糊涂账,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场面圆过去。


    “戏好听,这家的糕点也不差,山楂糕尤其一绝,难道碰上,不如我请你吃?前厅刚好有呢。”


    “不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时辰不早,不如早点回去。”沈公子淡淡道,挥手让护卫们集合,直接从后门离开。


    沈知澜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又回头亲热拉着沈与锐,去前厅踏上马车,还没忘他打包好的山楂糕。


    等到两人都上了马车,别无他人,沈知澜这才长出一口气,歪倒靠着车壁上。


    刚才演的一出戏,可是吓的他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现在还湿着,手心也黏糊糊的。


    差点就白送了。


    第855章 第一百八五章


    缓过这口气, 沈知澜拿着手帕慢慢擦汗。


    沈与锐几次张嘴,都没能把道谢的话说出来,他们两关系又不好, 还起过冲突, 就是当时沈知澜扭头便走, 他也不觉惊讶。反而是对方会留下来,才让他诧异。


    沈知澜一边擦手一边偏头去看他, 意外发现沈与锐衣襟上有灰尘的痕迹, 再仔细看, 这片痕迹隐隐的很像脚印对方真的很过分。


    沈知澜没有多嘴揭穿,碰到这样情况装傻才是最佳, 谁希望自己的狼狈被看穿呢?他主动递了手帕过去,“擦擦吧, 都是汗,打理干净再回去, 倒是你,怎么得罪对方了?”


    沈与锐接过手帕后微微低头, 沈知澜也顺势朝马车外看,视线飘忽。


    “起初是我不小心, 没留神把水溅到他身上了, 他一看是我立刻生了气, 就把人带后院去了。”


    “也是一场无妄之灾了,他也是脾气不好。下回你可别出门不带护卫, 打起群架来,你至少还有几个帮手呢.”


    “带了又有什么用处, 他是谁你不知道吗?风头正盛,谁敢触他的霉头?等等, 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记性还没差到那个程度,他是应王世孙,对吧?”沈知澜摊手,前些日子还见过,他怎么可能忘记。


    沈与锐倒吸冷气,“你既然知道,刚才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假装不认识?”


    胆子忒大!


    “这也不能叫做骗,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名字么。”沈知澜笑的狡黠,“况且刚才那样,难道你要我单枪匹马冲过去大喊,应王世孙仗势欺人啦!大家快来看哇!谁来主持公道!那我们两今天都要被一波带走。”


    与之相反,笑意融融,当成陌生人去打岔,没准应王世孙反应过来,会冷静一下,思考今日的举措是否不得体,就有停手的可能。


    沈知澜就是赌一把,不然今天还真的要交代了。


    沈与锐默然,“你反应真快。”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假若是他,还真想不到硬碰硬之外的法子。


    “见多识广,你要是在市井里待上几年,保准学的飞快。”沈知澜有些担心下次这傻蛋再碰到这样的事,不得不委婉的把猜测说了出来。


    捧戏班红角的事并不罕见,沈与锐一点就透,立刻明白这场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


    他又想起自己为什么喝闷酒会选到望江楼只因为他兄长前些日子经常过来,他想过来抓他哥的把柄当真因果报应不爽。


    沈与锐彻底颓了。


    他不继续追问,沈知澜就当没这事,掀开帘子看路快到寿王府了,准备让这人赶紧回家,最好一口气蹲个十天半月的,当宅男最好。


    临下马车,沈与锐最终还是憋不住了,“你刚才其实是可以走的,就算借口搬救兵都行,干嘛非要冒头来救我?还是我哥的面子就这么大?”


    他们关系又不好,甚至还有好几次小摩擦,换成是自己,沈与锐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冒着得罪世孙的风险去救人。


    “还想什么想,能救就去救了呗!”沈知澜觉得有些莫名,“我两关系确实不好,有时候看着你这张脸,我都想邦邦给你两拳,太欠了。但我看你不顺眼,找你打架,骂你一顿都行,眼睁睁看你被群殴可不行。”


    小矛盾自有小矛盾的处理法,要让沈知澜看人挨揍,那可不行。


    “想来应王世孙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沈与锐跳下马车,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捏着衣角说:“不管怎么样,我今天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可以找我讨回来。”


    “还是你觉得王府二公子的人情不值钱?”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知澜只好认领了,行行行,接接接。


    这傻蛋,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是老二的事了。


    *


    未及,一本诗集就在学堂里流传开来,引发洛阳纸贵。


    沈知澜排了好久队才从同窗手里拿到这本诗集,一品之下有些失望。倒不是说诗集里的作品不好,亦有佳句,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惊艳感,他还以为这么多人追捧,肯定是能流传千古的名篇呢。


    不过要是用来培养语感,陶冶诗文还是可以的,趁着有时间,他还誊抄了几首自己觉得最佳的诗句,准备留下。


    他正抄着,后背猛然被人拍了下,墨水滴到白纸上,抄到一半的诗句只能重来。


    “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你在写东西。”秦茂璃双手合十,连连道歉,“我还以为你在干嘛呢,怎么还没回家?”


    “抄完这些就回了,今日事今日毕么。”都抄到一半了,肯定抄完再回家,沈知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我犯的错可太大了,剩下的我来抄吧。”秦茂璃主动拿起笔,准备把剩下的几首诗抄完,她翻动封皮看一眼,“你喜欢这个?我爹书房还有不少呢。”


    “这,不好吧?”沈知澜就像过年走亲戚,亲戚要塞红包的小孩,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实际上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犹豫什么呀?你要是跟我爹说一声,他肯定也愿意给的,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么。”秦茂璃笑笑,“不过最近这本《箬竹集》,有些青黄不接啊。”


    “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呢,”沈知澜松口气,“同窗们拿着到处传颂,呃,也不是说诗集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就是”


    “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秦茂璃接话,“你等着,我给你拿《箬竹集》第一集,你就知道什么叫齿颊留香了!”


    她想一出是一出,放下毛笔窜出去,沈知澜习以为常继续抄写,还剩最后一首时,秦茂璃狗狗祟祟抱着几本册子回来,得意洋洋摆在桌上,“看吧!”


    沈知澜看她这么得意,书册也很有些年头,也郑重擦手,这才小心翼翼翻来诗集,当下就被镇住了。


    绝句,不世出的绝句!


    少年时期的轻狂桀骜,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中年时的稳如磐石,再到老年时期的豁达潇洒,此刻统统都浮在纸上,构成一幅幅完美的画面沈知澜翻开第一页,眼睛就被黏住了,根本脱不开。


    秦茂璃得意一笑,她就知道!师公的诗集,拿出来可以征服所有人。


    沈知澜粗看一遍,恋恋不舍把眼睛拔出来,“这诗集很贵重吧?”


    他认出来纸张磨损痕迹,至少也有二三十年,但主人收藏的很珍惜,养护用心,还有除虫香料的味道。


    “在市面上就很贵重,没多少人有,但是我爹那儿就有好几册,他买了很多重复的。”秦茂璃有种“自己欣赏的东西终于也被别人欣赏”,俗称安利成功的喜悦感,立刻热心道:“是不是跟现在的《箬竹集》完全不一样?”


    有对比才有差距,沈知澜把诗集都看完,差不多悟了:“这些诗集应该有个创始人,他刊登自己的作品,也收录一些同时代的佳作,到后来,他参与的部分越来越少,更愿意引荐末学后进,给新人机会,对吧?”


    秦茂璃比划一个大拇指。


    这样才是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前辈,自己成功后不忘提携后辈,也怪不得这本诗集名气如此之大,更多的还是积累效应。


    沈知澜愈发爱不释手,望着诗集封面苍劲有力的题词,再逐一对比每一期的封面,突然悟了,“等等,这位先生,莫非就是竹筠斋主人?我师公?”他厚着脸皮自称徒孙,反正不管秦先生承不承认,他都要跟亲传弟子这个名号贴贴。


    “聪明!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秦茂璃惊讶。


    沈知澜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毕竟沈与钰的外祖父便是竹筠斋主人,还在闭关当宅男,稍一串联就明白了。


    越是这样,对于手里诗册越发珍爱,秦茂璃见他这么喜爱,主动道,可以让他带回家去,慢慢誊抄。


    被绝世诗篇冲晕的脑子终于回神,沈知澜拒绝了,“这可不行,我现在借阅已经不妥当,再拿回家岂不成不问自取了?至少也要经过先生同意。”


    “我同意不就行了?”秦茂璃不解。


    “完全不一样,先生的书是先生的,你的是你的,还是要先生亲自同意才行。”沈知澜恋恋不舍的把手收回来,这可是原则问题。


    秦茂璃摇头,“我的就是我爹的,我爹的就是我的,这没什么区别啊?”


    她受的就是父母在无私产的教育,同样会觉得父母的东西早晚是自己的。


    沈知澜知道自己想法过于朝前,只能微微摇头,“傻姑娘,再长大些你就明白了。”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算亲如父母兄弟,也要选择属于自己那条路的。


    一瞬间,秦茂璃觉得面前人似乎很遥远很疏离,透出遗世独立的味道。


    她摇摇头,又觉得刚才的好似幻觉,沈知澜一边坚决“不要不要”,一边眼睛盯着诗集不放,自个跟自个打的热闹。


    “快拿走快拿走,再看我真要动心了。”最后还是原则占了上风,他把眼睛挪开,坚决不再看。


    “好吧。”秦茂璃把诗集收好,准备放回去。


    “也等不了几天,先生后天就在。”沈知澜安慰自己,“我可以先去买些洒金笺,专门给诗集准备上。”


    “我的红梅笺也用完了,帮我带点。”


    “没问题!”沈知澜比了个OK,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趁着还早,去笔墨店买东西。


    第855章 第一百八六章


    秦先生也不是小气人, 见到学生如此上进主动学习,弥补不足,当然是点头赞扬的。


    沈知澜拿到诗集, 每次誊抄都要焚香净手, 以表尊重。


    因为他发觉, 秦先生手头的绝对是孤本!字体还是手抄的,而且深深体现了笔者的书法功力, 天纵奇才还勤学苦练。


    沈知澜不自觉就跟着模仿起来, 想要临摹到三分筋骨。


    以前写了一□□爬字, 经过几年的勤学苦练,沈知澜的字终于能见人了!来自韩相的点评, 韩相道,基础打好了便可以试试临摹名家字帖, 集采各家所长,等到“开窍”就能自然而然形成自己的风格。


    对此沈知澜点评, 学霸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学霸的点评还是有用的, 多练就完事,沈知澜拿出初学的劲头, 宣纸一刀一刀的消耗, 写废的宣纸就拿来叠纸飞机, 攒了一堆。


    “你这样写,倒是有几分洗墨池的风采了, 准备叠满一个屋子?”


    “哇,你这么夸我, 属于登月碰瓷啊。”沈知澜写完一张满意的,这才抬头来欣赏。


    这张临摹最像, 珍藏了!


    秦茂璃多看了两眼,“已经有三分相似了。”


    “这才是真的夸我。”沈知澜非常有自知之明,有三分像就很厉害了。“小小秦先生大驾光临,是来指点学生功课的么?”


    秦茂璃嘀咕一声,她凭什么是小小秦?想到她姑姑,大概明白这是从哪儿算起了,“既然自认学生,是不是该孝敬师长?”


    “先生是说束脩?”


    “嗯。”秦茂璃学着她爹捋了捋胡须,在下巴虚空一摸,“上次买的红梅笺不错,在哪家店买的?”


    “就是笔墨一条街,用完了?”


    “秦先生觉得好看,全部收缴了。”秦茂璃撇嘴,她还没新鲜够呢!只能自己再买两刀。


    “你专门跑一趟不划算,反正在我回家路上,顺手买两刀,明天带给你就行了。”


    秦茂璃一想确实,又不急着用,当即同意这个决定。


    沈知澜在随身记事本上记下,约好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结果红梅笺当真热门,跑了三家店才凑齐两刀,只能让秦茂璃省着点用,现在太紧俏了。


    秦茂璃珍惜的藏进书堆里,才三天又被她爹翻到了。


    “哪来这么多红梅笺?”


    “沈知澜帮我买的。”秦茂璃警惕抬头,“这次爹可不能再借了!这东西不好买,他跑了好几家呢。”再被爹顺手牵走,她可不干!梅花诗集就要用红梅笺才有那个味啊。


    秦先生顿了顿,又笑了,“爹又这么小气么?连几张纸都舍不得。”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这是我刚好需要么。”秦茂璃数了数还剩下的纸张,肉疼计算能匀出去多少张,不影响自己的誊抄。


    “算了算了,小气劲的,爹用其他的纸张。”秦先生摆摆手,面无异色的出门,心内却叹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沈知澜暂时还不知道这些,还沉浸在练书法的快乐中,他甚至给沈与钰写了信,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字帖,最好是沈与钰外祖父的。


    沈与钰连忙从幼时的库存里照出几本进阶版的,还附上了自己的练字心得。他的书法已经初具风格,初学阶段的字帖自然用不上。


    沈知澜拿到手中,如获至宝,当即开始练习。


    只是练后,少不得要互相交流,挑出自己觉得满意的大字,让沈与钰帮着品鉴品鉴,只可惜他没在家,只能让小厮转交。


    出了王府后,沈知澜正在街面上闲逛,突然后背被人一拍,转身再看,是个不认识的青年。


    对方笑了笑,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


    “谁啊?谁是你家主”


    对方朝上一指,临街的茶室二楼,有人坐在窗户边,遥遥对着沈知澜举起茶杯。


    对方面容即使隔着很远也能看清,沈知澜只觉后背冒汗,好家伙,他今天出门肯定没看黄历,好死不死的,又撞见应王世孙了!


    如今世孙可是京城红人,皇位最热门的竞争人选,倘若旁人碰见自然忙不迭去奉承讨好,只有沈知澜觉得心虚气短,生怕揭穿,上回装不认识,这回又该装什么样子糊弄过去?


    对面侍卫站着,扭头就跑也不行,他只能一边拖着沉重脚步,一边思考说辞。


    要不然,就试试这样?


    *


    应王世孙闲闲靠在窗户边,拨弄着手里的琉璃茶杯,价值千金的琉璃在他手中只是普通的茶具,任由他颠来倒去拨弄,丝毫不担心损坏。


    坏了,就再重新拿一套好了,王府还能缺这些东西?


    茶室的边角处站了二十多个精壮有力的侍卫,个个身配长刀,但安静肃穆,连衣袖摩擦声都不闻,而世孙安坐其中,气度尽显。


    打破这一室肃穆的是一声欢快的声音,沈知澜在门口探头,“不会打扰么?”


    “不会。”世孙笑了笑,“进来罢。”


    “那我就不客气了,走了半天正渴呢。”沈知澜脚步轻快直接进门,选了个位置坐下,大大咧咧把宣纸,墨条放到椅子上,有种随性又自然,像碰到亲朋好友的随意,毫不拘束。


    应王世孙推了杯茶过来,沈知澜看也不看一饮而尽,又把被子推进去,“续杯,我好渴。”


    身后护卫动了动,可世孙一个眼风扫过去,护卫立刻站回原位。


    世孙笑吟吟的提起茶壶,再次斟满,“味道怎么样?”这可是正当季的雨前龙井,若不细品,岂非牛嚼牡丹?


    “闻着挺香,喝着解渴。”沈知澜老老实实说,“比楼下的大碗茶好喝多了。”


    噗嗤,有人笑出声来,应王世孙头都没回,只说了一句,出去自己领罚。不等他多说什么,护卫里有人惨白着脸站了出来,行礼后就要出门。


    吓成这样,惩罚一定很重。沈知澜没打算为难人家,连忙阻止:“唉唉唉,就是一句话的事,罚他做什么?”


    “嘲笑本世孙的客人,自然该罚。”


    “可是他也没做错什么啊,就是笑了一声,没准他笑的是自己呢?或者天生笑点低么!”


    应王世孙的注意力被转移,“什么叫笑点?”


    “就是天生爱笑的意思。”沈知澜在脑中搜刮一遍,立刻找到一个古早笑话,“来,我现在讲一个。这座茶楼的青木先生是弹古筝的一把的好手,他为什么不用这根手指头弹琴?”


    沈知澜一边说一边举起右手的食指,晃了晃,示意对方来猜。


    “为什么不用这根手指头弹琴?受伤了?”


    沈知澜摇头。


    “有什么忌讳?”


    再摇头。


    “别光你一个人猜,其他人都可以猜嘛!”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在主人示意下,七嘴八舌的猜起来,但答案统统都被沈知澜否定。


    “还有人要猜么?”


    猜了半天,的确没有答案,应王世孙升起几分好奇,“还是你揭晓答案吧。”


    “好。”


    沈知澜这才重新把手指头伸出来,“青木先生为什么不用它弹琴呢?因为这根手指头,是我的。”


    世孙刚想追问什么是我的,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不由得拍着桌面,大笑起来。


    其他护卫回过神来,起初还能憋着笑意,可笑也不是那么容易憋住的东西,一旦有人带头,立刻一个接一个,一串串的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笑的不可自制。


    沈知澜再次晃晃食指,又惊起一片笑声。


    等他们笑到肚子痛,终于停声,他才继续说,“这就是笑点低么,很难忍住的,所以也不怪别人。”


    一屋子的人都笑的弯腰,气氛自然严肃不起来,世孙想了想,也放轻处罚,让那个护卫被暂时调出了贴身护卫队。


    沈知澜说的口干,再次牛嚼牡丹,把需要细细品味的茶一口气喝完,嘴上还说,累死了,为了买笔墨,走了三条街。


    “这条街有什么好逛的,左看右看都是一样。”


    “那可是你没细细看,其实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东边第一家的面食老板,养了一只肥硕的橘猫,生了三个四蹄踏雪的崽子,可爱的要命!东头那家擅长养花木,桂花开的早,现在已经能闻到香气了!还有一家老板用大泥缸养了碗莲,还有小金鱼,春分时我亲眼看着老板放进去的,现在已经长到二指来宽了!”沈知澜一边比划一边说,把平凡又常见的风景,讲的津津有味,妙趣横生,就像在人面前勾勒出一幅画卷,引着人跟着他到处探访僻静处的小惊喜。


    沈知澜看过见过这么多东西,深谙讲故事秘诀,再简单的事情被他一说都显得跌宕起伏,妙趣横生。


    “听的倒有几分意思。”


    “是啊是啊,其实很好玩的!”沈知澜眼睛一亮,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


    应王世孙一怔。


    沈知澜双手合十,极力做出抱歉的模样,“之前没认出你来,但我就是觉得眼熟,其实在之前的游猎会上,我们肯定见过的!我就说嘛,回程的路上锐哥儿才告诉我。”


    气氛本来正好,沈知澜这时道歉也不显突兀,让世孙有耐心听他慢慢说。


    沈知澜在此刻突然自爆,是有逻辑的,应王世孙这样的身份,只要沈与锐不是傻子一定会说。所以沈知澜再装不知道,不符合逻辑。他主动提起,反而显的坦诚,显的他这个落落大方的形象,没有崩塌。


    而他自爆也是有底气的,刚进门的随意,倒茶等等,能看出应王世孙此刻心情不差,赶紧说清楚,好过对方来揭穿。


    沈知澜使出浑身解数,眨着大眼,等对方的反应。


    应王世孙一怔,恍惚才想起二人还没互通过身份,这熟稔的态度,不知道还以为两人相识已久,才能谈笑自若。


    “说什么?你想听什么?”


    “当然是你的名字吗!我就知道你是应王世孙,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他拖长声音,做出委屈巴巴模样。


    “你刚才讲了个笑话,那我也让你猜个字谜,怎么样?”


    “好啊好啊,谜面是什么?”


    “田间花下逢,和解?”


    沈知澜开始思考,田字的中间,花的下半字部,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华”字,他不太确定说出答案,“你应该是叫,沈与华?”


    姓氏不用猜,通过寿王两兄弟能猜到辈分排行,再加上最后一个字,名字当然水落石出。


    “猜对了!”应王世孙心情舒畅,举杯笑道。“你脑子不错嘛。”


    “还是你放水了,这个字谜不算难猜。”沈知澜举起茶杯,“为了庆祝我们互相认识,以茶代酒,干杯!”


    沈知澜举起茶杯喝出酒杯的气氛,心内却想,这一关总算过了。


    茶喝完了,沈与华更随意了些,似笑非笑道:“要是刚才,我非要计较呢,你打算怎么办?”


    “你计较也正常,是我没认出来人,只好请你吃喝玩乐,让你消消气了。”沈知澜笑嘻嘻道。


    “喔,这京城内,还有我不知道的玩乐处?我不信。”


    “那现在,跟我来?”沈知澜勾勾手指头,沈与华立刻上钩,跟着就走。


    护卫有心阻拦,但想到小主子平日的脾气,谁敢质疑?只能默默跟上。


    沈知澜牵着人左突右拐,很快来到一家面馆背后的巷子里,这里僻静人少,只有店家会存放些杂物。


    沈与华贵脚踏贱地,头一次到后巷这种地方满心不耐,想到对方兴致勃勃带过来,又忍耐住,等着惊喜。


    “到了。”


    沈知澜指着拐角,那里有一个木片搭成的窝,几只毛茸茸的猫崽正在探索世界,伸出小爪爪到处攀爬,偶尔爪子没勾稳摔下来,也不气馁,顿一顿继续爬。猫妈妈懒洋洋趴在旁边,听到有人过来,只是懒懒的转头。


    这猫亲人,不是那么害怕人靠近,而且最近沈知澜经常带着小鱼干过来,气味熟悉。


    “主子,猫会抓人的”护卫再次挺身而出,却挨了个白眼。


    “这猫要怎么喂?”


