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41章


    大雪纷扬, 年关悄然而至。


    清早,惠娘伸手去推门?扉,门?板子有些沉重, 她暗中又使?了不少力气,耳边传来沙沙的雪声,抬头一望,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雪已有半膝来厚, 她手执扫帚清理出一条小径来。


    这时薛氏和谢老?汉已经起了, 正在清扫屋顶的积雪,见?惠娘出门?了, 嘴里哈着白气招呼道:“今日雪积的厚, 昨夜我们提前把柴火堆在小厦子里, 免得受潮, 只是灶房瓮里的水大抵都结冰了吧?”


    “还好,我在瓮里压了一只瓢, 虽然旁处冻结实了, 但那块还是可以?取用?的。”惠娘笑道,这还是李二嫂告诉她的法子。


    说?话间,谢壑也打?开?房门?,帮忙清理院中的积雪。


    谢宣本来不打?算起的,他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翻个身想?要?继续睡,黄豆却在雪地里玩了个畅快, 院子里布满了狗子的脚印, 像一朵朵绽放在雪地里的白梅。


    柱子骑在墙头大喊:“阿宣!阿宣!”


    谢宣迷迷糊糊的被叫了起来,他胡乱穿上衣裳出门?一看, 也被眼前的雪景震惊住了,他张开?步子,故意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小心靴子湿了,冻脚。”惠娘提醒道。


    但小孩子玩起雪来,哪里会想?那么多,不仅他自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也带着黄豆和柱子疯玩,甚至得他将皑皑白雪都踩过一遍后才让他爹扫起来,谢壑也乐得惯着他,大不了将他踩过的地方拿铁锨锄一锄,然后继续扫。


    惠娘摇了摇头道:“郎君真是不嫌活多。”


    谢壑微笑道:“孩子嘛,爱玩是好事,我年少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


    等谢宣满院子溜达够了,又叫着柱子去门?外堆雪人,两个小家伙在门?口叽叽喳喳的玩了半天,只将雪堆成了一堆儿,丝毫看不出个人样来,最后还是手巧的谢老?汉帮他们将雪人堆好,不仅如此,还堆了个雪狗,仿照黄豆的模样,惟妙惟肖。


    惠娘抱薪到灶间开?始张罗一家人的早饭,茴香小饼,炒酱瓜,粟粥,咸鸡蛋,风腌肉脯,都是农家再寻常不过的饭菜。


    金黄色的粟粥里添了剁碎成米粒大小的栗子和大枣,放在一处熬让粟粥更添浓香,栗子和大枣是山里长的,不费什么本钱,倒让粟粥美味了不止一点点。


    咸鸡蛋在滚烫的水气蒸腾下?,轻轻敲开?壳子,用?筷子从破口处一扎,金灿灿的油脂瞬间冒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吮吸一下?,满口留香,若处理的不及时的话,金黄色的油脂会顺着蛋壳往下?淌,滴落在地上就可惜了,若拿碗接着滴落在粥里,又是另一番风味。


    谢宣被他阿娘唤回家吃饭,他在外面玩了一会儿,额头上出了些薄汗,净了手面之后端坐在桌前。


    谢家只有这么一个小的,疼宠的厉害,谁磕了咸鸡蛋都会把蛋黄挑出来给他,他也是个打?小就会吃的,一半捣碎了搅在粥里,一半抹在茴香薄饼上夹上些酱瓜和肉脯卷着吃,一口下?去,鲜掉眉毛。


    饭桌上,惠娘给众人分配这一天的活计,准备过年要?吃的东西。


    今天惠娘和薛氏主要?做炸物,炸豆腐泡、荤素丸子、酥肉条、酥带鱼、馓子、麻花、麻叶。


    谢老?汉把养了半年多的羊宰了,若功夫充裕的话,还要?把李二媳妇赶过来的那两只肥鹅处理干净,家里鸡鸭也要?宰几只。


    谢壑抬头问惠娘道:“我干什么?”


    时人讲求君子远庖厨的,说?实话惠娘并没有给谢壑安排什么活计,此刻见?谢壑问的自然,她凝眉想?了想?道:“眼下?柴火不多了,郎君可劈些柴火过年的时候用?。”


    谢宣也来凑热闹,扭头急问:“阿娘,我呢?我呢?”


    惠娘摸了摸他的冲天鬏道:“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不添乱我就阿弥陀佛了,祖宗。”


    谢壑看着谢宣道:“你帮我拾劈好的柴火,码在墙根底下?摆放整齐。”


    “好嘞!”谢宣笑了,“这活儿我会!”


    早饭过后,谢老?汉在瓮沿子上磨刀,嚓嚓嚓一番消磨,刀口重新变得雪白而锋利。


    他去羊圈找羊,谢壑也跟了上来,他连忙摆手道:“这里用?不到你,我一个人就干了。”


    谢壑淡定的回道:“两个人省力些。”他知道惠娘担忧他是个读书人,介怀杀生,是以?没有安排他帮伯父宰羊,只是吃能吃的,为什么杀不得?


    说?实话,他还挺爱喝鲜羊羹的,喝得挺欢,宰羊的时候反而因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介怀的话,岂不是很虚伪?!他不愿做个虚伪的人,亦不像有些儒生那样道貌岸然。


    虽然他没有宰过羊,但可以?学,不是什么难事。


    谢老汉见谢壑真的不介怀,心里对他又亲近了几分,爷俩三下?五除二将羊绑了,谢老?汉往旁边扫了一眼,顿了一下道:“宣哥儿没在吧?”


    “爷爷,我在呢。”谢宣推门进来说道。


    谢老?汉:“……”他有些尴尬的看了谢壑一眼,怕宰羊吓到孩子。


    谢壑垂首道:“怎么没去找柱子玩?”


    “柱子家在杀猪,他在帮李二叔接猪血。”谢宣道。


    “怕么?”谢壑闻言又问道。


    “怕什么?”谢宣一双雪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杀猪吗?”


    “嗯。”


    “可是养猪养羊不就是为了吃吗?不杀怎么吃?一啃一嘴毛?”谢宣反问道。


    这番稚言稚语将谢壑逗笑了。


    谢宣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你们要?杀黄豆的话,我肯定是不准的,黄豆养来是陪我玩的,不是吃的。我先前跟阿娘去县城的时候,吃过羊肉馄饨的,好吃,我爱吃。你们故意把我支走?,不会是自己偷摸吃羊肉馄饨吧?”


    “就你话多。”谢壑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他脑袋一下?道,“看看你娘她们烧好水没?”


    “好呀!”谢宣小旋风似的跑出羊圈。


    整整一上午,爷仨都在宰羊。


    惠娘:“……”好吧,多虑的人是她。


    惠娘和薛氏手脚麻利,晌午的时候炸货已经炸完,午饭一家人胡乱对付了一口。


    下?午的时候,惠娘和薛氏杀鸡宰鹅,谢老?汉把羊肉分割好开?始处理羊下?水,谢壑用?鸡毛扎了个漂亮的毽子给谢宣玩。


    天还没擦黑,今天的活计就处理完了。


    全家人一致决定,晚上炖羊汤。


    将新鲜的羊肉和羊骨拿盐水泡去血水后下?锅直接煮,煮开?之后把沫子撇一撇,放入白芷、白蔻、白胡椒后继续炖煮,汤汁咕咚咕咚翻白花,变成了奶白色,这时羊肉的膻气尽除,只剩鲜美之味。


    谢宣馋的毽子也不玩了,和黄豆一起在灶台间打?转:“娘,好香啊,我要?吃鲜肉馄饨。”


    “好!”


    薛氏看着火,惠娘和面拌馅包馄饨,一个个粉嘟嘟的金鱼馄饨在她手里飞出,就着这锅奶白色的汤汁倾盘而下?,沉下?汤底不一会儿便又翻滚上来,惠娘给谢宣捞了一碗先吃着。


    锅里的肉亦炖好了,惠娘用?笊篱将肉捞出,有的切成半寸见?方的细丁,有的切成薄薄的肉片。


    惠娘切好羊肉之后又用?葱、姜、蒜、苹果、芫荽、酱油、果醋、糖、盐、炒花椒粉、香油等物调了蘸水放在一旁腌制着。


    天边云霞如练,绚烂多彩,家家户户都在杀猪宰羊,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临渊,临渊!”


    谢壑出门?一看,是裴逸安和蔺冕,二人支使?着家中仆从抬着三头猎物正往车下?卸。


    二人一进?门?就惊叹道:“好香!果然今天来谢家是来对了。”


    谢壑微微诧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没回汴京?”


    裴逸安摆了摆手道:“我爹娘还在外任上,回汴京不过是听?叔伯们扯皮,无聊的很。”


    蔺冕道:“我家过年气氛好不好,全看我爹的心情,算了算了。”他这话说?的含蓄,不过大家都听?懂了,蔺家哪里是看蔺祈的脸色过年,是看官家的脸色才对,况且蔺家子嗣多,他不在堂前倒也还好。


    谢壑把二人让进?门?来,蔺冕笑道:“昨夜跟楚统领进?山打?猎了,所获颇丰,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些,便想?着给你送来。”


    “多谢惦记。”谢壑亦笑道。


    裴逸安道:“他分明就是馋弟妹手艺了,说?的这样清新脱俗。”


    谢老?汉协助仆人们将猎物抬进?院里,谢家的羊肉汤刚好出锅。


    惠娘见?蔺冕他们来了,又多添了几副碗筷。


    蔺冕也不客气,坐在谢宣身边,往手里哈了哈热气,便端起碗来喝汤,雪天喝羊汤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薛氏将家里自酿的梨花酿取了来,分杯与他们倒酒。


    裴逸安笑道:“伯母莫要?忙活了,不是外人,我们自己来便可。”


    薛氏笑着应下?,去灶房再添两个下?酒菜,惠娘将切好的羊肉片和蘸碟端了上来,在众人面前一一摆好。


    蔺冕一口羊肉一口汤吃得不亦乐乎,嘴巴忙的都没空说?话。


    倒是裴逸安新奇的叹道:“头一次吃不蘸韭酱的蘸水羊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惠娘笑道:“郎君不爱韭酱,我便想?了些别的办法,万幸还不赖。”


    蔺冕腹中没那么饥饿了,他终于腾出空抬起头来说?道:“何止是不赖?简直是人间至味,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谢宣好奇的问道:“比皇宫里的还好吃呀?”


    “那是自然。”蔺冕吸溜了一口羊汤继续说?道,“御膳房离宫宴大殿老?远呢,等菜端上来时哪里还有热乎气?荤腥冷炙要?多难以?下?咽就有多难以?下?咽?不酒喝压根就压不下?去,便是除夕和大年初一赏赐下?来的年饭,嗯……也得热热再吃。”他刚想?说?也就那样,难吃的很,一想?到底不妥当,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蔺家不好奢靡,不重口腹之欲,食物素淡能果腹即可,可怜蔺冕从小到大吃到的美味佳肴着实有限,这会儿坐在谢家吃饭就像一只田鼠掉进?了米缸里,幸福的连他爹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裴家倒是讲究,可太讲究了,难免繁琐,不知其本味,裴逸安也更喜欢谢家的饭,热乎乎的,香喷喷的,烟火气十足。


    刚刚裴逸安听?惠娘说?谢壑不喜欢韭酱才特意调制了别的蘸水,他们裴家倒是钟鸣鼎食,可也没有哪个人会因?为他不爱吃某样食物,而特意做旁的食物来给他吃。蔺冕是羡慕谢家的饭,他反而更羡慕谢临渊。


    他活到这么大,喜好都是跟着家主走?的,家主爱吃什么他便吃什么,爱不爱的仿佛不重要?。


    思及此处,裴逸安自斟一杯梨花酿,饮了。


    薛氏又端来两个下?酒菜,惠娘见?光喝汤也单调,挽起袖子又包了一帘羊肉馄饨就着奶白色的汤汁煮熟。


    蔺冕是一口酒都没喝,又来了一碗羊肉馄饨。


    饭饱之后,蔺冕摸了摸肚子,意犹未尽,可是实在吃不下?了,将家里素来教?导的君子风仪晾到了一边,又偷偷去茅房松了松裤腰带。


    谢壑纳闷道:“怎么想?起进?山打?猎了?”


    蔺冕摆了摆手道:“也不是特意去打?猎的,那边来了人,说?是西秦人有两三个防点有异动,怕西秦人冬日缺衣少粮的来扰边,楚统领以?防万一便带着我们巡视了一下?边所,顺手猎了些野味打?打?牙祭。”


    他所说?的那边的人便指兴庆府的人。


    裴逸安听?罢叹了一口气。


    蔺冕扭头问道:“逸安,你有心事?”


    裴逸安摇了摇头道:“我没心事,恐怕上面的人有心事了。自打?西陲新开?边六个州之后,大齐西北边将貌似与那边走?动的亲密了许多,官家这个年怕是过不好咯。”


    熙州等六个州的新边是实验新政的重要?基地,新政又是官家和蔺家一手促成的,大齐西陲边将与兴庆府的人往来,官家夜里怕是连御枕都枕不安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况且当年官家的先祖齐赫章夺闻人氏江山的手段本就不高明,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倒是以?出征为名黄袍加身了,现在子孙后代倒担心江山不稳了。


    只是齐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好说?什么。


    官家睡不踏实了,问题不大,可若因?此将新政废了,冷却西六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显然,裴逸?*? 安是担心这个。


    蔺冕摸索着酒杯,咽下?今天第一口酒道:“不会的,大不了,大不了我父亲劝说?官家派个皇子来督边,这下?该踏实了吧。”


    众人沉默不语,这里偏成这样,哪位皇子会纡尊降贵呢,再者说?若是来一位不支持新政的,岂不是更麻烦?!


    不过,这个就要?看蔺祈的手段了。


    良久之后,蔺冕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我不爱回家的原因?,都是事儿,一个头八个大。大过年的,不提这个,喝酒喝酒。”


    “蔺成冠,你的肚子还有空喝酒吗?”裴逸安揶揄道。


    “溜溜缝总是可以?的,只有吃饱了的人,没有吃饱的胃。”蔺冕回道。


    “撑死你得了。”几人瞬间笑成一团,谢宣也偷偷戳了戳蔺冕的肚子,被蔺冕捉住小手佯装要?灌他喝酒。


    谢壑扶额道:“蔺成冠,我儿还小,酒你自己喝,休要?灌他。”


    几人正玩笑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惠娘去开?门?见?李二媳妇端着一箅杂面包子,包子还热气腾腾的呢,显然是刚出锅。


    “惠娘,这是我今天新蒸的马齿苋猪油渣馅的包子,虽然掺了二分杂面,但味道不错,你尝尝。”李二媳妇笑道。


    临逢年节,关系不错的乡里乡亲是会互赠吃食的,天黑之前惠娘给李二家送去一盆羊肉汤一盘水煮羊肉,那时李二家还没收拾清,这饭刚做好就给惠娘回送了来。


    李二媳妇见?谢家有客人,倒也没进?门?,将包子交给惠娘后就走?了。


    惠娘将包子放在桌上,谁吃谁拿,蔺冕没吃过不是净面的包子,一时有些好奇。


    他开?口问道:“这家是不是受青苗钱连累那家?他家与人作保的钱还清了?”


    谢壑道:“那家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打?零工,女人跟着惠娘做些点心买卖,这段时间虽然过得紧巴了些,好歹账清了。”


    蔺冕点了点头,他拿起一个杂面包子放嘴里尝了尝,心道:这就是老?百姓过年的时候,吃得最美味的食物啊。


    裴逸安道:“这下?成冠可放心了,上次听?说?你与邻家遭了匪,约摸是想?到了什么,他自掏腰包给县衙官差,让官差给这家送了三两银子,合上官府赏的,正好凑够五两了,想?必够这家过活一阵了。”


    谢宣纳闷道:“不是只有二两吗?”


    蔺冕抬头亦瞅向裴逸安,几人面面相觑,天杀的衙役,这点儿银两还克扣?!


    蔺冕嚼着嘴里微微发酸的包子,油脂的味道很冲很霸道,他默默的吃完这个包子,叹了一口气道:“一年到头百姓连个净面包子都吃不上,这难道是新政的初衷吗?”


    “这正是我辈需要?努力的地方啊,倘若大齐人人富得流油,我也就可以?好好的归隐山林,每日只知道谈诗饮酒,岂不快哉?”裴逸安安慰他道,“比起京师的繁华热闹,这里才是人间真实。”


    三人沉默了,皆举杯无言饮酒。


    夜深了,蔺冕离去前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来,他说?道:“临渊,开?春后你就要?下?科场了,这几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是当年我在汴京的时候用?到的文章资料,希望对你有用?。”


    谢壑感激道:“多谢成冠美意。”


    蔺冕凑近道:“这是我和逸安两个人共同回忆的,他在县衙当差到底不好单拎出来送你什么,索性我们就合在了一起。”


    谢壑了然,县试的题虽说?是县令出的,但裴逸安瓜田李下?到底不便,这才将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记在蔺冕那里。


    蔺冕是汴京人,家世不俗,他所接触到的学问是旁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这次肯沉下?心来将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写给谢壑,可见?是真心实意与谢壑相交的,谢壑自然感念。


    三人又约好年后再聚,蔺冕与裴逸安这才登上马车,乘着月色与雪色而去。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清早一家人处理了昨夜蔺冕送来的野味儿,惠娘开?始张罗着年夜饭。


    炙鹿丁、风味萝卜、红烧鲤鱼、酱香排骨、清炖白菜、杂烩菌菇、酥焖带鱼、五香熏鸡、芙蓉鸭脯、松穰豆卷、八宝糯米饭、羊肉水饺,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熙州年夜饭习俗与其他时候不同,其他家宴是年长者、位尊者先动筷子,年夜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先动筷子,大家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谢宣。


    谢宣举着小筷子夹了一口软糯的八宝饭放在谢老?汉碗里,爷爷牙口不好,这个软糯好嚼,不费牙口,夹了一口香脆的松穰豆卷放在薛氏碗里,又分别加了鱼和排骨放在谢壑和惠娘的碗里,最后给自己拧了个鸡腿,一家人他都挨盘照顾到了,他的小筷子一放下?,众人开?始持箸用?膳。


    过一个年,谢宣又长了不少分量,也愈发的白净了。


    年初谢家的愁云惨淡、凄风苦雨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阖家美满。


    谢壑心中甚是满足,他失了一个家,又得到了一个家,新家里长辈慈爱,儿子活泼,惠娘勤勉乐天,他的心境也松快了不少。


    惠娘亦有所动,说?出了新年愿望:“来年,倒是可以?开?一间点心铺了。”


    “那敢情好,我岂不是想?吃什么糕点就有什么糕点了?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了?”谢宣捧场道。


    一家人其乐融融,晚膳后,谢老?汉和谢壑带着谢宣去院子里燃放爆竹。


    惠娘和薛氏坐在堂内守岁,桌案上摆了不少干果蜜饯茶水点心。


    薛氏憧憬道:“若明年阿壑能取得功名,家里便不用?纳税服役了,到时候二十亩地想?种什么便种什么,你说?开?糕点铺子也使?得,糕点需要?什么粮食咱就种什么,成本岂不省了一大截。”


    惠娘亦笑:“是呢,到时候便是将长留村的地包出去,咱们去县城安家都使?的。”


    谢家每个人都期盼着新年的到来。


    洛阳的临安侯府却被人踢了门?!谢靡一脸恼怒的来到前堂,看着面前的威武汉子紧紧拧起了眉头,他冷声道:“阁下?是……”


    “你爷爷!”那人暴起,抄起手中的红缨枪就朝谢靡甩了过去,幸好临安侯府的护卫反应及时,替谢靡挡下?这一枪。


    谢靡在自己家中被人揍得到处躲避,十分狼狈,关键是府中护卫也不是这个壮年男子的对手,被人三两下?掀翻在地。


    谢靡骇然,怒道:“大胆狂徒,休要?放肆。”


    “邦!”的一声,他被踹翻在地,侯爷的威风荡然无存,谢靡猛然咳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闷了过去。


    那人带来的兵出手拉住了他,低声道:“将军,打?一顿出出气可以?了,搞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可以?个屁,我家兄长瘸了腿被他调去支边屯田,山高路远,一对老?两口孤苦无依的,现在指不定怎样受罪呢,他谢靡倒好,躲在洛阳别墅里享清福,门?都没有,明天我回汴京便去御前告状,谢靡他安的什么心?”那人怒目圆睁,显然被气得狠了。


    谢靡到底是勋贵,下?面的人抱住那人的腰,说?什么都不让他打?人了,生怕他一怒之下?将谢靡打?死,那就麻烦了。


    那人敛了红缨枪,往地上重重一杵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徽是也。”说?完,他狠狠剜了谢靡一眼,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兵将,齐刷刷的转身跟着他一同走?了。


    谢靡这才被一旁的老?奴搀扶起来,他狠狠吐了一口血水道:“此人是谁?怎生如此狂妄?”


    临安侯府的奴仆出门?打?探了半晌才打?探清楚那人的底细,不是什么贵家,原是汴梁的军户,前些年随南征的军队走?了,一去多年了无音讯,听?说?是殉在了南边,家里连抚恤金都领了。


    没成想?,人不仅没殉,反而立了不少战功,已经由副尉官升了将军,这次是进?京领赏的,然而回到汴京一看,他娘的,家没了,他仔细着人一问,方知残疾的老?兄被一纸军令调去熙州屯田了,岂有此理?!


    军户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假,但他兄长这种情况是受抚恤的,再说?那副残败的身子能屯个什么田?谢靡他是不是瞎?


    于是,谢徽刚到汴京还没站稳脚跟呢,便连夜率亲卫出城,前往西京洛阳临安侯府,三下?五除二将谢靡揍了一顿,那个混账玩意儿不该揍吗?


    “将军,现下?咱们怎么办?”副将问道。


    “现在京中谁主事儿?”谢徽扭头问道。


    “是蔺祈蔺相公。”副将回道。


    “走?着,去蔺府拜会拜会蔺相公。”谢徽扬鞭打?马,往汴京方向赶去,得想?办法找到他兄长啊。


    副将有些犹豫的问道:“咱们打?了谢靡,官家不会发怒吧?”


    “顶多少赏两箱银子,问题不大。”谢徽攥了攥马鞭说?道,他其实早就想?揍谢靡了,没有兄长的事儿,他还是会想?办法揍谢靡一顿的,早打?晚打?都得打?,有什么要?紧的,他瞥了腰间玉佩一眼,深吸一口气,将马儿打?得飞快,往汴京方向赶去。


    第042章 第42章


    正?月十五元夕节, 州府设上元醮,永宁县城和熙州府城都有举行盛大的?庙会,一时游人如织。


    谢宣是?个爱凑热闹的?, 一听便喜欢,从大年初一一天一天的?掰着手指算,终于等?到?正?月十五那日,一大清早他就从炕上爬起?来?,乖巧的?穿衣吃饭, 等?爷爷套牛车拉着他们去县城游玩。


    正?好?隔壁李家也要进城, 李二?寻思着正?月十五县城人多,他将编好?的?藤筐藤篮装在自家牛车上, 打算进城再做笔买卖。


    柱子亦穿着新衣坐在他娘怀里, 两?个小家伙兴奋极了, 互相打着招呼玩, 黄豆的?狗头挤在谢宣身侧,也来?凑热闹。


    谢壑揽着谢宣, 免得这只猴上窜下跳的?将身子滑出去, 怪危险的?。


    去岁的?冬雪还?未消,路上还?有厚厚的?积雪,被车辙子一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永宁多山路,饶是?谢老汉这种老车把式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轰牛车, 一行人慢慢的?走,安全稳妥为?上。


    谢壑抬眸乍然望见途中有一行凌乱的?马蹄印, 由大道引入地势相对平缓的?山林, 他眉头皱了一下,仔细观察了片刻后才出口问谢老汉道:“伯父, 军中在这附近有哨子吗?”