    “你先慢慢靠近,手里拿着小鱼干,要是她扭头就跑或者挥爪子,那就没戏,要是她不反抗,吃完了你带的小鱼干,就可以摸摸她的小崽崽。”沈知澜补充一句,“不过一切都要小心,带崽的母猫母性很强的,要是她不乐意,那还是算了。”


    但是一想到小奶猫的绒毛和粉红色爪垫沈知澜觉得还是值得努力一下,看母猫的反应。


    “试试。”沈与华不知想到什么,居然跃跃欲试接过小鱼干,慢慢移动靠近母猫。


    母猫懒懒靠过来,似乎嗅到空气里的鱼干味,起身,伸懒腰,小脑袋一摆一晃到处闻味,碰到小鱼干后,张嘴衔住。


    沈与华适时松开手,倒退几步。


    母猫不管这些,衔着小鱼干跳到几个崽崽面前,松嘴,小猫也同样闻到味道,围着小鱼干开始嚼嚼嚼。


    沈知澜再递上两根小鱼干,“存货都被掏空了,等她们吃完,你可以摸摸她们的小耳朵和小脑袋,要是不反抗可以多摸两下。”


    呜呜,他可是忍痛把摸小猫的机会让出去,亏大了!


    沈与华正好也主动伸手,小猫身上有一层保暖绒毛,摸着格外柔软,从身体里透出暖融融的温度,手感当真好,只要摸过就不能抗拒。


    沈与华起初还矜持,逐渐陶醉于这种手感,开始暴风吸猫。


    眼看小鱼干吃完了,母猫要把小崽叼回窝里,沈知澜恋恋不舍站起来,“好了,她们要休息了,下回再摸吧。”


    “也就是现在小猫能走能爬的,母猫没那么护崽了,不然还摸不到呢。”沈知澜可是混了许久才跟母猫混熟,能够摸到小猫。


    “这些畜生东西,也通人性么?”


    “俗话不是说虎毒不食子么,它们当然也会护崽了,就算是老母鸡还会护崽呢,舐犊之情,天下莫不如是。”沈知澜笑了笑,跟母猫道别,下回再见!


    “你要是喜欢,不如自己养一窝,天天都能摸到,这样不好么?”


    “那可不行。”沈知澜义正言辞,掷地有声,“我只喜欢小猫!小猫的宝质期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就不爱了!还有更多的小猫等着我去探索,怎么能够为了几只小猫停滞不前!”


    一通歪理,偏还说的郑重其事,沈与华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实在忍不住笑意。


    第85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耳朵听着小猫软绵绵的叫声, 摸到它软乎乎的绒毛,当真是一件极其治愈心灵的事。


    今天他就是绒毛控,谁支持谁反对?


    沈与华摸够了, 原本冷肃的表情和缓了, 转身道, “时辰不早,本我就先走了。”


    “嗯嗯, 下回见。”沈知澜连连点头, 这才把贵客送走。


    等浩荡的护卫队伍离开, 消失在街角,沈知澜肩膀一松, 笑脸一垮,整个人才算是放松下来。


    别看他刚才谈笑风生怡然不惧的模样, 其实心里一直打鼓,这位世孙脾性有些古怪, 刚才好好好的点头微笑,听到某句话后又立刻横眉冷目, 又或者是二者的量子叠加态,关键是, 没有任何预兆。而他只要眉头略略一皱, 周遭侍从立刻求饶。


    可等人真跪下后, 他依然不高兴,冷着一张脸。


    沈知澜壮着胆子, 在他生气时笑嘻嘻插科打诨,转移话题, 没想到他反而吃这套,言语上虽然还冷着, 但脸上却放松许多。


    换成旁人能跟炙手可热的应王世孙说上话,怕不是要回家烧高香,而沈知澜只想擦汗,性子这么难搞,他也不敢打包票说,回回都能挠到对方的痒处,以后还是避开的好。


    不过这种避开也讲究技巧,不能太刻意,沈知澜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索性放弃。


    哼着小调打定主意,他抱着宣纸,跨过人声鼎沸的茶楼,准备归家。


    等到他的身影没过墙角,刚才还热闹的茶楼楼梯传来咚咚声,有人急匆匆从二楼冲了下来,闷不吭声不辩方向的乱走,被人撞了几下也没能阻止她的攻势,她冲进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了。


    同样从茶楼上追下来的中年妇人连连呼唤,都没能把人喊回来。


    “大哥!这次我可不站你这边,贸贸然把人叫到茶楼来,连说都不说一声,她生气太正常了。”小秦先生回头,埋怨着兄长的冲动之策。


    “我不是冲动,而是重病下猛药,让她想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秦先生紧随其后,“若是一直拖着,未必是好事。”


    “行行行,都是你有理,我说不过你。”小秦先生叹息道,“阿璃还是懂事,没说当面甩脸子,一直等到碰面结束才散了。”没说大闹一场。“但是她是个姑娘家,冲出去你不担心吗?”


    “我是她爹,能不担心吗?放心,我会找人跟着的。”秦先生话锋一转,“行了,我们先回吧,容她安静几天。”


    安静些才能想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


    秦茂璃一路冲出来,不辩方向的乱走,发泄心中愤懑,等走到手脚酸软才停下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又被带到宗学后先生们住的小院。


    现在回家?那肯定要面对爹和姑姑,秦茂璃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回去,于是在附近徘徊,走着走着,慢慢走到了黄铜巷。


    沈知澜正在打水洗水果,恍惚看到有人在门外晃悠,走进一看,发现是正恍惚的秦茂璃,立刻过去拉住她。


    秦姑娘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恍惚!要是放任她乱走,说不定会走丢。


    沈知澜摆着笑脸,温言细语,“秦姑娘来的好巧!我姐正在屋里念叨你呢,可见是好友的默契,一念叨你就来了,她要是看到你保准高兴。”


    “走,去看看她。”


    秦茂璃被这么一打岔,总算回过神来,她现在又不想回家,索性跟阿汝说说话,也挺好的。


    沈知汝闻声而来,惊讶又惊喜,“这才是心有灵犀呢,我正想着你呢,走走走,去我屋里坐坐,留着在我家吃饭!”说着让娘加双筷子。


    秦茂璃转头先去跟长辈打招呼,她走开了,沈知澜赶紧抓紧机会对姐姐说:“秦姑娘刚才走在路上直晃神,估计有什么心思,姐你旁敲侧击问问,安慰她放宽心。”


    沈知汝比划个一切有她就安心的手势,笑嘻嘻抱着秦茂璃撒娇。


    杜珍娘自无异议,别说留下吃饭,就是住几天也不算什么,女儿跟秦姑娘关系一贯都好。


    饭后自去整理客房,沈知汝揽着秦茂璃去散步,闻着夜风送来的淡淡桂花香气,听着归人喜悦的叫声,秦茂璃逐渐放松下来,原先的愤懑不知不觉消散大半。


    沈知汝一路跟她介绍着路边的风景,并不追问,等到两人走到大榕树下,秦茂璃先率先开口:“你都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突然过来么?”


    “想我了,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沈知汝笑嘻嘻的,随即正色道:“你要是想说我就出耳朵,你要是不想说我就闭嘴,要是我一个劲追着问,岂不是很烦?我还怕你被烦走了,以后都不搭理我呢。”说着做起鬼脸。


    秦茂璃被逗的扑哧一笑,这才有心情慢慢倾诉。


    今日休沐,爹提前说好带姑姑和她一起逛街去茶楼放松放松,秦茂璃还是很开心的,吃喝尽兴,可等到了茶楼,她才知道包间里早有一位官媒等着,要替她相看。


    官媒肆意打量的目光,让她的笑意都僵住了,如果不是顾忌到长辈脸面,她是扭头就走的,好不容易忍到散场,她再也不能忍耐,转身就跑。


    沈知汝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道:“先生也太过分了!这种事怎么能不提前跟你说呢。”这不骗过的去吗?小秦先生也是女子,难道还要侄女重复盲婚哑嫁那一套?


    秦茂璃咬着下唇,继续道,“我并不过是抗拒相看,而是抗拒这样的安排,成亲又不是出门买菜,一手出钱一手出货,此后再无纠葛,若要成婚,自然是要两情相悦,彼此都乐意才好。”


    她谈到自己的亲事,没有一般女孩的避让羞怯,显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时刻。


    作为一个找到合心意郎君的姑娘,沈知汝很赞同这番话,“就是,买衣裳还知道挑拣比较,怎么能在亲事上这么随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直到秦茂璃心头怨气消散,沈知汝才说,“不过阿璃,你现在是有看好的人,还是没有?不管有没有,以后总归要成亲的。”


    秦茂璃摇头,“没有,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她举例,“嫁了人便没有现在这么自在了,以后想去哪儿都要顺着夫君,想做些什么还要考虑嫁人,多麻烦呐!”说着她升起几分惆怅,“像我姑姑,未出嫁时也是个远近为名的才女,游山水参加诗会,样样都是拔尖的,等她一成亲,别说诗会,连出门买脂粉都要提前报备,这日子哪儿是人过的?”


    沈知汝不想小秦先生还有这样的往事,带入一下自己,登时觉得天塌地陷。


    “这日子确实过不了,但是高门大户门禁森严,规矩也多呢。”说着说着,沈知汝开始忧愁自己,要是以后也不让她出门怎么办?不过韩爷爷好像不是这种人,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说着说着,沈知汝都跟着惆怅起来,换一个生活环境去往陌生的家庭,谁都会惶恐不安。


    反而是秦茂璃放下了怨气,开始谋划起来,“爹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给我提了个醒,我不能就这么干巴巴等着被安排,我得主动出击才行。”


    “怎么主动?”


    “想清楚我自己要什么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其等我爹安排,不如我自己挑选一个中意的。”


    沈知汝捂嘴,“听这话,像是你已经有目标了。”


    “还没有,但是先树立一个目标又不会怎么样。”秦茂璃理直气壮道,“就是没目标才能尽情想象嘛!”


    “那你准备想什么样的?”


    “我想想首先是家世,不高不低最好,家庭和睦友爱。”


    “为什么,高门大户日子不是更好过吗?”


    “日子好过规矩就多,门户太低又不好交流,不高不低刚刚好。”


    沈知汝半开玩笑道:“我家就是不高不低的。”


    “谁说的,你家应该叫高高高门好么!”秦茂璃立刻反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


    “说正事了,”秦茂璃把黏糊过来的沈知汝推开,“相貌要我看的顺眼,品德一定要过关,性格要包容大气,别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怎么不提才华?”


    “别管他才华是高是低,反正都没我高!”秦茂璃昂首坐傲视状,逗的沈知汝哈哈大笑,险些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哈哈,讲的对有志气!”沈知汝捂着笑疼的肚子,“这句俏皮话一改,更显气势了。可话又说回来,单两三个条件好找,满足全部条件的可不好找,我们除了学堂和亲友之间,认识的人也不多,上哪儿去寻呢?”


    刚还豪言壮语的秦茂璃又泄气了,“是啊,找不到都是白搭。”


    “可是面对秦先生,你就有理由拒绝了啊,就说你要寻这样的,找不到就不嫁,说不定还能缓上几年。”


    “说得对,我就这么干!”秦茂璃豁然开朗,一下子找到跟爹打擂台的方法,决心要找回自己的自由。


    “我还没有游遍万里山河,写下锦绣华章,急什么亲事呢!”秦茂璃念叨着,缓和好心态后,已经准备好明日的碰撞。


    为了明日的辩论赛,秦茂璃早早休息养精蓄锐,精神饱满迎接辩论赛。


    次日自然是要上学的,她本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谁知道姑姑一点异样没有,一切如常,还笑着让她早点归家。


    秦茂璃一边心里打鼓,一边又给自己打气,现在都扛不住,以后还能扛住什么事儿,索性她昨晚已经想好了台词,直接输出就完蛋。


    秦茂璃雄赳赳迈步走向爹住的小院,路过小径时正好碰见沈知澜。


    “来问功课吗?”


    沈知澜一笑,他其实是过来报平安免得秦先生担心,没提,反而转移话题,“对啊问功课,有些地方不明白。对了,上次的红梅笺又买到一刀,分你一半,店家还送我二十张金贵笺,是新品,让我试过好提意见,再分你几张。”


    “还有新品呐?”


    “我跟店家提的,算是特色么,以后可以按季节出限量花笺,春日海棠夏芙蕖,秋有金桂,岂不是很有趣?店就在笔墨街道,有空去逛逛。”


    秦茂璃很是欣喜,约好明日让阿汝转交,这才告别分开,准备继续回去,却不想两人站着说话的画面,再次让秦先生看到。


    唉。


    秦茂璃做好准备进小院时,正巧还有几个学生在,她又不能打扰,只好站在一旁等待,等他们说完话。秦先生不紧不慢说着话,两刻钟后才让人散去。


    人都走了,秦茂璃又鼓起勇气要张嘴,秦先生就跟没事人一样打断,“正好渴了,要饮茶吗?”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被接连打断后秦茂璃的勇气已经消磨大半,尤其是爹这淡然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儿还无理取闹,正被大人温厚包容。


    她泄气,“爹,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懂事?”


    “说什么,你不懂事那肯定是我纵的,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么。”秦先生起身绕到前面,轻轻揽着女儿的肩头,“你说说,对不对?”


    秦茂璃被逗笑,两人顺势在榻前坐下,开始畅聊心事。


    “昨天是为父做的不周到,但女大当嫁,这些问题你该考虑的,莫非你已经有了意中人?此处没有外人,更无六眼四耳,你说出来,为父才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茂璃听的糊涂,“等等,我没有意中人呐!”


    秦先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秦茂璃登时怒气暴涨,“是不是有人传闲话?”她就说嘛,爹怎么会无缘无故说什么媒,原因在这里!


    她气的哇哇大叫,要去找传播流言的人,秦先生连忙安抚她,“没有,没有流言,我只是问一问。”


    “可爹你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必然是有什么事才能让你这么说。”愤怒后秦茂璃又压制下来,思索着,“我平时只在学堂里进出,接触的也是学堂的人,亲近之人也没有少年”她在脑子里挨个过了一遍人际关系,终于悟了,“爹说的是,汝姐儿的弟弟?”


    秦先生听到这个指代称谓,赫然发现他犯了很大的谬误,那就是说穿此事,听听,汝姐儿的弟弟,说明在此前,阿璃根本没往情爱发现想,根本没开这个窍!可是他说透此事后,阿璃便会换一种眼光来看待沈知澜。


    什么叫弄巧成拙啊?


    秦先生悔不当初,只是此刻后悔也没用,阿璃已经皱着眉头追问:“因为是汝姐儿的弟弟我才认识的,平时碰面也是在学堂,正大光明,竟然也会有人传闲话么?他们是不是太闲了?怎么不去挑河泥?”


    被说“太闲”的秦先生假咳,“其实他人不错,求真好学,以后定非池中物,是个不错的学生么。”


    “这倒是,”秦茂璃顺着点头,“我不爱跟别的男同窗说话,因为他们一开口就觉得我好像是个傻子,低他们一等似的。”


    之前秦茂璃在琴堂练曲,练完有人鼓掌,见到是她,开口称赞,女子也能弹出如此动听的曲子,当时就惹的她老大不高兴。


    而澜哥儿,不论是弹琴奏曲还是书法诗词,他只有纯然的欣赏,和实事求是的赞美。


    秦先生已经在心里高呼完了完了,他仍不死心,“其他人也能做到纯然的欣赏。”


    “那爹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我不信。”秦茂璃若有所思发现,她之前提的几个条件,沈知澜完全满足,甚至还有附加分,他的姐姐跟她关系好,家庭关系简单,连姑嫂问题都没了。


    秦先生此刻,恨不得以头抢地,咚咚把自己的撞晕,他如果不提这茬,事情完全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现在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第858章 第一百八八章


    秦茂璃脸色微微发红, 巴巴望着秦先生,等着他提出解决办法。


    刚才爹不是还承诺,他来想法子吗?现在就该他出面了。


    秦先生一个脑袋两个大, 只能车轱辘话来回说, 企图拖延过去, 但现在秦茂璃不会吃这套。


    这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秦先生正懊恼后悔, 就看到自己妹妹进来了, 小秦先生语带调侃, “怎么了,还发愁?阿璃不是没继续生气了?”


    她见秦茂璃回家了, 面上也没有怒气,大概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所以登门来打听后续。


    “的确不生气了,但给我找了个更大的麻烦。”


    他怎么去说呢?


    小秦先生还想再说, 又被兄长打太极糊弄过去。


    “既然阿璃这边没问题了,哥哥你还烦什么呢?”


    “没什么。”秦先生转念又想, 或许小妹能帮他出出主意?好歹试试再说。


    “我这儿还真的有个为难的事情,或许你能帮帮忙, ”秦先生再次强调跟阿璃无关, 才道:“我有个故交, 三年前辗转托人,交给我一批古籍, 想让我来负责修复和订正,以后好流传天下。我接了事情, 自然要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只是天天誊抄撰写着,难免就生了兴趣, 也对这批古籍爱不释手了。”


    “眼下古籍快要修复好了,但我实在舍不得放手,你说我要去找古籍主人说,想要出钱买下,会不会让人觉得我监守自盗,打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啊?”


    “什么古籍能有珍贵?我哥都能看上眼?再说,实在珍贵,誊抄一份就好了。”小秦先生不解。


    “古籍只此一份,是很冷门的东西,还有古人批注,其实要说价值也不是很贵,可是千金难买心头好,我就喜欢原本,想要留下。”


    “既然这么舍不得,哥哥你就带上银两和礼物,上门说情赔礼呗!毕竟你喜欢,那就比什么都要紧,对方要是不答应,再说。这样不管成没成,至少不你会遗憾当初没尽力,对吧?”


    小秦先生一边劝一边腹诽,什么古籍这么珍贵?还能引得她兄长这么念念不忘?她有没有看过呢?


    被小妹一点心,秦先生豁然开朗,是啊,试过再说,保不齐能成功呢?至少不会后悔,再者,是他勾的阿璃起了心思,肯定要争取办到。


    接下来要先寻个时机才行。


    *


    沈知澜觉得最近,他姐怪怪的,秦姑娘也怪怪的,两人凑一起会突兀的笑出声,可是要等到他靠近,两人又会闭嘴,总是让


    他疑心,是不是说他坏话呢?


    但当面不提,背后问不说,沈知澜只能安慰自己,肯定不是大事,姐姐总不会坑他吧?


    于是一切照旧。


    这天,他才刚摆好文具准备练字,沈知汝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巴掌拍下去震的砚台一跳,她急道:“你最近是不是干坏事了?!”


    “坏事?什么坏事?”沈知澜愣住,“我最近什么都没干呐!”循规蹈矩,两点一线,再规矩不过,能干什么坏事?


    沈知汝咬紧牙关,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偷听,这才逼问着:“阿璃跑过来打听你的消息,旁敲侧击问你有没有关系亲近的女同窗!”她又不是傻子,还能不明白是怎么意思吗?


    “啊?!”


    沈知澜懵圈了,“我发誓,我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天地良心!”真是,冤死了。


    “哼,我不信!”沈知汝果断道,“你如果没有,那她为什么会跑来问?”


    沈知澜幽怨道,“姐,你可是我的亲姐,为什么你第一反应就是来问我呢?干嘛不去问她呢?”


    沈知汝摆手,“这种事假如男孩不主动,那女儿家怎么好意思来问呢?”


    “说不定她是替旁人问的呢?跟你熟,所以先找你了解下情况,免得尴尬么。”


    “那不可能!我虽然觉得你还是个小屁孩,在外人眼中你还是挺一表人才的,被人看上不奇怪。”沈知汝先是斩钉截铁,随后又变成忧愁,“可是,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呐?”


    “没准都是你的误解呢?或者她不是那个意思。”沈知澜把笔墨重新放好,“反正在那之前,我,主动对秦姑娘退避三舍,绕路而行,避开总行了吧?”


    不管什么情况,冷处理不失为一种策略。


    “也行叭,先这样。”沈知汝犹豫后道,“或者是我理解岔了,她没什么旁的意思。”


    “别什么或许了,肯定是!”沈知澜根本不觉得秦姑娘会钟情于他,那肯定就是言语之间有误解,他避开就好了。


    反正两边学堂有围墙隔开,想要避开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以后想借阅书籍就麻烦了,还要等到秦先生归来才行沈知澜抹去心头的一抹怅然,觉得不能为了这点事,误了别家姑娘。


    刚开始真有些不习惯,明明跟很多同窗相伴,可还是习惯性的往后看。


    “瞧什么呢?”


    “没什么,就觉得刚才好像有人影闪过去了。”沈知澜回头,“潭哥你请客吃席,我怎么能不积极响应?”


    “说的我好像很抠门似的,还不是之前没空闲么,这次你们随便吃吃个够本,反正我买单。”


    众人开始起哄,纷纷嚷着要让沈潭荷包出血,请个大的。


    又过了五日,沈知澜逐渐习惯多走一段路,减少去找秦先生请教的次数,如果实在避不了,就跟几个同窗一起去,反正不能单独一个。


    只是他左闪右避,这点小心思还是没能瞒过秦先生的眼睛,上次秦先生计划失误反而让女儿起了心思,于是左看右看的,看


    这小子不顺眼,可要这小子避开女儿,他还是不爽。


    阿璃才貌双全,样样都好,这小子还敢瞧不上么?


    所以,沈知澜莫名就被留堂了。


    秦先生:盯,这小子到底哪儿好?


    沈知澜不闪不避,任由先生打量,既然人被留下来,早晚先生要切入主题的,他耐心等候就是。


    “听说这些红梅笺都是你帮忙买的,我用着还不错,能再多买些呢?”


    提这个干嘛?沈知澜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可以,但最近笔墨店红梅笺热销,可能要多等几日才能买到。”


    “阿璃正在用这些笺纸誊抄诗集,倒是好用,说起来,你觉得她怎么样?”


    “秦姑娘?她是先生您的孩子,家学渊源,不论琴棋书画骑射,样样都是出色的。”


    “可惜啊,她是女孩,早晚需要谋划出嫁的事,若是遇人不淑,恐怕就没有心思再去弹琴品诗,评书论道了”


    “那先生替秦姑娘精心挑选不就好了”沈知澜越说越小声,一句话差点没说完,他又不笨,这暗示都贴脸上了,他还能继续装不懂么?