    谢老汉回道:“这里没有,最近的?哨子在十里外,别看这条路平坦,转过这座山去山壁陡峭的?很,西秦人的?兵马轻易过不来?的?,平日里只派一小队人马巡逻便是?,属于易守难攻的?地方。”


    谢壑闻言点?了点?头,又朝那些密密麻麻的?马蹄印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心里细想着,这些马蹄印也太密集了,不仅密集而且规整,寻常行商们可走不出这样的?痕迹。


    老树掉光树叶,落雪压满枝头,几只寒鸦掠过,留下淡蓝色的?飞影。


    谢壑用眼神示意谢老汉去看那些马蹄印,谢老汉是?入行伍多年的?老兵,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蹊跷之处,他心内大惊但并未声张,只是?扬鞭提快了牛车的?速度。


    一进县城,谢壑与谢老汉便扎进了屯所里。


    谢宣等?不及要看庙会,由惠娘抱着先去街上玩,柱子和柱子娘跟他们在一起?。小人儿们看什么都新鲜,看到?卖甜果?子的?还?会停下来?尝一尝。


    谢宣玩的?不亦乐乎,他看着街道两?旁的?人在挂彩灯,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想买一只挂在家里的?屋檐下。


    惠娘笑道:“现在还?不行,店家不卖的?,等?入夜之后需要游人猜灯谜,谁猜中店家便会将灯送给谁,猜不中的?话给钱店家也是?不卖的?。”家家门店前都挂花灯,为?的?就是?给店里添几分热闹和人气,卖灯倒是?其次。


    谢宣来?了兴趣,问是?什么灯谜,惠娘看着店家提笔写的?讲了几个,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谢宣也猜不出,不过他并不担心,一会儿爹爹来?了肯定有办法。


    他还?想骑大马,不过阿娘是?女子,力气小,托不起?他来?,要是?爹爹也在就好?了。


    惠娘倒是?被一处卖油纸伞的?店面吸引住了,那家的?伞面画的?颇为?俏丽,用色也十分大胆却并不花里胡哨,反而十分雅致,她领着谢宣走向前去,却见一旁的?牌子上写着店铺转让的?字样,这里毗邻县城人员最密集的?街坊,虽然铺面不大,人流却不少,她心思一动,有意去问问价格,若合适的?话,盘下来?做个点?心铺子也挺好?。


    “请问小哥,这家铺面的?东家在吗?”惠娘问一旁照看生意的?小伙计道。


    “小娘子何事?”伙计问道。


    惠娘指了指一旁的?转让字牌道:“为?的?是?这事。”


    小伙计忙走过来?点?头笑道:“小娘子稍等?。”


    没过一会儿,门外走出一位有些微胖的?男子,惠娘一愣,原来?是?熟人啊,来?人正?是?米氏木材铺的?东家。


    米员外也有些惊讶,笑道:“没成想是?你。”


    惠娘奇怪道:“原来?是?员外的?铺子,只是?生意做的?好?好?的?,员外为?何把铺子兑出去?”


    米员外笑道:“这不是?眼馋别人出关做生意吗?我也想试试,便想将手中的?铺子兑一些出去,多攒些本钱。”


    惠娘道:“是?这样啊。”


    米员外低头看到?谢宣,不由说道:“卓哥儿也在,宣哥儿要不要去找他玩?”


    谢宣爱热闹,伙伴多多的?才好?,当即点?头答应了。


    米员外又对惠娘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厅堂里说。”


    一行人刚欲转身进去,却见街头传来?一阵骚动,动静越传越大,越传越大。


    有人惊呼着跑出来?大喊道:“快跑啊,鞑子杀进城了,鞑子杀进城了。”


    众人心中一凛!熙州地界在内的?西六州都是?新边,以前住的?不是?西秦人就是?胡羌部落,齐民也是?新迁来?的?,永宁县城里绝大多数齐民是头一次在边疆过活,边民生活经验并不丰富,听说鞑子杀进城了,立马慌了手脚,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米员外瞬间反应过来?,他忙道:“惠娘快跟我进来躲避。”


    惠娘亦回过神来?,抱起?谢宣紧紧跟在米员外的身后,闪进油纸伞店。


    手持屠刀,身披兽皮的?鞑子气势汹汹的?冲进永安县城,见货就抢,挡路便杀,不一会儿刀尖就滴着血珠子,煞人的?很。


    没人能够说得清他们是?从哪里摸过来?的?,这里比熙州城更靠蛮夷之地,几乎是?大齐最西的?边城。


    刚刚人潮涌动,将惠娘和李二?一家给冲散了,这会儿人们反应过来?急于奔命,一眨眼间谁也看不到?谁了,惠娘没有办法,只能跟着米员外去避难,她的?手紧紧捂住谢宣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鞑子杀人的?模样。


    人们绝望的?嘶喊与号哭却不间歇的?灌入谢宣的?耳朵,他愣愣地,不明白为?何刚刚还?热闹的?人群转瞬间便成了人间地狱?他也不明白为?何好?好?的?百姓会被无?辜屠杀?他蔫巴巴的?趴在母亲的?肩头,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憋闷之气。


    “阿娘,柱子他们呢?”谢宣闷闷的?问道。


    “去别处躲着了,一定会没事儿的?。”惠娘安慰道,现在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她如今顾不上寻找李家人,也没有办法带着儿子回屯所找郎君,这里离屯所的?距离并不近,亦不知郎君知道消息后会急成什么样子?


    最重?要的?是?先苟住命!命在一切都在。


    鞑子在城内肆无?忌惮的?跑马,走得很快,靠的?近的?街边店面无?一幸免,接连被抢。


    有个老翁坐在地上拍腿痛哭道:“天杀的?,这些彩风车你们抢去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然后下一瞬他的?哭声戛然而止,许是?鞑子嫌他太聒噪,当头砍了他一刀,他的?半边身子都耷拉了,鲜血瞬间淌了一地,吓得周围的?人缩成鹌鹑,连跑都跑不动了。


    米员外将惠娘母子带进门后,手忙脚乱的?用木板将门顶上,门外好?看的?油纸伞一并顾不上在意了,在他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命才是?最可贵的?,不过几把油纸伞,鞑子抢便抢吧。


    惠娘背在墙面上,手脚发软,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野蛮暴虐的?鞑子,手心里全是?冷汗。


    然而,还?未等?他们喘口气呢,外面传来?刀柄击门的?声音,以及一阵叽里呱啦的?胡语,惠娘刚刚松的?那口气又瞬间提了上来?。


    米员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屋里,示意有暗道可以躲避,惠娘连忙抱着谢宣蹑手蹑脚的?跟上。


    米员外及店里的?小伙计还?有惠娘母子悄咪咪进了暗道,他们头上的?米缸刚被挪回原来?的?位置,鞑子便持刀进门了,到?处搜索砍杀,惠娘死死捂住谢宣的?嘴,手掌一直微微颤抖着,骇得要命。


    ……


    屯所内,蔺冕听到?谢壑关于马蹄印的?描述后,一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当城里杀声四起?时,这些预感成了现实。


    谢壑大愕,不明白那些鞑子是?怎么杀进县城的?,县里的?守卫都是?摆设吗?


    蔺冕倒吸一口凉气道:“县城的?守卫不仅仅只有汉人,还?有胡汉混血的?。八成是?出了细作。”


    然而,现在最主要的?是?将这些鞑子赶出永宁县城,屯所点?燃信号爆竹迅速召集军户集结,先组织起?来?的?队伍去城中街道上堵杀鞑子。


    谢壑拎了一柄长刀走在队伍前面。


    “临渊,这里用不到?你,你暂且在屯所里站一站。”蔺冕说道,县试就在下个月,他担心这期间再出什么岔子,所以才叫住谢壑,留他在屯所等?候。


    谢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惠娘母子还?在外头,我不放心。”说着,他牵了匹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蔺冕带着人紧随其后,他执戟皱眉道:“怎么有这么多的?鞑子,难怪他们如此嚣张!”


    街道上的?繁华热闹已经不复存在,因元夕节搭起?的?彩楼翠幕在屠刀的?摧残下只剩破布碎木,精巧的?花灯只残留下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被人拦腰斩断后滚到?街上踩扁了,沾满污泥。


    到?处弥漫着血腥气,幸存的?百姓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哀嚎,像寒冬深夜里呜咽的?小兽,有年轻妻子守着丈夫的?残破躯体小声啜泣,连哭都不敢放大声,生怕引来?豺狼,有耄耋的?老翁在抱着断气的?孙儿捶胸顿足,无?声哽咽,一切都是?寂静又嘈杂。


    蔺冕双眼通红,一向文质彬彬的?他都忍不住暴粗口道:“我操他姥姥的?,杀死一个鞑子赏银五两?,兄弟们,给我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手里拿着长枪满处搜寻鞑子。


    谢壑骑在马上,一幕幕看过去,仔细搜寻着惠娘母子的?身影,走了好?久仍是?没找到?人。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宣哥儿喜欢凑热闹,八成会拉着他娘往人最多的?地方挤,人最密集的?地方便是?县城西边的?街市,这是?县城大集的?所在地,也是?县城举办庙会的?地方,同样是?鞑子破开?县城西门,大肆屠杀抢掠的?地方。


    谢壑的?身子止不住的?发冷,越往西走血迹越多,人烟愈加荒芜寥落,与之前的?热闹截然相反。


    “惠娘——宣儿——”谢壑提声喊道,他跳下马来?,一步步的?寻找着,然而良久以来?却无?人应答。


    “惠娘——宣儿——”谢壑焦急的?喊道,不远处的?摊位上伏着一个穿宝蓝色小袄子的?稚童,他心中一震,忙跌跌撞撞的?走过去,颤抖着手将那孩童翻过来?,那孩子半张脸都血肉模糊了,已然分不清容貌。


    他腕间却系着一道五彩手绳,跟谢宣手腕上的?那条一摸一样,谢壑身子一滞,连呼吸都是?疼的?,一瞬间他连毁灭世间的?心都有了!


    蔺冕跟在他身后,亦看到?了这一幕,他定睛细瞧了片刻,刚想拍拍谢壑的?肩膀,却听谢壑摇着头说道:“不是?,这个不是?,宣儿生的?白皙,这不是?我儿。”


    蔺冕道:“肯定不是?,我们再找找吧。这样的?布料和手绳在县城可流行了,谁家的?孩童都有的?。”


    谢壑点?点?头,举头四顾心茫然,他只剩下宣儿了,如果?没了宣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杀尽鞑子。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晦气的?念头甩掉,然后仔细搜寻着,迎头遇上一小股鞑子,谢壑心中顿时杀意迸发,手起?刀落,那股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然而寻了许久,依旧未寻到?惠娘母子,他喊的?嗓子都嘶哑了。


    “惠娘——宣儿——”谢壑继续找寻着,心中愈发愧疚自责,当初为?什么没有陪伴着他们母子?


    昏暗的?地道里,谢宣蜷缩在阿娘怀里,他的?耳朵突然抖了抖,貌似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刚欲挣扎着爬起?来?,被他阿娘一把扯住。


    外面的?鞑子还?没走干净,她们现在出去撞上鞑子无?疑是?死路一条,然后就这瞬间的?响动,还?是?没有逃过鞑子的?耳朵,有人大声叽里呱啦的?叫着什么,朝这边走来?。


    瓮缸被人用砍刀劈碎,细沙似的?尘土往下抖落,混着碎掉的?瓮片,地道里的?人瞬间被发现,那人见惠娘生的?美貌,立马起?了歹念,他高高的?举起?屠刀,欲要把不相干的?人都屠戮干净,然后再行歹事。


    然而下一瞬,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然扑了惠娘一脸,咸腥之气十分霸道的?往惠娘鼻孔里钻,她瞬间骇然的?跌坐在地上。


    “抱歉,还?能起?来?吗?”一道如霜似雪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凛冬的?寒意,然而幸好?只是?寒意,没有恶意。


    惠娘回过神来?往洞顶处一瞧,是?个容颜冷艳殊绝的?男人,穿着齐制明光铠,分明是?大齐的?将军,她眨了眨眼,慌乱的?心瞬间冷静下来?,呆呆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谢宣被惠娘死死的?护在怀里,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和一股腥气,他心中暗道:谁在这里撒尿啊?缺德。


    其实,没人撒尿,是?血,人血,他伏在阿娘怀里并没有看到?鲜红的?颜色。


    “多谢将军搭救。”惠娘强忍着心中惧意答道。


    那人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你是?谢壑的?家眷?”


    惠娘胡乱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此处的?鞑子都被清理完了,谢壑就在外面,这里很安全。”说完,他转身就走了,手中宝剑的?寒光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凛冽的?光芒。


    谢宣听到?声音后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如青山一样瘦削的?背影,那人手中的?宝剑能撕裂厚重?又阴翳的?云影,将天光重?新带回人间。


    “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惠娘颤着声音小声问道,一双水灵灵的?星眸之中闪着寻常女子不曾有过的?坚毅之色。


    那人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弯唇一笑道:“末将闻人驰。”刹那间高山之巅的?冰雪消融殆尽,灰败的?土壤里钻出了鲜嫩的?枝芽。


    说罢,他回过头去,继续提剑往外走去,并未过多逗留。


    谢宣顾不得害怕,踮起?脚来?往外使劲张望道:“娘,他可真厉害!”


    惠娘拿出帕子,将脸上斑驳的?血迹都一一擦拭干净,闻言收下一顿道:“你不害怕了?”


    谢宣挠了挠头道:“鞑子不是?被杀完了吗?而且刚刚那人要杀的?人也不是?我,我不怕。”


    “惠娘——宣儿——”谢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爹爹!爹爹!我们在这儿!”谢宣高声喊道。


    谢壑脚步猛然一顿,他以为?自己幻听了,太渴望她们母子的?回应,以至于听到?了虚幻的?声音一般。


    “油纸伞店!”惠娘对谢宣说道。


    谢宣继续把手摆成喇叭的?形状,提声喊道:“我娘说我们在油纸伞店。”


    谢壑抬头张望了一下店铺匾额,猛的?朝油纸伞店冲去。


    米员外和小伙计见外面安稳了,这才试探的?探了探头,然后男子身量高,将胳膊搭在洞外,往外使劲一撑就跳了出去,他见谢壑来?了,不禁招手道:“谢兄弟,这边。”


    谢宣被他爹一把抱了出去,接着惠娘也被扶了出来?。


    谢壑见惠娘身上的?血迹,不禁一滞,哑声问道:“可曾受伤了?”


    惠娘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谢宣连说再比划道:“是?个大将军救了我们,他可威猛了,出手一刺将鞑子攮了个对穿,我和阿娘身上被溅到?了血,我躲在阿娘怀里,还?以为?有人朝洞里撒尿呢。”


    谢壑见小人儿精神头尚好?,惠娘也没有受伤,他心中无?比宽慰。


    惠娘对他道:“多亏了米员外收容我们母子,才得以逃脱鞑子的?砍杀,刚刚你在门外喊我们的?时候,正?好?有个鞑子在附近溜达,我们不敢应答,但还?是?不小心弄出了声响,惹起?了鞑子注意,万幸有个将军正?好?经过,砍了鞑子,救了我们。”


    “将军?”谢壑凝眉问道。


    “他说他叫闻人驰。”惠娘答道。


    谢壑扬眉,点?了点?头道:“八成是?兴庆府的?人,改日见了,我再好?生感谢。”


    一家三口团聚,谢壑抱着谢宣与惠娘一道朝屯所走去。


    闻人驰从巷口缓缓踱步而出,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走远。


    “将军,有一股鞑子掳了不少粮食和百姓朝西边跑了。”突然有人跑过来?回禀道。


    “给楚涵的?人放信号弹,想办法设关卡截杀。”闻人驰回道。


    “是?!”手下退去,依令行事。


    永宁县并不如它的?名字那般美好?,好?好?的?一个上元节庙会被鞑子屠成了人间炼狱,大齐的?兵反应过来?时,这些鞑子骑快马遁入万里荒漠之中,了无?踪迹,就是?想捉也捉不着,白白吃了哑巴亏。


    楚涵心中憋闷,却不得不陈书圣上,讲明情况,这次还?是?年前那场大雪封了山路,他带兵经验不足,原以为?鞑子不会翻山越岭而来?,马虎大意了。


    谁能预料缺衣少食的?人,会在饥荒之中发怎样的?疯?


    只是?,看行事作风倒不像西秦人,有羌人和兀目人的?影子。


    边关的?战报传回汴京,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官家此时正?在为?另一件事焦头烂额着,临安侯进京哭诉他的?新近爱将无?故闯侯府打人。


    几人正?在御书房针锋相对。


    谢徽矢口否认是?无?故,他有理由的?,谢靡一纸军令把他腿脚残疾的?兄长调去边关屯田,这分明是?不给人活路,这不是?开?边是?索人性命。


    谢靡不干了,直言调集多少军户开?边是?有定数的?,他也是?依往年的?规程行事。


    监察御史?在一旁劝架道:“临安侯诸事繁杂,少有不察一时疏忽也是?有的?,更何况指令虽然是?临安侯签的?,但实际办事的?是?下面的?人,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当不是?故意的?。”看似各大五十大板,其实还?是?向着临安侯说话,谢徽再纠缠下去就有失体统了。


    孰料另一个言官出列讽道:“这个可不好?说,临安侯之过说好?听了是?一时疏忽,说不好?听了那是?给新政使绊子,打的?是?蔺相公的?脸。”


    火终于烧到?蔺祈头上了,他还?端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的?饮茶。


    官家觑了蔺祈一眼,问道:“蔺爱卿如何看?”


    蔺祈慢条斯理的?说道:“臣的?脸面不值钱,只是?去西六州屯田的?都是?些老病伤残,一旦胡人兴兵,遭殃的?是?边境百姓,有失官家圣颜。”


    谢靡还?想继续争辩些什么,官家摆了摆手,打算和稀泥把两?谢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他闲适的?拿起?一道折子,拿眼一扫瞬间凝住,片刻后他呼吸急促,啪的?一声将折子拍在御案上,胸膛不断起?伏,显然龙颜大怒了。


    御书房众人忙跪了一地请罪。


    官家将那道折子丢到?蔺祈面前道:“蔺爱卿给诸臣念念。”


    正?是?楚涵递上来?的?折子,这样的?折子之前边关每年都要递上几封,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朝廷都不会因为?这事处置边将。


    蔺祈何等?聪慧,一眼看到?了官家的?怒点?,大齐北部情况复杂,与兀目、西秦、羌人都接壤,国界线绵长,又因前朝丢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边境防御能力大大被削弱了不少。


    蔺祈主持新政,目的?就是?富国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为?了节省?*? 国库开?支,需得实行不同的?防御政策,比如防御兀目,交好?西秦,打击羌人等?,若此次洗劫永宁县的?真是?兀目人和羌人,那就麻烦了。


    一着不慎,有可能会让大齐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沼里。即使不开?战,此番劫掠十有八九会引起?大齐和西秦相互猜忌和戒备,无?论如何,大齐都陷入了战略被动之困局。


    官家敛着眉目,并没有表态,他单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御案,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在御书房的?众臣也不傻,立马也察觉到?了熙州永宁县的?攸关之处。


    “朝中诸将,何人可战?”官家缓缓开?口道。


    “臣请战。”谢徽伏身叩请道。


    众臣屏息,等?待官家表态。


    “可。”官家掷地有声道,“不在西六州用兵,就在河北道一带给兀目人一个教训。”


    “臣领命。”谢徽行了个武将之礼。


    谢靡张了张嘴,呐呐道:“官家,这……”


    官家摆摆手道:“朕意已决,谢将军不过意气了一些,不算什么大事,颜斐呢?颜斐不是?徒弟多吗?借一个博学多才的?,等?谢将军班师回朝后赏谢将军一个讲经军师。”


    蔺祈幽幽道:“颜斐还?在熙州收徒呢。”


    众人:“……”大家暗中朝谢徽偷瞄,见谢徽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脸兴奋道:“臣谢主隆恩,官家,臣若得胜回朝,能不能将臣的?兄长调回汴京老家。”


    “可。”官家应道,他看了看谢靡道,“临安侯办事不利,识人不明,险些坏朕大事,再官降一级,罚俸三个月,回任上反省。”谁叫楚涵的?折子上抱怨永宁屯兵老弱不堪了,简直把负责此事的?临安侯的?脸往地上踩。


    况且,官家这会儿要用谢徽呢,不得哄着来??!


    众臣出了御书房,当属谢徽最畅快,他快步走到?蔺祈身边道:“末将烦请相公查查末将的?兄长到?底被迁到?何处去了?”


    蔺祈道:“不是?大事,只是?资料繁多,恐怕要多废些时日了。”


    谢徽笑道:“无?妨,末将恭候相公佳音。”军户屯田的?相关资料,除了主责此事的?枢密院官员,就是?蔺祈这个宰相有资格查看了,是?以,谢徽托付到?了蔺祈这里。


    谢靡被官家罚了,钱财他不在意,主要是?失了面子,经过谢徽的?时候,他不由蔑称道:“区区一介田舍郎而已,不知羞耻。”


    谢徽不怒反笑回怼道:“谢侯爷倒是?探花郎出身,干得缺德勾当还?少吗?你都不羞我羞什么?”


    “你……”谢靡说不过,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谢徽冷冷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施施然回到?了官家新赐的?宅子里,预备预备要继续出征了。


    却说永宁县城遭了鞑子劫,沿途村落也有一些受到?了骚扰,被鞑子这么一闹,永宁县空出不少土地来?,又达不到?继续从内地迁民的?地步,便由官府做主,将这些地以相对公平的?价钱卖了出去。


    谢家又买了三个山头的?山田和二?十亩良田,家中土地翻了一番。


    第043章 第43章


    好好的上元节庙会没看成?, 差点还?遭了无妄之?灾,自正月十五从县城回到长留村后,谢宣一直闷闷不乐的, 甚至晚上还?会从噩梦中惊醒,有时哭着要阿爹,有时哭着要阿娘。


    谢壑索性?在前院外间的屋子支了个床榻,守着他们?母子睡。


    薛氏一看这也不是长法啊,别是给小儿惊了魂吧?用了不少土法子给谢宣收惊, 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大, 薛氏急坏了呀。


    谢老汉一合计,小儿元气弱, 阳气不足, 那日又?无端见了那么多血和残骸, 吓到了也是有的。军中都是男人, 血气方刚,刀戟煞气可压制一切邪祟之?气, 每逢他进?城的时候, 都会带着谢宣去屯所?里绕一绕,看看将士们?持戈练兵,排演军阵。


    还?真别说,谢宣看过一次,精神头儿好过一次, 只是进?城的时候还?是不大乐意,不像先前那样?, 一说进?城就乐乐呵呵蹦蹦跳跳的开心?。


    颜斐听说之?后, 生怕自己的小弟子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一琢磨永宁县屯所?这才多少兵, 要看就去熙州大营里看呀,他正好有个弟子在熙州大营做武功郎,熙州军的统领又?是与颜家?有世交关系的楚家?子,一来二去,他去熙州大营也有些便利。


    颜斐打点好一切,便预备抱着谢宣去熙州大营住几天,谢家?自是感激不尽。


    谢宣坐在颜斐的马车上,对即将到来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路边的景色渐渐不再是他所?熟知?的样?子,但?远处依旧是群山绵延,永无止境,又?似乎跟长留村到永宁县城的路途没什么不同。


    谢宣牛车坐的多,马车坐的少,马车比牛车舒适很多,少了很多颠簸,不过要看路边的景色需要掀开车帘,有些麻烦,但?谢宣此刻正新鲜着,不怕麻烦。


    马车从早赶到晚,终于到了熙州大营。


    楚怀秀一早得知?谢宣要来,盼了一整天。


    马车一停,谢宣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迎头看到了向他招手的楚怀秀,他亦笑?着跑过去。


    楚怀秀依旧身穿一袭青色窄袖小袍子,腰间配着一把特制的小短剑,脚蹬一双利落的鹿皮六合靴,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剑童。


    两个孩子乍一见面都非常兴奋,手拉着手又?说又?笑?的,谢宣觉得手中有异,低头一看,见楚怀秀手上裹着薄薄的纱布,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楚怀秀当即把纱布拆了,将扎满针眼的小手在谢宣面前晃了晃说道:“我娘就是爱小题大做,不过是学绣花扎了几个针眼,不是什么大事!”


    比起楚怀秀绣花被针扎,楚怀秀竟然会去学绣花更令谢宣震撼。


    楚怀秀摆摆手,毫不在意手上的针眼:“我爹答应我了,只要我学会绣荷花,他就允我跟人学武。”


    “学武做什么呢?”谢宣问道。


    “砍敌人狗头。”楚怀秀说道。


    “话说,你见过砍头吗?”谢宣唇色微微发白,轻声?问道。


    “没见过,但?我见过被砍下来的头。”楚怀秀凑到谢宣耳边小声?说道,“熙州大营里专门有一个营房是存放敌人脑袋的地方,以便将士们?记军功,过段时间就清理一次。”


    谢宣震撼了,没想?到军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听阿爹讲,永宁县遭了鞑子?”楚怀秀好奇的问道。


    “嗯。”谢宣应道。


    “那你杀鞑子了吗?”楚怀秀又?问。


    谢宣一下子哽住,没被鞑子杀就已经万幸了,虽然当天他从县城回到家?里后没什么感觉,可依旧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甚至夜里还?会被吓醒,他也不想?害怕,可恐惧是无法自控的,白天还?能强装无事,等到了晚上就现了原形,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爹娘他们?很担心?,所?以才同意颜老带他来这里。


    楚怀秀见谢宣沉默了,她十分豪爽的拍了拍谢宣的肩膀道:“是不是不会?我教你!”


    谢宣扬眉道:“你不是也不会?”


    楚怀秀拍了拍腰间的短剑道:“问题不大,我知?道谁会,随我来。”


    两小只在军营里钻啊钻,钻啊钻,像两条小泥鳅一样?,来到一处军帐前,楚怀秀低声?道:“就是这里。”


    两小只偷摸的掀开一道帘缝,里面有一道瘦削的身影在伏案写着什么,帐中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带着厚重?的味道。


    那人耳力很好,两个小人儿还没靠近他的军帐时,他便听到了响动,他故作不知?,笔下依旧继续写着。


    等了半晌,两个孩子胆子竟然大了起来,掀开他的军帐悄悄偷瞄他。


    闻人驰低咳一声?,示意他发现他们?了。


    楚怀秀咧嘴笑?了,索性?拉着谢宣一同进?帐去:“牧川叔叔晚上好啊。”


    闻人驰合上书册,抬眸问道:“这么晚了,怎的还?到处闲逛?一会儿你阿爹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他才不会找我呢。”楚怀秀凑到闻人驰跟前道,“牧川叔叔,你教我们?一招砍鞑子的法子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性?子素来刚强的小姑娘,只有在磨人学武的时候,才会撒娇卖萌。


    闻人驰还?未成?家?,也没养过孩子,哪里受得住小姑娘的这番磨蹭哀求,然而他心?是软乎乎的,说出口的话却?是硬的,只淡淡的两个字拒绝道:“不行。”


    楚怀秀撒娇不成?改耍赖,耍赖不成?改撒泼,她小身子一扭,坐到了桌案上:“牧川叔叔,你就教教我吧,就一招,好不好,师父,爹,亲爹!”


    闻人驰眉脚一跳道:“你浑喊什么,小心?你爹听到揍你!”


    楚怀秀破罐子破摔,索性?横躺在书案上道:“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师父,休想?抵赖。”一副强买强卖的霸道模样?。


    谢宣的嘴巴惊讶的张成?鸡蛋形状,这个叔叔他见过,就是那日救了他和阿娘的大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楚怀秀见闻人驰态度实在是坚决,她胖嘟嘟的小手一指,指着谢宣退而求其次道:“不教我教他总可以吧,他上次就碰到了闯进?城去的鞑子,一两次能逃脱尚属运气可嘉,但?不能每次都凭运气行事吧。”


    谢宣十分乖觉,他咔嚓一跪,利索的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不是鲁莽,因为眼前这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每当午夜惊醒,他缩在阿爹阿娘的怀里,只有回忆起那个大将军手中滴血的剑时,他的心?神才会安定下来。


    闻人驰:“……”两个瞎胡闹的小鬼!


    谢宣和楚怀秀被人提出闻人驰的营帐时,谁也没有死心?,反而有愈挫愈勇之?势。


    夜渐渐深了,熙州大营里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放缓了脚步。


    楚怀秀和谢宣要好的不行,晚上也睡在一个营帐里。


    忽而,一阵枭声?掠过营地,谢宣乍然从睡梦中惊醒,恍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娘……”他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前方,然而并没人应答,他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轻声?啜泣。


    楚怀秀听到哭声?后,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会儿,出声?问道:“谢宣?”


    她摸索着找到靴子,穿好之?后下榻嘚嘚嘚的跑到他的榻前,摸了摸他的小手,手很凉轻轻颤抖着。


    她转身命守夜的人点亮灯烛,看着偷偷哭的惨兮兮的谢宣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谢宣恍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强撑着说:“我没有在害怕。”


    楚怀秀理解,她见过新兵第一次见血的模样?,这时不能强行跟他争辩什么,只顺着他说道:“你只是有些不适应,没有在害怕。”


    “嗯。”谢宣赞同。


    楚怀秀咬了咬牙说道:“穿好衣裳,随我来。”


    两个小家?伙裹巴的严严实实,悄悄溜出了大帐,楚怀秀道:“我爹爹的长戟见过血的,我每次怕了,搂着它睡觉就好了,我带你去搬它。”


    两只小人儿哪里搬得动战戟,他们?这一翻走动,惊动了一向浅眠的闻人驰,闻人驰披着一件墨色披风走出了营帐,见状将两个小的招至眼前问道:“多早晚了?还?不睡?”


    楚怀秀道:“我们?要抱着爹爹的战戟一起睡。”


    闻人驰纳闷道:“为什么?”


    “那样?就不怕了呀,谢宣被噩梦惊醒了。”楚怀秀理所?当然的回道。


    闻人驰垂眸见谢宣红肿着一双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下那双凤眼越发的灵秀明?亮,确实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关于谢宣的到来,闻人驰是听到一些风声?的,看来颜斐是真的中意这个弟子,才会如此上心?。


    这么小的年纪便遇到了鞑子杀人夺货,难为他了。


    闻人驰略一思索说道:“战戟太沉了,还?容易伤到人,不适合抱着睡觉。”说罢,他从长靴内侧抽出一把造型古拙的匕首来,刀鞘是镂空的葡萄藤花纹,材质看上去似铜似金,匕首却?是雪亮的,中间有一道乌黑乌黑的凹槽,把手处却?阴刻着一组威风凛凛的麒麟踏火图,另一面写着镇厄两个字,说是匕首,更像是一把短剑。


    他将此物递到谢宣跟前道:“此物名为镇厄,拿块红布包裹了放在枕头底下就不怕了。”


    谢宣仰着头问道:“它沾过鞑子血吗?”


    闻人驰点了点头道:“沾过。”


    谢宣满意了,伸手拿起那把镇厄道:“将军可以教我抽出此物的招数吗?只一式就行。”


    闻人驰比量了比量谢宣的身架,选择了一招最能出奇致胜的招式教给他,谢宣站在平时将士们?练刀剑的假人旁,一遍一遍试着抽出匕首,刺向假人。


    他的身量还?小,够不到假人的脖颈,便斩假人的腰腹,一遍遍的试练,从各种角度,以各种形式去戳刺,手法虽然稚嫩,却?逐渐的精准,他并不贪多,只要了这一招,锲而不舍的练。


    闻人驰眸间逐渐染上认真的神色,他乐得在一旁指导,告诉谢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末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宣。”谢宣答道。


    闻人驰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颜斐为何会将此子看得比金玉还?要贵重?,这世上有的人面对惊惧会陷入混沌之?中忘记挣扎,浑浑噩噩,这样?的人很多。而有一种人,却?能从惊惧之?中逃脱出来,学会反击,这样?的人却?是凤毛麟角的。如此小的孩子,直面屠戮,害怕是很正常的,甚至吓到惊厥也是有的,但?谢宣的怕不是怕刀怕血怕死人,只是担忧自己面对屠戮时没有足够可以反击的能力,如此早慧的孩子,好好养,前途不可限量。


    谢宣面对木偶手持匕首挥动了半个时辰,木偶人身上多了数道划痕,他也微微出了汗,闻人驰掐着时辰道:“好了,今天先练到这里,回去睡吧。”


    谢宣捧着匕首像捧着人间至宝一般,楚怀秀也收了自己的短剑,站在谢宣身侧,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打算回营去。


    突然,谢宣顿住,他回头问闻人驰道:“将军并不吝赐教我们?刀剑之?法,可为何不愿收我和秀秀为徒?是担心?我们?会给将军带来麻烦吗?”


    闻人驰再次惊叹此子的敏锐,他并不打算敷衍谢宣,神色极为认真的回道:“不是,拜我为师会给你们?甚至你们?的父母师长带来麻烦。”


    谢宣拧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不通就不想?了,但?他可以回去问问他爹,他爹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如是几日,谢宣夜里梦中惊醒的毛病总算彻底治好了,临回家?前,闻人驰嘱托道:“此物只可向仇敌亮出。”


    谢宣点点头应了,他悄咪咪的问闻人驰道:“如果我爹同意我拜您为师的话,您会收我为徒吗?”


    “颜斐也同意才行。”闻人驰想?了想?说道。


    谢宣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应道:“我知?道了。”然后,嘚嘚嘚,窜上颜斐的马车。


    当谢宣精神抖擞的回到家?时,谢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隔壁柱子可是现在还?发热吃药呢,李二媳妇请了好几波跳大神的,总不管用,柱子反而让跳大神的又?骇了一跳,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些,李二媳妇这几日忙着烧香拜佛请菩萨呢。


    惠娘在谢宣离家?的这几日,总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谢宣哪里不如意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不外如是。


    见谢宣真的精神头儿好了不少,她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吃过晚饭,谢宣悄悄的将他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道:“爹,我给自己找了个师父,我很喜欢他。”


    “何人?”谢壑好奇的问道。


    “就是那日救了我和阿娘的那个大将军,一出手就将鞑子攮个对穿,十分厉害,我想?跟他学功夫。”谢宣向往道。


    谢壑摸了摸谢宣的冲天鬏道:“爹爹也可以教你功夫的。”


    孰料谢宣摇了摇头道:“那不一样?,我想?学那人的功夫。”


    谢壑屏息,他在儿子眼里居然不香了。


    “好。”谢壑同意了。


    谢宣蓦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他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一想?,还?是算了。”


    “为何算了?”谢壑奇道。


    “那人说我若拜他为师的话,会给爹爹和颜夫子带来麻烦的,所?以他拒绝了我。”谢宣挠挠头说道,“我能知?道是多大的麻烦吗?”


    谢壑闻言一顿,关于闻人氏的传说,在世家?大族眼里一直是个禁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都不敢妄议,如今儿子还?小,不知?能不能听懂这些话。


    他将儿子揽入怀中,一五一十的将闻人氏与大齐皇室之?间的是非恩怨分解明?白。


    谢宣听的目瞪口呆,这比他以前听的所?有话本子上的故事都要曲折离奇。


    对谢宣来讲,汴京城里高高在上的官家?距离他十分遥远,而闻人将军离他很近,不仅很近,还?替他拦下屠刀,教他功夫,可为了讨好一个很陌生很遥远的人去疏远对他有恩的人,谢宣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可不若如此,惹了官家?不高兴,父亲就做不成?大官了,不仅父亲做不成?大官了,他将来也做不成?大官了,甚至颜夫子也做不成?大官了。


    谢宣小小年纪便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那换闻人将军当皇帝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谢壑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道:“此为大逆不道之?言,切莫胡说,被人听见可是要被抓走杀头的。”


    谢宣不明?白,为何闻人将军当皇帝就是大逆不道了?但?他看父亲表情严肃,可见这话确实不能瞎说,他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麻烦的事,爹爹为何还?同意我拜闻人将军为师?”


    “因为你喜欢。”谢壑道,“爹爹是同意了,但?颜老不可能同意,你是爹爹生的,爹爹愿意惯着你,无论你想?要什么,爹爹尽己所?能都愿给你,可颜老将来是要为你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咱不能连累了人家?,此事休要跟他提起,以免伤了他的心?,又?令他陷入两难之?中,这样?岂不成?了不肖之?徒。”


    “哎!”谢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知?道是一回事,失落又?是另外一回事。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县试前夕。


    参加县试的考生需要在考试当日寅时之?前到考场,差役会点名搜身,然后考生拿着考引依次入场。


    长留村到永宁县城有十几里的山路,谢家?只有牛车,当日若从家?往县城赶,时间紧凑不说,还?容易疲乏。


    于是考前两日,谢壑应蔺冕之?邀,暂时住到蔺冕在永宁县城的住所?,到时候由蔺家?的马车带谢壑去考棚考试,免了来回舟车劳顿之?苦,以更好的状态迎接县试。


    惠娘在考前一天,给谢壑准备了精巧点心?吃食,她特意向城中妇人请教过制作这些吃食的注意事项,又?结合了谢壑的口味,很是精心?准备了一番。


    惠娘将这些点心?递到谢壑手中的时候,蔺冕还?在一旁打趣道:“临渊,嫂子生怕饿着你呢,巴巴的大老远来给你送点心?。”


    谢壑抬手敲了蔺冕脑壳一下道:“就你促狭。”


    蔺家?哪里会缺他一口吃的?只是惠娘担心?他罢了。


    谢宣在一旁鼓气道:“爹爹是最棒的。”


    小家?伙倒是对他信心?十足,谢壑亦展颜笑?了笑?,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八百的参加县试,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兴奋,他终于可以登上科举之?路了。


    所?以,当他站在中厅大堂等候禀生唱保时,还?颇感新奇,原来昔日同窗们?口中的唱保竟是这样?的,与他作保的本县禀生是个矮个子山羊胡老头,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应声?唱保时将最后一个字拉出很长的腔调,以形成?某种执拗的、特殊的音韵,十分特别。


    他们?五个互保的考生是一起进?入考场的,领了卷子之?后开始进?场找座位,谢壑运气不错,位置排在中间。


    县试分五场,头一场为正场,录取标准较为宽松,基本语句通顺者即可过关,偶尔有些小瑕疵也无妨,况且永宁县是新边,前来参加县试的人不少都是屯边的军户,能正确写出自己的名字就十分不错了,饶是如此,谢壑还?是答的很认真,力图做到最好。


    县试当天答完当天交卷,不给蜡烛,而且不在考棚里过夜的,第一场不中者,之?后的场次都不得参加,而且每一场都要淘汰人的,至第五场之?后,所?录取者仅是本县秀才名额的两倍。


    每过一场考试,都要发团案公布录取情况,只是前四场录取团案只公布座位号,等第五场考试结束之?后,才会公布具体的录取人名。


    一连数日,谢壑都宿在蔺家?。


    录取名单公布的时候,他比谁都紧张,只是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看上去十分淡定自如,只是每次等候公榜的时候,比平日里多饮了两盏茶而已。


    团案居中者为第一名,首场团案第一名为玄字第二十六号,蔺冕陪同谢壑一起看榜,他摸着下巴道:“临渊,你是玄字多少号来着?”


    “第二十六号。”谢壑答道。


    “哎?不错,那坐红中头儿的人正是你啊!”蔺冕大声?嚷嚷道,他此刻比谢壑还?激动,他跟谢壑不一样?,谢壑先扫的内圈,还?没找到自己,其实外圈正中者才是头名,蔺冕就先从头名找起,一下子找到了谢壑的座位号,毫无意外。


    第二、三、四、五场的时候,谢壑喜提坐堂号,此等座位号更近主考官,监场也更加严格。


    主持县试的乃永宁县令马渭,马渭其人很有些才学,乃两榜进?士出身,只是殿试的时候排名靠后,没落在汴京做翰林官,又?出身寒微,没有门路给他活动关系留做京官,只得被分到这个偏远贫瘠的县城里做县令。


    他很是自命清高了一阵子,直到永宁县遭遇胡祸才清醒了过来,若有人拿此事参他一本,他将吃不了兜着走,大约连个芝麻大的县官都做不成?了吧,为此惶惶不可终日,更何况这里有裴蔺两家?的子嗣在,还?有颜斐这等做过高官的当世大儒在,他就更加的难受了。


    这时,学政谢京频频对他示好,安抚他只要在县试的时候卡掉谢壑,他不仅不会受到处罚,还?会升官发财。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吗?!这没什么做得做不得的。


    只是临开考前,裴逸安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在世家?眼里,棋子随时都可以变成?弃子。”语气意味深长,十分耐人寻味,虽则裴逸安只是永宁县主簿,他依旧乍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于谢京的要求,他应当满足的,因为谢京许了他好处的,这等交易还?算公平,而且还?能借此机会搭上临安谢氏,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卡来卡去,终究没有卡掉谢壑,不仅没有卡掉,还?次次把他点为了头名,他也十分无奈,谁让他欣赏的文?章都是谢壑写的呢,这也不赖他啊,他问过谢京有关谢壑文?章风格的事,岂料谢京只是摆摆手说道,谢壑其人文?章华丽,其实只是堆砌词藻,又?爱掉书袋,本人并没有什么才学的,他信了谢京的鬼话!


    主考的时候,他有溜达到谢壑身侧看他答题,诡异的是他记下来的内容并未出现在试卷文?章里。


    然而自正场后,每次考试离他最近的考生都是谢壑,这就惊悚了,马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谢壑、谢京之?间,总有一个棒槌,他乃两榜进?士出身,必不是棒槌,依他每次点头名的眼光来看,谢壑应该也不是,那谁是呢?结果一目了然。


    最后出长案,揭开考生试卷弥封的时候,被评为县案首的果然是谢壑,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马渭狠狠地拍了自己的手一下,恨不得当场剁掉,他不仅在不知?不觉中点了谢壑四次头名,第五次的时候还?把谢壑点成?了县案首。


    县案首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取得县案首的考生依例进?学,不必参加之?后的府试和院试了,直接取得秀才功名。


    马渭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可把谢京得罪狠了,因为连谢京都失去卡谢壑功名的机会!


    他眼前一黑,瞬间急的抓耳挠腮,然而他的心?腹给他出主意道:“谢壑如今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功名没卡掉他,亦可以在别处给他找找不自在,借此向谢京示好。”


    马渭一听,然也然也!


    第044章 第44章


    谢宣坐在高高的?山岗上, 百无?聊赖的?翻着系统页面,支线任务拜师那条任务栏上有道线若隐若现的?,但就是填不实。


    系统也垂头丧气的?在谢宣识海里打滚, 瞅着拜师任务栏下那根闪烁的?线遗憾的?直抽抽,察觉到谢宣在拍它的?小脑袋,它猛然抬起头来问?道:“真的?不可以吗?真的?不可以拜闻人驰为师吗?有了颜斐和闻人驰支线任务可立马完成三分之二,照这样来说,闻人驰是你命中注定的?师父啊。”


    谢宣嘴里叼了一根蜜罐草, 轻轻的?吸了吸, 一股馨甜的?气息直冲肺腑,他满意的?喟叹道:“你也说了, 是命中注定, 总有办法的?。”


    好不容易开?启了意外支线任务, 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系统还想劝说些什么,突然页面发出一阵烟花特?效, 又跳出一条任务:赶走县令, 保住地里的?收成。


    “耶!宿主,你来任务了。”系统刚刚的?沮丧一扫而空,它兴奋的?跳起来喊道。


    “我?知道,我?看见了。”谢宣吐掉嘴里的?蜜罐草,拍了拍手从山岗子上站了起来, 近日家中大?喜,父亲得?了县案首, 前来庆贺的?亲朋旧故络绎不绝, 山脚下的?那条通往谢家的?路,时常会有车马经过。


    今日这辆马车不同, 一看便知出自?官府,谢宣目光顿了顿,他爹的?朋友里确实有当官的?,裴伯父和蔺叔叔都?是,但他们来谢家的?时候,从不坐官府的?马车来,这辆马车里坐的?八成不是他们,而是县令。


    他几?日前都?听说了,县令做县试主考官的?时候,几?次三番想卡掉父亲,不予录取,最后种种阴差阳错之下,奸计没有得?逞。


    那么,县令此次来谢家应当不是来给父亲祝贺的?,像是来找茬儿的?。


    谢宣之前进?城的?时候,总是去颜斐处站一站,颜斐偶尔在家中,大?部分时间在县学,也经常在县衙,所以谢宣去的?次数多了,不仅对县学熟悉,对县衙也十?分熟悉,对县令家的?八卦也有所耳闻。


    就比如说,性情孤僻,不爱和同僚往来的?县令其实是个特?别清高的?人,他不是不爱跟别人打交道,是觉得?旁人不配和他说话,遇到家世比好的?裴逸安,总觉得?裴逸安是个举人,不大?有资格和他这个进?士往来交际,对于?家世、地位、学识都?不如他的?旁的?同僚,他更是懒得?看一眼。


    谢宣叹了一口气,照这么说,县令积极往谢京跟前凑,倒是十?分合情合理?,谢京在各方面确实高出县令一筹来,也乐得?赏县令的?光,只是谢京到底在想些什么,县令未必能察觉的?出来。


    眨眼间县令的?车已经停在了谢家门口,车前车后跟了不少衙役侍从,做足了县太爷的?范儿。


    谢宣冷笑了一声,心中叹道:好个二十?四孝狗腿子,派头做的?这么足,不过是为了讨好谢京,只是谢京看中的?是这县官的?妹妹,急着拉他妹妹做小妾,对他可没兴趣,哎,可怜虫。


    马渭在马车里虎躯一震,他心里突然听到了一道稚嫩的?童音,隐隐有些耳熟,他撩开?门帘一看,就看到了站在山岗子上的?谢宣,谢宣他认的?,谢壑的?儿子,颜斐的?爱徒。


    难道他刚刚听到的?声音便是这小童发出的?,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侍从们面无?异色,他心中惊疑不定,略一思索后开?口道:“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侍从们面面相觑,迟疑道:“虫子叫?”


    马渭心中大?定,确认刚刚那道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到了,虽然奇异,好歹没令他失了面子,事关妹妹,他当即顾不得?什么便一迭声吩咐着要打道回府。


    侍从们虽然不明白为何县太爷气势汹汹的?来谢家,到了谢家门口了,连门都?没进?呢,就要回去,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扭转了马车头,敲锣打鼓的?回县衙了。


    “叮——任务完成!宿主成功保住地里的?收成,奖励积分10点,可兑换物品如下:耕犁、麦种、弟子规,三选一。”


    谢宣瞧了瞧兑换页面,挑眉道:“这里面是不是混入了奇怪的?东西?”


    系统好脾气的?交代:“不奇怪?*? ,宿主到了启蒙的?年龄,该读书了!”


    系统音未落,他被人一把抱下去,仓促间碰到了《弟子规》按钮,他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恭喜宿主,获得?《弟子规》一本?。”


    “宣儿,从今天起,为父教你读书识字。”


    一本?崭新?的?《弟子规》映入他的?眼帘,谢宣眼前一黑,心疼的?跳脚!


    好不容易有点积分,为什么要换《弟子规》这种东西,他要麦种!要麦种!要麦种啊!


    一朝点错按钮成千古恨!


    小人儿抓狂了!!


    然而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谢宣一脸郁卒的问谢壑道:“爹,你怎么在这里?”