    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汝姐没有感觉错啊,秦先生的确有许配秦姑娘的想法。


    但这个问题此前,沈知澜从来没考虑过,他始终觉得自己年龄还小,毕竟前世都要等到高中毕业才不算早恋呢,现在让他考虑这些,他是真没想过。


    但如今秦先生都问到面上,贸然拒绝是不是不好?可一口答应,他同样做不到。


    所以沈知澜只能拿爹娘出来做借口,说他做不了主。


    秦先生也懂,只要稍稍透点口风就行,免得沈家有另外看中的人选,东床快婿被人截了胡。


    “瞧,不过是闲话两句,别放心上,你先归家去吧。”


    沈知澜胡乱点着头,转身就走。


    秦先生捋着胡须笑,这孩子刚才看着挺镇定,实际走路都同手同脚了,甚至连课本都忘了拿,还是明日带给他算了。


    *


    沈知澜恍惚走出小院,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刚才秦先生真是把他问住了,现在手心都在冒汗,心脏跳到一百二十码,现在被风一吹,还有点慌。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沈知澜摸着心脏,打算等平静些再转身回去收拾书包,却不想背后有人冷不丁拍他肩头,把他吓的险些跳起来。


    “想什么呐!”


    “没,没什么。”沈知澜回头,发现赫然是刚才话题里提到的秦茂璃,这下更紧张了。


    刚才还讨论,现在本人就出现了,容不得他不惊讶。


    秦茂璃还是笑兮兮的,“你这模样正好应了一个成语,你猜是什么?”


    “我不知道。”


    “做贼心虚哇!”秦茂璃故意拖长声调。


    这话沈知澜没法接,因为他的确慌的不行。


    可秦茂璃从他心慌的模样已经猜到三四分,索性她也不想稀里糊涂的被安排,就算拒绝也要得个痛快,所以她干脆问了,


    “我爹,是不是提了我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被她冷不防一问,沈知澜再次吃了一吓,条件反射的看向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外人听到。


    确定周围无人,旁边秦姑娘还在目光灼灼等答案,沈知澜无奈回答:“秦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要是让人听到怎么办?”


    “比起被人听到,我更不想糊里糊涂,然后后半辈子一直都在后悔,为什* 么不勇敢一点?”秦茂璃很认真的说,“不论是什么结果,总比试都没试过好。”


    她这么勇敢,执拗,真诚和热烈,只想等到一个答案。


    沈知澜放下肩头,也报以同样的真诚,“我如果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信么?”


    “我信,为什么不信?”因为在此之前,秦茂璃也没考虑过这些问题,知道她爹问起,所以她真的信。


    “刚认识秦姑娘,我只觉得你厉害,一手古琴弹的出神入化,早晚能够闯出属于一片自己的天地。”


    “你像雏鹰,正在奋力磨练自己的尖喙,利爪,羽毛,早晚有一天会乘风而起,翱翔于九霄之外。”


    “我看到了,我欣赏。”


    “可要说思慕之情,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


    “所以你也不讨厌我,对吧?这就行了,”秦茂璃自顾自道,“我也这样,我的琴曲,诗集,除了家人外,你是第一个不带任何外在因素欣赏的,所以我也不讨厌你,既如此,我们两多交流,以后更进一步,怎么样?”


    这次沈知澜是真笑了,他算是看出来了,秦茂璃或许真的对他有好感,但这种好感还朦朦胧胧,并没发展到情深意切的地步,或者以后能,但绝不是现在。


    秦姑娘,还是没开窍呢。


    他照实说了,秦茂璃不服气,“有好感还不行?感情不就是一点一点相处出来的么?谁敢说以后不能琴瑟和鸣?我爹和我娘也是这么相处的,我爹还吹嘘过当初爬树上,吹笛子吸引我娘过来呢!”


    噗嗤,沈知澜笑的不行,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听到秦先生年少轻狂的往事,没想到平日一本正经的先生,也有这样躁动的青春。


    笑过后,他也逐渐放开沉重的心思,认真道,“秦姑娘,一时的好感不能说明什么,天天看着一面墙一棵树,它们被搬走还会舍不得的,所以不如都彼此冷静下,避开几天可好?”


    秦茂璃看他一眼,“好。”


    说完话,两人才分开。


    沈知澜还没走出这条巷子呢,迎头又撞上一个人,对方还拿看叛徒的眼神看他。


    哼,叛徒!嘴上说着要避开,其实偷偷见面,真是错信你了!沈知汝使劲瞪着弟弟。


    我没有,冤枉死了。沈知澜暗中叹气,这一个时辰撞上三个人,形状过于密集了哈。


    “我才不信呢,你肯定哄我的,哼!”回家路上,沈知汝一直哼哼唧唧的,表达不爽。


    “我真没有啊!窦娥都没我冤枉,今天是她过来堵我的。”


    “别管是不是吧,反正对秦姑娘你得慎重,如果有想法,就好好对她,没想法就早点拒绝。可别摇摆不定的,最后闹的连朋友都做不成。”


    沈知澜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自己绝无此心,只可惜沈知汝不信。


    不信就算了,他还不提了呢!他也是有脾气的!沈知澜赌气,噔噔噔跑后院去了。


    后院里结了不少果子,正是成熟的季节,四下无人,他便把系统点开了。


    虽然跟汝姐赌气,但系统里关于姐姐的事他还记得,三五不时点开,想要寻找更多蛛丝马迹。


    可目前还没有更多线索。


    唉,还要继续关注着,免得错过任何机会,沈知澜正要关掉系统,突然发现又有新的话本弹出。


    现在话本多了,什么时候触发都没察觉,他习以为常的点开新话本,话本名是《乘风而起》,起的很文艺么。知道看见话本主角的姓名,他才感兴趣。


    因为主角是秦茂璃。


    “秦茂璃幼时,曾经在山顶俯瞰山下,发誓说,要做个青史留名的人。


    父亲笑道,那你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秦茂璃点头,当然,她已经做好了。


    所以她勤奋求学,游遍山川河流,凭着一只笔一方墨,写下心中的秀丽山河,也在大焱的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沈知澜感叹着,身在古代秦姑娘能够闯下偌大声名,背后肯定是付出更多努力的,但最终还是实现了她的理想,真好。


    等等?那是什么?沈知澜眼睛在系统里一扫,按照惯例,文案下方就是主角栏,秦茂璃自然是主角,为什么紧随其后的名字,写着他的名字?


    沈知澜瞪大眼一连看了三遍,揉眼睛不信邪继续看,还是那熟悉的三个字,他写过无数遍的,自己的名字。


    噌!他面色爆红,一直红到耳根。


    第859章 第一百□□章


    沈知汝最近发现, 她弟傻了。


    具体表现就是,经常一个人在无人处偷笑,乐得嘴都合不拢, 可要是问他乐什么, 立刻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没事,一点事没有。


    瞧, 这会又来, 明明在临字帖, 写着写着就开始笑,她就搞不懂了, 临字帖有什么好乐的?


    果然是傻了,沈知汝同情的想, 是不是该让表姨来看看脉?万一真傻了可怎么办呐?


    还有还有,最近阿璃也不追问她了, 但见着她就笑,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这是什么流行病?沈知汝百思不得其解, 干脆就不想了。


    *


    沈知澜突然得窥天机,虽然只是一点点, 也让他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第一晚:怎么可能呢!这绝对不可能!看错了吧!


    第二晚:仔细想想,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吧?感觉还是挺有依据的他一直都觉得秦姑娘天赋出众,聪颖伶俐, 难得长辈还开明,两人慢慢接触后, 走到一起也不是不能理解,对吧?思考.jpg


    第三晚:嘿, 嘿嘿。


    知道这么一个大秘密还不能告诉外人,憋着还是很难受的,但他也只能憋着,免得传出去对别人的名声不好。


    只是本能的,他的目光不自觉追寻着秦茂璃的身影。


    现在情况反了过来,之前是他极力躲着秦茂璃,现在是秦茂璃尽力避开他。


    “你两现在”沈知汝托着下巴,做思考者状,“有点奇怪的默契。”


    她对着来女宗学晃悠的弟弟道。


    “哈哈哈有吗?明明就没有吧,哪儿默契了不就是跟往常一样么?”沈知澜努力打着哈哈,誓死不承认。


    “怎么没有,休想骗过我的眼睛!你两一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沈知汝气咻咻的哼唧着,转瞬又乐了,“反正不管成不成,我是最不吃亏的。”


    不成就一切照旧,成了两好并一好,她在中间赚大了。


    想通这点好,沈知汝就随他们去。


    沈知澜被姐姐一顿调侃,忍不住脸红,随后心一横,管它呢!要笑就笑吧,全当是提前适应一下。


    五日过去,不等他想好该如何组织说辞,先被秦茂璃堵了。


    她目光灼灼等着回答,都冷静好几天了,总该有个准话了吧?


    当着女孩的面沈知澜能认怂吗?那必须不能!所以他眼一闭心一横,原先以为难以开口的话,也一股脑的冒了出来:“秦姑娘,你是很好很好的。”


    “之前我便觉得你是一只雏鹰,正在磨练自己的尖喙和羽毛,只要时机一到,你便能够腾风而起翱翔九霄,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果,如果,属于你的风还没来,我也乐意化成一道清风,托起你的羽翼,让你不被俗世的笼子困扰。”


    这是他的真心话,这么厉害的姑娘,怎么能让她日益消磨时间和天赋?自然要借力而起,让她走向更厉害的舞台。


    “澜,澜哥儿”


    对面的秦茂璃泪光盈盈,捂着嘴巴感动的不行,她也没想能听到这样一番话,头一次叫了沈知澜的昵称,一激动就握住他的两手,在秦茂璃的角度,这已经是相当出格的举动。


    “唉唉唉!”沈知澜本想挣脱,见秦茂璃激动不已,只能声音转低,慢慢安慰着,“没什么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我心里想的,不骗你”


    “没说你会骗我,就是,你也好好喔”秦茂璃破涕为笑,重新站好,“我开始觉得我真幸运!”


    源自于误解和误会,但最终收获了最满意的结果。


    “我要早点去告诉我爹爹!让他安心!”说着秦茂璃就要扭头跑到父亲的小院去。


    “不可!这样真的不行!”沈知澜一脸认真,先把人拦住了,“你要是先去,以后秦先生能把我来回的抽几遍,这种事还是要我主动的,不然不成样子。”


    他已经想好,先跟爹娘通气,一家人都商量好后再请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探探口风,等到应允后再进行下一步。


    别管到了什么年代,提亲这种事就是该他主动的。


    “那好,我等着。”两人有了约定,秦茂璃心中就有底气,等着沈知澜进一步的动作。


    “最近就先别见面了,免得先生看我不顺眼。”说着说着沈知澜打着寒噤,要让先生知道他拐跑了自家掌上明珠,估计没他好果子吃。


    可这么办啊,他就是越来越欣赏秦姑娘,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想想系统的话本里,他都能抱得美人归,现在肯定也能成功的!他给自己打气,同时暗暗跟系统生气,怎么不给点提示呢?哪怕是几个字也好哇!


    带着种种纠结,他先去找爹娘透露口风了。


    沈齐当时就惊的够呛,“真的?澜哥儿你别消遣我!等我真上门了,怕不是被秦先生打出来!”


    别看秦先生表面只是教书先生,他出身的江南秦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枝繁叶茂,代代都有子弟出仕,镇守一方。当初国子监来请人都没请到,秦先生为何乐意到宗学来,还是个谜团。


    况且秦先生还是主枝嫡脉,他如果开口,立刻就有无数的优秀少年涌上,排队排到城门口去。


    “我消遣谁也不敢消遣爹你啊!”沈知澜一本正经板着脸,又撑不住笑了,“同在一处求学,我觉得秦姑娘非常非常好,壮着胆子问过,得到允许才会让爹你上门去问呐!”


    “你小子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沈齐急了,扬手要打。


    “哎哟哎哟,我是那种人吗!”沈知澜抱头鼠窜。


    沈齐自己一琢磨,想想也对,什么优秀少年也不如近水楼台,自家孩子又不差,相处久了当然投契。


    孩子有愿望,他当然要尽力完成,沈齐不再犹豫,思来想去宗令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名声又高德行出众,最适合做这个。


    宗令听到沈齐的请求后同样一乐,“这是好事啊!我还说日后要给澜哥儿这孩子,物色个好的,没想到他自个倒是先瞧好了,既有默契,我看问题不大,且等着好消息吧!”


    他老人家干这个可是熟练工,流程熟悉的很,经他的手促成许多桩美满姻缘,让他出马,应当是水到渠成的。


    他登门后,秦先生大为诧异,又隐隐猜到什么,等到宗令开口后,秦先生都说不清自己是喜是悲,是惊是恼。


    小儿女交往有度,确认心思后直言相告请长辈上门说合,等候女方的回应,这才是懂礼节人家的做法,只是秦先生恨恨,要不是他自个提这茬,揭破窗户纸,女儿还好好的待字闺中呢!都怪自己。


    只是抛开这些怨念,秦先生又觉得沈知澜是个难得合适的,合适这一点,可比什么外物都重要,日子是自己过的,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一团污糟又有什么趣儿?


    宗令正拿出全部口才,把沈齐家吹的天花乱坠无与伦比,要他说,这也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只是秦先生怎么一副又想答应又想婉拒的模样?人的表情还能复杂成这样子吗?


    最后秦先生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还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话,把宗令都给绕晕了。


    宗令捋着胡须,莫名其妙的,他给沈齐回话,沈齐冥思苦想许久,终于道:“没拒绝就是好消息么!秦先生的夫人长辈还在原籍,这等大事肯定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多半要写信回去告诉一声,才算是礼仪周全。”


    “就是说啊,肯定要寄信回江南,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呢,宗令爷爷别急,先等着吧!”


    “你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沈齐讶然望着从窗口冒头的孩子。


    沈知澜打着哈哈,飞快溜走,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当然要第一时间来了解后续。


    沈齐细想觉得秦先生慎重行事,才显得郑重,于是再三谢过宗令,打算先静候佳音。


    他们却不晓得,被诸人瞩目的秦先生,现在就跟热锅蚂蚁一样来回转圈,有心要主动报告吧,又一直找不到面圣的机会,心一横,他写了一封折子向上面禀告此事,焦躁等待回应。


    这封寄托着秦先生厚望的信件辗转多次,终于呈上了御案,压在一重又一重的文书下面,等待着被翻找出来。


    对秦先生来说,这中间等候的时间就太过难熬,一个时辰能够过成一天,他甚至开始思考,要是再没回信,干脆直接求召见,免得这样等着心焦。


    再此之前,总算是有人救他于水火之中。


    宗令是经常进宫的,一为禀告宗室诸事,二为联络感情,毕竟再亲密的血缘也是需要经营的。


    聊着聊着就说到家长里短,宗令想着澜哥儿是彼此都熟识的,于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提到,沈齐家好事近了,或许没过多久还能讨杯谢媒酒喝。


    正在品茶的皇帝眉头微微蹙起,若无其事放下茶杯,“喔,是谁家的姑娘?”


    “说起来你也认识,便是秦思穹家的姑娘,两个小儿能玩到一块儿去,顺理成章吧。”说完宗令作势又拍了自己一下,“是我嘴快!这事还没定下,暂且还是不能宣扬,你可千万别给他们压力。”


    皇帝一声冷哼,“我家的孩子,配他秦家的女孩,难道还会有配不上的?秦思穹这人,磨磨蹭蹭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低头娶妇昂首嫁女,还不让人家拿拿乔么?谁家都这样。”宗令又笑呵呵的打圆场,他却不知道,皇帝心里自有标准,双标的要命。


    不过皇帝又感慨着:“那小子,看来就喜欢这一款,当真是命定的姻缘。”


    不论前世今生,该凑到一块儿的,始终要走到一起。


    “什么?”宗令没听清。


    “无事。”皇帝摆手,“既然婚事还没定下来,那就暂且不提。等到两家事情定下来你再告诉朕,朕赐他们一个恩典。”


    宗令抚掌笑,“这才是天大的恩典呢!我先替澜哥儿谢恩了!”


    别管最后能赏什么东西,哪怕是一笔字一幅画,也是极大的脸面,象征着秦家没选错人。


    等宗令走后,皇帝一琢磨不对,既然有这事,秦思穹怎么敢一声不吭的?


    他起身去了侧殿,翻看一堆堆的请安折子,这些东西不太要紧,内侍清理后便放到侧殿,等着他空闲时再来看。翻到最底下,终于看到秦先生递上来的信件,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等候皇帝后续的答复。


    皇帝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字,准!


    第119章 第一百九零章


    不日, 秦先生亲自登门给与答复,话虽然说的委婉,意思表达的清楚, 他本人没意见, 只是要通告家中亲眷, 他们同样关心阿璃,想要亲自看看再说。话又说回来, 都这样讲, 事情算是定下一半。


    “我就说吧!肯定是这样。”沈齐的猜测被证实, 他颇为自得,“看就看吧, 咱们把礼数做足,就不怕挑剔。”


    杜珍娘开始发愁, 既如此,又该拿出什么样的规格, 来商量定亲的事呢?幸好家中不像从前,还有些积蓄, 不然真是难为无米之炊啊


    沈知澜刚要高兴,就被亲爹拎起了后脖衣领, 他只能缩着抗议, “撒手撒手!”


    “越是这种时候, 越是要慎重,你最近别跟秦家姑娘碰面, 免得秦先生觉得我们不庄重。”沈齐叮嘱完,看到自家孩子滴溜溜的眼睛, 立刻改了主意,“算了, 以后我去学堂接你,别想钻空子。”


    “抗议,严重抗议,你这是有罪推论!”


    沈齐乐呵呵的:“我这是“爹推论”,爹说的就是最大。”驳回所有抗议。


    沈知澜只好去看姐姐,为今之计,只能指望姐这个卧底了!


    谁知道沈知汝两手一摊,放弃卧底这个任务,她也无可奈何哇。


    *


    沈齐说到做到,真的日日来接人放学,暗度陈仓之计只能做罢。不过沈知澜想,从江南坐快船到京城也不过十余日,等等好了。


    他把心思强行放到练字上,想让自己平心静气。


    这日刚放学,沈知澜正收拾纸笔,背后冷不丁被人蒙了眼睛,捏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我猜,你是个男的?”


    “然后呢?”


    “我猜你跟我差不多高?”


    “这算什么猜啊?”


    “那我猜你跟我差不多大!这回肯定猜着了吧!”


    “这不是纯耍赖嘛!”


    “那我来点绝活,我猜你姓沈行与字辈,单字一个钰,对吧?”


    “不对不对,我叫小石头,才不是什么美玉”


    沈知澜趁着他反驳时一矮身一窜,立刻绕出对方的包围圈,同时反手耍起了书包,“小石头,吃我一锭!”


    沈与钰冷不防被敲中,但他惊讶道,“那招好厉害!你躲的好快!”


    “是防身术,讲究的就是快准狠,不然没效果,有兴趣我可以教你。”沈知澜开始收拾东西,“你可算是出门了,多久没出来了?”


    沈与钰假咳,“外祖父看的紧,天天学东西,学的我是头晕脑胀,可算通过他的考验了,这不,我马上就来找你。”


    两人许久不见,感情依旧,开始聊起分别日子的趣事来,沈与钰还看到他的练习字帖,拍着胸口保证,再找些进阶班的字帖和书籍来。


    二人说说笑笑走到门口,沈齐正好拿着两串糖葫芦过来,惊讶道:“钰公子怎么来了?”


    “齐叔叔叫我阿钰就行,钰哥儿也成,我跟澜哥儿是兄弟相交,不在这里上。”沈与钰笑了笑,态度很是亲和。


    沈齐瞄了自家孩子一眼,爽快改口,“行,齐叔叔还赶上个巧宗,给你们一人一根糖葫芦,做改口礼物。”


    沈与钰也不嫌弃,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酸的眉头都皱起来。


    沈知澜正要取笑他,门口有个小厮过来询问,“这里是宗学么?请问沈知澜公子是不是在这里上学?”


    沈齐回头瞪孩子,这又是从哪儿招惹的事儿?


    沈知澜冤死了,他成天两点一线的,能招惹什么事?


    他站出来后,小厮立刻变的庄重起来,恭谨递上一张烫金帖子,“我家公子请您参加半月后的生辰会,还请您务必赏光前往。”


    “你家公子是”沈知澜一边接过帖子一边翻看,“咦?沈与华?”


    帖子上署名正好是沈与华的姓名,真让人惊讶。


    “正是,我家公子是应王世孙华公子,下个月办生辰礼,还请您过来参加。”小厮与有荣焉的笑着,帖子送到后,拱拱手走了。


    沈齐完全愣了,他没听岔吧?那可是京城现在热度最高,呼声最响亮的应王世孙呐!他一激动,开始拼命扯沈知澜的袖子。


    沈知澜正用袖子跟爹玩拉锯战,沈与钰接过帖子翻看,同样难掩惊讶,“这帖子居然是华大哥亲自写的!”


    应王府跟寿王府关系亲近许多,沈与钰当然能认识沈与华的笔迹。


    请帖不难拿,自有管家侍从负责,但主人亲自写的帖子,便显得珍贵许多。


    他惊讶,沈知澜也惊讶,“锐哥儿没告诉家里吗?”


    也对,沈与锐被欺负了,有他单独出门的缘由,可少年人爱面子的性情,肯定不愿意把吃瘪的经过说出来。


    沈知澜便捡要紧的说了,隐去沈与锐被欺负的经历。


    但沈与钰又不是笨蛋,更深知沈与华的性情,他这位华堂哥,嚣张跋扈的代名词,纨绔榜第一名,跟人起了冲突能这么轻松放过?澜哥儿肯定费了不少口舌。


    “也难怪,最近锐哥儿也不爱出门,闷在家里。”


    沈知澜犹豫着,最终还是劝了劝,“我看锐哥儿经了事后人懂事的多,事情也过去了,你就全当不知道,别损了他的面子。”


    “他呀,知错但是不认错,也就是现在周遭都是亲朋好友,包容他这个性子,要是以后碰上外人,怎么收得了场?”沈与钰摇头。


    “那可要看你这个大哥的能耐了!你罩住他管教他,不就好了?”沈知澜笑兮兮的揽住沈与钰的肩膀。


    沈与钰无奈一笑,也罢,只能这样了,谁让他是当大哥的呢?


    沈齐见今日有客来,估计这小子顾不上秦姑娘的事,叮嘱几句后,拿着帖子,风风火火去找宗令请教了。


    沈知澜跟难得出门的小伙伴开心逛起了大街,顺便挑选礼物。


    虽然他觉得沈与华性子难相处,但人家毕竟亲自递了帖子,他也不能失礼,该准备一份礼物才好。


    只是,选什么好呢?


    逛遍了集市,并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东西,王府并不缺贵重物品,他只能从巧思出发。正好路边有木匠铺子,沈知澜灵机一动,立刻知道该送点什么。


    于是他跟木匠比划了半天,又是画图又是测量,总算把他想要的东西表达出来,木匠起初听的糊里糊涂,但到后来慢慢摸到窍门,表示没有问题,加上钞能力开路,肯定能在半月内做好。


    沈与钰越听越喜爱,不由得缠着沈知澜,想要一个同款,沈知澜表示,真要这个东西,那自己还省事了,等到沈与钰生辰礼,他就送这个!


    沈与钰笑逐颜开,立刻表明自己还巴不得呢,这样有趣的东西做礼物,他收到只有欢喜的份儿。


    两人告别后,沈与钰也没忘记字帖的事,回家在书房找适合当前沈知澜进度的字帖。


    “这本字帖,怎么样?”一只骨节分明,生有斑点的手捡起一本字帖,递到沈与钰面前。


    “哎呀我就是在找这本!”沈与钰惊喜接过,再抬头,“外公!您怎么也在?”


    “钰儿来翻我少年时的字帖,还不许我亲自来看看?”对面苍髯皓首的老者故意板着脸,但眼睛里的笑意,泄露他并没有动气的事实。


    沈与钰对着老者,熟练撒娇,“是我一个好友,正在学您的字,我替他找临摹的帖子。”


    “能让你这么上心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好友,既然这样,老夫亲自指点,如何?”


    “真的?那他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不过,说起来他跟您还是有点渊源的,他正在秦思穹秦先生门下学习,拐个弯抹个角,还能算您的徒孙呢。”


    “京城呐,太小。”老者捋着胡须,“这样更值得指点了,下次你把他的帖子带来。”


    “好!”沈与钰答的清脆响亮。


    *


    在去往应王府之前,秦先生的家人姗姗来迟,秦师母并两位子弟,还有秦先生的二伯,都到了。


    秦先生肯定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秦师母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见一面再说。


    谁家都要提前把女婿家情况打听清楚吧,不然以后女儿受罪怎么办?


    沈齐跟打鸡血一样热情,把全家打扮的整齐,又把大媒宗令爷爷叫上,两方人马在护国寺碰面,进行一场心知肚明的偶遇。


    秦师母头次看见沈知澜,倒是挺满意的,少年眉目清正身姿挺拔,怎么看都是一副好好少年的模样。


    就是自家闺女秦师母回头看姑娘,怎么一点都没有待嫁少女的娇羞呐?还能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这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啊?


    沈知澜看到秦茂璃招手,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浅笑,按捺住激动,极力表现的礼仪周全。


    倒是跟来的长辈秦二伯,咦了一声,盯着沈知澜的五官细细打量起来。


    两家人坐在一起聊了一个时辰,终于各自分开。


    没了外人,又把女儿支走,秦师母终于开口,“我也看了,这孩子不错,家境虽然不高但也不成问题,就是阿璃,真的喜欢吗?刚才一点异状都没有,她不害羞嘛?”


    秦先生笑了,“就是这样,这才是澜哥儿的好处,能够让阿璃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她还是阿璃,而不是变成了谁家的夫人。”


    这便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真切的祝福了。


    秦师母立刻被打动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转头问询秦二伯,不知道长辈怎么看?


    秦二伯从沉思中惊醒,“什么?问我?你们才是阿璃的父母,自己做主就行。”


    不过秦二伯砸吧嘴,“那孩子的面相倒是很好,一看就是个清贵绵长的命格。”简直是照着面相书长的,一点差异没有。


    秦先生知道二伯对相术卦卜有些研究,却没当真,要说命格有用,难道后天努力就不管用了?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样样都能影响人的未来。


    既然两人都没意见,婚事就算定下了,只等着两边通气,请媒人上门定亲,就算是尘埃落定。


    秦二伯亲眼见证了奇迹发生。


    原先侄女的面相上,始终带了一层轻纱,遮遮掩掩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虽然透过轻纱也能看到侄女以后是平安富贵的一生,但人都有好奇心么!越是遮挡越是想看。


    而父母商量好秦茂璃的婚事后,笼罩在她面上的轻纱就缓缓脱落,露出真容,似珍珠璀璨,又如白玉光泽,锐不可当,光华耀目。


    这是,雏凤清啼?


    秦二伯张大嘴,不可置信的揉眼睛,再三确定,还是觉得自己没看错。


    这可是富贵至极,独一无二的面相啊!


    秦二伯疑心自己学艺不精,可是看来看去,面相还是没变,始终还是那么清贵。原先还想说点什么,秦二伯硬是咽了下去,说出去可是给家里人招祸啊,就当他学艺不精好了!


    只是这门亲事,当真结的好!


    第191章 第一百九一章


    亲事定下后, 接下来便是走流程,两边长辈商量好后,一致决定低调行事先定亲, 亲近人知道就成, 等二人从学堂毕业, 再谈及成亲的事。


    秦茂璃很满意这个结果,她不用担心嫁给不中意的人, 还能继续自由, 再说名分已定, 正常来往也不会受到阻拦。


    想到这里,沈知澜刚露出半个笑脸, 登时觉得背后一凉,第六感提示有人在盯着他, 他猛一回头,只见秦先生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表情和煦依旧,还能露出微笑。


    沈知澜:懂了, 岳父看女婿越看越烦,他还是打起十二分小心吧。


    *


    没过几日, 沈与华的生辰就到了。


    沈齐按着规矩准备了大方得体的礼物, 而沈知澜也要去看自己订做的礼物是否做好。木匠手艺不错, 把雕好的摆件又细细打


    磨了一遍,上了清漆, 上手有种玉一样的光滑感,再加上栩栩如生的涂色, 格外出众。


    好,真的好, 沈知澜爽快付钱,并且跟木匠约好不能泄密,以后还要继续找他做摆件。


    又给摆件配了个精致的木盒,这才是份像样的礼物。


    次日便是正式宴会,他提前跟学堂请了半天假,准时赴约。


    应王府,早是副人山人海的模样,赴宴的马车堵到胡同口,马车上有各家的徽记,不是官员,便是亲贵。


    眼看着马车进不去,沈齐率先下马,准备步行前往。


    他捧着礼盒跟请帖正要迈步,旁边有个商户模样的汉子熟练的过来套近乎,“兄弟,也过来凑热闹?”


    沈齐莫名其妙:“凑什么热闹?我是来参加远房亲戚的宴会的。”


    大汉意味深长的拖长声音,“我们也是来参加远房亲戚生辰宴的,相请不如偶遇,正好一起去。”


    沈齐觉得这人相当莫名其妙,而且自来熟的过分,也姑且应付着,有一声没一声答应。等走到王府门口,先由管家登记姓名和礼物。


    此刻,门口的烫金登记册子已经叠了厚厚一叠,还有小厮流水一样抱着礼物进府,把礼物都放到门房内,堆的小山一样高。


    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样的热闹场景。


    沈知澜在王府内外一扫,发现来往的客人多是勋贵,也不知怎的,心里冒出一句话来,盛极。


    他连连摇头,甩开这种不吉利的联想。


    沈齐把礼物登记好,又从怀里拿出请帖,管家看到上面的落款印章,随意的表情立刻变成郑重,同时挤出谄媚的笑,“您请,里边请,小林替他们安排到内院!”


    沈知澜连忙出声,“这个不急,我想问问华公子在何处?我想找他。”*


    “大公子正在箫笙院待客,小的这边再安排个小厮替您引路。”管家三两下就决定好该怎么安排。


    沈知澜便先给爹娘姐姐分开,去找沈与华送礼物。


    跟在后面的大汉目瞪口呆,他们没接到请帖,是厚着脸皮过来送礼烧热灶的,没有资格入内,感情对方还真是远房亲戚呐?


    *


    应王府再寸土寸金的京城,自然赶不上茂王府可以大肆规划,但装饰的富丽堂皇极具特色,亭台楼阁均是雅致秀丽,同时不失大气风范,而沈与华居住的箫笙院更是其中翘楚。还没走进,已经能听到阁内的喧闹。


    一群十来岁的少年把沈与华团团围在中间,不停说着凑趣话,而这次宴会的主角正闲闲拨弄着一副水晶棋子,棋子晶莹剔透品相雅致,但在他的手里只配当弹珠一样被弹来弹去。


    “好清脆的弹珠!”


    沈与华掀起眼皮,总算多了两分兴味,“你来了。”


    “你生辰嘛,怎么能不来?”沈知澜堆起笑容,拿出准备好的礼盒,“送你的礼物。”沈与华手一挥,就要把礼盒送作一堆,沈知澜坚持,“先打开看看嘛,我准备许久,就希望你能喜欢。”


    不然他费劲吧啦的,又是画图又是定做,图什么?


    沈与华也不坚持,懒懒拆开礼盒上丝带结,随后便露出内里木质的摆件。


    殊不知沈知澜这样跟应王世孙交流,足以惊掉他人眼球,要晓得,世孙对谁都是一贯爱答不理的,能多说几句话都是赏光,何时有过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沈与华把摆件拿出来,见到一个圆锥形底座,一个振翅欲飞的老鹰,雕工还是不错的,细节处理的还可以,他草草点头,


    “你有心了。”


    唉,这不还是没发现摆件的奥秘么?沈知澜干脆上手,亲自拿起老鹰放到底座上,老鹰的尖喙贴合底座,手指一按,老鹰摇


    摇晃晃的,围绕底座转起圈来。可不论怎么转,老鹰始终没有掉下来,稳稳围着底座。


    咦?沈与华来了兴趣,他学着沈知澜的样子去戳老鹰,老鹰一上一下来回起伏,始终不掉。


    这东西叫平衡老鹰,可说是不少孩子的童年记忆,小时候太好奇它为什么不倒了!甚至可以放到指尖,都能保持平衡!


    沈知澜就是太好奇了,成年后研究过它的原理,破解之后心满意足,穿越后也记忆深刻,这不,刚好拿来分享给沈与华。


    金尊玉贵的王孙公子,偏生没见过这样的玩具,立刻来了兴趣,反复拨弄着老鹰,也不嫌弃用料简陋了,珍爱的很。


    “你喜欢就好啦,我想了许久呢。”沈知澜继续笑,同时环视周围,“这些都是客人,不替我介绍一下么?”


    沈与华点点头,“你让他们自报家门,人太多了。”算是解释一句。


    那些公子们见沈与华态度亲切,争先恐后介绍自己,沈知澜听了一圈,一个都没记住,只晓得这个姓沈,那个也姓沈,一屋子的皇N代。


    沈知澜不禁腹诽,他这样算不算打入皇室内部了?哈!


    等他们介绍完,沈与华率先问:“这个老鹰,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不倒?”


    这就有点复杂了,涉及到初级力学,对没基础的人很难理解,沈知澜托着下巴沉思片刻,“不如我来演示一下?”


    老鹰摆件做了半个月呢,他可舍不得拿来拆掉演示。


    沈与华一声令下,小厮很快找到需要的麻绳和筷子,以及一个装着半罐水的瓦罐。


    “大家伙觉得,这三根筷子,能把罐子抬起来吗?”沈知澜一手筷子一手瓦罐,这小厮真实诚,找的罐子还挺重。


    众人沉默。


    没人搭腔不要紧,他会炒热气氛,沈知澜挑了个离他最近的少年,把筷子跟瓦罐递过去,“是我没说清楚,大家先来掂掂重量,再说能不能抬起来。”他把东西递过去,目带鼓励,“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少年硬着头皮试了试,筷子能有多粗?可这瓦罐加水,至少也有十来斤吧?怎么想都是挑不起来的。


    他试过后,顺手把瓦罐递给同伴,于是瓦罐在人群里绕了一圈,大多数人估摸重量,都觉得筷子不行。


    沈与华还亲自上手,肯定点头:“筷子肯定不行。”


    “那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沈知澜把第一根火柴放在桌角,用花瓶压住,麻绳穿过火柴,又用第二根火柴撑开火柴,第三根火柴撑起两根火柴中间,麻绳下方系个活扣,刚好把瓦罐吊起来!


    再把压制的花瓶搬走,三根筷子加麻绳,稳稳吊起十多斤重的瓦罐!而筷子甚至只是放在桌子边缘!


    “天呐!”


    “这样都能挂住!不是唬我的吧?”


    “我亲眼看到的,能有假么?”


    沈与华上手去轻轻碰了碰,只要不改变筷子结构,这是不会倒的。


    “看吧,就是这样,只要方法掌握的好,筷子也能举起瓦罐。”沈知澜继续笑道。


    此刻的他在一众少年眼里,简直镀上金边,左边脸写着,知识渊博,右边脸写着,神秘莫测。


    虽然还是没弄为什么,但沈与华心满意足,觉得面上有光,他想学这个!在沈知澜的指点下,又重新搭了一遍,复制了试验,这下才放开手。


    有他带头,其余人哪儿抵得过好奇心,纷纷来上手,满屋子都是“咦”“喔”“哈哈”的笑声,充满快活的气氛。


    到小厮来提醒他们入席时,他们还意犹未尽,不肯罢手,还是沈与华发话,“先入席,下午再说。知澜,你跟我们一起入席。”


    沈知澜先点头,又摇头,“我跟爹娘一起来的,那我先跟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挂念。”


    沈与华便指派了小厮给他引路。


    沈知澜转身走后,有人壮着胆子问,“刚才听他自报家门,我听的糊涂,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听过?


    沈与华淡淡道,“是谁家后人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厉害不聪明?”


    “是,是。”


    “英雄不问出处,以后少问这种傻子问题。”沈与华说罢,抬脚就走。


    被他一怼少年立刻闭嘴,乖乖跟上队伍末端。


    *


    沈知澜绕了半天才找到爹娘落座的客院,跟他们说自己要跟沈与华一起入席。


    沈齐叮嘱他小心行事,沈知澜直笑,示意自己会小心的。


    以前看话本,这种大型宴会堪称搞事高峰期,主打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下药诬陷落水样样都来,但实际上,兄弟姐妹之间才是正经的自家人,闹到外人面前,只会显得家族不团结,况且,在哪儿搞事不行非要在主家办宴会宾客聚集之时?岂不是把主家给得罪了?


    所以对应王府的治安,他还是很信任的,谁敢打应王的脸?怕不是被来来回回的抽巴掌。


    他在小厮指引下到了正院,院子里早就布置的整整齐齐,在座的宾客全是近亲,沈知澜还瞧见了沈与钰带着好几个同府的兄弟。


    沈与华招手,示意他坐到右侧来,沈知澜脚步迟缓,最终还是心一横跟了过去。


    要有人记恨也是后头的事,先过了眼前再说。心思既定,沈知澜就不再理会宴席上重重复杂的目光,反而转头研究菜色。


    王府宴会,自然是山珍海味无一不精,又烹调的美味,着实让沈知澜大开眼界,每份佳肴都认真品尝,还要说个一二三出来。


    他吃的开心,沈与华不自觉也多吃几筷,往常看着平平无奇的菜肴,也美味起来。


    第192章 第一百九二章


    酒席上, 大人们觥筹交错,彼此热络联系着感情,套着近乎, 少年那桌有样学样, 模仿着大人们的举止, 看着也热切的很。


    沈与钰借着酒杯遮掩,看着同席人的目光焦点, 纷纷汇聚到正位右侧的人身上, 这个位置通常是跟主人家最亲密的, 才能待的地方,骤然换了新面孔, 理所当然引起所有人瞩目。


    而被众人注视的少年,谈笑自若言笑晏晏, 并不怯场,趁着旁人没留心, 还冲着沈与钰眨眼睛。


    沈与钰失笑,看来对方有主意, 就不用他担忧了。他们两互相使眼神落到一侧的沈与锐眼中,沈与锐冷哼, 却也没说什么。


    一场宴席经历一个多时辰, 终于要散去, 沈知澜正思考该怎么离席,忽听到背后有人唤他名字, 回头一看发现竟是宗令爷爷。


    此刻宗令对着他笑吟吟招手,沈知澜转头对沈与华告罪一声, 先去了那头。


    宗令拍拍他的肩头,“你怎么在这边?你爹娘呢?”


    “他们在客院, 带着我姐姐。”沈知澜仰头,一副乖巧听话模样,“华公子邀请我到这边吃席的。”


    “喔,这样啊。”宗令又道,“正巧老头子身子不好,不如下午陪着我?”


    沈知澜望了望他身后假装露出几分委屈的沈岩叔叔,“岩叔叔不是在吗?”


    “他啊,耐不住性子,肯定坐不了多久就想跑,不如干脆让他好好乐一乐,难得有这么堵亲朋好友在场。”


    沈岩故意装模作样,“爹现在是,有了小的就忘了大的,我还是早点收拾收拾被褥吧,省的越看越烦。”


    几句说得周围人都笑起来。


    应王世子主动打圆场,“岩兄弟还有心情说笑,可见是真没生气,叔伯们爱清静,咱们爱热闹,分开玩乐才是两边都好。”


    说罢,他把客人分开安顿,让他们按照各自的喜好选休息的地方。


    沈知澜借着搀扶宗令爷爷的机会观察这位世子,他是沈与华的父亲,光看模样五官,大概有五成相似,不过行事言谈,可比沈与华稳重许多,自有一番世子的风范。


    要是华世孙能学着点他爹的好处,那就两全其美了。


    沈知澜暗暗吐舌,思路又偏了。


    宗令上了年纪后确实爱清静,主家就提他安排在后院的一处池塘凉亭里休憩,要赏景自有蔓延不断的残荷和飘香金桂,要休息也能直接躺着。


    宗令望了望池塘,饶有兴趣说:“这要是夏天,荷叶蔓延无边际,也别有一番意趣。”


    沈知澜默契接口:“现在残荷片片,锦鲤条条,同样有意思嘛,宗令爷爷要试试钓鱼吗?我看这里的锦鲤颇为肥硕,就当逗它们玩玩。”


    “好哇,我让人取拿钓竿。”


    “那多麻烦,看我的!”沈知澜袖子一挽,让跟随的侍从去翻石头,通常蚯蚓都会藏在那些地方,或是石头下或是花盆里,到处都是。


    侍从很快抓来好几条蚯蚓,沈知澜从袖口掏出上午用过的麻绳,当时他顺手一揣,没想到下午还能派上用场。


    麻绳加蚯蚓,随手折根树枝,哪用的上钓竿?直接从凉亭边扔进水里。


    宗令摇头:“这样简单哪儿钓的上来?锦鲤虽然笨笨的,也不至于笨到”他话还没说完,麻绳就跟着坠了坠,开始望水里沉。


    侍从比他还急,又想喊又不敢太大嗓门,“咬勾了咬勾了!快提起来!”


    “啊啊啊喔喔喔!”沈知澜刚还在听话,听到咬勾了手忙脚乱提麻绳,侍从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惊走了鱼,结果那鱼还真是个傻子,就这么直愣愣被钓上来。


    “哎呀,这可是我钓到的第一条鱼哎!”沈知澜新奇的看来看去,这鱼个头不大,拢共才两指宽,可毕竟是条鱼嘛!而且是用这么破烂的鱼竿钓到的!


    战利品的含义就是不同嘛。


    宗令瞪圆眼睛,甚至忍不住上手去摸,触感是实在的小鱼。


    神了!


    他忍不住去看钓竿,这钓竿难道有什么障眼法,不是一根树枝而是什么钓鱼神物吗?


    看宗令爷爷跃跃欲试,沈知澜直接把树枝往他手里一塞,“您来试试。”


    “这地方的鱼,特傻!肯定之前都没人钓过,一钓就上当!”


    宗令信以为真,还真拿着树枝开始尝试,可惜蚯蚓甩下去,过了一炷香也没见有鱼上勾,眼看宗令面色隐隐有变,侍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沈知澜是脸不红气不喘,立刻变调:“之前鱼是傻的,没想到学的倒快,一下子就知道教训了。”


    “您别跟这些鱼一般见识,它们都是傻的。”


    宗令哼一声,顺势把树枝替到沈知澜手上,沈知澜也刚刚接过,立刻,麻绳就往水里沉,拖着树枝游。


    宗令:脏话,好难听的脏话。


    沈知澜硬生生忍住笑,“看,鱼上勾了!”他主动去牵着宗令的手,“这鱼真机智,它这是害怕爷爷您呐。”


    宗令顺着台阶下,“它一条小鱼儿,还知道欺软怕硬呢。”


    随后就跟池塘边的小鱼们较上了劲,坚持坐在小桥边垂钓。


    侍从这才小声道,“大人喜欢垂钓,只是常常空杆。”


    沈知澜:懂了,空军永不服输。


    接下来有空杆有钓到的,虽然都是些小鱼苗,但宗令总算是爽了,开开心心的把小鱼倒到荷塘另一边,靠在假山旁,精力有些不济。


    沈知澜也有些困,干脆让侍从把凉亭里的椅子搬过来,几人就在假山旁边打盹,不知不觉的,宗令就闭上眼睛,休憩起来。


    此时天朗气清,温度适宜,正适合午休,沈知澜眼皮子也直打架,黏的睁不开。


    直到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声音,他猛的一下被惊动,迷茫的睁开眼。


    谁,是谁经过?


    借着假山的遮挡,沈知澜能看到来人,但是来人不能看到他们,来人正在快步急行,同时他身后,跟着个年龄不大的青年。


    来人揽着青年,姿态亲近,边走边说,“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再看还觉得面善,想来这是前世的福分,今天正好是我儿的生辰,要散散福气,便请些全福人同乐。”


    青年却婉拒:“大人的心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贵府公子是个有大福运的,不是草民能比得上的,能够见识见识王府富贵,已然是草民的荣幸了,更不敢答应大人的邀请。”


    “认个义子算什么?这是替我儿积福德!还有些勋贵,专门认个兄弟,在寺庙中代为出家,这也不少见么!再说难得投缘,认个义子都不行么?”


    一边坚持,一边婉拒,来人始终不能说服青年,最后只好作罢,领着青年绕过后院,一路奔到客院去了。


    沈知澜看完全程,但默不作声,他扭头,看三个侍从也醒了,比他还沉默,眼睛垂下盯着地面。


    宗令闭着眼睛,却好像醒了一半,他含糊问,“刚才是谁啊?”