    “嗯,你娘做了新点心找不到你。”谢壑答道,其实是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见这小家伙站在山岗子上十?分危险,怕他像先时那样从山岗子上跌落下去,这才走过来将他抱下去。


    谢宣拿着那本?崭新?的?《弟子规》看了看,纳闷道:“这个我?不是背过了吗?爹为何还特?意花钱买?”


    谢壑笑道:“不是我?买的?,旁人送的?,刚好你用的?上,你背是会背了,可里面的?字还不会写呢,这怎么行?”


    谢宣蔫巴巴的?窝在他爹怀里不想说话。


    谢壑又跟他开?玩笑道:“到时候人们都?疑惑,县案首的?儿子怎么六岁了还不识字,别是个小傻子吧。”


    谢宣羞愤交加,挣扎着从他爹怀抱里跳到地上,大?声控诉道:“我?才不傻呢!”他刚刚替家里赶跑豺狼,是最聪明的?孩子!


    谢宣拿着《弟子规》颠颠的?往家跑!去吃她娘新?做的?点心!


    谢壑和黄豆慢慢在后面跟着。


    惠娘端着簸箕一出房门便看到了父子俩从山头回来了,她不禁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刚刚县令的?动静那么大?,她不是没有听到,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时,县令反而停了停自?己走了,不知为何?


    但无?论如何,县令没来家中找茬儿便是万幸了。


    县令是没进?谢家的?门,因为他怒气冲冲的?回自?己家了,县衙后身?便是县令的?官邸,仆人们正在洒扫庭院。


    马渭面色十?分难看,他冷声问?道:“姑娘呢?”


    仆人们一看家君面有愠怒之色,心中一抖打起了锣鼓来,只小心陪笑道:“在夫人房里描花样子呢。”


    马渭略一点头,迈着四方步就进?门了。


    马夫人见夫君回来,忙接过他手中的?乌纱帽放在高脚月牙几?上,马渭挥了挥手道:“夫人去后厨告诉厨子一声,午膳加道鲜鱼羹。”


    马夫人一怔,夫君是南人,饭食里几?乎顿顿有鱼羹,何必再去厨房吩咐什么?她的?眸光划过夫君与小姑子,顿时了然,想必是夫君有什么话要与小姑子说,这才特?意支开?自?己吧。


    马夫人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闪身?出去了。


    马姑娘抬头见兄长面有不豫之色,不禁问?道:“阿兄可是碰到了烦心事?”


    马渭欲言又止,顿了顿,他方才问?道:“谢京找过你几?次?”


    马姑娘心头一慌,不知如何作答?


    马渭看妹妹那副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他心下又暗生了不少怒气道:“你……你真是气死?我?吧。”


    马姑娘也委屈了,她不禁拿帕子拭了拭泪道:“在阿兄眼里,我?便是那种只知攀附权贵的?肤浅女人吗?”


    马渭身?子一滞,方知自?己误会了妹妹,他声音有些发僵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谢京恐是没安什么好心,咱们读书人家最知廉耻的?,他乃侯府贵子,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说一句,马姑娘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末了,他也摸不清妹妹的?态度了,不禁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可得?手了?”


    马姑娘羞愤的?摇了摇头道:“阿兄浑说什么呢?我?便再如何不堪,亦不会跟人私定终身?的?。”


    马渭心下大?定,立刻嘱咐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去见他了。”


    谢京虽然为人歹毒,但富贵的?出身?依旧给他将养出一副好皮囊,又会说些花言巧语,往日里再做出些温柔体贴的?举动来,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很难不被打动。


    一想也是,谢京长的?风流倜傥,出身?名门,有权有势,还颇为怜香惜玉,表面怎么看都?是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而实际呢,谁靠近谁知道。


    所以,当谢京对马姑娘亮出獠牙时,她又惊又怕,惊的?是闺阁梦中人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怕的?是他有权有势要随意拿捏她简直易如反掌,不仅如此,兄长也要受连累的?。


    可自?己真要如了他的?愿,那才是真真的?掉进?泥潭里再也爬不出来了,一辈子可都?要毁了,是以她施计脱离了他的?魔爪,急匆匆的?跑回了家,趴在房间里狠狠地哭了一场,这才清醒了头脑,像她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境遇就别做梦幻想当什么高官夫人了,一招不慎便会沦为权贵玩物,可如今再许门第低一些的?,莫说兄长舍不得?,便是谢京得?知后,恐也不甘心的?,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白白连累了旁人。


    进?退不得?,马姑娘藏了心事,狠狠病了一场,这才精神好一些了,又迎来兄长的?一番质问?,她心中又羞又恼,一时不知如何排解才好,默默啜泣哭湿了一整条帕子。


    马渭自?悔刚刚失言伤了妹妹的?心,他叹了一口气哄说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才让谢京钻了空子,你放心,阿兄绝不让你受委屈。”他们兄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情分自?当不比别个,他是汲汲于?功名不假,可从未有过拿自?己的?妹妹换前途的?想法。


    他还想继续安慰些什么,底下的?人来报:“大?人,学政大?人有请。”


    马渭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后,转身?出去了。


    去见谢京,他不敢摆县太爷的?谱,忙命人牵来快马,急匆匆的?往谢京的?府上赶去,片刻不敢耽搁。


    马渭到来的?时候,谢京正在家中的?台榭上欣赏歌舞,杨柳依依,香风阵阵,粉面翠团,交相辉映。


    数十?个绝色女子轻摆着腰肢,合着乐点跳《六幺》。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见马渭过来了,谢京恰恰吟罢此诗,他仰头痛饮了一杯香醇的?松醪酒后闲适的?问?道:“马县令乃两榜进?士出身?,博学多才,想必识得?此诗的?出处吧。”


    马渭作揖道:“下官不才,约摸记得?此诗是唐朝诗才李群玉的?佳作。”


    谢京点点头道:“人称其诗笔妍丽,才力遒健,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谢京面无?异色,没有谈及县试,仿佛今日叫马渭前来,只是来谈诗的?,但他越是如此,马渭越是马虎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他。


    谢京招呼马渭坐下,然后吩咐下人取来明月杯招待他,未料下人手中一滑,将明月杯摔在了地上,镶嵌在杯上的?明月石被打碎,下人被拖下去杖责,痛呼哀嚎的?声音连喧哗的?乐声都?遮不住。


    谢京遗憾的?叹息道:“明月杯之所以为明月杯,全靠这几?块宝石点缀,如今碎了便不完美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月杯已损,这松醪酒还如何饮得??马大?人可有修复明月杯之能?”


    马渭悚然一惊,方才回味过来谢京这一出到底所为何事?!自?打他进?门来所见的?一桩桩一件件就没个多余的?。


    谢京又吟起唐朝李群玉的?那首《绿腰》,不住的?拍掌感叹道:“好诗,好诗,可惜空得?绿腰诗,不得?绿腰女啊。”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马渭就是江南人,马渭的?妹妹就叫婉娘,且容貌艳丽。


    谢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明晃晃的?问?他讨要妹妹,且并非明媒正娶,只是宴饮呷玩而已。


    马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然气得?不轻,他如今只厌弃自?己当日的?天真可笑,凭什么因为谢京的?另眼看待就觉得?是自?己的?才华打动了他?


    明明,明明他和谢京是同年啊,谢京中进?士的?名次甚至还不如他,就因为出身?名门,父亲是天子宠臣,谢京的?境遇是旁人不可比拟的?,饶是新?君即位,临安侯暂时失势,谢京受到的?波及也仅仅是从汴京调到陕甘道任学政,仍是他拍马都?赶不上的?存在。


    马渭拳头攥的?咯吱咯吱的?响,凭什么?!凭什么他好好的?妹妹就因为出身?低微就要受谢京如此轻视怠慢?


    马渭心中冷笑一声,只面上不显,仍然推诿道:“谢学政风流倜傥,何愁纳美之事?下官公务繁忙,少陪了。”说着,他起身?便要走。


    谢京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永宁县遭了鞑子一事,明明是楚涵那边防御不力的?缘故,可楚家势大?,什么事有应国公一并兜着,有什么罪过也落不到楚涵身?上,官家若细究起这件事来,是需要一个替罪羊出来顶罪的?,马大?人心思玲珑,不妨猜猜看谁比较合适?”


    马渭几?乎要出离愤怒了,官家细究?这等事在边关也属常事,官家为何要细究?若没人在官家面前说三道四,日理?万机的?官家如何会扒着此事不放?谢京这是不达目的?便要威胁他了。


    “京中如何决断此事岂是下官可以妄言的??”马渭敷衍的?朝谢京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谢京府上。


    他不曾得?知,在他离开?之后,谢京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怒斥一声:“不知好歹!”


    偏偏底下的?人又来问?:“学政大?人,谢壑的?秀才功名到底给还是不给?”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了。


    谢京面色阴狠的?横了他一眼道:“不给?不给你是想颜斐去御前参本?官一本?吗?!”


    谢壑的?功名就这样批下来了,不必参加后面的?府试和院试,即可得?秀才功名。


    报喜的?差役吹吹打打的?来到了长留村,村子里的?百姓都?出来瞧热闹,他们不敢和谢壑说话,只左一个秀才娘子右一个秀才娘子的?恭维惠娘。


    惠娘被乡亲们打趣的?十?分不好意思,她端出点心盒子,给每个来道喜的?村民分了一块糕点。


    李二媳妇欣喜道:“惠娘你也算熬出头来了,谢家兄弟中了秀才,谢家的?田赋杂役一应免了,到时候自?己种多少落多少,也是快意。”


    惠娘摸了摸柱子头道:“柱子是个知道上进?的?,你早晚会享上他的?福。”


    李二媳妇笑道:“那可就借你吉言了。”


    柱子跟着谢宣一起去外面玩,他悄悄的?问?谢宣道:“阿宣,给秀才公当儿子是什么感觉?”


    谢宣练大?字正练的?手疼呢,他苦恼道:“挨打的?感觉。”他不好好练字,父亲便打他手心,可疼可疼呢!


    柱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好奇的?问?道:“啊?谢叔叔那么和煦的?性子还会打人?”他以为只有他爹会打人呢!


    谢宣可怜巴巴的?伸出手心来说道:“不信你看。”手心处一片红肿,一摸还胀胀的?疼呢!


    “李二叔打你是在当院拿脚踹,都?能看的?见。我?爹打我?是拿戒尺抽手心,悄咪咪猫在书房里,只有我?俩知道。”谢宣吸了吸鼻子说道,他张嘴咬了一口甜点心泄愤。


    “哎,原来天下的?儿子都?会被老子教?训啊。”柱子叹道,他还以为谢叔叔不打孩子呢。


    两个孩子正说着,村里的?其他孩子也拿着惠娘分的?点心跑过来,围着谢宣七嘴八舌的?说道:“阿宣,阿宣,你娘做的?点心真好吃。”


    “阿宣,阿宣,我?听我?娘说你爹考上了秀才,什么是秀才啊?”


    说到这个,柱子可不困了,他站在最高处,手里举着一枚点心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秀才可以不交田赋,不服徭役和兵役。”


    “啊,这岂不是城里老爷们才有的?待遇?”年长的?孩子有点见识,忙不迭的?说道。


    “哼,怎么样?厉害吧!阿宣爹就是咱们长留村的?大?老爷!”柱子十?分与有荣焉。


    有看不惯他的?孩子嘲笑道:“是阿宣爹考上了秀才,怎么整的?好像你柱子考上了秀才一样?”


    “请叫我?李从庚!我?李从庚长大?后也会考上秀才的?!到时候你们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句秀才公!”柱子放出豪言壮语,在此立誓。


    那群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拉着谢宣问?东问?西,突然有一个孩子弱弱的?问?道:“阿宣哥哥,你家有喜事会开?宴的?吧?”他其实比谢宣还大?一岁呢,只是长久的?忍饥挨饿,身?子长不开?,反而比谢宣矮半头。


    此言一出,周围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眼巴巴的?瞅着谢宣。


    谢宣享受够了众人羡慕的?目光,这才缓缓开?口道:“会有的?吧。”


    “阿宣,我?偷偷给你拿两个鸡蛋,可以去你家吃饭吗?”有孩子期待的?问?道。


    “嘁,阿宣家差那两个鸡蛋吗?你吃的?都?比那两个鸡蛋值钱了。”有人反驳道,“阿宣,我?给你一只鸡,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一只鸡算什么?我?出一只下蛋的?母鸡!”


    “我?家有鹅!”


    “我?家有鸭!”


    “我?家有半盆精面!”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盘算着,仿佛已经吃到了谢家大?席。


    谢家送走热热闹闹前来贺喜的?人们后,惠娘也真的?好好盘算着准备一顿大?席,请请贺喜的?人们,一来呢,为了庆贺郎君中了秀才,二来呢,她准备去县里开?家点心铺,郎君也要去县学读书,但谢家的?地大?部分在长留村,谢家的?根也就在长留村,和村民们打好关系,也好有个照样。


    惠娘将自?己的?想法跟众人一说,大?家都?表示赞同。


    李二媳妇道:“村里不算柱子他们这么大?的?孩子,也有小六十?口的?人呢,莫说油盐酱醋,便是锅碗瓢盆也不够使的?,村里人饭量大?,咱们这边炒着菜,兴许都?赶不上吃的?快。”


    薛氏笑道:“这个倒是无?妨,咱们可以主做大?锅烩菜,多在院子里支几?个锅灶,多多的?切些肥肉,谁家来吃就自?带碗筷,菜品一出出一锅,随打随走,又快又方便。”


    惠娘点了点头道:“倒是个好主意。”


    事情敲定,剩下的?就是买食材了,谢老汉心里高兴,热火朝天的?抬了半扇子猪肉回来,乡下白菜萝卜也便宜的?很,又从镇上特?意定了两板子豆腐。


    家里没有着急活计的?女人都?来谢家帮忙,择菜,洗菜,切菜,汆荤素丸子,炸豆腐泡,泡发木耳与干香菇。


    有的?女人趁人不备便往袖口子里揣几?片肉,几?个丸子,惠娘扫见也只作没看见,今天是高高兴兴的?事儿,无?所谓几?片肉几?把菜,有些人就是爱贪小便宜,人其实不坏的?,谢家有活计或者农忙时忙不过来了,也没少帮衬着谢家干活。


    宴席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了,下厨的?事儿全交给了惠娘,无?他,惠娘做饭最好吃,是长留村当之无?愧的?大?厨。


    正好赶上蔺冕和裴逸安来找谢壑喝酒,看到这幅热闹场面不由震了震,蔺冕调侃道:“临渊啊临渊,咱们什么交情,至于?这么客气吗?”


    裴逸安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少在这自?作多情,没见是村里人来庆贺临渊中了秀才吗?”


    蔺冕哈哈大?笑道:“那你我?二人也是赶上了。”


    谢壑亦笑道:“你们来得?巧,少不得?要再添两个下酒菜了。”


    裴逸安摆摆手道:“你看弟妹还有时间理?你吗?不必忙活了,家里有啥我?们吃啥。”


    谢壑回看,惠娘像只小陀螺一样穿梭在各个锅灶之间,忙碌,但游刃有余,他弯唇笑了笑。


    有俏皮的?妇人道:“哟,我?们秀才公直盯着惠娘看呢。”惠娘扭头,确实见谢壑朝她笑了笑,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手下一抖,糟糕,盐放多了。


    谢壑耳根子亦微微发热,转身?领着裴蔺二人去了书房。


    偏偏蔺冕是个性子活泼的?,不知死?活的?朝谢壑眨眼,又引得?谢壑敲他狗头。


    裴逸安透过书房的?窗户去看院子里繁忙的?人群,眸中竟浮现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羡慕之色,他当年中了秀才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呢?


    族长略一点头道:“不错。”


    他的?阿爹阿娘明明很开?心很骄傲,但见了族长家的?儿子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好努力,戒骄戒躁,十?四郎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中举了。”


    爹娘的?一番话将他火热的?心瞬间浇的?透心凉,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确实有天资之差,自?己明明已经十?分努力了,还是赶不上十?四兄。


    他收到中秀才的?喜报时,家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爹娘不是不高兴,只是这份高兴在天资聪颖的?裴十?四郎少年登桂榜的?映衬下,到底打了几?分折扣。


    哪里像谢壑家这样热闹,人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想必蔺冕也是。


    果然蔺冕趴在窗头朝外看道:“家里举办过那么多名目繁多的?宴会,好像没有一种热闹能与这里媲美。”这里有一种世家大?族融入不了,却又很羡慕的?简单快乐。


    等开?饭的?时候,蔺冕端着一只大?海碗和蹲在檐下吃饭的?老农聊天,说庄稼的?收成,说青苗钱的?利弊,说以后对日子的?向往。


    老农打算多赚些钱,也送自?家孙子去学堂里读书,将来跟谢家郎君一样考秀才,那样的?日子才有奔头,也足够让人艳羡。


    第045章 第45章


    今年?是个好年?景, 谢家的喜事一桩连着?一桩,在?庆祝完谢壑中县案首之后,谢宣开蒙拜师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谢宣张开自己被父亲抽红的小手心,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来?颜老会不会抽断许多戒尺?反正盯着?他练大字的父亲格外暴躁,动不动就要拿戒尺抽他手心,希望到时候颜老可以脾气好一些吧。


    谢壑一边给谢宣涂抹红花油一边头痛,宣儿太聪明了?, 鬼点子极多, 甚至练字的时候也要偷摸耍滑,不打不行, 也不知道颜老教?人严厉否?会不会因为这是关门弟子, 反而舍不得?教?训他?希望到时候颜老能够严加管教?吧, 不要吝惜戒尺。


    父子俩心思?各异, 沉默相对。


    片刻后,谢宣手心的红肿消了?, 他嘚嘚嘚的从阿爹的书房回到了?前院。


    惠娘特意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精致的罗缎小袍子给他换上, 小袍子是薛氏做的,她手艺很好,针脚细密,样式比成衣店里?卖的精品还?要体面。


    惠娘一抬谢宣的手心就闻到一股红花油味,知道他这是又被他爹教?训了?, 沉思?一瞬,她不禁开口劝道:“读书需要脚踏实地的, 切莫耍什么小心思?。”


    谢宣闷闷的看?了?阿娘一眼, 低声说道:“就一个笔画超出?了?大纺……”


    惠娘指着?盘子里?的碎点心屑说道:“这是阿娘昨日做马蹄糕时切下来?的,宣儿可知娘为何要切下它们?”


    “因为不够美观, 长得?不好看?的点心很难招徕顾客。”谢宣说道。


    “然也,你?练字也是一样的道理。”惠娘摸了?摸他的冲天鬏说道,“超出?范围便有失工整,即便是豪放的草书也有它的规则在?的,读书习字是件严肃认真的事,我儿谨记。”


    谢宣瞅了?一眼马蹄糕碎屑,点了?点头。


    明天是拜师的正日子,今天谢家人便提前赶牛车进了?城,宿在?颜斐家。


    颜斐许多弟子都提前到了?,这么多的人,都在?颜斐家住着?肯定是住不开的,被颜斐轰到了?县里?的驿站,客栈,这些地方也住不下了?,不少人借住在?裴逸安和蔺冕那里?。


    蔺冕惊讶的对谢壑说道:“乖乖,我还?没?见过这么盛大的收徒礼呢。”


    谢壑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裴逸安亦笑道:“咱们三个大的跟着?小将开了?眼了?。”


    这时颜家的管家急匆匆赶来?,满头大汗道:“三位爷可还?得?闲?”


    蔺冕道:“闲着?呢,可是颜老那里?忙不开了??”


    管家连忙点头称是:“前来?参加收徒礼的人络绎不绝,老爷那里?忙不过来?了?,三位爷若得?空还?请相帮一二。”


    谢壑和裴逸安拱手道:“本该如此,是我等疏忽了?。”


    蔺冕欲言又止,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一言难尽道:“老管家,你?确定颜家的贵客们想看?到我这张脸吗?不会打我吧。”


    裴逸安上前扯住他的袖子道:“走你?的,恁的话多。”


    谢壑亦来?相助,两人一左一右拉着?蔺冕往颜家赶。


    三人站在?颜家门口帮着?颜家迎客,他们个个长得?玉树临风,在?门口一站很是打眼,即便不是颜家的客人,也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


    有颜斐的亲朋旧故来?访,打量了?这三人片刻,站在?一旁窃窃私语道:“这三人是何人?怎么代颜家迎客?哎?最左边那个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像蔺祈那厮!”


    有知情的人士前来?凑趣儿道:“猜着?了?,此人正是蔺祈的幺子,名冕,字成冠,少年?登桂榜,春风得?意呀。”


    那人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已经开始撸袖子了?,一提姓蔺的他就牙根痒痒,汴京是个文雅地儿,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说不过老的,熙州可是民风豪放之所,君子动手不动口,他不信他打不过小的。


    “哎哎哎,贤兄切莫冲动,来?者是客来?者是客。”撸袖子的那人被周围的人暂且劝住了?。


    “右边那个是谁?依稀也有些面熟。”又有人问道。


    “那是汴京裴家的子孙,在?此县做主簿,被颜老一块抓了?壮丁。”知情人士笑呵呵的介绍道。


    “嗯?颜老何时跟裴家关系这样要好了??”众人纳闷道。


    “中间那个呢?眉眼长得?最出?众,看?着?却甚是面生,但?见他待人接物的风仪,不像个没?有名姓的。”人们好奇的打听?道。


    “哦,他呀……”知情人士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知道颜老收的何人为关门弟子吗?”


    众人摇头。


    “收的正是此人的独子为徒。”那人施施然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不禁点头称赞道:“一般的凡夫俗子倒是也入不了颜老的眼,能做颜老的关门弟子必然不同凡响,如今一看倒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知此人是何名讳?”


    “那人刚刚取了?永宁县的县案首,姓谢名壑,字临渊。”知情人士缓缓开口道。


    “姓谢?莫非出自临安谢氏?”有人小声问道。


    “临安谢氏的族望在?江南,这里?是大齐西北,两地相隔数千里?,怎么可能是一支?”有人反驳道。


    “听?说他是汴京的谢氏,祖上军户出?身,才迁到永宁县不久,那可真真是一副寒门贵子之相。”又有人说道。


    迎客迎了?一整天,三人也在?颜家门口站了?一整天,脚底板都僵了?,该到的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三人这才回去休息,明天注定是繁忙的一天。


    颜家要请的宾客繁多,家里?的厨子纵是把锅铲抡冒烟了?,也伺候不了?这么多人呀,所以一应酒席全都是外包给县里?酒楼的,怕不够庄重又从荆州请了?不少大厨来?。


    厨子多了?,也相轻,端的是谁也不服谁,府城的厨子看?不上县城的,县城大酒楼的厨子看?不上颜家的,前一日厨房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一样菜竟然端上来?两种不同口味的,万幸不是正席,亦未酿成大错。


    但?如此毛躁可不行,颜家没?有女主人把关,后厨差点反了?天。


    惠娘自告奋勇去看?一看?后厨,颜斐汗颜道:“本来?是做客的,却是要麻烦你?了?。”


    惠娘笑道:“无?妨,正事要紧。”她可不能让人搅了?她儿子的拜师宴。


    整整大半天,惠娘都在?后厨纠正菜单,口味,流程。


    亦有人不服气的,心道:你?个小娘子懂什么?在?家里?做了?两顿饭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也敢来?这里?指手画脚,太狂妄了?吧。


    嗯,惠娘确实忘了?自己姓什么?但?不妨碍她做饭一绝。


    遇到不服气的,少不得?要比拼一番,一天下来?,都给厨子们比服了?。


    熙州城的大厨好奇极了?,暗中问道:“不知小娘子师从何处?”大抵厨艺超绝的人,都是有师承的,南派北派东派西派,各有传承,这小娘子厨艺如此出?色,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刚刚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


    惠娘眨了?眨眼,一脸认真的回道:“做菜也需要别人教?的吗?这不是有手就会?”


    众厨绝倒!好吧,你?做菜好吃,你?了?不起,听?你?的。有些人是不爱报出?师门的,他们得?尊重。此时他们尚且不知,惠娘是真的没?有拜过师,全是自己摸索的,前些年?在?临安侯府的厨房当差的时候,也看?了?不少,久而久之就学会了?,确实没?人特意教?过。


    在?绝对实力面前,众人的服从度瞬间提高了?,拿不准的地方也都请惠娘决断,后厨重新变的井然有序。


    颜家下人看?了?,啧啧称奇,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家老爷在?做学问方面是个中翘楚,家务事方面却整不太明白,这惠娘着?实厉害,一团乱麻的情况也能理得?这样清楚。


    捶肩走出?厨房的惠娘,正好碰见拍腿走进院子里?的谢壑,二人一打照面,相视一笑。


    惠娘走过去道:“郎君可饿了??”


    谢壑刚想揉揉肚子,但?一想这个动作不雅,刚刚拍腿的动作就不甚雅观,他四处瞧着?没?人这才忍不住拍了?拍酸疼的双腿,没?想到被她看?了?个正着?。


    “确实有点饿了?。”谢壑说道。


    惠娘转身回厨房给他端了?一盘银丝卷,两个人坐在?廊下吃了?起来?,柳梢儿处冒出?来?的月亮很圆,衬得?漫天星辰都有些暗淡了?。


    谢壑想起自己离开鹅湖书院的那天也是个月圆之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师父如何了??过得?可还?顺心如意?


    “阿爹阿娘,你?们在?偷吃什么?”谢宣迷迷糊糊的起夜,看?见二人端着?个白瓷盘,他都顾不上撒尿了?,忙跑过来?看?看?。


    谢壑的思?绪被拉回,手指拈了?个银丝卷塞入谢宣口中,谢宣下意识的嚼了?嚼,惊叹道:“哇,是新点心,好好吃。”


    一家三口吃完点心后,惠娘带着?谢宣起夜,谢壑拖着?发酸的双腿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谢宣身着?一袭宝蓝色缎面直缀,腰间系了?阿爹给他的玉佩,薛氏和谢老汉打量着?那块玉佩,隐隐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面。


    粉雕玉琢的团子,被他阿爹领着?,一一给众人见礼,他倒是真活泼,也不怕生,记住他爹告诉他的注意事项后,落落大方的跟众人打招呼,若不是他爹牵着?他的手,早跟人打成一片了?,小嘴倍儿甜,将众人哄的飘飘然,口才十分了?得?。


    小团子是个爱热闹的,高朋满座他也十分欢喜。


    与众人见过面后,谢壑把他送到颜斐面前,寒暄几句后,谢壑退到一旁,裴逸安和蔺冕推着?一副文宣王画像到正堂,颜斐平整衣襟,浑身上下的衣衫连个褶子都没?有,他神情庄肃,焚香净手之后自先拜过文宣王,三叩首后起身,带谢宣一同三叩首拜过,颜斐口述颂词后,起身,谢宣跟着?起身。


    颜斐又带着?谢宣拜过颜氏先贤,颜斐师门的先贤,一通头磕下来?,谢宣颇有些晕头转向之感,可面上依旧庄严肃穆,跟他老师的表情如出?一辙。


    人们心中啧啧称奇,这么繁琐的礼节,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能坚持下来?,真不愧是颜斐看?中的关门弟子,难得?这份沉静气质,与刚刚和众人说笑的小儿仿佛判若两人。


    拜过各位先哲之后,颜斐起身坐在?主座上,谢宣这时才正式朝颜斐行拜师礼,递拜师茶。


    颜斐轻啜一口拜师茶,他心中有些惊诧,这饮着?像是今年?的新茶极品明前龙井,去南边收茶的茶商还?没?回来?呢,这是哪里?来?的新茶,他心下疑惑,见老管家冲他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谢壑一眼,方道一声:“起吧。”


    谢宣这才起来?,颜斐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个朱砂痣,谢壑给颜斐奉上束脩六礼,拜师礼由此正?*? 式结束。


    颜斐的亲传弟子都围过来?看?这个小师弟,左一个上等徽墨,右一支湖笔的,都是文人间最上乘的礼物,谢宣收的不亦乐乎,丝毫不见外。


    楚涵和闻人驰也一并来?观礼,楚涵送了?谢宣一只秋蟾桂叶玉洗,祝他来?日蟾宫折桂,谢宣笑着?收了?。


    闻人驰送了?他一只造型十分精巧的麒麟踏火纹样的长命锁,祝他岁岁平安。这在?一众文人礼中颇为扎眼且独特。


    孰料,谢宣当场将长命锁挂在?脖子上了?,楚涵打趣道:“看?来?是牧川的礼物更得?你?心。”


    谢宣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非也,非也,楚叔叔对我的期许,我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完成,牧川叔叔对我的期许现?在?就可以戴上呀,我才这么小,一辈子很长,当然要时时平安啦。”


    众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


    惠娘的礼物是一盒及第字豆糖,谢宣没?忍住,拈了?一个吃。


    众人笑着?调侃道:“依你?刚刚说的,这字豆糖得?你?及第后才能吃呀,怎么现?在?就嘴馋了??”


    谢宣笑道:“这个必须得?吃,不吃不就是不及第吗?不吃不吉利。”小家伙说的有理有据,一众儒生竟没?一个能说得?过他的。


    众宾客送过礼后便落座等候开席。


    这时后厨又出?了?些小岔子,厨房管事来?请惠娘前去看?看?。


    管事的头上都快急冒烟了?,他说道:“我们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一进厨房就问有没?有南边来?的厨子?一问还?真没?有,他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什就要自己动手做菜,我们怕是老爷的贵客,也没?敢狠拦,啪叽就给炸了?一个灶。”


    惠娘抚了?抚额道:“莫急,带我前去看?看?。”


    一进后厨,烟雾缭绕,众厨子叫骂着?从屋子里?夺门跳窗而出?,最后施施然走出?来?的是个抱着?坛子的儒生,那人边走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炸灶了?。”


    “这位壮士,您到底想吃什么?您吩咐一声,我们给你?做,您真的不必再下厨房了?,我们遭不住,一会儿上菜晚了?主家是要责怪的。”其中一个厨子愤愤然问道。


    “不行,你?们都是北边的厨子,处理不好这道菜的,还?是我自己来?吧。”那人坚持道。


    双方正僵持着?,惠娘出?现?了?。


    她走上前问道:“到底是何菜品?我是江南来?的厨子,请您说给我听?听?。”


    “西湖莼菜羹。”那人拍了?拍坛子说道,“这莼菜是我经过临安时特意买的,运到这里?可不容易,怎好让没?做过此道菜的人暴殄天物呢?”


    众厨拧眉,确实没?听?过莼菜为何物,但?见这人每次炸灶之后都记得?抱着?此坛逃命,心道:这莼菜一定十分贵重吧。他们不禁凑上前去观看?。


    惠娘安抚道:“我会做此羹,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每逢春秋两季就做来?吃,我家郎君十分喜欢这道菜,阁下请放心,交给我吧,浪费不了?此物的。”


    那人犹疑的看?了?她一眼道:“说两句临安话听?听?。”


    惠娘又将刚刚的话用?临安话讲了?一遍,那人满意了?,这才放心将坛子交了?出?去,管事们都跑去邻家借锅。


    其他厨子好奇的围了?一圈儿,看?惠娘开坛子,坛盖一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传来?,众人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这什么玩意儿?别是坏了?吧。


    惠娘仔细闻了?闻,确定道:“没?坏,还?新鲜着?,只是此物生在?水里?素来?娇嫩,采摘上岸不立马吃的话,需得?拿醋拌泡起来?坛装封存,吃之前先拿清水泡一泡。饶是这样,仍然难以保持,阁下确实赶路赶得?辛苦。”


    “不算什么,家里?晚辈爱吃。”那人笑了?笑,一摸鼻子指尖的黑灰都蹭到了?脸上,花猫一般。


    这时老管家匆匆赶到厨房道:“陆翰林,您怎么在?这儿啊?倒叫老奴好找,主人请你?去上座。”


    陆恪摆了?摆手道:“不着?急。”他看?着?惠娘处理莼菜,切火腿丝和鸡脯子,像模像样的。


    这时其他锅灶已经安好,厨子们各就各位,炒自己负责的菜肴。


    一道道美味佳肴出?锅,被颜家下人一一呈上宴席。


    只是旁的宴席都开席了?,主桌上一直未动筷子,颜斐笑道:“抱歉诸位,有一位老友还?未到,咱们暂且等一等吧。”


    只有谢壑上首的位置是空出?来?的。


    就这样一桌人从冷盘等到热菜,从热菜等到主食,从主食等到羹汤。


    众人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值得?让颜斐这样等,还?丝毫不生气的。


    直到一碗西湖莼菜羹端了?上来?,摆放在?众人面前,颜斐舀汤品了?一口,他抬头对谢壑说:“听?说这是南边来?的春鲜,你?也尝尝。”


    谢壑从善如流,舀了?些羹汤在?自己的汤碗里?,慢慢品了?,跟昔日在?临安吃到的一模一样,他看?着?这碗西湖莼菜羹若有所思?,多久没?吃过了??记不清了?,日月轮转间也有好几年?了?吧,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


    “诸位抱歉,久等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乍然响起,谢壑蓦然抬头,却见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瞬间呆住,如遭雷击,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室内鸦雀无?声,有些不明状况的宾客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从颜斐身上掠过停留在?来?人身上。


    那人从容笑道:“在?下江南陆恪,谢壑的师父。”


    众人了?然,又被“江南陆”三个字惊了?惊,又被“谢壑的师父”五个字惊了?惊,陆恪一句话让席上众人惊了?又惊。


    谢壑浑身僵木木的。


    嘚嘚嘚,谢宣率先跑到陆恪面前道:“师祖你?好,我是谢宣,谢壑的儿子。”说着?,他乍起一双小胳膊道,“师祖,抱。”


    陆恪一把将谢宣抱起,拍了?拍道:“好小子,分量真足。”


    “嘿嘿,我天天吃甜点心,长成实心的了?。”谢宣逗趣道。


    陆恪抱着?谢宣坐在?谢壑上首的空位上,他转头问向谢壑道:“这羹汤可还?顺口,我刚刚在?厨房捉住一个南边来?的小娘子特意给你?做的。”


    “好吃。”谢壑低声道,说着?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


    谢宣讷讷道:“啊?这是好吃哭了?吗?”


    颜斐摸了?摸谢宣的头道:“你?爹这是高兴的。”


    谢壑眼圈红红的,像受了?莫大委屈后乍然见到最亲近的长辈,之前的委屈便隐匿的无?影无?踪了?,人还?是懵的,但?泪先流了?下来?,之前无?处诉说的时候,强自忍下也就忍下了?,如今不知怎么了?,眼泪跟决堤一样,他很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自己,太软弱,像个娘娘腔,但?还?是哭了?。


    谢宣伸出?小手来?使劲抹他爹脸上的泪,边抹边慌张说道:“爹爹,你?别哭呀,你?一哭宣儿也想跟着?你?一块哭,可是见到师祖不是件开心的事吗?”


    谢壑连忙擦干净眼泪,声音有些嘶哑的说了?一声:“抱歉,失态了?。”


    颜斐作为这场宴会的主家,他按了?按手道:“人都到齐了?,大家开始动筷吧。”


    席上有认出?陆恪来?的,都喟叹道:“还?真是江南陆家的嫡系子孙。”


    江南陆氏之所以蜚声天下,是因为其家族辈出?翰林和名师,经陆氏指点过的学子莫有不高中的,陆氏在?江南兴办书院之地,便是文风鼎盛之地,只是陆氏很少收真传弟子,能得?陆氏衣钵的人无?不成了?一代名家。


    江南陆氏将学问做到了?极致,天下学子莫有不向往者,谢壑居然真的是江南陆氏的弟子,一时众人眼里?又羡又慕。


    谢壑拾起公箸给陆恪边布菜边问道:“师父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陆恪叹了?一口气,刚想骂他,抬头见他眼圈依旧红肿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指了?指谢宣说道:“大抵是沾了?这小子的光。”


    谢壑了?然,颜斐收到关门弟子十分畅快,恨不得?广而告之,他的门生满天下,少不得?有几个正在?鹅湖书院游学,一二而去师父也就知道了?。


    宴席上还?有外人,师徒二人没?有深聊。


    待到宴散之后,陆恪拎着?两坛九酝春在?颜家找了?个僻静之所,师徒二人这才推心置腹的谈起天来?。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陆恪叹息道,“你?阿姐到处打探你?的信息,侯府上下单瞒着?她一个人,你?也瞒着?她,若不是你?那个蠢货兄弟去鹅湖书院读书,我们还?蒙在?鼓里?呢,你?知道吗?你?阿姐知道消息之后,眼睛都哭肿了?。”


    谢壑心中一窒,苦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可是觉得?这是你?们侯府的家务事,甚至是你?和你?父兄之间的矛盾,我们不便插手?”陆恪乜了?他一眼问道。


    谢壑赧然。


    陆恪见谢壑这番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道:“你?可有好好想过,你?父亲那么精明的人,眼不瞎耳不聋的,为何执意要将你?逐出?家门?”


    谢壑摇了?摇头道:“大抵我不招他待见吧。”


    陆恪笑了?一声,半日才说道:“我幼时便认识你?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你?父亲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你?这么说不仅看?扁了?你?自己,也看?扁了?他。”


    “那为何?”经陆恪这么一提醒,谢壑也起了?疑。


    陆恪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恪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继续说道:“你?的生母林氏出?自汴京豪富之家,当初嫁给你?父亲时,十里?红妆铺满汴京御街,为时人所津津乐道。然而等到你?阿姐出?嫁之时,嫁妆完全对不上侯府嫡女的身份,如今谢靡又将你?逐出?家门,你?……日后多加小心吧。”


    陆恪越说,谢壑越疑惑。


    “你?外祖家先前是做矿产营生的。”陆恪特意提点道。


    谢壑冷然,照这么说来?,母家的巨额财富落入临安侯府连个水花都没?有,临安侯府到底有什么猫腻?


    无?论有什么猫腻都跟他无?关了?,他如今不再属于临安谢氏,但?属于母亲的东西不能就这样白白落入临安侯府之手供人白白挥霍。


    “我知道了?。”谢壑点点头说道,“师父何时回江西?”


    “不是吧,我刚来?你?就撵我走?别别别,你?爹领着?你?那个蠢货兄弟来?鹅湖书院求学,点名要拜陆氏为师,家里?那两个老的早已发稀齿疏,走路一步三颤,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才不回去教?蠢货呢。”陆恪抱怨道。


    “好!好啊!慎行不愿回去正好!”颜斐从亭边绕了?过来?,听?到这么一句。


    陆恪瞬间后背一凉。


    颜斐说道:“我打算在?熙州开个书院,慎行你?就是我们书院里?的活字招牌。”


    陆恪哀嚎,不管在?哪里?,总免不了?被抓壮丁的命运。


    他们仨在?这里?聊得?畅快,外面的人急疯了?,想面见陆恪和颜斐的学子们不胜枚举。


    马渭也捉住颜家的下人问个不停:“怎么样?颜老肯见下官了?吗?”


    下人被缠的没?有办法了?,只得?作揖告饶道:“真是抱歉啊,县令大人,今天贵客多,我们主子实在?腾不出?功夫来?,要不您晚来?几日?”


    马渭不错,到底还?能靠近颜家。


    谢京就没?有这样幸运了?,熙州城的名流们全去颜家吃席去了?,只有他这里?毫无?动静,颜斐压根就没?给他发请柬,只能臊眉耷眼的避开众人,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甚至下到所辖县城去巡察县学。


    半路,他的车驾遇到一驾极低调的马车,狭路相逢双方马夫交谈片刻,他的马夫甚至跪在?路边送那驾马车朝熙州城的方向而去,马车行的很快,被风掀起的一角车帘里?子甚至透出?杏黄色,谢京大惊!


    他忙钻出?车驾来?,遥遥跪好,心中十分纳闷:太子殿下怎么会来?熙州?


    齐璟收回目光,轻声道:“陕甘道的学政,是谢京?他倒是乖觉。”声音稚嫩中透露着?沉稳。


    侍在?一侧的白面无?须老仆道:“临安谢氏在?有眼色这方面是不差事的。”


    齐璟摇了?摇头,将指尖夹着?的白棋子放好,淡声道:“可惜没?什么用?,父皇要用?的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刚刚他透过车帘往外扫了?一眼,那马车奢华非常,已经超出?了?学政的规制,熙州地穷物薄,谢京还?如此穷奢极欲,他很是不喜。


    齐璟的车马低调的进了?城,一问,熙州的主政官员泰半不在?,纵然今天休沐,也有些离谱了?些,再一问,都去一个叫永宁的地方吃席了?,颜斐开的席。


    齐璟笑道:“颜老离了?汴京,还?是这么爱热闹。”


    众人哪个敢搭话?


    沉默良久,下面的人道:“下官去将人都叫回来??”


    齐璟淡淡的说道:“扫哪个兴干嘛?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第046章 第46章


    谢宣站在门外与柱子依依惜别。


    “阿宣, 你不会忘了我吧?”柱子耷着眉毛问道。


    “不会,不会,我记性可好了。”谢宣回道。


    “那……那你有空回来找我玩啊。”柱子又说道。


    谢宣使劲点头, 谢壑将他抱上谢家的牛车,鞭子一响,老牛拉着车踢踏踢踏的走了起来,谢宣趴在父亲怀里?,使劲朝柱子挥手, 柱子追着牛车跑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才?被他爹赶上牵了回去。


    谢家要去城里?安家了, 不是永宁县城是熙州城。


    因为太?子来到?了熙州城,颜斐不得不把书院的地址从永宁县城搬到?了熙州城, 颜斐去熙州的话, 谢宣也得跟着去熙州, 惠娘又放不下?谢宣, 一并跟着去熙州,谢壑本来去县学进?学的, 这次直接在颜斐开的书院里?读书即可, 还有自己嫡嫡亲的师长?陆恪亲自教导,只是去县学那里?挂个名罢了。


    一家五口,三口都必去熙州的,剩下?薛氏和谢老汉在永宁村做什么?一并带着走,一家五口得整整齐齐的啊。


    惠娘将县城茶楼的生意托给李二媳妇, 也算李家失地之后的一个营生,只要勤劳肯干, 温饱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陆恪拿出谢凝交给他的三千两银票给谢壑, 谢壑说什么都不要,陆恪气?急道:“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认了吗?”


    谢壑垂首听训, 半晌后方回道:“我已经过继出去了,算不得临安谢氏。怎可再拿这些银票。”


    陆恪扶额痛骂:“我怎么教出你这么迂的弟子来,先?前一声不吭,如今分文不取,你是要心疼死你姐吗?她知道了还不定如何哭呢,她怀孕了,总哭对身?子不好,你看着办吧。”


    谢壑眉眼一动,抽了一张面额最小的一百两银票,而后一双凤眼真诚的看着师父道:“我拿了。”


    “都拿着。”陆恪道。


    谢壑有了新的推辞理由:“其余这些师父带回去吧,阿姐家要添丁进?口了,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还多。”


    陆恪:“……”他卷巴卷巴,又将银票塞回行囊中,走银庄寄回了江西。


    有了这一百两银票,再加上谢家之前攒的钱,买个小院子不成问题,惠娘与薛氏去牙行看了半日,相中了三处宅子地。


    其实谢家的需求很简单,有个可以停放牛车的小院子,院子里?可以种些韭菜与瓜果,薛氏和谢老汉一间屋子,谢壑一间屋子,惠娘一间屋子,谢宣一年大似一年了,也要预留出一间屋子来,再来一大间书房,可以隔作两间,父子俩各占一头互不相扰,所以不算灶房得需要有五间屋子住才?可。


    颜斐要开书院的消息还没?散出去,熙州的房价还没?开始涨。


    惠娘着重看了看那三处宅子,各有优缺点,地方宽敞的价钱高,便宜一些的又有些狭窄,住着并不舒适,还剩最后一处地方宽敞倒是宽敞,价格也合适,只是位于南面,离东西两市繁华热闹的地方有些远,地方较为偏僻,生活上不是很便利。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去跟谢壑一商量,谢壑道:“此处倒也相宜,颜斐的书院选址就在这附近,还有几日就确定下?来交纳订金了。”


    惠娘当即不再犹豫,决定要订这处宅院,能?让郎君和宣儿上学方便,比什么都强,家计方面的话,家里?有牛车呢,远一点的路赶牛车去也挺方便的,再远也远不过长?留村到?永宁县城的距离吧。


    就这样,惠娘前脚刚付了尾款拿到?地契,颜斐后脚就定了离谢家半里?地的地方办书院,书院方圆几里?的地皮都在涨价,短短数月就涨了三分之一,卖与谢家宅邸的牙人每次见了惠娘都捶胸顿足的,直言小娘子真是命好,天大的便宜都能?捡到?。


    不怪牙人如此心疼,因为他不止卖了惠娘一处宅邸,是两处,有处依山而建的台榭亦卖给惠娘了,这处台榭是许久之前熙州的一个汉人富户建的,就为了赏玩山景,后来西秦人来了占了此处,并不知是何用处,也不知山景有什么好看的,由是就荒废了下?来,此处离内城有段距离,也就无?人问津,卖也卖不出去,降价都没?人买,于是在牙人手里?闲置了下?来。


    后来此处开为大齐的新边,许多从大齐内地迁过来的百姓,都喜欢内城的房子,即便手中有闲钱的也都买了地,谁要买一处台榭专门来观景的?这处地方便一直砸在了牙人手中,这个牙人也是个妙人,向每个找他买宅院的人推荐此处,推荐了许久愣是没?推荐出去。


    直到他碰到了惠娘。


    惠娘实地转了一圈儿,台榭整体结构倒还好,没?什么需要大修葺的地方,只是有些围栏需要更换,桌椅需要重新置换,漆面也需要刷一刷,周围的杂草也需要好好清理一番,就着这些缺点,惠娘又将此处台榭的价钱往下?压了二分,以一种极便宜的价钱买到了此处台榭。


    无?他,惠娘看中了这里?毗邻书院,可以买来此处台榭专门做文人生意。


    一般读得起书的人家,家境都不差,出手也阔绰,生意应当不难做。


    安置好家业之后,全家人都来帮惠娘修葺台榭,蔺冕和裴逸安休沐的时候来找谢壑,恭贺谢壑乔迁之喜,找了半晌方在台榭处找到?了人。


    “登高望远,聊以遣怀。好地方,好地方啊——啊——。”蔺冕凭栏长?啸。


    “蔺成冠,你是野狼吗?”裴逸安调侃道。


    “这天下?哪有不鬼叫的名士?竹林七贤能?做我做不得?”蔺冕理直气?壮的说道。


    “一会儿再叫,赶紧来帮我扶着木桩子,我将这截桩子楔进去。”谢壑笑道。


    蔺冕眨眨眼,对谢壑说道:“嫂子买来此地做茶楼也好,只是这座台榭四周还有这么宽敞的地界,不利用起来岂不糟践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谢壑问道。


    “呸,临渊,你好歹在江南长?大,你们江南园林甲天下?,不会想不到?在台榭附近搭半圈廊子吧?”蔺冕笑道。


    “是想到?了,只不过活计太?多,怕把你吓跑了,一时忍住没?说。”谢壑揶揄道。


    “好啊,谢临渊,你不地道!”蔺冕叉腰骂道。


    “扶着,待会儿楔歪了。”谢壑道。


    “哦!”