    “是王府的世子叔叔,从外头请了客人,正要带到客院去。”沈知澜回答。


    这样回答不算错,也不会涉及到别家王府的事。


    宗令嗯了一声,没继续追问,但沈知澜估摸着,那三个侍从肯定看的比他还清楚,要说细节,事后自会细究。


    沈知澜重新缩回椅子上,闭目假寐。


    他们在假山旁边歇了两刻钟,宗令终于开口说要返回主院,几人便重新回到主院,路上还碰到沈岩叔叔,正带着沈齐一起玩乐。


    沈岩冲他眨眼,那意思是,你带我爹玩,我带你爹玩,怎么样?


    逗的沈知澜差点笑崩。


    不过有沈岩叔叔带着也好,免得爹受委屈。


    他们回到正院时,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多数客人都被安顿到各处亭台楼阁里,只剩下几桌饮酒划拳的。


    但是沈知澜刚踏进主院,就闻到一股扑面的酒气来,混着饭菜味道,再看,就发现有一桌席面桌子都被掀了,碗碟杯盏连着饭菜全都被砸了,


    有个少年模样的人正趾高气昂的训斥着:“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们一起!”


    被他训斥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酒液顺着发丝和下巴滑下来,粗布衣裳还沾了油污,看起来狼狈极了,但青年不亢不卑,并不跟少年对话,反而寻找着什么。


    沈知澜呆住了,这不是刚才,应王世子亲自带进来那个客人吗?怎么会被人这么欺辱?


    猛吃一口烂瓜,面对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局面,他竟不知道该怎么阻拦。


    最终还是沈岩挺身而出,当起了和事佬,先责骂了找事的少年,又安抚被欺辱的青年。少年还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他没错之类的话。


    沈知澜悄悄递上手帕,让青年先收拾干净。青年道一声谢,慢慢擦着酒水。


    此刻,一股灼热的目光扫射过来,如芒刺在背,扎的沈知澜不得不抬头看,这才留心到,花丛旁边沈与华正死死盯着这边,那眼神怒火滔天,完全倾斜到身侧的青年身上,再加一点火星子,就会猛然爆炸,炸到尸骨无存!


    第193章 第一百九三章


    尽管不是灼热目光的目标, 沈知澜还是被目光中的愤恨一惊,他定住脚步,假装自己没发现异样。


    可沈与华美打算收回目光, 继续光明正大盯着, 或者瞪着, 青年亦不是傻子,他顿了顿, 转身对态度友好主持局面的沈岩道, “此间主人在哪里?衣物弄脏未免失礼, 我想先回家更换,只是在此之前要先跟主人告辞, 免得失礼。”


    原来是顾虑到主人的面子,沈岩正要安排王府仆从去拿替换的衣物, 应王世子先到了,一看这乱糟糟的对峙局面, 还有被油渍沾污衣袖的青年,慌忙擒住青年的臂膀,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快去上药。”


    青年不习惯的挣脱,对着世子低声道:“我无事, 只是弄脏了衣服, 大人, 现在时辰也不早,草民该回去了。”


    “怎么能让你这么离开?来人, 去取公子的衣物来,要选合身的!”


    世子一力坚持, 青年再三婉拒,一时两人间僵住了。


    多了几句, 沈岩眼神在二人间转来转去,若有所思,怪的很,应王世子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角色,接人待物一贯很有“王府风格”,怎么今儿对一个平民青年如此看重?


    似乎听到了沈岩的心声,世子转身主动解释着:“这事说来话长,但也是缘分使然,我上次在护国寺上香,碰到这位宁安公子,正好扶我一把,就认识了。当时我便觉得投缘,到了护国寺一问,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命格,跟我儿相同。”


    “这就难得了,多半是菩萨的指引,我就打算认个义子,替我儿在寺庙里做个修行替身,也好保佑我儿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这认替身修行在富贵人家很常见,有些八字轻的孩子,家人担心他不能平安长大,便寻一个命格相同的进庙观里修行,托赖于菩萨庇佑,也好让正主能够平安长大。


    那在生辰宴时请到家中做客,就更正常了,毕竟能算半个孩儿么。


    世子解释清楚,谴责的目光就指向闹事的少年,真不懂事!闹腾一场岂不是显得缺管少教,丢自家的脸?


    少年额头冒汗,心虚的眼神不住往后瞄,却没得到世孙的任何指示,他僵住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认错,怎么认错,两头他都吃罪不起。


    “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嘛!现在说清楚也就没事了。”少年突然从背后被人揽住脖子,耳边有笑嘻嘻的声音,“依我看,小哥你先给人道歉,赔人一身衣裳,这位宁大哥感受到你的歉意,这事就过去啦!”


    少年的手被人捉住,姿态主动地跟宁安的手握到一起,算作握手言和,少年回以感激的一瞥,顺台阶就下,宁安公子没说什么,略微点头。


    “好了好了,这样干站着也没趣,宁大哥还是先去换衣物吧。”笑眯眯的沈知澜主动推着宁安去换衣服,再让那少年赶紧退场,这样一拉一退,登时就解了围,沈岩即刻跟上,让大人们也暂且退去,“小孩的事让他们小孩处理嘛!”说的极为有理。


    这下围观的人群散去,事情就解决了。


    沈岩悄悄给沈知澜比划大拇指,这撒娇卖萌的姿态,就是要年龄小的做起来才自然,见势不妙大人就能登场说“都是孩子不懂事”,糊弄着事情就过去了,他俩配合真好!


    主院里重新安静下来,沈知澜姿态极为自然的过去揽着沈与华的肩头,笑容极为亲热,“事情办完了,该怎么谢我呐?”


    正欲发作的沈与华一噎,还谢?没发火就是他宽宏大量了!知不知道破坏了他的计划!


    “喂喂喂,不会这么小气吧?今天你才是宴会的主角哎!谁闹事岂不是扫你的面子?可是让你出面的,又过于隆重了,所以我才主动站出去,主持场面的好么!喂,真的这么小气啊?”


    沈与华被怒火充斥的脑袋,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淡淡说,“那还真的该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沈知澜歪歪头,“替朋友解围嘛,我该做的,顶多下次你替我解围好了。等下客人回来,你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可千万别再闹脾气了!他顶不住啊!


    沈与华微微点头,像是答应了,沈知澜这才松口气。


    只要别闹到彼此下不来台就行,还有别波及无辜的人。沈知澜又想,世子这下总该学的聪明点,派个人跟着吧?


    剩下的半个下午,总算是平安度过,没再发生任何事件,坚持到最后,沈知澜只觉得肌肉都绷的酸疼。


    他这算是操的哪门子心呐!


    王府门外的热闹逐渐散去,跟爹娘一起等马车时,又碰到宗令爷爷,于是跟他告别。


    看着沈齐家马车逐渐走远,沈岩不禁赞道,“澜哥儿这孩子极有眼色,又会活跃气氛,又矮的下身段,跟我还配合默契,今天一点小风波,最后硬是化解的无形,谁都挑不出毛病。”


    宗令颇为怜悯的看了自家老大一眼,岁数这么大还跟一个小孩比起来了,当真是算了算了,自家滴自家滴,能咋办呢?还顺嘴夸了一句。


    沈岩惊的长大嘴巴,他可是难得听到夸奖!来自亲爹的夸奖!喜的一路都美滋滋的。


    *


    参加完宴会后,沈知澜再次恢复两点一线的生活,并且很少出去闲逛,避免再碰到其他人。


    他现在是一听到“王府”“沈”之类的词语,就会犯头疼。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避着走,反而碰到了人。


    这日,他在笔墨店里挑宣纸,小二替他打包时,店内来了其余客人,小二起身去招呼,新进店的客人便露出了面貌,沈知澜正准备闪避时,对方先一步看到了他,准备过来打招呼。


    “那个,你好,还没谢过你上次替我解围,你的手帕我洗干净,正要还你。”对方在袖袋里一探,露出个尴尬的笑,“出门忘记带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热情,沈知澜只能应对,好像刚才准备闪避的不是他,“一条手帕么,被使用才是它的荣幸,忘了就忘了,我还有好几条。”


    没错,新进店的客人就是宁安,那日在应王府的青年,现在他特意来道谢。沈知澜跟他聊过几句,很快摸清彼此的来历。宁安是直隶人,老家距京城几十公里,不算太远,年二十,家中贫困所以到京城来谋生。观他谈吐,虽然没上过学,但性格颇为豁达乐观,是个好脾气的。


    两人说完话便各自离开,沈知澜本来满脸是笑,等拐过墙角时逐渐变的复杂。


    有时候真恨自己该死的第六感和观察力!不然还能糊弄糊弄自己。


    沈知澜在自己的眉骨上来回摩挲,他早就发现,宁安的眉眼之间,跟沈与华至少有三分相似,还有同款剑眉。加上应王世子那么热切的态度,两人有学院关系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也怪不得沈与华那么愤恨,当真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沈知澜抬步欲走,突然想到什么,拐到僻静之处后突然出声喊,“系统,八卦系统?”


    “新话本更新?”


    “副本加载?”


    并没有得到系统的回应。


    “奇了怪了,按照我的估计,每个有奇特遭遇的人物角色,我碰到他们,或早或晚都会开启新话本,这宁安跟沈与华肯定也是话本角色之一,为什么没有开启新话本?”


    沈知澜一半自言自语,一半说着系统听,可惜这系统没设置客服功能,不论他怎么操作呼唤,都没有提示。


    啧,平时一直弹话本,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这个小辣鸡!


    沈知澜微微一笑,继续自言自语,“可是统儿啊,你知不知道,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这沈与华做主角的话本,是不是跟我关系很大?所以你干脆不显示了?”


    “没关系,既然跟我有关系,早晚会碰上的。”


    系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沈知澜面露微笑,缓步离开。


    *


    风平浪静了几日,就在沈知澜已经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找错方向时,意外发生了。


    沈齐本来当差完毕,该早早归家的,可是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人,杜珍娘心里着急,便让沈知澜一路找过去,是不是路上碰到同僚了。


    沈知澜提着灯笼,顺着路线一路走,结果刚拐过墙角,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巷,掀起冲天的火光,并且还在继续蔓延。


    周围的百姓到处乱跑,扯着嗓子呼唤亲人,还有人要冲进屋里抢救家当,闹哄哄乱如麻,局面完全乱掉了。


    沈齐提溜着一个铜锣,还在使劲敲着,他刚才把嗓子喊劈叉了,现在只能敲锣提醒周围居民快点出门。


    “爹!”沈知澜挤开人群扑过去,仔细观察沈齐,见他只是嗓子喊不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沈齐一见自家孩子来了,立刻把铜锣递给他,示意他使劲敲,提醒更多的人。


    “火龙局的人还没来吗?”


    沈齐使劲摆手,火龙局动作再快也需要时间打水,现在是提醒一个算一个,先把人喊出来。


    “我来敲锣,爹你先歇着!组织人救火,至少不能让火势蔓延!”


    现在的居民房屋全是木质构造,一起火就是一大片,怎么能干看着?


    沈知澜接过铜锣使劲一敲,铛铛铛,刺耳的锣声响彻整个巷子,惊醒无数陷入沉睡的居民,他们连忙从裹着细软出来,又叫人打水救火。


    沈知澜嗓子都喊劈了,整条巷子的人才算是都惊动了,姗姗来迟的火龙局也开始喷洒井水,阻隔火势。


    沈齐心疼端着半瓢凉水递给孩子,“喝点润润嗓子,这下至少肿三天。”


    “能救人就好了。”沈知澜端着水瓢,小口小口吞咽,就听到他爹说,“这条青葵巷真是太窄了,早该修一修”


    剩下的话沈知澜没听清,他反手抓住沈齐,“这里是青葵巷?”


    这不是之前宁安说过,他暂住的地方吗?


    沈齐不明所以的点头,沈知澜当即冲了出去,一路朝着巷子中间跑。


    宁安说过,他租住是小院的右边,门口有颗桂花树,开的特别茂盛。现在那颗树,已经被推倒一半,主人家正在门口哭天抢地,心痛自己的家当。


    顾不得许多,沈知澜抓住主人的臂膀,“宁安人呢,他出来没有?”


    主人家一顿,“今天下午就没看到宁安,估计早就出门哪儿混了吧。”


    可从短短两面,宁安可不像喜欢鬼混的人,沈知澜跺着脚,不知道该去找人,还是先进院内看看。


    沈齐迟了一步追来,沈知澜顾不上许多,抢过他手上的水瓢淋到外衣上,扔下一句进去找朋友,就猛然冲进火场。


    “澜哥儿!你进去干嘛啊!”沈齐快急死了,这死孩子火场是好玩的吗?!冲进去找什么人呐!他看着喊不动人,只能认命搬来半桶水,准备见势不妙就冲进去救援。


    沈知澜披着湿外衣进了侧间小屋,屋里已经被烧着一半,房梁窗户摇摇欲坠,热度直扑面上。屋子很小,转一圈就看的清楚,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根本没有人的痕迹。


    沈知澜心下稍松,又觉得不对劲,这桌子上还放着茶杯没收拢,难道宁安随手乱放的?


    目光在室内再次一扫,沈知澜突然发现,床单是皱的,枕头也歪着。


    他三步并作两步掀开床单,果然,宁安双目紧闭,正躺在床底。


    还有微弱的呼吸!沈知澜心一横,使劲把人背起来,咬着牙往外走,他个子没宁安高* ,宁安两腿都拖到地面,扶都扶不起来。


    沈齐在院子外看到孩子摇摇晃晃,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冲过去接应,沈知澜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背后一阵风声,屋子横梁掉了下去,火星子溅到腿上,烫的人跳起来。


    沈齐快要吓晕过去,嗓子挤不出任何话,只会挥手,让人快走快走!


    天呐天呐,当真是老祖宗保佑啊!沈齐从来没这么庆幸过,肯定是老祖宗在底下面子大人情硬,硬把孩子护住了!


    第194章 第一百九四章


    沈知澜胳膊腿被烤的滚烫, 他一边替自己擦,一边替宁安擦,给皮肤降温, 不然会烫出水泡的。


    沈齐板着脸:“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嘴上说着严厉, 其实接手了孩子的工作, 开始给宁安降温。


    沈知澜乖乖低头,刚才确实是他冲动了, 但人命关天, 他不进去看, 就是放不下。


    脸上接连被泼冷水,宁安眉头颤抖眼皮抖动, 看样子快醒了,沈齐加把劲泼水, 宁安终于迷茫着醒来,还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你醒啦?青葵巷着火了, 刚救你出来,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沈齐询问着, 宁安挣扎着起身,一脸迷茫望着火场。


    火龙局的人把他们拨开, 进去救火, 等他们忙活完, 巷子里只剩下被烧光的架子。


    沈知澜有心询问,又担心触碰到什么禁忌私隐, 不由得踌躇了。


    宁安缓了缓好像回神了,起身去找小院主人问到底怎么回事, 主人正心痛自己的损失,翻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没收好柴火,这下把整条巷子都引燃了。”沈齐点点头,“就是,我发现火势是从那边草垛开始引燃的,不知道谁干的。”


    主人家一听,立刻奔去草垛边,等着和衙门的人一起寻找罪魁祸首,挽回损失。


    沈知澜正在接受亲爹的洗礼,沈齐对他刚才冲进火场的行为大肆批判,极为恼火,只是终究救了一条性命,沈齐不好骂的过分。


    他转过身来,“这屋子肯定是住不得了,公子有地方落脚吗?”


    宁安摇头,不仅没地方落脚,他的包袱细软都在屋里,现在只怕烧个精光。


    沈齐心想,助人助到底,干脆掏了碎银,权当是借的,让宁安先把自己安顿好。宁安接过银子,坚持要打借条,沈知澜插嘴,“借不借条的,不在这上面,等你有着落了,直接去我家还钱就行了,你知道地方的。”


    宁安别无他法,只好记下人情等着以后还。


    两父子糊的一脸黑灰到家,倒是把杜珍娘吓的够呛,连忙打水给他们洗漱,沈齐又开始抱怨,澜哥儿冲进火场救了人,不顾自身安危云云。


    杜珍娘见他这么抱怨,不由得翻白眼,“还不是跟他爹学的!儿子英雄爹好汉!谁第一个冲过去报信呼救的?”


    说的沈齐讪讪的,只能低头认怂。


    青葵巷起火这是大事,衙门是要查明真相的,沈齐留下地址等衙门来询问,却没想次日一早,五城兵马司就来了,来的还是路行止这个指挥使。


    问供词这种事,哪儿轮得到他登场,随便派个小吏不就行了?


    路行止笑道:“每次来都碰不上面,许久没见你们,我才专门讨了这个任务,过来看看你们。”


    “来得巧来得巧,正好留着吃早饭呢。”


    路行止也不客气,当即坐下用了早饭,随后询问昨日的起火点在哪儿。


    沈齐是第一个发现的,他回家路上跟熟人闲聊耽误了功夫,于是想抄近路早点回家,一进巷子就看到冲天火光,于是立刻大


    声叫喊,喊了好一阵才有居民陆陆续续跑出来。


    路行止问的极为仔细,连一点细节都没放过,还记录了具体时间,再三对比。


    因为他是熟人,沈齐也答的仔细,绞尽脑汁回忆着细节,全部提供给他。


    问过沈齐,路行止又问沈知澜,沈知澜顿了顿,只回答他是怎么一路寻爹,然后救人的。


    路行止把供词整理好,便要返回衙门,沈知澜主动说去送客,一路走到僻静处,路行止才笑笑,“有什么问题想问我?还要走到没人的地方?”


    沈知澜招手,“那就要看今天路大哥登门,具体是谁差遣的了。”


    他可不信什么借机叙旧的话,想叙旧还怕没时间?每日都可以登门。


    路行止狡猾一笑,“那你先问?”


    “你先答,我就说。”


    “好吧好吧,我让着小的,这话可不是路指挥使说的,是路大哥说的。”路行止蹲下,指了指上头,“有人要我,务必查清起火的原因。”


    “能有多上头?几品官?”


    路行止悄悄比划了一个一。


    沈知澜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哪个上峰,想了想,“同样的,有些话只能说给路大哥听,路指挥使听不得,而且出了这个巷子我不认的,没准是我被热出幻觉了。”


    路行止俯首帖耳,等着他的证词。


    沈知澜便把昨日救宁安时,宁安躺在床底的事说了,路行止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宁安本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只记得自己下午困的很,于是躺着休息。


    “好,路大哥知道了,这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路行止起身揉了揉沈知澜的头发,“小子,以后打算来兵马司帮我的忙吗?”


    “不要。”沈知澜吐出两个字,“好累。”


    路行止哈哈大笑,转身走了。


    沈知澜还是相信路行止的能力和人品的,他如果真的想查,肯定能查到真相。


    路行止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很快就找了可疑人士,并且锁定了目标。


    *


    沈知澜巴巴等着结果,但查案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而且路知行正在蹲守,等着对方再次方案,所以他总要先干点别的。


    而且,总觉得他忘了一件事呢,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汝姐捧着烤芋头过来,他才想起来,地里的土豆该收啦!


    年初,他跟着小伙伴们混了一场亲耕礼,当时还在种子里发现了土豆,也不知什么混进去的。


    农官还反复强调有毒,吃了会拉肚子。


    没有实例他们肯定不信,于是沈知澜顺手把所有土豆块都种了下去,等到夏收时,又把收获的土豆再次种下,这下差不多又到了收获季节,该来好好震撼一把了!


    沈知澜把沈潭沈葵和沈与钰兄弟统统叫上,人越多越好,都是壮劳力啊!


    听说要去亲自收获自己种下的果实,众人还是颇有兴趣的,权当是玩乐嘛!拿个小锄头,兴致勃勃的。


    沈葵从自己的记忆里翻了翻,想起当初农官记录的事,种下五十斤,虽然中途又种了一次,顶多也就是一二百斤的产量吧?这么多人分一分,都不够吃两顿呢。


    可是在广袤的土地里挖呀挖,怎么始终挖不干净呢?累的沈葵气喘吁吁,就是不能停手,这一串又一串的果实埋在地里,挖不干净。


    饶是他缺乏常识,也慢慢醒悟到,这架势,不止一二百斤吧?


    沈知澜也累够呛,他是知道土豆产量高,可高到什么程度他也没数,而且他当时就是跟百珍园的农官说了一句,农官不会把收获的土豆,又全种了吧?


    沈知澜头皮发麻,“不挖了不挖了,好累,我歇一歇。”他要搞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土豆?


    “我也不行了。”沈潭跟着扔了锄头,“叫人来帮忙吧,光我们干,得干到什么时辰去?”


    他们是来凑趣的,不是来干体力活的!


    沈与钰也累的不行,看着满地的金黄,招手让农官过来询问,到底还有多少没挖。


    农官想了想,开始扳手指算起来,听的沈与钰眼前一黑。


    “甲五十六号种子,初种五十斤,收获了一千斤,留了六百斤在仓库,又种下四百斤,现在应该收获唔,八千斤吧。”


    他随手一指,这附近都是。


    啪,有人的锄头掉地上了。


    沈与钰颤声:“你别唬我,我会算术,我还可以亲自盯着人,把土里的种子全挖出来,当场过称。”


    这么巨大的产量,谁信?精心侍弄的一亩田地,产量也就才二三百斤呢!


    农官是个老实人,直接回答,“上次过称,就是这么重的,四百乘二十,就是八千。”


    “公子要是不信,可以让人马上过称。”


    沈与钰憋着一口气,他谅农官也不敢糊弄他,只是,这么大产量的作物,怎么不往上头通报呢?


    农官回答,“这东西好像有毒,吃了后拉肚子,之所以留着,是澜公子说没准能做药材,这才留下的。”


    “对,是我说的,这东西之前没见过,或许想法子祛除毒性,能有什么用场呢?药材不都这样么?”沈知澜接话,他装的可像,“就是没想到,产量这么大啊!”