    裴逸安在一旁疑惑的问道:“为何是搭半圈廊子?这里?地方宽阔,搭上一圈也是可以的。”


    蔺冕笑道:“俗话说得好,月亏则盈,月满则亏,何必求事事圆满,反而少了三分留白。”


    裴逸安亦老实巴交的点头道:“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光。月缺魄亦满,剑折铸复良。如此看来,确实搭半圈廊子更风雅些。”


    谢壑失笑的摇了摇头道:“其实就是囊中羞涩,全搭满了费钱,而且少不得有家世高贵的人不愿与旁人赏一样的景呢。”


    蔺冕与裴逸安二人亦笑,怎么做买卖合着全让他谢临渊琢磨透了。


    裴逸安道:“台榭修葺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匾额差些意思?,大抵前主人是个悲戚之人,只题了绿减红消四个字,不甚吉利,临渊可想好改什么名字了?”


    谢壑转头问惠娘的意思?,惠娘笑道:“还请诸位郎君帮着想一个。”


    谢壑垂眸沉思?片刻,对蔺裴二人说道:“刚刚你们俩在那月来月去的,不妨以月为题起个名字?”


    “这个主意好,月即蟾宫,蟾宫折桂,听着喜庆。”裴逸安附和道。


    “既如此,不妨叫折月台,未折月中枝,宁随宋都鶂,倒也应景。”蔺冕道。


    “我刚说绿减红消不吉利,你就来折月,这二句典故说的是一个姓魏的唐人科举受挫之事,岂不是更不吉利。”裴逸安笑道,“叫疏月如何?漏掉的月光落在廊子的另一边,也算圆满。”


    此时天色渐渐擦黑,一旁的石泉汩汩作响,浅浅的月亮映在清泉之上,十分漂亮,如果月亮有声音,大概也是流水叮咚声吧。


    谢宣听父亲和蔺叔叔、裴伯伯云山雾罩的讨论了半晌,他也听不大懂,不由急得插嘴道:“为何不叫闻月?”


    “何为闻月?”众人奇怪的问道。


    “月亮掉进?水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就叫闻月啊。”谢宣抓了抓冲天鬏说道。


    谢壑略一思?忖,说道:“倒也新奇,我们见到?的月亮只有一弯或者?一盘,但明月普照大地,又何拘泥于这一撮?”


    蔺冕亦道:“颜老与陆先?生在此开书院,天下?学子闻颜陆名声而来求学,远离故土,自此见月为熙州月,然而月仍照故乡明,故乡的月也只在听闻之中,闻月倒也应景。”


    裴逸安道:“月有蟾宫,闻月亦象征着声名蜚起,名满天下?,确实足够吉利。”


    三人一致拍板,此处台榭就叫闻月榭。


    官家听闻颜斐在熙州开书院,很是感慨了一把,声称颜斐为熙州开化教民不辞劳苦,可歌可泣,于是大笔一挥拨了二十万缗子钱给颜斐修缮书院。


    有钱能?使鬼推磨,书院不久之后就修好了。


    生源是不用愁的,熙州的百姓们不知颜斐与陆恪的分量,天下?儒生知道呀,不少儒生特意赶往熙州求学。


    颜斐将书院名字定为熙州书院,以后若是他力有不逮,或者?出了什么其他变故,将书院并入熙州府学就可以,而且这里?有官家拨的缗子钱,也不好取旁的名字。


    名字是颜斐起的,匾额是陆恪题的,悬挂是谢壑、蔺冕和裴逸安三人干的。


    谢宣拉着秀秀在台阶下?一本正经的看着,然后摸了摸小下?巴说道:“不愧是师父,这名字起的大气?,不愧是师祖,这匾额写的大气?,不愧是爹爹、裴伯伯、蔺叔叔,这活干的真大气?。”


    陆恪揉搓着他的小脸说道:“亏得你舌头巧,绕了一圈倒没?个落下?的。”


    谢宣挣脱出陆恪的魔爪,笑着跑掉了,他说道:“师祖不要搓我的脸,待会儿脸肿了,让往来学子看到?还以为包子也能?进?堂听课呢。”


    众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直不起腰来。


    陆恪略微感慨,这小子的性情跟他爹一点也不一样,他爹少年老成,素来稳重自持,亦鲜少跟人玩笑,谢宣就不一样了,又爱撒娇又爱说笑,还十分喜欢凑热闹,一看就是个被阿爹阿娘捧在手心里?疼宠着长?大的,像只快乐的小狗。


    临渊没?将自己受到?的磋磨委屈投射到?孩子身?上,全都一个人默默消化了,陆恪心里?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欣慰他的爱徒是个君子,心疼他的爱徒受尽了委屈却也无?处声张,独自承受。


    熙州书院的牌匾一挂,书院就要正式运作起来了。


    谢老汉和薛氏近水楼台先?得月,从书院谋了个不错的差事,二人合计每月有一两半的银子往家拿。


    惠娘独自经营起她的茶楼。


    谢壑与谢宣父子俩在书院读书,书院将学子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黄级是初入学的孩童,学些启蒙课程;玄级就要学四书五经了,只是还没?下?科场;地级是些取得秀才?功名的学子,这类学子最多;天级学子都是中了乡试的,一般以游学的身?份存在,亦可以帮师长?们给低等?次的学子们代代课,这类学子并不是很多,但有很大几率能?够得到?颜斐或者?陆恪的当面指导。


    谢壑一进?学便入了地级学堂,这毫无?争议。只是谢宣这边却犯了难,黄级学堂的课程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可入玄级的话,一来他年纪太?小,不一定能?坐得住,二来他的字写的太?过稚嫩,玄级学堂是没?多少课堂时间留给学生练大字的,谢宣入玄级有些吃亏。


    颜斐想了想,入什么入?先?跟着他学写字吧。


    可怜的谢宣由阿爹的书房练到?师长?的书房,被打手心成了家常便饭,他头一次见识到?了师父的严厉,吓得都不敢哭了,他先?前挨爹爹打的时候,心里?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爹爹亲生的?哪有这么狠心的爹爹?现在被师父打了,他无?比确定他就是爹爹亲生的,爹爹打他收着劲儿了,师父可不会,可狠了。


    也是,师父那么多弟子,打死自己也不要紧,会有别的人来孝敬他的。爹就他一个儿子,发狠打死他的话,爹自己就绝户了。


    谢宣每天去上学泪眼八叉的,惠娘慈母心肠犯了,不由有些担心。


    谢壑见状安慰道:“你就放心吧,宣儿没?有一次打是白挨的。”


    谢宣龇牙咧嘴的捏紧自己的小拳头,心道:爹,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谢壑才?没?有幸灾乐祸呢,他也挨颜老说了,颜老说他对宣儿过于宠溺,会害了他的宝贝乖乖徒。


    谢宣每日在颜斐处练字跟含着一口苦瓜一样,还时不时的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


    不过,他很快就不苦了,因为秀秀也来了。


    两只小人儿的书桌紧对着,一起龇牙咧嘴的练大字,挨骂甚至挨打,偏偏他俩的爹爹还一副严师出高徒的认同模样,简直要命。


    这日,颜斐的书房里?出现了第三张桌子,谢宣仰面朝天,不禁暗戳戳的想:“这又是哪个倒霉蛋?”


    然而出乎他所料,来的不是倒霉蛋,是个爷,太?子爷,他师父对那人可和颜悦色了,从不打骂。


    小小的书房里?泾渭分明,颜斐不常在书房里?的时候,谢宣和秀秀在一旁练大字,齐璟在一旁读书,等?颜斐进?书房的时候,先?给齐璟解惑,再检查谢宣和秀秀的大字,检查完毕之后,谢宣和秀秀八成是要挨打的,齐璟偶尔抬眸看两眼,大多时候都提前离开书房。


    齐璟其实蛮好奇的,对颜斐的关?门弟子好奇,见谢宣每天坐在书房里?练字挨打,跟一般的启蒙稚童无?异,他这股好奇心便消散了不少,大抵颜老被贬出京师之后郁闷无?聊,才?起了收个小关?门弟子从头教导的念。


    直到?齐璟有一次在颜斐的书房外背书,谢宣经过听了一耳朵,便站在不远处听了许久,齐璟以为谢宣仰慕自己的风姿,不禁将背书的声音放大了许多,才?八岁的孩子,平日里?再老成稳重,也是有小小的虚荣心在的。


    谢宣听了许久,直到?齐璟背完那一篇,他才?说道有三处背错了的,并一一指出,齐璟不信,翻开书一看,确实错了。


    他这才?正眼看向谢宣道:“你不是在学《弟子规》吗?怎么懂《春秋》?”


    谢宣不以为意的扬扬眉说道:“在家的时候听我爹读过,就会了,很难吗?”


    “听人诵读几遍就会背?”齐璟诧异的问道。


    谢宣摇摇头道:“不是几遍,是一遍。”


    齐璟着实震惊了!只听别人读一遍就会背!!这是何等?逆天的聪慧?!!至少他长?这么大是没?见过的,难怪会被颜斐收为关?门弟子。


    齐璟这时才?明白颜斐为何对此子尤为严厉,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爱之深,责之切。颜斐对谢宣的要求与对别人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他涨红了一张脸,为自己往日的无?知而羞愧不已。


    谢宣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只提了一包点心说道:“你吃点心吗?”


    谢宣不知道不要随便给太?子喂点心,他只是随口问问,果然见齐璟摇了摇头,又站在一侧背书去了。


    一会儿秀秀来了,和谢宣分点心吃,点心是惠娘新烤制出来的玫瑰鲜花饼,饼皮酥脆的掉渣,内馅儿馨香馥郁,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


    齐璟张口背书,一开始还能?背,渐渐地那股香气?越来越浓郁,勾的人食指大动,他背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末了,他索性将书本一合,悄咪咪的凑了过去,问道:“谢宣,你的点心还有吗?”


    谢宣将油纸推到?他面前,大方的说道:“吃吧,可香甜了。”


    齐璟咽了一下?口水,他犹豫的伸手?*? 拿了一块,左右看了看,又开始给玫瑰鲜花饼相面,这饼谢宣和楚怀秀都吃了,应该没?毒吧?


    他犹犹豫豫的咬了一小块,酥香可口,十分美味。


    “怎么样?没?毒吧。”谢宣眨眨眼说道,“我娘起早贪黑烤的,就为毒死她儿?”


    齐璟郁闷了,自己的想法怎么一点儿也瞒不过谢宣的眼睛?!


    他没?有理会谢宣的揶揄,只万分奇怪道:“这是玫瑰鲜花饼?怎么跟我在宫里?吃到?的不一样?”


    谢宣没?吃过宫里?的玫瑰鲜花饼,他也不知道。


    倒是楚怀秀一语道出了真相:“也跟我在应国公府吃到?的不一样,我想了想,大概我之前吃的都是凉透了的玫瑰鲜花饼,还是第一次吃热乎的,所以才?有了差异?”


    齐璟点点头道:“有些道理。”


    三个孩子在颜斐的书房里?学了半日,到?午膳时,齐璟回自己的住处吃,谢宣和楚怀秀单独凑到?了一堆。


    楚怀秀犹疑的问道:“阿宣,你的法子真的奏效吗?”


    谢宣道:“你想啊,你爹不同意你拜闻人将军为师是怕得罪他爹,我师父不同意我拜闻人将军为师大抵也是怕得罪他爹,咱们将他拉入伙,这不就妥了嘛,秀秀你就瞧好吧。”


    楚怀秀揉了揉自己的手心,深觉拜师之路任重而道远,她为了跟牧川叔叔学武付出的太?多了,哎。


    楚怀秀的系统亦附和道:谢宣的法子未尝不可一试。


    其后的日子,谢宣挨打挨的更多了,他将小心思?都放在了勾齐璟入局上,练出来的字自然也就差强人意,入不了颜斐的法眼。


    谢宣搓了搓自己的手掌心,觉得早晚得被师父打出茧子来,他抬头看见陆恪在庭中散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请安问好,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问出口道:“师祖,你也会打我爹吗?”


    陆恪一头雾水道:“我闲着没?事儿打你爹干嘛?”


    谢宣举了举自己的手掌心道:“就是学生写不好字会挨夫子打的这种打。”


    陆恪好笑道:“你爹一生要强,他写的字向来都是好的,我没?打过他。”


    谢宣失落的摸着自己红肿的手掌叹气?,心道:什么时候才?能?练成爹爹那样?!


    陆恪转言又道:“我小时候倒是为了练字挨过夫子的打。”


    谢宣是见过陆恪的字的,学院门口的那个匾额就是他写的,人人看了都说好,他好奇的问道:“这得挨多少打才?能?练成?”


    陆恪喜欢开玩笑,他故意夸大其词:“光戒尺就打折了六根呢。”


    谢宣点点头,悟了。


    隔天颜斐再打他的时候,一摸戒尺是断的。再拿出备用的那根来,也是断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颜斐也是脾气?大,当即去院子里?撅了一根树枝,扒了谢宣的裤子就打了两下?,最后罚他去书房外跪着。


    颜斐在熙州书院的住所虽然安静,但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谢宣跪在书房外,还有不少学子跑出来瞧热闹,谢宣知羞了,小脸顿时搁不住了,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颜斐身?边的弟子柳如天从院外进?来,见谢宣跪得板正,他不由凑上前去问道:“小师弟,你这是?”


    “偷偷把师父的戒尺撅折了。”谢宣低叹一声,说道。


    柳如天一哽,伸出大拇指赞道:“你牛!咱们真传弟子十个人呢,只有你敢这么干,九师兄敬你是条汉子。”


    “害,九师兄,你就别在这里?捧哏了,赶紧去找我师祖来吧,还有……别让我爹知道。”谢宣小心叮嘱道,他虽然人小但要脸。


    柳如天应道:“好……”


    “咳!”颜斐站在门槛低咳一声,柳如天猛然惊醒,然后果断将谢宣“出卖”,他痛心疾首的对谢宣说道:“小师弟,师父也是为你好!好好改过!”端的一副义正辞严的正直模样,但谢宣知道他笑的肩膀都要发颤了,破师兄!


    最后是书院学子悄悄告诉谢壑的,谢宣正被颜老罚跪呢,谢壑心想就宣儿那淘气?劲儿,没?有一次罚是白挨的,这小子又干嘛了?


    陆恪在一旁道:“这么大的孩子正要脸呢,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


    那学子道:“听说是把颜老所有的戒尺都撅折了。”


    陆恪:“……”他沉默半晌,哭笑不得的说,“八成还是我害的。”说着,他把那日和谢宣的对话给诸人讲了一遍,大家都忍俊不禁。


    陆恪为了小徒孙,少不得走一趟。


    谢宣这时正跪在书房外,一本正经的忽悠齐璟呢。


    齐璟问他:“累吗?”


    谢宣摸了摸腿肚子道:“还好吧,我练过。”


    齐璟明显不信,他诧异道:“你练下?跪做什么?”


    谢宣道:“我没?练下?跪,我乃习武之人,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齐璟将信将疑道:“你怎么就是习武之人了?”


    谢宣道:“我是军户出身?,我爷爷我爹都会些拳脚功夫,我也跟着学了一些,很奇怪吗?不信?咱俩去空场上比划比划?”


    “比就比,谁怕谁?”齐璟被谢宣激出了胜负欲,他自问自己的武师父都是禁军统领,怎么可能?输给谢宣,他在背书方面比不过谢宣,旁的方面不可能?比不过。


    谢宣当即扶着墙站起身?来,略站了站,揉了揉膝盖,敲了敲腿,歇了一会儿,缓步走上略带沙土的庭院空场中,他冲齐璟招了招手道:“来吧,我受得住。”


    两个孩子当即在院中摔起跤来,陆恪隐在角落里?暗中偷看,颜斐冷笑一声道:“看看你的好徒孙。”


    陆恪听他这话牙酸,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吧颜老,你为这个生气??”


    “放屁!你知道他想跟闻人驰学武,但又怕我不同意吧?”颜斐低声道。


    “所以这是你们师徒二人联手做的局?”陆恪问道。


    “那倒不是,将计就计罢了。最后结果,还得看他自己,不过你那折戒尺的启发也当真是烂到?家了。”颜斐道。


    “那你的戒尺还不是被折了。”陆恪揶揄道。


    “无?妨,谢壑送了我一条枣木的,这下?可打不坏了。”颜斐笑道。


    二人正说着,场中已然分出胜负。


    齐璟被谢宣骑在身?上不得翻身?,羞窘的脸都红了,他躺在地上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你比我还小两岁呢?”


    “在技巧上来说,我就是赢了你。不过你要是大喊一声:谢宣敢赢我,我就杀谢宣狗头,我一准认输!”谢宣眨了眨眼,俏皮的说道。


    “放肆,孤岂是那等?输不起的!”齐璟恼羞成怒。


    谢宣见他认输,从他身?上起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这下?你知道我练过了吧。”


    “哼,你等?着,下?次我定不会输给你了。”齐璟放狠话道,他要找全熙州功夫最好的人给他当武师父,不信就打不过谢宣了!


    谢宣走到?书房外跪好,等?着师父回来,他的计谋得逞了,心底一片安然。


    颜斐拍了拍陆恪的肩膀,转身?走了,陆恪认命的走了出来,一直走到?谢宣面前,把这个实心沉小子抱回了谢家。


    “你这小东西,竟然敢算计太?子!”陆恪拍了他屁股一下?,“在老虎嘴上拔毛,刺激么?”


    “哎,师祖,这怎么能?叫算计呢?我师父罚我是不是真?齐璟他比摔跤比不过我是不是真?都是真的呢。”谢宣趴在陆恪怀里?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第047章 第47章


    谢壑一边给谢宣的膝盖揉红花油一边乜了他一眼说道:“这次满意了?”


    桌子?上放着秀秀邀谢宣一道给太子?齐璟做陪练的书信, 字迹写的四仰八叉的,一看就是秀秀自己写的。


    谢宣闻言点点头道:“还行,不过太子?虽然长得瘦弱了些, 力?气却不小,我费了好半天功夫才赢了他。”


    谢壑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就不怕太子?回过味来?恼你?”


    谢宣拍了拍书信道:“可见他并没有恼,对于齐璟来?说,学习不是耻辱,输才是, 他若真恼了我, 便不会有秀秀的这封信了。”


    谢壑挑起眉脚来?又问:“平白无故被人塞了几个徒弟,你就不怕闻人驰恼你?”


    “闻人将军一向并未拒绝收徒啊, 他只是担心你们?这些大人反应敏感。”谢宣回道, 他说完之后还十分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真不愧是他喜欢的闻人将军, 做什么都替旁人想的那?么周到。


    齐璟坐在住所?的床榻上,由随身伺候的老奴给他推拿药油。


    老奴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禁心疼道:“谢宣下手也太重了些。”


    齐璟道:“这样才好, 你们?往常寻来?的那?些陪练哪里敢上手?孤还没挨着他们?呢,他们?都恨不得躺在地上不起来?了,有什么意思,衬得孤像个傻子?,旁人会让着孤, 敌人可不会。”


    老奴想到太子?殿下抚边的原因,心神一凛:“殿下教训的是。”


    齐璟看着面前的武将名册, 闻人驰排第一,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的拧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闻人家的子?孙不是在兴庆府窝着吗?怎么会上熙州将领的名册?”


    老奴闻言恭敬答道:“也不尽然, 闻人氏有时会与边将讨论防御羌人之事,能给大齐省不少事儿,他们?又素来?乖觉,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父皇知道?”齐璟扬眉道。


    “嗯。”老奴答道。


    齐璟单手叩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道:“就他了,命他来?教孤,捎上楚怀秀与谢宣。”


    没过几天,谢宣三?人齐刷刷的站在了闻人驰面前,齐璟拱手,谢宣和楚怀秀啪叽跪得响亮干脆,拜师学艺。


    “叮——拜师成功,获得积分50点,奖励积分30点,宿主如?今总积分有130点,可要兑换商品吗?”系统提示音在谢宣脑海里响起。


    “叮——拜师成功,获得积分20点。”楚怀秀的脑海里亦响起了一道声音,她拧了拧秀气的小眉头暗中?问道,“喂,不是说好50点积分吗?怎么缩水了?”


    楚怀秀的系统十分郁闷的叹了一口气道:“宿主,你这次算被人带飞的,所?以砍了大半积分奖励给了别人。”


    “是谢宣?”楚怀秀问道。


    系统给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后便匿踪了。


    此时谢宣正扒拉着商品兑换列表好奇的问自己的系统道:“这30点的额外?奖励积分,不会是从秀秀那?里扣来?的吧?!”


    系统晃了晃身子?,开始装傻充愣道:“都是上面的人做的决定,系统还是未成年,系统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便想脚底抹油开溜,被谢宣一把薅住了脖子?,生生给薅了回来?。


    谢宣问道:“这些商品都太贵了,有没有便宜一些的?”


    “没有哦,最近行情不好,有点通货膨胀,商品价格是有些小贵,不过上面为了弥补受到影响的宿主,特?意发了一张10连优惠券,宿主用吗?”系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谢宣听得有些迷糊,什么行情?什么通货膨胀?不过最后他还是听懂了,用那?什么优惠券可以划算一些,他挠了挠头道,“那?就用吧。”


    “好嘞!”系统调出?抽卡页面,在卡池里看了看,呦呵,竟然出?了限定池,它立马打开限定池详情,见是一株辣椒秧子?,它瞅了瞅谢宣道,“你爱吃辣吗?”


    “你是说茱萸啊?有股苦涩味儿,不太喜欢。”谢宣实话实说道。


    “如?果不带苦涩味呢?”系统问道。


    “那?还行,主要是我娘喜欢,怎么啦?”谢宣道。


    系统摇了摇头,谢宣就一次十连的机会,不会欧到一个十连就出?限定吧?!


    它从音乐台点开了一首《好运来?》增加欧气值。


    “这是什么歌?虽然挺吵,但还挺喜庆的。”谢宣问道。


    系统神秘一笑道:“欧气buff必备神曲,抽卡专用曲!”


    这小妖怪又说他听不懂的话了,谢宣心中?默默道。


    系统看他一副不解的模样,不禁解释道:“这是一种玄学,增加运气值的,听说听了之后,人能走?好运。”


    谢宣点点头,明白了。他最近在颜老处练大字已经会认好些字了,系统使用说明他也能断断续续的看懂一些,当即不再废话,听完一首《好运来?》,他将手指按在抽卡页面。


    系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下一瞬,他又抽回了手指,系统的心在嗓子?眼处溜了个弯又放回肚子?里,系统拍着心口窝问道:“谢宣,你干嘛?”


    谢宣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齐璟面前,一双清凌凌的金丝丹凤眼充满感激的看着齐璟,他一把抓住齐璟的手道:“殿下,感谢你带我来?这里,从今往后我谢宣唯殿下马首是瞻!”


    齐璟身子?抖了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他剜了谢宣一眼道:“你小子?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宣抽回手去,冲他嘿嘿笑了一下,模样十分真诚。


    然而下一瞬他就用摸过齐璟的那?只手果断按在抽卡页面,点了一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分干脆利落。


    系统问道:“好奇怪,你突然摸他干嘛?”


    谢宣吊儿郎当的笑道:“增加运气啊,他是真龙天子?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未来?的真龙天子?,我们?这里还有比他运气更好的人吗?”


    系统哽住,合着你在这里卡bug呢?


    然而,限定抽卡池真的卡顿了一下,世界频道的播报先放出?来?了:恭喜谢宣,十连抽到限定小米辣秧苗,自此限定全部?被抽完,谢宣是全服欧皇,特?别奖励小米辣种子?50颗。


    谢宣还认不全字,系统是认识的,它当即兴奋的跳了起来?,说道:“耶,好耶,最后一株限定被我们?抽到了,我的宿主果然是最棒的!”


    随后,谢宣的锦囊储物袋里多了一株水灵灵的辣椒苗。


    抽奖页面这时也显示了出?来?:小米辣秧苗1株、石灰5石、优质有机肥料1石、石灰1石、锄头1把、水利图残片一块、矿泉水1瓶、矿泉水1瓶、矿泉水1瓶、灭杀蚜虫剂1瓶。额外?奖励:小米辣种子?50颗。


    世界频道纷纷无能狂怒道:谢宣是谁?谁是谢宣?哪个世界的海豹投胎转世?出?来?单挑!世界频道被疯狂的刷屏了!字幕跳动速度令人眼花缭乱。


    谢宣收好抽到的物品,悄悄退出?了抽卡页面,深藏功与名。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闻人驰瞧了他两眼,发现他一直心不在焉的,于是点名道:“谢宣,出?来?把我刚刚说的注意事项演练一遍。”


    谢宣叹了一口气,出?列道:“闻人将军,您刚刚并没有演练招式,只是嘱咐我们?认真学武。”


    “哦?那?你认真了吗?”闻人驰问道。


    “学生认罚。”谢宣认错态度良好。


    闻人驰点点头道:“去,绕着校武场跑三?圈。”


    “是!”谢宣抬脚去外?圈跑步了。


    闻人驰命齐璟与楚怀秀原地扎马步,齐璟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心道:仅仅是扎马步的话,自己早就会了呀。


    楚怀秀什么也没说,闻人驰吩咐下来?,她就老老实实的扎马步,灵秀的小脸上透着一丝不苟的认真。


    闻人驰冲着楚怀秀点了点头,他垂眸对齐璟说道:“殿下之前和谢宣摔跤输了,可知为何?”


    “请师父赐教。”齐璟一边扎马步一边回道。


    “谢宣长于山野之间,从小就长于奔跑跳跃,下盘极其稳定扎实,殿下赢不了他毫无意外?。”闻人驰说道。


    齐璟肃然,难怪谢宣壮实的跟只小牛犊一样,旁人轻易撼动不得,他认真回道:“孤受教了。”当即,他将扎马步的动作?做的更标准了些。


    谢宣腿脚发软的跑到第二圈,已经有些累了,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在脑海里和系统聊天道:“刚刚抽奖的时候,为什么矿泉水这种东西也在抽卡池子?里?这不地道!我们?山上的山泉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系统回道:“宿主此言差矣,你此时不缺水喝不代?表一辈子?不缺水喝啊,留着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顶了大用。”


    “哎,行吧。”谢宣叹道。


    “你不知道吧,有人可惨了,十连下去九瓶矿泉水,剩下一个是一石石灰。”系统逗趣道。


    “这么离谱?他没去捣毁抽卡池?”谢宣问道。


    “没呢,估计这几天的饭钱省了,气都气饱了。”系统回道。


    此时,楚怀秀也累的大汗淋漓,但是她不嚷也不叫,依旧咬牙坚持着,齐璟见这么小的小姑娘都在坚持着,他也努力?稳住打颤的双腿,他不能连个女孩子?都比不过!


    楚怀秀的系统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在与她闲聊:“刚刚世界系统炸开了锅,你猜怎么了?”


    “怎……怎么了?”楚怀秀咬牙问道。


    “世界频道出?现一个运气最好的人,一把十连抽走?了当季最后一个限定。”系统说道。


    “哦,十分不错啊。”楚怀秀一心二用回道。


    “这人你也认识,猜猜是谁?”系统说道。


    “谢宣?他抽到什么了?”楚怀秀这才来?了几分兴趣。


    “是一株极稀罕的植物,他若成功养到开花结果,你就有口福了。”系统温和的笑道。


    “是什么?茱萸吗?”楚怀秀问道,毕竟她最爱辛辣的味道了,难免不这么猜。


    “差不多,也是辣的,比茱萸更加美?味。”系统回道。


    楚怀秀瞬间来?了精神,眼睛不住的追着谢宣跑,好耶!等一会儿问问谢宣是什么?


    系统看了看自己行囊袋中?新?添的九瓶矿泉水一石石灰叹了一口气,怎么手这么非呢,是,先前它做任务攒了不少积分,没事可以下下池子?解解馋瘾,可不能每次都垫池子?吧,就没有个非酋之星的安慰奖吗?这么敷衍。


    它一抬头,看到小乱码手里拿着一根果丹皮在总部?门前嗦来?嗦去的,不用想肯定是谢宣给它的,小乱码分币积分没有,拿什么买昂贵的果丹皮吃。


    小乱码见它走?过来?了,立马立定站好,傻呵呵的冲它笑道:“前辈好,前辈你吃果丹皮吗?”


    害,真是傻人有傻福!


    它摇了摇头,坚决不吃小乱码舔过的果丹皮,没成想小乱码从一只极精美?的小木盒里掏出?一根新?的果丹皮递给它。


    它不受控制的咽了咽口水,小乱码十分大方的说道:“前辈快吃吧,我这里还有很多!”果然,小木盒里码了整整齐齐的一盒子?,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不少路过的其他系统探头探脑的看了过来?,它们?纷纷问道:“哇,你在哪里买的?这得需要不少积分吧?”


    “宿主给的,不花积分。”小乱码说道。


    “啊?这么大方的吗?你可以给我一根吗?反正也不花积分,我的彩色小翅膀让给你戴半天。”有系统试探的问道。


    小乱码刚想傻呵呵的伸手,前辈突然站在它面前,挡住了它的身影对那?个系统说道:“一根果丹皮在系统的商城里能卖100积分,你的彩色小翅膀花不了20个积分就能兑到,你要人家一根果丹皮还只给人家戴半天彩色小翅膀,当别人是傻的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替它出?什么头?”有系统不服气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前辈说道。


    小乱码缩回伸出?去的手,它摇摇头道:“你们?别吵了,我不换了。”嘴上说着不换,眼睛还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彩色小翅膀,十分不舍。


    见旁的系统还想跃跃欲试,前辈留下一句:“它的宿主是谢宣,你们?掂量着来?。”


    系统们?通通打消了心中?的念头,不敢再向前,慢慢散去。


    前辈将小乱码拉到偏僻的角落里,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啪啪啪,它打开自己的兑换商城道,“喜欢什么样的,自己挑吧。”


    小乱码兴奋的挠了挠爪子?,下一瞬它的笑容定格住,仰头问道:“前辈,这……这次的利息是多少?”


    “不要你还。”前辈气急败坏的说道。


    “哦。”小乱码瞬间又高兴了,它滑来?滑去,选了个图案最花里胡哨还带七彩荧光特?效的彩色小翅膀,前辈毫不犹豫的兑下。


    小乱码穿上,开心的一蹦一跳的:“我要给我的宿主显摆显摆去。”


    “哎,慢着。”前辈嘱咐道,“别在别的系统面前露出?你的点心盒子?,当心被抢。”


    “嗯嗯,我只给前辈看。”说着,小乱码便迫不及待的跑了。


    花里胡哨的七彩荧光翅膀一闪一闪的出?现在谢宣的脑海里,谢宣顿觉眼前一花一晃的,差点闪瞎他的眼睛,不禁脱口而出?道:“什么玩意?”


    “我的彩色小翅膀,前辈给买的,酷炫吧。”小乱码开心的说道。


    “嗯,好看。”谢宣肯定道,他此刻刚刚跑完三?圈,累成狗了,正躺在草地上休息呢,旁边躺着的是楚怀秀。


    谢宣对楚怀秀说道:“那?个……谢了,不是对你说的,你明白的。”


    楚怀秀累的两眼发直,她反应慢了半拍道:“啊?哦!”最后挣扎着凑到谢宣耳边道,“你就让我看看限定长什么样好不好嘛?”


    “哎呀,看什么?你又用不上。”谢宣回道。


    “我吃的上,我的小人儿都告诉我了,那?个养好了比茱萸还好吃,你给我看看嘛。”楚怀秀央求道。


    “你也说是养好了才那?样,可我不会种地呀。”谢宣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们?家总有会种的吧?”楚怀秀不死心的问道。


    “那?我让我奶奶试试?”谢宣道。


    “可以,可以。”楚怀秀举双手赞成,从熙州大营出?来?后,她跟着谢宣走?,齐璟竟也跟了过来?。


    两个孩子?极为聪明的没有提辣椒的事儿,只跟齐璟东拉西扯的聊别的,反正他们?刚刚的话题齐璟也没听见,这种有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小秘密让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此时谢家大抵是没有人在的,薛氏夫妇在书院里当差,谢壑在书院里读书,惠娘在闻月榭忙活着,几乎不用选择,谢宣和楚怀秀默契的朝闻月榭走?去,毕竟谁不愿去吃新?鲜出?炉的甜点心呢。


    最近闻月榭在书院学子?之间口耳相传,此处虽然价格不菲,可挡不住点心好吃,茶水好喝啊,而且环境清幽雅致,极为符合文人的审美?意趣。


    齐璟也是略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来?过,他不甚好口腹之欲。


    惠娘忙中?抽闲,见是谢宣和楚怀秀来?了,另一个孩子?她虽然没见过,但他身边跟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奴和一位抱剑的冷面护卫,她瞬间明白了那?孩童的身份,向前福了一礼,谢宣和楚怀秀不露痕迹的侧了侧身避开了,惠娘将他们?让到齐楚阁儿里。


    谢宣往软榻上瘫成一个大字,惠娘和齐璟齐齐觉得他太过失礼了,惠娘想的是太子?还在呢,你装装样子?也行啊,齐璟想的是齐楚阁儿也不是你家,人家老板娘还在呢,你倒是注意一下形象啊!


    轱辘一声,楚怀秀躺在谢宣对面,舒坦!真舒坦!


    “娘,我要紫苏饮子?和蜜煎樱桃。”谢宣有气无力?的说道。


    “伯母,我要七宝擂茶和蜜煎樱桃,今日出?门没带银子?,先记谢宣账上,回头我叫家里补上。”楚怀秀同样有气无力?的说道。


    齐璟:“……”呵,这里还真是人家的。


    惠娘笑呵呵问道:“殿下想吃什么?”


    齐璟老气横秋的说道:“一盏信阳毛尖即可。”


    惠娘出?门准备茶点,谢宣抬头觑了齐璟一眼道:“扎了半天马步,你不累?”


    齐璟倨傲的扬了扬头道:“这算什么?”他的目光划向谢宣与楚怀秀,故作?淡定的说了一句,“娇气包!”


    如?果忽略掉齐璟有些微微发颤的手臂,这话谢宣就信了,他嗷的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勾住齐璟的脖子?,将他按倒在榻,嚣张大笑:“躺下吧你!躺平多舒服。”


    齐璟气抖冷,他颤着手指指着谢宣鼻子?骂:“竖子?!竖子?!”


    谢宣笑得更嚣张了,眉眼比春光都明媚。


    在房门将要转动时,这厮一骨碌爬起来?坐得端端正正,即便与世家公子?比仪态也不差什么。


    齐璟:“……”


    茶点上齐,谢宣滋溜一声,嘬了一口紫苏饮子?,畅快至极,一天的疲惫几乎全消。


    齐璟拧眉,他忍无可忍的说道:“谢宣!你不能不要嘬饮子??”


    “好的!”谢宣抬手,咕咚咕咚将紫苏饮子?全倒入口中?,端得一副牛饮模样。


    齐璟疑惑的问道:“你这样你爹不打你?”


    “我爹又不知道我这样,我就私下这样。”谢宣笑眯眯的说道,欠欠的。


    合着别人看到他如?此失礼还是别人的荣幸,一般人还看不到呢。


    齐璟拧眉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他就没有如?此放松的时刻,在谁面前他都得端得一副太子?殿下该有的矜贵模样,即便最狼狈的时候。


    齐璟轻吁一口气,揭开茶盏晾了晾茶水,轻啜一口,仪态优雅又体面。


    楚怀秀拿竹箸在跟一颗蜜煎樱桃做斗争,偏偏能用汤匙舀上来?的东西,她就用竹箸去夹,以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今天她扎了许久的马步,手有些抖,夹不住了。


    谢宣舀了一勺放她嘴里道:“你是真倔,汤匙舀的不甜吗?”


    “哎呀,谢宣你捣什么乱?我这是在锻炼手腕。”楚怀秀一边嚼着樱桃一边抱怨道。


    “再练就废了,别到时候连你的小剑都举不起来?。”谢宣回怼道。


    “你少咒我!”楚怀秀气的拍了他一下。


    齐璟看着面前这吵吵闹闹的二人,唇畔荡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师兄。”谢宣镇定自若的喊道。


    “咳咳。”齐璟难得被清淡的茶汤呛到,他恼羞成怒道,“你乱喊什么?”


    “我们?都拜闻人将军为师,你又虚长我两岁,自然是师兄咯,难不成你想当师弟?”谢宣不可思议的问道。


    齐璟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茶渍说道:“有话快说,别跟我套近乎。”连孤都不称了,可见心里着实被这句师兄惊的不轻。


    “师兄,我家的茶汤好喝吗?”谢宣幽幽的问道,他丝毫不理会齐璟的眼神警告,叫师兄叫上瘾了。


    齐璟略微点了点头道:“在熙州地也算难得了。”


    “哈哈,好啊,师兄喝了我的茶汤,帮我个忙如?何?”谢宣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的问道。


    “谢宣,你指使上孤了?”齐璟盯了他一眼说道。


    他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楚怀秀听得心惊胆战,悄悄在椅子?底下拽谢宣的衣角,意思是说你适可而止,别真把人惹毛了。


    谢宣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果然,齐璟放下茶盏,预备听谢宣的下文。


    这时门外?恰好传来?一阵喧哗声,文人聚集的馆子?,若不是在开什么辩经大会,一般都好个雅静,这喧哗声很是突兀,店里的客人多是书院的学子?,当即便拧了眉头,面露嫌弃之色。


    外?面喧哗的人是五个喝的酩酊大醉的汉子?,穿粗衣布裳,长的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一身污秽之气,亦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他们?亦不在店里闹事,只是尽挑最热闹的地方坐,点一桌子?茶点,一边吃一边吐痰,甚至酒劲儿上来?也会就地呕吐,端得一副肮脏污秽的架势。


    但他们?吃完东西喝完茶还给钱,并不拖欠。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帮人就是故意的,甚至可以说是受人指使的,因为前几日城里有个富商看上了这座台榭,想买了去做些买卖,惠娘刚刚收拾好,自是不肯的,打这之后,这几个人就出?现了,也不惹事,只是单纯膈应人,搅散别人的生意,企图强行逼着人将此处台榭兑出?去。


    齐璟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便明晰了这里面的曲折,他抬眸问谢宣道:“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主动出?击。”谢宣弯唇一笑道,“所?以我才求到师兄这里呀,师兄帮帮我嘛!”


    齐璟被他这左一声师兄右一声师兄的荡得耳朵痒,他板起小脸怒斥道:“别叫了!留云!”


    齐璟的贴身侍卫留云闻言躬身上前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齐璟看向谢宣,谢宣笑开了花,他附在留云耳边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详细交代?了一番。


    留云一言难尽的看着谢宣说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事成之后谢小公子?得赔我一双新?靴子?。”


    “可以,不成问题。”谢宣大方应道。


    “那?属下下去办事了?”留云向齐璟请示道。


    齐璟挥了挥手,留云退下。


    不消片刻,外?间传来?打斗声,一瞬间胳膊腿乱飞,谢宣偷偷推开一道门缝儿,双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往外?看。


    惨,绝惨啊,五人被留云一人狠虐,最后还被人拿绳捆着牵去见官了,一边是太子?亲卫一边是地痞无赖,熙州官自然明白屁股该坐哪边?背后的富商见闻月榭的背景居然如?此硬,一时间也不敢有所?动作?,甚至每日过得诚惶诚恐的,最后实在熬不?*? 住了,出?门做了行脚商。


    其他人见到富商的下场,亦不敢打闻月榭的主意了,闻月榭的生意这才稳稳当当的做了下去。


    得知闻月榭安宁了,谢宣心思一松,谢壑问道:“有此类事怎么不告诉我?”


    谢宣摆了摆手道:“我娘不好意思说,我也是偶然撞到才知道的。”


    谢壑心里高兴之余,不知为何有点淡淡的失落,她是怕麻烦自己吗?还是怕自己不肯帮她?明明六岁儿子?都能察觉的事,他反而在事情解决了之后才知道,真是大大的不该。


    也多亏了这小子?机敏,才顺利解决了这件事。


    惠娘没有想那?么多,她问谢宣道:“太子?殿下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怎么感谢人家?”


    谢宣道:“我的盆栽开花了,阿娘亲自置办一桌酒席,我请秀秀和殿下来?看花就可以了。”


    “好。”惠娘笑道。


    第048章 第48章


    齐璟接到谢宣的请柬时?内心悚然一惊, 连续被谢宣“坑”了两把,不知谢宣这次又琢磨出了什么鬼点子?


    老奴见齐璟面露为难之色,不由心领神会道:“老奴去?回绝了他?”


    齐璟摆了摆手道:“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告诉他,孤有空。”


    等到了约定好?的那日,齐璟乘车前往,在?去?书?院的那条路上提前拐了弯, 拐去?了谢家。


    齐璟下车时?, 楚怀秀还没到,谢家的小院子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在?一片打磨平整的石地上, 谢家父子在?抽陀螺,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他的太傅谢壑。


    此时?那人尚在?微困之时?,一袭青色的长衫亦被他穿的极有风骨, 像雾霭之下伫立在?高?岗上的青松, 他未曾诵读诗书?亦未曾研习经义?,只一遍一遍的教谢宣抽陀螺,双目温和又从容,充满耐心。


    齐璟不由的驻足观望了许久,他心中暗笑:这世上也有谢宣不怎么擅长的东西啊?


    他没有玩过?陀螺, 只见其他人玩过?,他母后说沉溺这个算玩物丧志, 他母后的沉溺标准是指他多看了两眼, 可天下哪有不爱玩具的孩童呢?


    他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都玩得?,只有他玩不得?, 因为他是太子。不,也不单单因为他是太子,而是他要做最出色的皇子才能坐稳这太子之位。


    就像其他弟弟妹妹在?汴京的重檐高?墙的宫殿中享受荣华富贵,他自请命来熙州抚边,考察新政利弊,想方设法又不露痕迹的迎合新政,绞尽脑汁的思?考从新的角度切入去?给父皇写折子,虽然他人未在?汴京,但还是通过?这些方法不断地在?君王面前刷着好?感。


    他看着陀螺在?石板上不停地转动,觉得?自己大约也像只陀螺罢。


    陀螺突然转过?来了,转到了他面前,谢宣连忙将鞭子递给他道:“殿下,赶紧赶紧,赶紧补上一鞭子,别让它停下来。”


    齐璟哪里玩过?陀螺?他手忙脚乱的抽了一鞭子,成功将陀螺抽飞,陀螺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一旁的土坑里,谢宣呜呼哀嚎一声?,撒了鞭子,揽着齐璟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璟的脸微微涨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谢宣,你不继续玩了吗?”


    岂料谢宣极为坚决的摇了摇头道:“我答应过?我爹,每次只玩五把,每天最多玩一次,刚刚恰好?玩了五把,不能再玩下去?了。”


    “为何?”齐璟好?奇道,“是因为怕玩物丧志吗?”


    “我爹说不能控制欲望的人亦不能掌控人生,深奥吧。”谢宣眨了眨眼说道,“说这能让我学会什么叫适可而止!”


    齐璟睁大眼睛微诧道:“所以刚刚你们不是在?玩耍,是在?上课?”


    谢宣点点头道:“是呀。”


    这么新奇的上课方式齐璟第?一次见,他日常所能接触到的鸿儒或者翰林无不一副老学究的模样,面容严肃的教人诵读诗书?,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难怪呢,难怪谢宣性子如此活泼,可真是令人羡慕啊,齐璟默默的想。


    恰好?在?这时?,楚怀秀也来了,进门就嚷嚷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给我看看!”


    谢宣这才郑重其事的把开?花的辣椒秧子盆栽端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齐璟从未见过?此物,以为是什么奇花异卉,他低眸凝神,欣赏了半天方说道:“此花形状倒也十分奇异有趣。”眼睛里充满了看到稀有物件的好?奇。


    楚怀秀从自己系统那里得?到了一手消息,知道这种植物的果?实辣辣的,比茱萸还好?吃,所以,她看向此物时?想的是它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吃?!


    她抓了抓头发,看着这些零星的花朵,欣赏无能,失望道:“我看它也就平平无奇。”她有些疑惑这么普通的东西为何会是抽卡池限定?!真的会很好?吃吗?明明长得?其貌不扬的。


    谢宣拿了个小刷子在?每个素白的花朵上刷了刷,他闻言道:“很丑吗?还好?吧,这花开?的像白色的星星,也像冬天里的雪花,多好?看呀。”


    “关键是物以稀为贵,就连孤也未曾见过?。”齐璟适时?的帮谢宣找补道,“它可曾有名字?”


    其实是有名字的,系统说这叫小米辣,然而此时?果?子还没结出来,乍然叫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于是谢宣开?始胡诌道:“这是我在?一个胡商那里买的,他倒是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奈何我听?不懂胡语啊,等这棵花结了果?子之后,我再重新给它取个名字吧。”


    众人深以为然。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惠娘问过?谢宣之后,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三个孩子自成一桌,谢宣小大人似的招呼道:“吃吧,我娘做饭可好?吃了。”


    楚怀秀从善如流的捧起自己的饭碗,多余的话一句不讲,一吃一个不吱声?。


    齐璟刚要端饭碗,他又警惕的看了谢宣一眼说道:“谢宣,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谢宣摆摆手说道:“这次真的只是吃饭,殿下一出手帮我阿娘解决了大麻烦,阿娘说什么也要感谢殿下,厨艺是她最擅长的事儿,所以就有了这顿饭。”


    齐璟矜贵的点了点头,他拣了一块话梅小排放嘴里尝了尝,酸甜可口,不过?……总感觉味道有些熟悉,像父皇的御膳,随即他摇了摇头,心道:怎么可能呢?!父皇的御厨一直都是父皇专用的,大概只是凑巧罢了。


    只是越吃越像,他不由开口问道:“你娘这厨艺不错,在?哪儿学的?”


    “这不是有手就会?”谢宣看着齐璟说道,“这句话是我娘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有手也不会做菜。”


    齐璟了悟,大抵是天赋使然,能做出御厨的水平来,也是厉害。他不再作声,饭却比平时?多添了一碗,来到熙州之后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他也不想多添饭的,奈何饭菜太好?吃,谢宣也多吃了一碗饭,还振振有词的说:“只有多吃才能长得?壮,又高?又壮,谁也打不过?。”这么挑衅的话,齐璟岂能忍,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


    谢宣和齐璟比赛吃饭,楚怀秀在?一旁诧异的问道:“你们不撑吗?一会儿还有甜点呢!”


    齐璟打了个饱嗝儿,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失礼!简直太失礼了!没想到他还有吃撑的时?候,又被谢宣带进了沟里,真可恨啊!


    惠娘看着这三个孩子吃的肚子溜圆,她做了一壶酸酸甜甜的山楂饮,给每人斟了一盏。


    楚怀秀满足的摸了摸肚子感叹道:“伯母要是我娘多好?啊,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吃好?吃的了!”