    不光产量大,而且能种两季,优势太大了!沈与钰想,挖出来看看再想法子。


    于是他喊来所有人手,开始挖地,一边挖一边点算数量。


    眼看着一筐筐的黄地瓜被挖出来,装进竹筐里,一筐大概一百五十斤,筐子从五个变十个,十个变二十个,众人从震惊到麻木,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沈知澜见众人只顾着震惊,连忙抹掉额头汗水,在这么多人见证下挖的土豆,总不会有人乱说了吧?显得他特光明正大。


    沈与钰也不嫌脏,手里拿着黄地瓜,一心想研究能不能吃,要是能吃,可就太棒了!


    他拿给农官看,农官迟疑,再次强调此物有毒,曾经毒倒好几位农官。


    沈知澜插了一句,“我看着倒不觉得,之前的黄地瓜表皮带青色,看着就怪,这个表皮是浅黄色,没准能试试呢?不如煮熟了,找鸡鸭狗来,先试试吧?”


    沈与钰一听有道理,总要先试试再说,说干就干,一边让人煮黄地瓜,一边让人找鸡鸭。


    这煮熟的黄地瓜一扳开,顿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馋的本来干活就饿的众人肚子咕咕叫。


    沈知澜最馋,这刚熟的土豆夹芝士,或者烤到表皮微焦后撒上佐料,他能一口气吃五个!香的不行!可是现在只能干看着,拼命咽口水。


    第195章 第一百九五章


    众人就这么干看着, 等鸡鸭被喂食土豆后,并没有异常反应,活蹦乱跳如初。


    “这才吃了一次, 不能作数, 至少连着喂七天才行。”为了取信于人, 沈知澜提出建议。


    “澜哥儿说的对,确实要做的妥当些, 东西挖完我们先回去吧, 等确认无毒再上报。”沈与钰接口, “挖了一天泥巴,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早些回家安置。”


    大伙儿干了半日体力活当然累的够呛,纷纷要求回家, 登上马车脱离外人事先,他们才四仰八叉躺着, 并且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东西真能吃啊?”


    “煮熟时好香,我差点没留口水。”


    “产量这么大, 是水稻麦子的好几倍吧?”


    “要是上交给国库,能给我们封个官做么?”


    沈知澜悠悠吐槽, “你可以先考虑从学堂结业的事。”


    没毕业就混职场?想什么美事呢?


    众人哄堂大笑, 笑过后沈与钰说, “如果这东西真能吃,肯定是好事, 别说做官,封爵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是澜哥儿你的手气好, 经常从那么多种子里,慧眼挑中一个最厉害的。”


    “我好奇嘛!看到不认识的东西就想试试, 再说种地又没危险,谁不试?”


    沈知澜做出特别云淡风轻的样子,“谁知道就种出来呢!其实真要说,还得是那些献种子的行商们厉害,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最后才收集来珍稀的种子。”


    “这倒是,他们走过的地方好多啊,见识也多。”


    话题一下子就歪到行商身上了,毕竟他们是真的见多识广,还留下很多传奇故事。


    故事越扯越远,沈潭突然一脸神秘说,“你们讲的这些都不够传奇,我听的这个故事才传奇,想听吗?”


    “快讲快讲,别卖关子。”


    “那我就说了,你们可以边听边猜。”沈潭获得所有目光汇聚后,不紧不慢说起来:“上次我在清泉楼听到的,那个行商说是亲眼见闻。在他们本地有个丝绸商,生意做的很大,开了十多间铺子,可说是当地顶顶有名的商人。可是年岁渐大,家中只有一个孩儿能够继承家业。这孩子是千顷地里一根苗,金贵的很,千娇万宠长大,性子难免就不好,能耐也一般般。富商发愁的很,这偌大家财要是交给这孩儿继承,他有不善理财,早晚得被败光了。”


    “为了这事,富商愁的都生病了。”


    “有一日,富商去庙里祈福,正好遇到庙里给流浪儿布施,就碰见一个流浪儿,生的居然跟富商孩儿有五成的相似,可让富商好好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又灵机一动,觉得可以把人带回去刺激孩子,于是立马把流浪儿认成义子,带回了家。”


    沈知澜插了一句,“做菜最怕灵机一动,做事也是,这纯属没事找事,早晚出事。”


    “就是。”沈葵赞同。


    沈潭猛拍大腿,“对啊,我也这么想!早晚出事!后来果不其然,富商觉得义子能刺激孩儿,几次拉偏架,反而让儿子起了怨恨,在心里怀疑这个义子名不副实,再加上还有几分相似的长相,觉得只怕这是外室子,准备要转正呐!”


    沈与锐倒吸冷气,目不转睛盯着沈潭,等待后续。


    沈潭摊手,“亲子开始猛追猛打,义子也不是吃素的,两人闹着闹着闹出了真火,局面也愈发不可收拾,这中间还损失了几桩生意,得罪了不少生意伙伴,提前就把家业闹散一半。活该!富商悔不当初哇,可惜迟了,他想去跟亲子解释清楚,这义子只是陌生人,亲子也不肯相信。”


    “什么叫引狼入室,这就是了,事情是他挑起来的,闹到现在想结束,难了。”沈与钰探身追问,“不过这义子到底从哪儿来的,当真是外室子嘛?”


    “肯定吧,不然为什么长相相似呢?”


    “这就是整个故事最神奇的部分了!”沈潭在一叠声催促下,终于肯开始解密,“二人斗法之际,亲子就已经查过义子的来历了,确实没查到任何可疑之处,富商更是指天发誓的说,他决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妻子的事,义子绝不是他的亲子!”


    “那就奇了怪了,难道真是人有相似,物有雷同?”沈知澜托下巴cos侦探,“有血缘关系的还未必相似呢,真会有陌生人长的相似?”


    听说世上会有三个陌生人长的一样,难道这个定律应验了?


    “富商纳闷,我也纳闷啊!”沈潭摊手,“这就成了个未解之谜,知道后来,富商家有个经年老仆生病,富商去探望总算提供了一丝线索,老仆说富商曾经有个兄弟,出生即夭折在外地,因为夭亡不入祖坟就托付给当地寺庙,顺着这条线一查,发现那兄弟其实没死,寺庙就一直养着那孩子,养到长大。而那义子,其实就是那兄弟的后代,也就是说义子其实是侄子!峰回路转,造化弄人呐! 这谁能想到呢!”


    “原来竟是这样。”


    “居然是侄子,也是多了一个亲人,富商的名誉被洗清了,亲子原谅爹了吗?”


    “这怎么可能?信任破裂了,哪有那么容易恢复?”沈知澜接话,“只能慢慢等时间冲淡一切。”


    “是啊,反正说故事的行商说,他离开当地时,富商家里还闹腾着,不得安宁。”


    “也是,慢慢磨吧。”


    沈与锐听完故事插话,“你们说,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我只在话本里听过,走丢的孩儿重新遇到,机缘巧合重逢家人?”


    沈潭和沈葵闷闷一笑,指着沈知澜笑出声,“这才是问对人了,该问澜哥儿才对。”


    “问我?”沈知澜一指自己,“为啥问我?我难道看过所有的话本么?”话音未落,他想起什么,好笑地一拍自己脑袋,


    “忘了,忘了子期的事。”


    韩子期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于是哄堂大笑。


    *


    七日后,百珍园农官来报,食用过土豆的鸡鸭没出问题,好端端的。


    农官说,既然无毒就该早日上报朝廷,调配更多农官来,研究人能不能吃,和怎么大规模种植。


    这是好事,沈知澜点头答应。


    农官面露喜色,转身欲走,沈知澜才状似不经意提出,“等等,我想到什么,光找到一个新品种是大功劳,但不是最大的功劳,还有别的事要做。”


    农官拱手,“澜公子有何见解?”


    “见解谈不上,我只是提你们查漏补缺。”沈知澜一边揣度一边说,“之前皇上下令行商收集新品种,行商们也提供了,但每年有多少行商,在整个大焱的土地上行走,又可能遇到多少奇珍异种?而朝廷能看到,能用上的新种,不过是十中之一。然后想推广这些新种,又需要几十上百年,何时才能造福百姓?就像棉花,明明早就传入大焱,可过了一百多年才有人发现


    棉花不光能观赏,还能做棉袄御寒,中间又有多少百姓受寒受冻呢?”


    “百珍园天然有这个便利,有各小国上供的奇珍,还有行商们的进献,正该好好利用起来,分门别类逐一种植,到成熟后请医官上门辨认,能吃就吃,能入药就入药,岂不是造福万千人?”


    农官听的热血沸腾,连连赞叹,“还是公子想的明白啊!之前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沈知澜暗想,因为没有业绩考核,当官没动力哇!不过这事不在他的业务范围。


    农官道谢后,兴冲冲的打算回衙门去研究怎么写制度,沈知澜才松了口气,发掘土豆这事才是完美谢幕。


    他,事先知道土豆能吃还好吃,所以才各种装模作样,促成土豆被发觉的事,这是“知道答案然后倒推过程甚至忽略过程”,才有目前的发现,对其他新品种的发掘可不能这么轻率。


    最好是有个经过验证,行之有效的流程,所有新品都这么干才好。


    百珍园的农官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业绩,也肯定会把这事干好,再说术业有专攻,这才是他们的老本行呢。


    *


    农官们熬了三个大夜,可算是把流程初步写好,伴着土豆一起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皱着眉头看来看去,听到是沈知澜发掘的后,眼睛一亮,莫非这就是后来,沈知澜横扫大焱收拢民心的利器,土豆?


    据说土豆产量极大,还有各种做法,靠着这个,度过几次饥荒危机,也让更多百姓归心。


    这样的话,他肯定要亲自看看呐!


    *


    皇帝亲临百珍园,还带着几位户部官员。


    农官们讲述当日亲耕礼的发掘,以及后续的故事,他们说完沈与钰接话,说他们几个少年因为好玩所以过来收获农作物,误打误撞就发现了土豆。


    是的,皇帝刚才亲口取名叫土豆,以后都这么叫了。


    听过禀告后,皇帝连声赞道,“好好好,天佑大焱呐!竟然会有此等神物降世!农官已经验证过,此物无毒?”


    农官恭敬回答,“是的,自从那日后,一直都在用土豆喂几眼,还喂给了牛马羊等等,一连十余日,都没有异样。”


    这个时间已经算长了。


    皇帝跟户部侍郎面前都摆着小瓷碟,放着煮熟切开的土豆,散发着隐隐的香气,朱侍郎盯着小碟跃跃欲试,很想塞进嘴里。


    香,想吃!


    “接下来应该找人试吃了”朱侍郎喃喃自语,旁边的农官壮着胆子说,“大人,其实我们百珍园的几位农官,已经提前试过了!”


    “臣等将土豆煮熟,一连食用了五日,并无不适之状,还请大夫请过脉,大夫也说并没有生病或中毒的模样。”


    “当真?”


    “自然是真的,臣等都是互相监督,轮流食用的,至少能证明此物微毒或者,无毒!”农官大胆说。


    胆大心细,还知道轮流食用。沈知澜惊诧,他知道土豆无毒,但农官可不知道,在他们眼里那可是曾经吃的人拉肚子的东西,也敢放进嘴里!


    朱侍郎同样一怔,“你们这样算的上神农尝百草了。”


    “臣不怕,只要这土豆真的能吃,能填饱肚子!”似乎触碰到伤心事,那农官扑通一声跪下,双目含泪,“臣不光要试这五日,还愿意一直试下去,直到能证明此物无毒为止。”


    他不等上头反应就跪下叩头,继续说,“皇上,此物产量实在太大了!就目前这样来说,五十斤能变一千斤,比水稻麦子强过多少倍!只要能吃,同样一亩地的产量,至少能多养活四五个人!那将是多庞大的数量!”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这样,当初臣的兄弟姊妹也不会饿死了”


    农官长泪泛滥,哭的收不住声。


    他哭,别人也难免被情绪感染,朱侍郎难免哀叹,沈知澜也跟着沉默,默默叹气。


    不论在任何年代,粮食都是很重要的,就算在现代还有国家的百姓吃不饱,更何况现在还是生产力不够发达的古代呢?


    皇帝等农官收敛好情绪,又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的心意朕明白,大焱子民也是朕的责任,朕怎么能不关心他们呢?朕不光想让他们吃饱,还要让他们吃好。这事很重要,接下来验证土豆是否能吃,怎么吃,怎么保存的差事,还是要交给农官的,可别动不动就跪,跪坏了谁来给朕办事呢?”


    农官很不好意思,用袖口擦泪,激动又忐忑的站好。


    农官处理好就该问到这群宗室子了,他们功劳同样不小,皇帝和颜悦色说,“你们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朕给你们办了。”


    这等于一个承诺,皇帝金口玉言,只要不过分,都能实现。


    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极力压制激动,老天爷啊,他们该要点什么好呢?金银财宝还是官职权位?一急,脑子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沈与钰本来站在最前头回话,想想此事澜哥儿居功至伟,该他来答话才行,于是退后两步,把后面神游的沈知澜露了出来。


    一下子被所有人盯着的沈知澜:???嗯?咋回事?


    他飞速回神,思考该怎么回答,“回皇上,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缺,不用什么赏赐。”


    “要的,有功该赏,是你们一时没想到吧?要不然再想想?”


    回去想什么?他是真想不到,现在缺什么吗?


    沈知澜思考着,他略略抬头,看到朱侍郎异样的神色,突然想到关于赏赐,官员升职草民赏金银,怎么会无端端问他想要什么呢?万一他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让皇帝下不来台呢?


    沈知澜看着含笑的皇帝,突然大胆:“不如暂且把这个赏赐寄下,变成一个请求,等我们想好了再提?”


    他说的大胆,朱侍郎都不禁捏把汗,结果皇帝笑的格外舒畅,“好哇,小孩长心眼了!你这个请求,要是违法乱纪呢?朕答应了于法不合,不答应又是失信于人,到时就为难了。”


    “那肯定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保准不让您难做的!”沈知澜信誓旦旦,其实他压根没想好。


    “那好,那朕就答应了,你的请求。”皇帝注视着沈知澜,面带笑意。


    等皇帝跟朱侍郎在百珍园里逛着,沈葵捅了沈知澜一下,“刚才你胆子好大,我背后都吓出冷汗来了!你怎么敢去要什么请求哇!万一皇上翻脸呢?”


    “翻脸了再说嘛,而且我看皇上脾性挺好的,不会轻易翻脸。”沈知澜两手一摊,“而且我是真没想到要什么赏赐,难道你们缺什么吗?”


    那不会,在场的谁缺这些?


    “与其变成赏赐,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还挺好的。”沈与钰持赞同意见,“以后没准用的上。”


    “看嘛钰哥都这么说,那肯定没问题了!走走走,我们去研究土豆怎么吃!”沈知澜一手拖一个,兴冲冲带着他们去研究土豆的N种吃法。


    第195章 第一百九六章


    土豆交给专业人士干专业的活, 肯定比沈知澜这种半吊子强多了。


    宗令得知此事,还特意过来夸奖过他们,说他们是少年英才, 慧眼识珠, 夸的沈知澜还怪不好意思的, 只能连连推辞。


    不过今天宗令看他的眼神,有些许奇怪, 像是感叹又像是犹豫,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宗令爷爷?”


    “没什么, 就是觉得你这孩子啊,是个好人。”宗令摸着沈知澜的发顶, 软软的。


    怎么突然给自个发好人卡呢?怪怪的,沈知澜追问, 宗令并不作答,只让他安心回家, 最近少出门。


    沈知澜心想,肯定有事!不过宗令不提他也撬不开缺口, 系统还一反常态的不提供线索,一股搞事的味道啊。


    宗令目送着沈知澜离开, 转身叹气, “去兵马司衙门吧, 送文书去。”


    凡是涉及到宗室的事务,统统都要经过宗人府的审核, 也避免朝廷倾轧迫害宗室,可要是证据确诊, 宗人府也不能拒绝,还要全力配合。


    *


    应王府。


    路行止拿着宗人府的手令, 正跟王府长史交涉,还出示了一些证据,证明他这次来的正当性。长史看完对应的证据和线索,心内一突,使出浑身解数拖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没能拦住,毕竟路行止已经把流程走了,还能怎么拦?


    长史就指望着,这拖的半个时辰,能让那个公然伤人的傻子,把自个摘干净。


    *


    箫笙园。


    这里是世孙居住的院子,自然尽善尽美,雕梁画栋,只是此刻院子主人正在狂怒,摔了一套精心收藏的茶盏,“你说什么?脑子没病吧?”


    底下的小厮哭的震天响,“都是奴才的错,可奴才也是没法子!还求世孙救奴才一救哇!”


    “做事的时候不想着我,出事了反而来找我?我面子能有这么大么?能把指挥使挡在外头?滚蛋,滚回你家五公子院里去!”


    沈与华怒气未消,又摔了茶盏,“去求你们家公子去,你又不是我的奴才!”


    小厮继续求着,“五公子,五公子他靠不住哇!求求世孙,救小的一命!”他磕的用力,额头都出血了,大理石板上全是血迹。


    沈与华顿了顿,“行了,事儿都办了,惩罚肯定逃不了的,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心底还是该有数的,这样,至少等风波平息,还能让你松快点,你的家里人也不会被波及。”


    小厮终于等到一句准话,连忙收拾起身,准备回五公子的院子等着。


    他其实是五公子的奴才,是五公子的奶兄弟,只要以后五公子有出头之日,他肯定能鸡犬升天。


    可五公子前头还有四位公子,再出息能有世孙出息么?所以小厮清鸣,暗暗地想跟世孙搭上关系,在他努力了三五年后,总算是混个脸熟。


    可惜了,这次出事所有努力都毁于一旦,五公子也饶不了他。五公子就算是不受宠的庶出,收拾他一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


    清鸣正抽搭着收拾东西,就被赶赴而来的兵马司差役逮个正着,清鸣努力挣扎,挨了几脚后终于老实了。


    路行止逮住人后,又把屋内的证据一收,又去请院子的主人,“五公子,您的小厮犯了事,还请您跟着去兵马司一趟,录个证词。”


    五公子极力挺直自己的脊背,“清鸣犯事,的确有我这个主子管教不力的责任,便去兵马司走一趟吧。”


    可要是想把不属于他的责任泼到他身上,他也不是吃素的!


    *


    宗令并沈岩一齐等在兵马司,一边是本身的责任,一边是给五公子撑腰,免得出现屈打成招的情况。


    沈岩看到路行止当真把应王府的五公子押送到兵马司,暗中给路行止竖大拇指。


    听说路行止有个外号叫路大胆,果然没有取错的外号!应王世孙正是皇位继承最炙手可热的人选,路大胆还敢把世孙的兄弟逮过来,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这么一想,当年得罪大长公主的事,简直不算事儿么。


    路行止见到宗令沈岩后微微颔首,“岩大人,是否要去刑* 房,看证人对质?”


    “事情查清楚了?”


    “小厮清鸣的事,算是查清楚了。”路行止颔首,“还有一点别的事,还要继续核实。”


    沈岩点头,抬步欲手,宗令突然发声,“等等,我也去。”


    宗令要去路行止自然不会阻拦,于是一群人都带了刑房,路行止举起证词,从头说起:“大概二十多天前,在青葵巷发生一场火灾,一共烧毁五十余间房屋,一人死亡,三人轻伤,二十余人轻伤,损失惨重,经过当地百姓,附近居民的指认,是有人刻意纵火,而纵火的人也抓住了。”


    宗令微微点头,因为某人的嘱托,他还特意到兵马司来打过招呼,言称一定要查到真凶。


    “纵火的是京城有名的混混,巧三儿。巧三儿被逮住后只说此事是意外,他抽烟草时火星子掉到草堆上才引发火灾,但这个说辞很快就被推翻,因为青葵巷内有些角落,还有残余的火油,而且是上等火油。”路行止说到这里,挥挥手指了指刑房内间,“巧三就在内监,大人不信的可以再审问一次。”


    “我们都信,路大人继续说吧。”五公子突然插了一句。


    “接下来就说火油的事,上等火油京城只有几处售卖,铺子里都有名单,只要查一查都能查到出处,结合巧三儿的交际圈,就锁定了王府小厮清鸣。清鸣有这个财力,也有这个能力。”


    “但是他有什么目的?他平日的交际圈跟青葵巷的百姓,搭不上圈吧?”沈岩搭了一句。


    “是的,平日清鸣根本不会去青葵巷这样的地方,王府跟平民百姓,还是很难碰上的,但是,除了一个人。”路行止竖起手指,“宁安,刚拜访过应王府的宁安公子。”


    “推测不是空穴来风,宁安自诉,他在起火前觉得困倦于是卧床休息,可是据救火的人说,当时是从床底下把宁安救出来的,倘若没人发现,宁安就会在火中悄无声息的逝去,无人发现。”


    路行止说,“清鸣去害宁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五公子垂在侧边的手指捏紧衣摆,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宁安日前拜访应王府的事啊!爹的态度如此奇怪,他不得不多思多想啊。


    宗令已经揣摩出大致情况,叹着气:“把清鸣叫进来吧,审问他的目的。”


    大刑之下,清鸣奄奄一息被拖了起来,口供也承了上来,据他说,他在王府内不小心冲撞了宁安,宁安对他大加训斥,于是清鸣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路行止笑了。


    “这话能糊弄别人,糊弄不了我,宁安是在何时何地何处跟你冲撞的,有没有见证人?你总要说个一二三出来吧?别吞吐,立刻说出来啊,我只会去找人核实。”


    清鸣张目结舌,他怎么编也编不圆润,于是立刻改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一个贱民而已,凭什么能够出入王府,还得了世子的青眼?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凭什么?”


    “别的我能忍,他我忍不了,凭什么踩我头上,他下去我就能上去了,哈哈哈!”


    清鸣癫狂的大笑,笑着笑着就朝着柱子撞去,差役眼疾手快还见多了寻死的人,立刻挡住,清鸣只是撞的头晕眼花,闭着眼睛晕了过去。


    审问只得暂停,路行止把所有人叫了出去,清鸣暂且关押在牢房,并捆住手脚防着他再寻死。


    沈岩神情复杂极了,他脑子又不笨,只需要稍稍理清线索,就明白情况了。


    清鸣作为小厮,他把宁安弄死了,能获得什么好处?谁是既得利益者,谁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沈岩长吐一口浊气,默默把感叹咽了回去。


    一群人无言以对,路行止先开口,“五公子,清鸣这小厮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别的不常见行为?”


    五公子慢慢说着:“清鸣是我院里得用的人,常常在外头忙活,真要说他平日的行踪,去向,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终究也有我这个主子管教不力的责任,路大人也不用顾惜我的面子,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至于青葵巷那些无辜受害的百姓,我愿意出一笔银子,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公子心善。”路行止拱手。


    “等清鸣醒了,我能再去看看他么?让他好好接受惩罚,早日悔悟。”


    “五公子稍等,等清鸣醒来就可以见面。”


    五公子就在衙门里随意找个凳子,默默等着,宗令和沈岩去了路行止的休息间,宗令先说话,“路大人查到的证据,就目前这些?”


    “是的,到清鸣这一步,就暂且停下,清鸣毕竟住在王府不能随意传唤,他吐露了真相,才能查到下一步。大人还要继续查么?”


    宗令犹豫:“先查清鸣。”


    清鸣落到路行止手里,吐口真相几乎是指日可待。


    “好,大人暂且不要离开,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能看到。”路行止笑了。


    清鸣只是撞的头晕,歇一歇就醒了,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牢房,不由得恐慌起来。


    死一人伤二十多人,烧毁民居五十多间这样的罪行,会判多少年?二十年?那他岂不是都土埋脖子了?还有享受荣华富贵的一天么?


    “二十年?嘻嘻,想的还挺美。”


    清鸣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刚才其实把喃喃自语说出了口,隔壁犯人在嘲笑他。


    “不是二十年,那是多久?”


    隔壁犯人又嘻嘻笑,“我伤人重伤,判了十年,你的罪行,可以自个掂量。”


    掂量,怎么掂量,四十年?清鸣十分心慌,说出猜测后隔壁犯人继续嬉笑,让清鸣心里一沉。


    不会是最差的那个选择吧?


    清鸣脑袋嗡嗡响,心脏咚咚直跳,让他吓的不轻,此刻他才升起几分悔恨。


    要是他不这么冲动,做事再谨慎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被发现,被惩罚了?


    清鸣悔之不及,生怕自己真丢了性命,所以在看到五公子时,清鸣立刻涕泗横流,哭的收不住声。


    “公子,公子,都是小的的错,还连累了公子贵脚踏贱地,到了牢房这等污秽的地方,呜呜呜”清鸣哭的特别投入,让五公子心里也忍不住一软。


    “你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为什么要主动害人呢!”五公子摇摇头,“你害了人,我再想帮你一把,也不好出手,嬷嬷又该多伤心呢。”


    提到自己亲娘,清鸣更是难受,忍不住说,“可是主辱臣死,娘就是这么教我的!公子受了委屈,当奴才的怎么能不出头呢?那什么狗屁宁安,在生辰宴上夺去所有人的注意,连公子精心准备的节目都没人看,小的怎么能不生气呢!”


    五公子一怔,“竟为了这个?节目没人看就没人看吧,又有什么要紧,你可真是个傻子!”


    他不意自己那点失落和沮丧,一句抱怨,被清鸣这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为之报复。


    这一刻他忘了青葵巷的悲鸣,只记得心里淌过的阵阵暖流。


    清鸣继续呜呜咽咽的哭着,五公子叹气,“罢了,事情已经如此,该考虑怎么弥补,我会派人去青葵巷赔他们银钱,再疏通关系,至少别判那么重,等你出了牢房,还是我的好清鸣。”


    清鸣呜呜哭着,一边哭一边叩头,又让五公子感动的不行。


    等五公子走了,清鸣抽抽噎噎许久才停下,重新被关押到牢房里。


    而刚才他们谈话的牢房,墙壁上有几根长长的铜管,一直伸到隔壁房间,能把牢房内的谈话听的清清楚楚。


    第850章 第一百九七章


    牢房侧间。


    宗令沈岩侧耳听过牢房内的谈话, 一时沉默。


    沈岩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呢?奴仆冲动行事,主人懵然不知, 最后酿出大祸, 又该怪谁?


    宗令默了默, “这里头终究还是有小五监管不力的责任,若他是个宽容大度的, 仆人也不会听了半句抱怨, 就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那可是人命啊!还烧了那么多民居,若不是发现及时, 救火及时,该酿成什么样的大祸?”


    那可是火灾!水火无情, 蔓延肆意,就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就要致人死地, 还牵连无辜?再怎么辩驳,宗令也觉得清鸣罪无可恕。


    “路大人, 这件案子该怎么判决,一切都听你的, 该如何就如何。”


    路行止笑了笑, “不急, 不急。”


    他可没说,查到这个程度, 就是全部真相了。


    宗令把五公子带走了,亲自送回王府, 还有几个跟清鸣有牵扯的,替清鸣做事的小厮要押送过来, 就用不着宗令亲自出面了。


    路行止把客人送走,再次回到之前的牢房,脚一拐走到右边那间,推开大门,内里赫然还有一位客人在!


    应王世子,捧着一杯冷透的茶,还懵然不知,枯坐于此。


    路行止进去后反手关好门,等到世子猛然惊醒才继续说,“想来刚才,世子也该听清楚了?”


    应王世子苦笑道,“自然听了清楚,家门不幸啊”


    一念之差,就酿成大祸。


    对于世子,路行止说话就更不客气了,“清鸣被收押,撬开他的嘴也是指日可待,只是世子恐怕要早些做好心理准备。”


    世子嘴里泛苦心头酸胀,他明白路行止的言外之意。一个小厮胆子再大,能有那纵火烧巷,谋财害命的能耐和胆气?就是说给路边老汉听,老汉也不信!


    既如此,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还得是正经主子才行,不然清鸣不会这么大胆。


    那能够被列为嫌疑人的,定是自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割那边都痛,他怎么能不难受呢?


    世子张张嘴,正欲求情,路行止没辜负他路大胆的诨号,直接拒绝,“若是一般的事,卖大人一个面子也无不可。可在京中纵火这样的大事,耸人听闻波及范围还广,压是压不住的。”


    “那”世子心头一紧。


    “我只能说,不会放过谁,也不会冤枉谁。世子,先归家吧!”


    世子最后是魂不守舍飘回去的,进书房时脸色格外的差,然后就把五公子叫进书房,待了两个时辰都没出来,听说里面传来不少嘈杂的声音。


    沈与华听到书房小厮传来的消息,倒是沉默许久,摆手让小厮先下去了。


    又等半个时辰等到书房里动静轻了,他端着跑好的安神茶,亲自敲响书房的大门。


    “爹,喝口茶水润嗓子,也歇一歇。”


    面对孩子送上温度适宜的茶水,还有贴心的话语,世子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还是你懂事。”


    “孩儿是长子,比弟弟妹妹们都大,怎么能不懂事呢,以后还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呢!”沈与华笑了笑,“爹把五弟叫到书房来待了许久,莫非是五弟又没把功课做好么?其实咱们这等人家,功课做不做都是这么回事,能宽仁待下就足够了。”


    “别的不敢说,五弟这点至少做的不差吧?”


    说的世子就来气,他冷哼,“宽仁?他不闹事就谢天谢地了!”


    “听说五弟的贴身小厮被衙门带走,莫非五弟”


    “他御下不严,纵容清鸣的性子,清鸣狗仗人势在外头欺行霸市,现在苦主找上门了!”清明被带走是众人目睹,遮盖不过去,世子只能极力淡化。


    “那五弟的确该骂该罚!爹怎么罚他都不要紧!”


    “就怕,被欺负的人不乐意啊”


    “这有什么?咱们多赔些银钱,不就好了?谁还会跟银子过不去呢?”沈与华笑了,“爹如果不方便出面,就让我出面好了,我是长子又是长兄,替五弟出面理所应当的。”


    “华儿这可委屈你了。”


    “不委屈,孩儿不光是长子,也是王府的世孙,总要替王府声誉着想,爹把事情交给我办吧!”


    世子感动握住沈与华的说,可听孩子口口声声提到“长子长兄”这样的词汇,心如插刺,他忽略掉那点不适,让沈与华带人出门,去慰问青葵巷的受害者。


    青葵巷如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如今屋子多数都是木质结构,一烧就是一大片,巷子损失惨重,到处都是哭声,也有少数人借着残留的墙壁炉灶生火做饭,维持生火。


    众人脸上带着麻木,直到王府小厮过来送银钱木面,才回过神来,听到是应王府的人,感动的不停磕头道谢。


    这种时候送东西跟雪中送炭有什么区别!所有人都感谢应王的恩德。


    沈与华在灾民中一扫,找了个人问,“似乎,还缺了些人。”


    被问话的答道:“还有七八人不是本地居民,是来赁屋住的,现下房子被烧,只能在旁边客栈租个大通铺先住着。”


    “他们也是受害者,该去看看的,清叶,你整理一下名单,也给客栈的人送点银子去。”沈与华垂下眉目,对小厮吩咐。


    清叶领命而去,他们人多做事也快,很快就打听清楚客栈有哪些人受灾,送完银子回来禀告。


    “大公子,一共八人,都送了五两银子,帮助他们暂且安身,还有个青壮,听说在火灾里抢救出来时间晚了,呛了灰尘正在养病,奴才特意多送二两。”


    小厮本意是展示王府仁德,不想正中大公子下怀,特意追问,小厮就把情况都说了,把对方的模样病情都描述清楚了。


    沈与华适时点头,“做得好,对情况特殊的,的确要多照顾。”


    他又安抚了一阵百姓,声称帮助不止这一笔,等过些时日还要帮着灾民重建房屋,又赢得一大片如潮水的赞扬。


    沈与华功成身退,回去复命,再次等到应王和世子的赞扬。


    而被他当做刷名声道具的受灾百姓,有了银子的确过的舒服过了,至少不用跟人挤大通铺,能换个单独的房间。


    其中一个青年伤的很重,日日都要吃药,全靠客栈的小二帮忙煎药,换到单间后,还给了小二赏钱,感谢他一直的帮助。


    小二掂着银子,笑得脸上开花,做事更认真了。


    又煎好一副药,小二亲自送到房内,殷切催促客人早点服用。


    “咳咳,咳咳,先放着吧,凉点就喝。”客人有气无力的回答。


    “客人,最近店里活儿多,我忙不过来,客官早点喝完,我好早点收拾炉灶,再把药渣给您撒到路面去,药渣被路人踩就带走病气,客官您就好的更快些。”


    “多谢你想着我,那我搅一搅就喝吧。”


    客人端着药碗,不住传来羹勺和碗壁碰撞的声音,搅了十来下估摸不烫了,客人扬手三两下就喝完了。


    小二亲自盯着客人喝完,这才捧着东西离开。


    客人确定小二离开,这才从床铺里端出一个瓦罐来,里面液体晃荡,正是刚才的药汁,他起身敲响隔壁的窗户,隔壁很快伸手拿走瓦罐。


    青年耐心等着,直到隔壁也过来敲他的窗户,并且把瓦罐还了回来,一道声音低低说着,“药有问题,加重了一味本来分量很轻的药,这味药喝的多了,会变成泻药。”


    青年冷哼:“泻药不是毒药,被发现也能狡辩,可是病人喝多了泻药,本来就虚的身体哪儿受的了?拉肚子也能拉死的。”


    要是沈知澜在此也要附和一句,脱水严重就是会有生命危险。


    “好精巧的手段,用来害我一个平头百姓,岂不是辜负了?”青年余怒未消,继续说:“你们大人是怎么吩咐的?现在抓人么?”


    “现在抓人顶多就抓到小二,抓不到主使,大人的意思是,你可以假装中药,但是药效不佳,逼的幕后之人再下手,这样才人赃俱获。”


    青年一思忖,为了断绝后患,不再有人来找他麻烦,同意了这个计划。


    他装做中药,跑了两次茅房,引到小二注意后,小二看他面色虽白但也没有危险,狠狠心又下了重手,却被早有准备的差役们一举拿下,人证物证都在。


    路行止是以有心算无心,自然能够顺藤摸瓜,再次查到应王府上,他再次登门,也不管什么长史的阻拦,直接要求找世子。


    听到消息的世子眼前一黑,头一扬险些摔倒,吓的仆人连忙扑过去抱住他。


    打了两次交道,世子明白路行止的性情,一查到底不会轻易放过,只能咬着牙起身,去处理此事。


    路行止敢来肯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的,一边跟世子说着客套话,一边毫不手软的拿出名单,要将一些人缉拿带走,带小厮世子姑且还能镇定,可说要带走五公子时,世子破防了,“凭什么!小五不能被带走!”


    路行止用莫名的眼神看着世子,“不光是五公子,您也要去宗人府报道。世子,请吧。”


    他也要去?世子心弦被拨动,强直镇定,“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当父亲的怎么能龟缩在后,来人,更衣!”


    他倒是要看看,今天路行止能耍什么花活儿。


    “我也跟着去吧,至少能帮着爹。”沈与华突然出声,“五弟不论怎么说,都是王府的人,怎么能交给兵马司的人,随意处置。”


    世子心生感动,默默握住沈与华的手,父子收拾妥当,一齐赶赴到宗人府。


    第198章 第一百九八章


    马车上, 世子一直思忖着该如何破局,思来想去也觉得他没甚可担心的,毕竟他并未牵扯其中, 就是小五当真是个蠢蛋!竟然干出这种事!


    世子偶然碰上沈与华的手心, 只觉汗津津的还有点泛凉, 不禁低声安慰道:“小五犯错是他的事,你可别担心, 再如何我们也是王府, 他路行止长了几个胆子敢构陷无辜皇室?”


    沈与华勉强一笑, “他确实没这个胆子。”


    所以路行止就会全力找到幕后主使。


    *


    杜珍娘难得清闲一日,跟王凝香一起喝茶品茗, 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喝的开心,王凝香问道, “今儿怎么没看到齐大哥和澜哥儿?”


    “这话不是该问你么?”杜珍娘笑得揶揄,“一早路指挥使就过来把人提溜走了, 说是之前的火灾案子有进展,让他两去佐证。”


    王凝香忍不住掩面, “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做什么!他的公务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么讲,但她脸颊泛起红色, 让杜珍娘想, 没准过不了多久, 就要办喜事哩!


    *


    被她两谈论的沈齐父子,本以为要在兵马司待着, 结果等了等,有人通知他们先去宗人府。沈齐莫名其妙的赶路, 寻思难道


    路行止迫于强权,被压的低头了?直到他眼睛一扫, 发现宗人府门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拉车的却是两匹四蹄踏雪的神驹。


    肯定是有大事!


    沈知澜虽没看到马车,却本能觉得,莫不是宁安的话本到了揭秘时刻?


    或许会发生一些他没想过的大事。


    正堂里,竟只有沈岩在,看到熟人沈岩冲他们一笑,示意他们别紧张。


    沈齐是真松一口气,沈知澜反而疑惑起来,宗令爷爷人呢?他不来镇场子么?


    等了半柱香后,路行止就带着一群人过来了,沈与华赫然在其中,没过一会,宁安也到了。


    宁安面色看着有些苍白,还瘦了不少,衣裳穿在身上直晃荡,还咳嗽,看着身体很不好。


    沈知澜刚有些感叹,就发现一束更心疼的眼神越过众人投射到宁安身上,再一回头,果然是应王世子。


    这真是一点不遮掩了,沈知澜收回目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觉。


    所有人到底,分别落座后,路行止站在正中间,把“青葵巷纵火案”从头说起,期间,沈齐作为第一个发现并警告的人,又讲了次整个过程,连一点细节都没有遗漏。


    他说完,沈知澜就该继续登场,把自己发现偶然跟宁安交谈过,知道他住在青葵巷,进门去救人又发现宁安被塞在床底的事说了。


    这事,世子提出异议,“刚才受害人不是说,他午后不适就躺下休息么?或许是他自己迷糊中滚到床底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当然,是有这种可能的。”路行止说,“这个疑题还需要证人乙来回答,证人,你当初是为何判定空无一人的屋子,受害人可能没有离开呢?”


    沈知澜一顿,脑中瞬间回忆起当日场景,“我进后,先看了环境,那屋子很小,放不下多少物件,所以余下的东西就格外醒目。那桌子上摆了一套用旧的茶具,但是有两杯子摆在茶盘外,这是待过客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模样,我觉得不对劲,又看床铺上枕头歪着,床单不平整,疑心是人不小心或者犯病滚到床下,所以去掀床单看,就找到了人。”


    沈齐激动地捏住孩子的肩头,他都是第一个听说这个,这嘴真严!


    路行止接话,“两边的证词出现了漏洞,所以我们去查了证人乙提到的茶杯,顺藤摸瓜就查到茶杯上附着了一种药粉,叫七日醉,能够混淆他人的短期记忆,再加上火场烟熏火燎,受惊过度,记忆出现偏差也属正常。”


    啪,原本握在沈岩手里的茶杯跌的粉碎,他掩饰性的附身捡起来,“一时没拿稳,没拿稳。”


    沈齐多看他两眼,担心他划了手,而沈岩收敛好表情,极力板着脸,不泄露他的心思。


    七日醉!那可是曾经前朝皇室的秘药,专门用来处决皇室成员的,中药的人面色绯红如同酒醉,不知不觉就死去,即使大夫检查也只会得到此人饮酒过度,伤身而死的结论。


    这样的秘药,非达官贵人不可得,怪不得路行止都把应王世子叫来了!


    宁安喃喃,“怪不得,怪不得。”他醒后脑子混乱的很,一会儿记得自己出门逛了一圈,一会儿有记得从中午开始躺着,原来是中药的缘故。


    “此后,受害人暂时住在大方客栈,又遭遇新的一场下药,最后下药的,指使的都被逮住了,顺着这条线和七日醉的线索,就查到应王府上,所以诸位今天齐聚一堂,也是为了给宁安公子一个公道。”


    “到底是碍了睡的眼,阻了谁的方向,让幕后黑手对宁安穷追不舍?非要弄死不可?”


    世子眼神如电扫到五公子身上,五公子哪儿受得了这委屈,嗓门响亮喊:“看我干嘛!我没有!”


    他越说也是委屈,“朝我泼什么脏水!清鸣干的事都是他自己想干的,跟我有什么干系?我既没有吩咐他,也没有暗示他,我害人干嘛!”


    他委屈极了,眼泪扑簌簌的滚,越说越伤心,不停擦着眼泪。


    路行止悠悠道:“可小厮清鸣在牢中承认,他就是为了替主子排忧解难,才下此毒手,不然他只是一个小厮,实在没有害人的必要。”


    “那我更没有了!我到现在就见过那个宁安一面,还是所有人一起见的,甚至没单独说过话,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害他做甚?”


    这话有理,两人地位天差地别,又无交集,五公子确实没理由去害宁安。


    路行止冷不防说,“可要是五公子误会,宁安是世子的私生子呢?”


    一语石破天惊!


    在场所有人都蓦然变了脸色,为路行止提出的这个猜测。


    宁安的面色最难看,只觉一切都荒谬的很,为了这个?为了这个!


    路行止继续说,“如果有这样的猜测,五公子的举动就不难理解,因为察觉到父亲有偏心的可能,有偏心的举措,所以先下手为强,先把竞争对手弄死,再图谋其他。”


    世子忍不住站起来,“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宁安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他就是一个京郊来的平头百姓,我看他长的有几分像我的孩儿,八字又好,这才认个义子,是想做善事来着!博儿,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糊涂的心思!竟然去害人!”


    “简直枉费了王府对你的谆谆教导!”


    沈与博听到亲爹的哀叹,索性破罐破摔,“爹也别装模作样了,谁家认的义子能有这么亲热,当我不知道么!说是认的义子,你甚至还在护国寺给宁安请了一盏平安灯!规格最高的那种试问哪个孩子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他说的又酸溜溜,又带着豁出去的勇气,他爹就是偏心偏心!十余个儿女,谁被他放在心上了?


    世子长了长嘴,想要解释,宁安抢先一步质问,“大人,果真有此事么?”


    “草民真跟王府有牵扯?”


    宁安甚至不愿意说出外室子几个字,他觉得侮辱!宁家再怎么清贫也是耕读传家的好人家,绝不会有此等丑事!


    宁安咬着下唇,拒绝思考到底是谁出了问题,他只觉得,脏!


    世子垂头,又重新立起来,“我说不是就不是,这只是护国寺大师说过的八字而已。”


    “喔,是哪位大师,何年何月说的批语,生辰八字又是何时?倒是不妨请大师上门来说一说,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路行止拍拍手,“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滴血验亲,验过之后就真相大白了。”


    世子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成拳头,正好落入站在他背后的沈与华眼中,沈与华眼角微抬,在宁安和世子之间来回扫视。


    紧张,紧张什么?沈与华有些无谓有些想笑,难道怕被揭穿?


    “验就验!我问心无愧!”世子梗着脖子,再三强调。


    沈岩连忙劝着,“没必要没必要,何必损伤贵体呢?况且就算验血成功,也不能证明什么。”


    这可是沈岩实打实的经验,他以前就是差点被滴血验亲这招害了,说着沈岩就看向沈知澜那边,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现在沈岩头上还扣着黑锅呢!


    可澜哥儿使眼色是什么意思,让他别开口?


    沈岩停了停,果然,世子坚持要滴血验亲,立证自己的清白,于是路行止亲自端了一碗水来,拿出匕首,“民间相传,血相融者即为亲,倒是不妨一试。”


    宁安第一个接过匕首,在自己手指一滑,殷红血滴进白瓷碗,水中红红一点摇晃,如同朱砂艳丽。


    世子紧张的心跳如擂鼓,也接过匕首,在手指上一滑,血滴入碗,他甚至不敢睁眼去看。


    路行止拿着碗放到正堂中央的小几,所有人都忍不住凑过去看,只见两滴血滴在水中晃晃悠悠,逐渐靠近,然后,就融合到一起了!


    嗤,沈与博发现冷漠的嗤笑,也不知在笑自己,还是笑他爹。


    世子呆住了,嚅动嘴唇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次反应最大的却是宁安,他皱眉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我不承认!”


    他才不是什么外室子,他是宁安,是宁家的老大!


    路行止晃晃瓷碗,“好的,这下真相大白,应王府五公子沈与博,因为妒恨父亲的偏心,所以暗害宁安,并且造成青葵巷的火灾”


    “等等!”沈与博再次发话,“我讨厌宁安我承认,但是,我可从来没有吩咐过任何人去害他,这屎盆子别想扣我头上!”


    第199章 第一百九九章


    “路大人素有贤名, 旁人都说你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那你觉得我是幕后黑手么?”


    沈与博双手环抱, 表情无谓, 但沈知澜知道, 这是一个抵抗的姿势,抵抗一切。


    沈与博继续说, “真的假不了, 同样, 假的也真不了,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我不怕查,相反, 真查出来才好呢。”


    “逆子!”


    世子深感丢人,抬手想要扇人, 沈与博不闪不避,于是巴掌应声落下, 啪一声,沈与博脸颊红肿, 但他冷笑着, 没有低头认输的意识。


    路行止慢了一步, 没能阻挡世子的耳光,所以他特特站到沈与博侧面, 才继续说,“五公子说的有道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亦不会为了了结差事或者虚名, 而刻意诬陷旁人。来人,将小厮清鸣并同伙带上来,并把他们的口供呈上。”


    路行止一挥手,就有人拿着已经记录好的口供呈给诸人,沈岩拿到后,想了想朝沈齐挥手,示意他也来看。


    沈齐过去细细看过,发现路行止查的极为细致,没有放过一点细节。小厮清鸣是怎么起了歹意,又是怎么找人,那些人又如何操办的,都一一在列。


    可要说清鸣起歹意的源头,又是从哪儿来?


    清鸣进了牢房,吓的连吃奶时的事都* 说了,路行止顺藤摸瓜就发现了端倪。


    当日王府生辰宴,五公子精心准备的节目无人留意,他确实抱怨了几句,还待在书房闷了一个多时辰,清鸣不敢去触他霉头,就跑到厨房里蹲着,寻思没准能捡两个好菜犒劳自己。


    蹲在厨房,清鸣就听到两个负责洗碗搬重物的小厮嘻嘻哈哈聊天,聊起宴席上宁安的事,小厮说起世子对宁安超乎寻常的重视,觉得里头多半有问题,没准以后他们要多个公子哩!


    清鸣听的很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只能重重咳嗽,把人吓走。


    人走了,清鸣同样觉得没趣,就从后门出府,想要买点五公子平日喜欢的点心哄哄人,结果在点心店里听到有客人谈论起闲闻轶事,就提到点心铺子老板,原配之子跟继室之子抢家业的故事,两边打的不可开交势如水火,结果继室之子有老天相助,外出采购货物时,家中失火,竟把原配之子烧死了!宅院也烧掉大半,损失惨重。可这样,少了个跟继室子抢家业的人呐,继室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清鸣听的摇头,接下来又碰到火油铺的人,正在大肆张贴广告,说是刚到了一批耐用易燃的火油,用起来可好了,一般的水还不容易扑灭


    如此林林总总,平常又琐碎的小事,好像就是随口一聊,但所有细小东西汇聚到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鼓动着怂恿着清鸣,去做!去做!不仅能够解了五公子的烦恼,还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清鸣鬼使神差买了火油,又有街面上的流氓主动过来搭话,于是这场火烧青葵巷的案子,就这么爆发了,引得诸人侧目,百姓哭嚎。


    沈齐看完口供,这下就是傻子都明白有幕后指使啊!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他抬眼看了看澜哥儿,想起澜哥儿说“谁得到的利益最大,谁就是最有嫌疑的人”,不由得把目前放到沈与华身上,一惊后又猛然收回,直咽口水。


    我滴个乖乖,这王府里的水好深,他把握不住。


    他能想到这层,显然沈岩也能想到,他总算明白为何今日的审讯放在宗人府了,这是皇家私隐,不好传扬啊!


    路行止见众人都有些明悟,这才开口:“涉事人员都被一一逮捕,他们供出幕后主使,是一个青年男子,根据描述绘制了他的画像。”


    他展开画像,在世子跟沈岩面前晃过,世子瞳孔一缩,从嗓子眼里逼出半声惊呼,又急急的压下去。


    是他,竟然是他!


    世子捏紧腰间的玉佩,垂目看着侧面的人,这不是华哥儿的奶兄弟吗?那可是他最心腹最要紧的人了!


    “怎么,世子好像认识此人?”


    “怎么会,我不认识啊,我这是愤怒!此人是谁啊!逮住了没有?”


    世子一叠声的追问,又觉得自己表现太急切,探出去的身体又重新做直,掩饰性的说,“我关心谁是幕后真凶,逮住了他,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也能告慰青葵巷的百姓”。


    路行止猛拍桌子,“对啊,我也这么觉得!这人是关键人物,只要逮住真相就能大白了。”他望向外头,神秘一笑,“不过,快了。”


    快了,什么快了?世子不由自主就顺着路行止的视线往外看,很快,他就该明白是哪个“快了”。


    世子见过画像后,心脏就跟放在小油锅里煎一样,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他又担忧又惶恐,只恐被人逮住。再看到沈与华不慌不乱的模样,不由得升起迁怒,这孩子!身为家族里最受重视的,享受着最好的资源,竟然还要下手去暗害兄弟!当真是心胸狭窄!这样的心胸怎么成得了大事?


    世子如此抱怨着,浑忘了先前在书房里,弥漫的愧疚。


    沈与华被他盯着,还有心情微微一笑,笑得世子心头一跳。


    等回去再教训这孩子,现在只能死不认账,幸好那奶兄弟是乳母最小的孩子,并不常在府上出入,不起眼就有狡辩的余地!


    他这样的神情落到沈与博眼中,更增添了沈与博的愤恨。


    他也是见过此人的,能认出人是谁。事实摆在眼前,大哥做了坏事还要拿他顶包,他是什么贱奴么?还是他不是爹的孩子,王府血脉?


    对他就是喊打喊杀,秉公执法,对着大哥就是包庇纵容,企图脱罪,他偏不如了大哥的意!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谁也不肯做第一个发声的人。


    沈知澜左看右看,侧耳聆听,把自己事先知道的,跟堂上听到一整理意融合,就清楚大概发声什么了。


    这宁安,果真跟应王府有牵扯,而且牵扯很深,所以才会引发这场内乱,而沈与华不知怎滴得知了这种牵扯,也没有管住心中的魔鬼,于是断然下手,想要绝了宁安性命,为怕牵扯到自己身上,还借了五弟的手。这样不论成不成功,自己都不会粘一身泥。


    可惜半路上沈知澜杀了出来,出于直觉沈知澜还去救了人,宁安没死事情还闹大了。想来现在,沈与华很恨自己吧?


    沈知澜抬头去看他,沈与华偏转目光,居然微微一笑,笑容里并无怨怼,反而带着释然。


    有些,奇怪。


    沈知澜还在想为什么,路行止先前派出人马已经回来,并且押着个青年男子,推推搡搡往这边走。


    男子双手被反剪,但气势不弱嗓门更是大,“推什么推!我自己会走路!嘿,知道小爷我是谁么?知道小爷替谁办事么?敢推我,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么肆意又嚣张,对着差役们呼呼喝喝,目光一转,触碰到正堂里站立的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子哑火。


    什么世子,世孙,五公子都在这儿?出事了?


    他最大的靠山就在此处,还能怎么嚣张呢?


    路行止明知故问,“这就是纵火案的元凶,诸位,谁认识他么?能提供线索么?”


    世子闭紧嘴,沈与华不吭声,沈与博张嘴欲喊,被父亲瞪了一眼后,更起劲了。


    就喊就喊,怎么样?


    “我认识!他是大哥奶嬷嬷的儿子!小儿子!”


    路行止转过身来,“是嘛?此人姓甚名谁?”


    沈与华终于开口,这也是他到场后第一次开口,“路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你都把人抓住了,自然知道他的来历。”


    他把人藏在母亲的庄子上避风头,人都被逮住了,还装模作样干什么?


    “这是审案的流程么,该问的就问。”路行止气定神闲,一派镇定。


    被逮住的青年见过此情此景,悔恨垂头,都怪自己!公子已经把他好好藏在庄子上了,偏他嘴馋想吃什么大肘子,结果肘子没吃到,还被逮个正着!


    “其实此事,还是要多亏上官指导有方,叮嘱我务必要查清真相,还宁安和百姓们一个公道。”


    世子听的一噎,他这算不算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还是他听闻宁安差点葬身火场,于是疏通关系,要路行止务必查清真相的


    “此案牵扯到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走一趟兵马司录个证词,也好了解此案。”


    路行止摆手势请人。


    沈与华平淡站了出来,掸了掸衣摆,张口想要对父亲说些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我看谁敢动我王府的人!”


    一片黑色的波浪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就像海浪敲击岩石,水花四溅,岩石安慰如初。


    来的是应王。


    应王全套亲王服色,从冠到靴一样不落,那是觐见朝拜才有的打扮,过于隆重。


    路行止暗叹不好,应王先声夺人,已经把差役们吓住了,胆气没了,接下来做什么都会畏畏缩缩。


    不过也怪不得这些差役,有几个看到暴怒的皇室亲王,还敢硬着头皮上呢?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现在老的也来了,今日很难善了。路行止一身哀叹,却只能先行礼:“王爷融冰,此事是有些缘故的”


    他把事情经过简单交代了,告知应王事出有因,需要沈与华协助调查案件,而且该走的程序手令一样没少,路行止是秉公办案。


    应王只是冷喝,“那又如何?”


    “我说,那又如何?”


    看他如此愤怒,而且言辞中大有包庇之意,沈知澜悄悄绕到沈岩身后,并且拉了拉沈齐的衣角。


    局势不妙,池鱼该躲远点,小心被火烧了。沈齐会意,立刻往帐幔后躲了躲,隐蔽自己的身形。


    沈岩伸出尔康手:等等!宗室案件为什么需要监督官啊!我也想藏起来啊!


    这边三人想站远点,路行止反而想站近点,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王爷,您在说什么话?怎么叫“那又如何?””


    应王依旧冷漠又傲然,从上到下斜睨着路行止,“我说,那又如何?路大人没听清,本王就再重复一遍!这天下是沈氏的天下,而本王是沈氏的王爷,谁能治本王世孙的罪?谁敢治世孙的罪?”


    “路大人,”应王刻意咬着重音,“你该明白当着谁家的官,吃着谁家的饭,吃饭砸锅,可不是该有的做法。”


    路行止听到应王的言论,当真是气笑了,好笑之余反而冷静下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爷想要践踏朝廷法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要一手遮天,也该看看皇上答不答应,百姓答不答应。杀人偿命,犯罪受罚,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青葵巷百姓,在王爷眼中或许卑微如蝼蚁,但是人命从来不是这么轻贱的东西!想带人,先过我这关!”


    “那今天本王就告诉你,人我还带着定了,你耐我何?”


    应王有备而来,都不用挥手,立刻就有护卫上来,带着应王府的三人欲走,周围差役只敢虚虚挥舞着大刀,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路行止一声喝,飞起一脚窜动了旁边的兵器架,一杆长枪直接落到他手里,长枪一横,把正堂大门堵的严实,谁想走,就得先从枪下过去!


    沈知澜眼看情势不妙,他想帮忙,可惜他们这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根本拦不住。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路行止吃亏吧!沈知澜正想娶搬救兵,从内堂不急不缓走出一人,扬声说道,“应王也太不把朝廷法度放进眼里了吧?”


    第200章 第二百章


    援兵来了!


    来的是宗令, 也不算意外,毕竟沈岩都在,宗令在太正常了。


    沈岩可说是如释重负, 就差嘤嘤嘤哭起来了, 他去怼应王不占优势, 还是他爹好怼。


    宗令笑容满面,不紧不慢说, “这天下是沈氏的天下, 沈氏子更该以身作则, 维护纲纪法度。若是咱们自家人都不遵守,旁人还怎么看?这刑部刑堂索性一拍两散好了。”


    “应王, 你觉得呢?”


    扑克牌里拿大王压小王果然有道理,宗令出面后, 应王的气焰果然被压了下去。


    人肯定带不走的,不然宗令告上一桩, 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应王眼神一转,开始思考怎么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让世孙清清白白的走出去。


    皇帝是长子,应王是次子, 凭着年龄应王世孙占据了些微的优势, 会被第一个考虑, 扳倒了应王世孙,才能轮到其他人。


    应王现在很怀疑, 是不是其他人从中作祟,才会闹的这么大, 想要拉华哥儿下马。


    要不要让小五顶罪呢?至少华哥儿没事?


    沈与博打个寒噤,他本能感觉到危险, 躲在后头。


    人现在带不走,不如直接先做正事,应王索性说,“行,有您作保,暂且给路大人一个面子,只是去兵马司就不必了吧,在这里问话也是一样的。”


    宗令看向路行止,路行止点头,录证词而已,他不在乎地点。


    其实案件查到如此地步,已经清晰明白,沈与华并不需要多说什么,他直接承认了。


    “没错,是我做的,但事情的起因,却是来自我的父亲。”


    于是目光汇聚到世子,以及宁安中间。


    宁安羞愤难当,再次强调,“我跟王府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我不承认!从前我姓宁,以后我也姓宁,绝不会来沾染王府半点!”


    应王上下打量这孩子,发现眉宇中果真跟世子有几分相似,再次冷哼。


    没出息,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玩意儿!生了外室子还要拿出去招摇,怪不得惹的华哥儿愤愤不平!


    只可惜这没出息的玩意儿,是自家的,应王只能把抱怨吞进去。


    世子被父亲看的面红耳赤,一狠心一咬牙,“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实话实话了!父王,宁安他的确跟我有些血缘关系,但决不是我的孩子!这点爹你一定要信我!”


    “世子不妨慢慢说来。”


    世子在堂上来回走动,“这事说起来太长了,我要理清思路后,慢慢道来。”


    “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世子可以慢慢说。”


    应王点头,目光在堂上一扫,突然留意到沈齐父子,似终于找到路行止的把柄,开始发难,“等等,这两个闲杂人等就该撵出去了吧?皇家私隐,难道他们听得?”


    被称为闲杂人等的沈齐:叫我?等等,他却是不能跟应王争辩,要不还是退下吧,就是这八卦听到一半,不知道下文,他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沈齐期期艾艾的挪动步子,没人能阻拦,他刚迈过门槛,有人笑眯眯挡了一挡,“那咱家听不听得呢?”


    沈齐一看双目圆睁,这不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徐海么!某种情况来说,徐海就代表了皇帝耳目。


    徐海继续笑眯眯说,“咱家本来是来找宗令大人的,没想到意外撞见这等事,这是国事也是家事,后头都是要告诉皇上的,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咱家听了,还能帮着美言几句。”


    就是不这么说,谁还敢把徐海赶走模?应王只能算了。


    沈齐顺势站在徐海身后,他还想听听应王世子到底有什么冤屈。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没能打断世子的思路,他终于开口,“父王,您还记得当初的静安长公主么?”


    静安长公主,曾经就是静安公主,按辈分算,她就是皇帝和应王的姊妹,皇家公主,金枝玉叶。


    但静安公主母家不显,生母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这宫女有了皇室血脉后也不敢吭声,直到静安十岁时,才被先帝从冷宫里发现,先帝发现后,也不会苛待自己血脉,就按公主的份例好好养着。


    静安公主逐渐长大,容貌只是清秀,加上不得宠爱,自然拿不到什么好婚事,按照规矩,嫁了一个国公府的次子,完成了普通的医生。


    大概是命运如此,静安公主身体不好,跟着驸马游玩时出了意外过世,也没留下子嗣。


    “我也是查了很久才知道,原来当时姑母是有了身孕的,肚子不大,堪堪才到七个月。生母过身孩子也没了气息,落地时就是死婴,驸马不欲让爹娘伤心,一下子得到两个噩耗,故而把消息瞒了下来,只让身边仆人找个地方,先把孩子埋了,夭折的婴儿不入祖坟。”


    “负责挖坑的仆人是个懒的,就只挖了一个浅浅的坑,随意把孩子一放,就回去复命了,甚至还偷走陪葬品。”


    “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偷懒反而给孩子留下一条路,没想到当夜下了大雨,雨水冲刷开小小的墓碑,路过想要摘蘑菇的农夫发现了这个孩子,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农夫就把孩子带回去养大,当做亲生子抚养。”


    “只是这孩子天生不足,身体虚弱,身在农夫家里也没有好大夫好药调养,一直病病歪歪,成亲后留下个孩子就撒手人寰,媳妇也难产去了,农夫伤心之下也跟着去了。好好的一家子就只剩下还在喝奶的婴儿!”


    “村里人同情他的遭遇,养了孩子几个月,养的健壮,就送给一户久久无子的夫妻,那对夫妻得了孩子,如获至宝,如珍如宝的养大,直到孩子成年,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宁安。”


    世子看着宁安,目光热切,激烈。


    “天可怜见!老天爷也不忍心叫宁安一辈子受罪!我在护国寺上香,一眼就看到宁安,只觉得面善,被旁人一提醒才觉得,这孩子生的有些像我!但是我做过的事情我肯定清楚,不会有宁安这么大的孩儿!”


    “我拿到宁安的八字,住持说宁安身份富贵,我便着意想要查明宁安的身世!起初我以为是哪位兄弟的沧海遗珠,没想到会查到静安姑母身上,也算是老天开眼,不忍心叫宁安一辈子受苦受罪了!只是查到这个地步,终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的地方,或者缺乏人证物证,我本打算等查清再说,也省的让人空欢喜一场,要是国公府知道静安公主的后嗣还在,该多开心呐!”


    世子的语气又转成愧疚,“不能确认,我就不能宣扬,却不想造成这样的祸事!我心疼你这些年在外受的风波苦楚,又算是


    我的外甥,所以想弥补一二,却没想到给你招惹来这么一场祸事。要是我能忍住就好了!”


    宁安早已恍惚,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身世,缓缓问到,“当真,我当真是这样的身世?”


    老天爷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当一万个真!”世子点头,“我搜集到的人证,物证都存着,我可以一一拿给你验看的!”世子如此笃定,宁安也就信了,他恍惚说着,“怪不得,怪不得,村里人曾经说过我是捡来的孩子,我只当时闲话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说明宁氏夫妇对你真的很好,真把你当亲生子看待,你才不会怀疑,该去谢谢他们的。”


    其他人也是惊呆了,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沈与博心道,他该开心还是不开心,他嫉妒的竟然是表兄弟?他想,不过他还不是最伤心的,最伤心的应该是大哥吧?


    显然沈与华受不了这个刺激,他竟然为了这点事买凶?就为了这?沈与华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死死扯住世子的袖子,连撕烂了也浑然不觉,他喊道,“你骗我的,是不是?”


    “你为了给宁安开脱,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沈与华瞪大眼,死死盯着亲父。


    世子愧疚的拿来孩子的手,“是真的,这种事情我怎么敢作假呢?所有人证都在,宁安其实是你们的表兄。”


    荷荷,沈与华从嗓子里逼出艰涩的笑声,“那我在书房里听到的,又算什么?”


    “什么书房,什么闲话?”


    “我在书房里找书,不小心靠着榻睡着了,亲耳听到你说的。”沈与华似哭非笑,模仿着父亲的口气,“华哥儿要是能“走了”,宁安再继承王府,余愿足矣!”


    这种话是能轻易说的吗?沈岩听着忍不住咂舌,换到自己身上,本来嫡长子,王府继承人当的好好的,爹竟然计划讲自己过继出去,在让外室子继承绝望,他也生气,他也得炸,炸个大的,不闹的天翻地覆不算完呢。


    所以华哥儿这么干,他也理解,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啪,一耳光扇到世子身上,应王喝道,“我还没死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世子挨了巴掌,委屈辩解着,“我只是随口一说,心疼宁安这些年的辛苦,他本该锦衣玉食,受人敬仰,没想到流落民间,半生苦楚,我一时激动就胡乱感叹了两句,谁想到会招惹祸事呢!”


    随后他在自己脸上一抽,“但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我要是再谨慎一点,就不会闹出这种事了!路大人,此事祸头在我,我不能推给华哥儿,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堂上闹哄哄乱糟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路行止叹气,这该怎么说呢?沟通多要紧呐,父母如果把话说开,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了。


    应王语气放缓,对着脸颊通红的儿子挤出一句,其实也不能怪你,谁也想不到的。


    但事情已经造成,如果挽回才是最重要的。应王发了话,“该怎么弥补,就怎么弥补。青葵巷所有被烧掉的民宅,都由王府负责重修,受伤的百姓,由王府医治,死难者都由王府安葬,并且养着他们的后人,务必要他们满意才行。”


    “给宁安的亲生父亲,养爷爷修缮坟墓,准备时节香火,不能让人泉下无依。还有宁安的养父母都带在京城来,谢过他们这些年的照顾,以后就留在京城了,能帮就帮。”


    “老天捉弄,造化弄人。”应王挤出这句话,对着路行止语气放缓,“路大人,受害者愿意谅解,是不是能从轻审判?”


    律法里确实有这么一条,受害者愿意谅解的话,路行止正犹豫,徐海笑眯眯的打断,“不急不急,此事不急,王爷涉及到皇室血脉,不能轻易认定,越谨慎越好,您说是吧?”


    应王点头,徐海继续说,“世子,您刚才说的这些,有人证物证么?”


    “当然有,都在呢。”世子连忙说,“要是公公想看,我可以立刻将人都叫来。”


    话是这么说,但一来一回极费时间,通常人都会退让一步,说将证据送来即可,却不想徐海笑眯眯的,“好呀!今天左右没差事,咱家就在这儿先等证据了。”


    徐海坚持要先看证据。


    世子不耽误,立刻报上人证的姓名地址,原来这些人都被世子提前养在京城了,一个时辰内能到。


    所有人都等着证据来,确认宁安的身世。


    宁安跟在场人都不熟,于是沉默着站在路行止身后,不知道想着什么。


    路行止拍拍他,“别怕,该来的总会来的。”


    “可是我害怕改变,更害怕这种天翻地覆的改变,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在别人眼中很重要,对我来说未必如此。”宁安摇摇头,身份的巨变,显然他想了更多。


    是啊,人心骤变,未必是什么好事。


    沈知澜心想,轻轻走到呆愣住的沈与华面前,掸了掸衣摆的灰,把他的发冠重新戴好。沈与华已经痴了,对他的动作全无反应,一切只是听而任之。


    在场受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他了,沈知澜忍不住升起怜悯,还有一个时辰要等,也别坐在地砖上等,耐心等候大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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