    “哈哈,我娘好?吧!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了。”谢宣打蛇上棍道。


    齐璟默默低头喝着碗里的山楂饮子,没有说话。


    说实话,他是头一次见到惠娘这样的母亲,嘴角常常噙着笑,仿佛对一切都十分满足,和蔼可亲,又温柔漂亮。


    她会做许多好?吃的糕点和饭菜,自己经营着一家风格雅致茶馆,也特别聪明的选在?了书?院附近,做文人生意,想必每日营收也还可以。


    他见惯了各种各样出身高?贵的女人,她们头颅昂的高?高?的,身段却压的极其低微,总也避免不了在?男人手中讨生活,他的母亲是那样的,就连宫中最得?宠的郦贵妃也是如此,不同的是郦贵妃得?到了父皇一生的专宠独爱,她高?昂着头颅教训人时?,底气十足,中宫都要避其锋芒,可郦贵妃面对君王时?,也带着些微小心翼翼的讨好?。


    谢宣的母亲比他见过?的女人都更要自在?,这种感觉十分特别,也令人敬佩,他也喜欢谢宣的娘亲的,总比在?深宫里枯坐到深夜的母后更有几分鲜活的气息,他喜欢这份鲜活,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这次谢宣真的只是单纯的请他吃饭,没有防不胜防的怪招,齐璟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吃饭吃美了,下意识想抬手说句:“赏!”恍然记起这不是宫中,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于是,在?半个多月后,谢宣又请他去?家里吃饭,他带上了精美的礼物,给谢家父子带了一些宫中御制的名贵纸张和砚台,给谢家女眷带了几匹宫锦,他怎么好?意思?顿顿白吃白喝呀。


    这次看的还是那盆花,不过?此时?已经没有花了,枝丫上结了数个红彤彤的果?子,像画师笔下的一抹晚霞,又像一团窜起的火焰,十分漂亮。


    楚怀秀看见果?实之后,兴奋的直转圈,她悄悄的将谢宣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吃过?了吗?”


    谢宣亦压低声?音回道:“还没,就等着你来呢。”


    楚怀秀拍手道:“好?耶,我先尝尝。”


    本来还在?欣赏此株怎么美的齐璟,下一刻就呆住了,楚怀秀三下五除二将那些红彤彤的果?子摘下,他不禁扼腕叹息道:“暴殄天物啊!简直是暴殄天物!此株在?大齐绝无仅有,若是卖到汴京去?,肯定千金难求,各家权贵必会争相求购!”


    谢宣瞬间?警钟大作,他不露痕迹的看了齐璟一眼,心中头一次有了提防什么人的念头,虽然他挺喜欢跟齐璟玩的,但齐璟到底是太子,是天底下除了皇帝最尊贵的人。


    齐璟心中想的,必然与?他谢宣想的不一样。假如这株珍贵的小米辣落入权贵手中,依那些人的脾性,当?然是物以稀为贵,仔细将它圈养珍藏起来,他们是不会允许平民手中有这个的,平民不许有便是连他都没资格拥有了。


    可系统明明告诉过?他,这玩意儿是吃的,是调味品,跟酱醋油盐一样。


    瞬息之间?,谢宣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拿走了楚怀秀手中的小米辣问道:“你喜欢怎么吃?”


    “放汤里吃,炒菜也搁一些,再做一些炒酱夹在?馒头里。”楚怀秀早就想好?了。


    谢宣抽出一根小米辣截成三段,他、齐璟、楚怀秀一人一段。


    齐璟诧异道:“啊?就这么吃吗?也不知其秉性如何?有没有毒?”


    他话音还未落,楚怀秀就将手里的辣椒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试探着嚼了嚼,她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嗯嗯!好?辣呀!她静悄悄等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反上来,然而没有,反而有一丝丝的馨甜和鲜香味,十分独特!


    “过?瘾!”她喜欢,然后扭头问谢宣道,“我还要!”


    谢宣只舔了一下就辣到了舌头,他摇了摇头道:“剩下的交给我娘吧。”


    齐璟见谢宣和楚怀秀都吃了,他也将信将疑的将辣椒放在?嘴里,嚼了嚼,瞬间?呛的咳了起来,咳得?眼睛红红的,但将嚼碎的东西吐出来好?生失礼,他只好?强忍着咽了下去?,甚至还握起小拳头捶了捶胸口,边捶边说道:“谢宣,你……”


    吓得?留云都抽出了剑!


    齐璟连忙按了按手,命他退下。


    谢宣放声?大笑道:“嫌辣你不会吐出来吗?”


    “不……不够体面。”楚怀秀替齐璟答道。


    “哎,你说你们这些贵家子,吃的时?候一口不少吃,不好?吃该吐的时?候又强忍着不吐出来,辣到赖谁?”谢宣风凉话说完了,他将剩下的小米辣都交到厨房去?烹饪,特意叮嘱他娘做几道不辣的菜来。


    被辣哭的齐璟默默揩掉眼角的泪,他发誓他再也不吃这玩意儿了,他从今天起就开?始讨厌这个东西!


    谢宣要的就是他的讨厌。


    及至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楚怀秀见自己刚刚说的各种做法的吃食都有,双眼瞬间?笑成月牙模样。


    香辣的,酸辣的,甜辣的,各式口味的菜肴都有。


    齐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添了此物的东西一概不碰,谁劝都不好?使。


    谢宣自己不太能吃辣,也就是浅尝辄止,齐璟瞬间?认为添了此物的菜肴绝对不够美味,他对此物的兴趣也大打折扣了。


    三个人里就楚怀秀吃了个肚圆溜饱,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饭后,谢宣宣布:“我决定把它命名为小米辣!”


    “为何?”齐璟问道。


    “自然是因为它又小又辣咯。”谢宣有理?有据的说道。


    楚怀秀轻笑一声?,心中默道:当?然是因为这东西本来就叫小米辣呀,看谢宣那一脸正经的模样。


    谢宣悄悄把楚怀秀拉到一旁,警告道:“小丫头,不准拆穿我!”


    “我也想要小米辣。”楚怀秀说道。


    “没了!”谢宣摆了摆手说道。


    楚怀秀又揭他老底儿道:“我知道你还有种子的。”


    谢宣无奈的敲了敲她的脑壳道:“现在?时?节不对,再播种下去?,秧苗也长不大了,更不会开?花结果?,等明年春天再说。”


    楚怀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


    “哦什么哦,还有就是你知道的我手里的种子并不多,这件事儿你不能宣扬出去?,否则别人抢了就没有你的了。”谢宣叮嘱道。


    楚怀秀仰头,刚想说:“天下谁敢抢应国公府的东西?”她扭头无意间?看到太子,瞬间?懂了,谢宣大抵不想此物被选为贡品吧。


    她毫不犹豫的举手保证道:“我不说,这是咱俩的小秘密。”


    谢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小师妹真乖。”


    楚怀秀瞬间?不服了,她咬牙道:“凭什么我是师妹?我最先提出拜师的!我是大师姐才是!”


    “你当?初又没拜成!自然不算!”谢宣说的理?直气壮,二人吃饱喝足就开?始打打闹闹,及至日暮时?分楚怀秀和齐璟才离开?谢家。


    惠娘问谢宣道:“天天宝贝疙瘩似的叫人看护着,原来此物如此美味呀,它还能长吗?”


    谢宣磕磕巴巴的看过?说明书?,他思?忖道:“约摸还可以,到时?候咱们先不吃,育些种子出来,来年种到长留村的山头,到时?候打打枝,肯定结的更多,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惠娘亦觉得?有道理?,书?院旁又开?了几家茶馆,分走了一批闻月榭的客人,若不出些新鲜花样,一味的吃老本恐怕也是不行的。


    这个叫小米辣的东西,非常适合做成一个新卖点,茶楼里不仅仅卖点心茶水,卖些简单可口的吃食亦是不错的选择,她非常期待。


    转眼又来到了年关,惠娘将闻月榭的账目一清算,除却人工成本和物料成本,纯赚了一百两银子。


    她看着白花花的银元宝笑开?了花,但仔细一算各个月的收支,眉心微微一拧,收益其实是逐月下降的,除了一开?业时?的新鲜劲儿带来大批客流,后来又被其他茶馆分去?了些客人外,剩下的这几个月份客人其实是稳定的,每月雇茶娘和跑堂伙计的支出是一定的,开?支浮动最大的竟然是糖霜这一块。


    一开?始惠娘图便宜省事,喜欢跟市易务那边打交道拿货,可渐渐地,市易务那边几乎卖什么贵什么,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手续费,其实并不划算了。


    可来熙州的客商首选跟市易务交易,将手中的货物也放在?市易务,个人零散卖东西的并不多,即便她看出门道来不想继续与?市易务交易了,一时?也找不到大宗卖糖霜的商人。


    看着各项来回叠加的税收和手续费,平白多增了不少成本,只是面前看着实惠,其实已经走了样子,跟市易务那边的交易可以适时?中断了,有时?间?还得?多去?两市转转,惠娘心中默默想。


    惠娘合上账本,去?准备送给颜斐和陆恪的束脩礼。


    郎君明年秋天就要下乡试的场了,她想将礼物备的隆重些,以此来感谢两位师长对郎君的照看。


    第049章 第49章


    开?春后, 谢家?回了一趟长留村忙活春耕,谢家?在长留村的地一直由相熟的军户们和李二?共同帮忙看着,谢宣命人将辣椒种子种在长留村的山头, 嘱咐他们种植此物马虎不得,到时候别忘了打打枝,提高产量。


    军户们虽然不知道种的是什么,但都认真答应下来,保证好?好?对待此事。


    和谢家?交好?的这些军户都是稳重?靠谱的, 谢宣稍稍松了一口气。


    柱子已经?在县里的私塾读上书, 这次见谢宣回来,二?个孩子也不招猫逗狗了, 竟凑在了一处背《三字经?》, 一板一眼, 煞为可爱。


    李二?媳妇见了欣慰不已, 然而也只是这一小会儿?,七八岁的皮小子哪有不招人嫌的?两?个孩子背完书之后, 房前屋后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闹腾, 好?不热闹。


    春耕结束后,谢家?又回到了熙州,惠娘思考了许久,闻月榭的生意渐渐稳定?了下来,她算来算去赚的是不少, 可也只够在熙州生活的不错,倘若郎君一口气考到汴京去, 就汴京那寸土寸金的地方, 在熙州赚的这些银钱大抵是不够花的,到时候郎君若科场有名, 一下子入了官场,在官场行走也需要打点,宣儿?读书依旧需要花钱,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哪样都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简直是花钱如流水,而且汴京乃卧虎藏龙之地,达官贵人到处走,再做点小生意也不甚容易,不如趁现在多赚一点儿?是一点儿?,省的到时候抓瞎。


    惠娘仔细思考了半天,决定?除了闻月榭,她还想在繁华地段盘下一家?酒楼,因为虽然闻月榭在熙州书院附近做文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可客人是有上限的,主要是书院的学?子,而且亦不是每个学?子都爱来喝茶,不是每个爱喝茶的学?子都来闻月榭喝茶,闻月榭的生意很容易有上限的。


    而熙州城一年四季客商往来密集,甚是繁华热闹,在城内开?酒楼要比闻月榭好?做生意。


    拿定?主意后,她着人打探着,有合适的地方就可以相看相看,如此耐心寻了月余,还真是被她寻到了一处好?地方。


    此处本来也是做酒楼生意的,只是店主年纪大了,膝下又无子女儿?孙,精力也不足了,照看不来酒楼生意,便想将酒楼兑出去,好?卖了银钱去乡下养老。


    惠娘一合计,知道老人也无子嗣,便商量着,孤零零的老两?口也别去乡下养老了,就在熙州养老吧,还可以在店里继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教教新来的伙计,每月惠娘给他们开?银钱,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地方,店里也一并给包了。


    老两?口细一琢磨也行,知惠娘为人厚道,他们不仅铺面价格给惠娘便宜了三分?,酿酒的手艺也传给了惠娘,用他们的话说这些东西就算埋在坟里也死?不带走的,倒不如传给后来人。


    新盘下的店面虽然面积跟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没得比,但惠娘经?营有方,知道惠娘底细的地痞流氓也不敢来店里捣乱,酒楼的生意倒也红红火火,季底一算营收,光纯利润竟比闻月榭高出一倍去。


    这倒是让惠娘惊喜不已,丰乐楼不愧是丰乐楼,就是能赚。


    没过多久人人都知道熙州城新开?的那家?丰乐楼,不仅美酒香醇,菜肴美味,关键是菜品极其的开?胃,谁若是闹胃口,吃不下东西去,不妨去丰乐楼坐一坐,保证吃嘛嘛香。


    这里面除了惠娘厨艺精湛外,谢宣的辣椒起?了极大的作用。


    其实在大齐,辛辣味主要靠着茱萸、生姜等物来吊,这些香料价值不菲,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时常消费得起?的,于是辛辣口味的菜肴注定?卖的价格高,而且不是所有喜食辛辣的人都能容忍茱萸与生姜那独特的气味。


    小米辣的横空出世?,着实惊艳了众位食客一把,惠娘又把辣味菜的价钱调低了一些,就这样丰乐楼里的食客每日都络绎不绝,甚至桌位一度十分?紧俏,不少人宁愿排长队也要吃上一口,惠娘没有办法只得发候位牌,饶是如此,每日候位牌都不够发的。只是候位牌不能盲目增加,后厨承接菜品的能力有限。


    几乎每天都有食客因为抢不到座位而失望而归。


    其他酒楼一看丰乐楼生意这么好?,哪有不眼红的,他们研究来研究去终于破解了辣椒的秘密,惠娘亦不藏着掖着,直说是从番商手里购得的新香料。


    辣椒一旦出世?是捂不住的,谢宣的本意也没想捂着,在无权无势的时候,便没有独占的道理,你的独占不叫独占叫替权贵而占,这时权贵想拥有的时候,你就不配拥有了。


    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走民间路线,让大范围内的人都吃上辣椒,权贵们没办法独享了,这时小米辣才能堂堂正正的属于谢家?,也属于每个普通人。


    所以在其他酒楼刚想出阴招陷害丰乐楼时,谢宣雇人扮演胡商开?始卖小米辣了,只是他们能买到的,品质永远比不上丰乐楼里的就是了。


    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乐中我?最乐。


    丰乐楼用小米辣做辣菜的时间最久,丰乐楼的口碑已经?彻底打开?,在熙州百姓的眼里,想吃辣味菜首选丰乐楼,丰乐楼里挤不开?了,才会去别家?,虽然别家?也有辣味菜,但总觉得不如丰乐楼里的好。


    惠娘乘着小米辣的这股东风,赚得盆满钵满。


    食辣已经?成了熙州饮食风尚,这种风尚又经?行商传遍大齐的五湖四海,这下子不仅仅是行商,其他人听过熙州辣菜的大名后,也很想尝尝。


    只是众人此刻还不知,熙州辣菜竟有左右朝政的一天。


    事情是这样的,朝中有人议政说熙州开?边靡费,得不偿失,建议朝廷放弃熙州开?边。


    只是熙州扎寨蚕食政策是制衡西秦人和羌人最有力的办法,虽然花费大,但效果立竿见影,日后为齐军西进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轻易荒废不得。


    齐军只有灭了西北方向的西秦人和羌人,才有足够的力气跟正北边的兀目人碰碰拳头,收复前朝遗失的燕云十六州,所以包括熙州在内的西北六州不仅仅是大齐新边,更是国家?兴盛起?来的关键地方,也是新政成败与否的关键点,半步都退让不得。


    这些人说开?边花费大,名义上是在为朝廷考虑,实质上还是剑指新政,不把新政按死?不罢休。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关键是连后宫的皇太后、皇后和贵妃们一致劝诫皇上暂停开?边。


    大齐后宫是不得干政的,可架不住官家?一回宫,亲娘妻妾都来含沙射影的找他哭诉一番,又是祖宗托梦又是门?庭雀鸟给了什么启示的。


    官家?每日烦不胜烦,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后宫为什么跳脚了,还是因为新政里的市易法动了后宫的蛋糕,市易法未推行之前,豪商为了买卖方便,少不得给后宫及其亲眷上供,以求利益。如今市易法一推行,官府直接跟商人交易,绕过了豪商几家?独大的局面,商品价格的衡定?不再是几大商人红口白牙一指,随意定?价了。而是由官府根据商品实际价值与牙人们共同商议,谁来都是这个价,大差不差,不会出现以前豪商低价买高价卖的情况了。


    豪商自由定?价权被剥夺,赚得自然就少了,也没什么必要去给外戚们送孝敬,宫妃们没了大笔进项,自然跳脚。


    她们借着开?辟新边劳民伤财的幌子,可劲儿?折腾。


    妻妾好?打发,可是亲娘却不好?打发啊,大齐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压下来,保准儿?压得人喘不开?气,皇帝老子也一样。


    太后在后宫哎哟哎哟的闹,说什么食欲不振,饭菜食不下咽,想用这苦肉计让官家?妥协。


    官家?素来仁孝,当即急得团团转,连忙问蔺祈该怎么办?


    蔺祈摸了摸鼻子,抬头望了望天,叹了一口气,回家?抱了个坛子要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此刻恨他正恨得牙根儿?痒痒呢,哪里肯见?!


    蔺祈堂堂大齐宰执之臣,在宫里跪了两?个时辰,愣是没跪开?太后福寿宫的宫门?。


    金乌西坠,蔺祈跪得头脑昏昏摇摇欲坠,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靴声,片刻后靴声乍然停在他身侧,拎走了他怀中抱着的坛子,敲开?了福寿宫的宫门?。


    “楚老前来,所为何事?”太后歪倒在短榻上,神?态恹恹的问道。


    应国公?楚鶂将手中的坛子放在月牙几上,躬身行礼道:“老臣听闻太后娘娘食欲不佳,特意备了些开?胃小菜献与娘娘品尝。”


    太后嗤笑一声道:“老国公?爷哪里是特意的?是从蔺祈怀里掏过来的吧。”


    应国公?乐呵呵的说道:“娘娘明鉴,蔺祈这坛开?胃小菜原本老臣也是有的,只是老臣一时嘴馋,吃完了,在家?里寻了半日仍是没找到,得知蔺祈也有,少不得端来借花献佛。”


    “哦?”太后来了兴趣,不由坐起?身来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开?胃小菜让素来不重?口腹之欲的老国公?爷也这样贪嘴。”


    应国公?笑吟吟的打开?坛封,一股酸辣咸香之气扑面而来,他扭头吩咐殿内的宫娥取两?碗米粥一方空碟过来。


    宫娥哪能看着老国公?亲自动手啊,忙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活计,不一会儿?两?碗清粥被端上了御案,坛中小菜也被取出一些放在粥碗旁。


    应国公?亲自给太后布菜道:“老臣记得娘娘素来爱些新奇口味,您不妨尝尝这个。”说着,又夹了一些放在自己的粥碗里。


    太后舀来一口细细的尝了尝,她问道:“这是什么?酸中带着一股鲜辣,回味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确实不错。”


    “此物为泡椒,实乃佐粥佳肴,老臣没骗您吧。”应国公?笑津津的说道。


    “泡椒?”太后抬眸疑问道,“怎的哀家?往日未曾吃过?”


    应国公?笑道:“此乃新边熙州产物,您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熙州军营任职,他虽说才能平平,但好?在为人子还算孝顺,得了此物之后便往家?里送了两?坛子,老臣一个没忍住,全吃了。倒是不如蔺相公?有心,还记挂着太后娘娘。”


    应国公?是先帝朝的宰执之臣,按大齐律例先帝驾崩之后,宰执之臣是要辞官给新帝的人马腾位子的,应国公?也就在那时领了太师的荣职在汴京养老,虽说如今已经?不大理朝政了,但积威甚重?,朝中无人敢小瞧,就连太后也不敢随意跟他摆脸色,新政轰轰烈烈的搞了数年,应国公?一直不表态,今日太后心里算是明白了,应国公?大抵是支持新政的吧。


    听应国公?这么说,太后也不好?再继续晾着蔺祈,抬头命人将他叫入殿内,三人围坐在御案旁开?始喝粥吃小菜。


    蔺祈自有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太后,打消太后继续干扰官家?的心思。


    保守派最大的支持者太后临阵倒戈,打了保守派一个措手不及,纷纷打探是哪里出的问题?得知是坛叫泡椒的咸菜,众人气挺,忙命人大老远的从熙州买来吃,打算吃完之后就栽赃陷害,结果一吃一个不吱声,新政他们继续反对,但泡椒好?好?吃,泡椒有什么罪过呢?它只是一道开?胃的小咸菜罢了。


    由此,泡椒在汴京盛行起?来,惠娘又稳赚一笔,数银票数的手酸。


    朝堂之上,蔺祈底气十足的对保守派说道:“熙州地一寸都不让,谁知道会种出什么好?吃的来呢?”


    “不过是株小小的植物,种在哪儿?不是种?”保守派反驳道。


    “那可不一样,你没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吗?”蔺祈从容说道。


    众人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关键是好?不容易撬动太后给从中说和,不知被蔺祈使了什么妖法,太后也不帮忙说话了,保守派有重?量的那几位都在洛阳坐冷板凳呢,本以为会得到些什么的保守派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怎能不气?!


    熙州开?边问题在朝中吵吵闹闹中有惊无险的度过。


    蔺祈下朝之后,看泡椒越看越神?清气爽,他又给儿?子蔺冕去信,让他多送些回汴京,自此之后,蔺府的早膳中必少不了此道开?胃小菜。


    渐渐春去秋来,乡试的日子临近了。


    许多在熙州书院游学?的外地弟子纷纷离开?熙州回本籍参加科举,临走之前排队在丰乐楼买泡椒和辣酱,?*? 想要带回家?去给家?人也尝尝熙州的美味。


    游子们一走,虽然闻月榭的生意冷清了一些,但丰乐楼的生意依旧火爆啊,惠娘失落的心渐渐安稳了些。


    谢壑要下乡试的场,谢家?人一同住进了离贡院更近一些的丰乐楼。


    惠娘特意留了天字第一号上房给谢壑住,图个好?口彩。


    丰乐楼里亦住了不少参加乡试的学?子们,楼里每日都有文人集会,热闹非常。众人得知谢壑是永宁县的县案首之后,亦拉着谢壑来参加集会,谢壑没有全拒绝,象征性的参加了几次,却给人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有不少人押熙州府此次乡试的解元会花落谁家?,押谢壑中解元的人数一直名列前茅。


    一日,谢京路过丰乐楼,看着谢壑被诸学?子众星捧月的模样十分?不爽,他想了想,下马进来坐下。


    惠娘先是看到了他,直觉晦气扫兴,想要着人将他撵出去,谢壑道:“他来咱们家?吃饭得花钱,不必理他。”


    惠娘被谢壑一句“咱们家?”说美了,她抽出店里最昂贵的菜单命伙计给谢京送过去,谢京点了两?样丰乐楼时兴的小菜,伙计直摇头说没有,但有口味差不多的,只是做的更精细,卖的价钱也更高些,谢京无奈,只得点了来。


    本来三十文一盘的小菜,被惠娘拿萝卜随手雕了两?朵花摆上,出手就卖五百文,反正谢京有的是钱,不宰白不宰,饶是如此,谢京还是决定?坐下来吃饭。


    惠娘直觉他没憋好?屁!


    果不其然,谢京招手叫谢壑过去,然后让人将菜品端到齐楚阁儿?去吃。


    二?人甫一坐下,谢京先给谢壑斟了一盏梨花白,他叹道:“这么些时日了,七弟怎么也不往家?里去信,前几日父亲来信还问你如何了?”


    谢壑冷笑一声道:“托侯爷的洪福,我?还没死?。”


    谢京一噎,又自顾自的说道:“父亲是严厉了些,我?们兄弟几个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我?回信跟父亲说七弟取了永宁县的县案首,父亲喜的什么似的,直叫咱们兄弟两?个在熙州城守望相助,俗话说的好?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谢壑慵懒的捻动手中的杯盏,他扬眉道:“谢京,你没话说可以不说,不必东拉西扯的,叫人听了,直犯恶心。”狭长冷厉的金丝丹凤眼中含霜噙雪,看得人胆寒。


    谢京饮酒的动作一滞,他闻言亦嗤笑一声道:“我?倒有个算不上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只怕你听了伤心。”谢京这语气哪里是怕他伤心,是生怕他不伤心吧。


    谢京见他仍不为所动,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筝表妹,嫁了。”


    一时风烟俱净。


    惠娘在齐楚阁儿?外间听得朦胧,但还是听到了大意,谢宣正在她身边凑热闹,好?奇的问道:“阿筝是谁?”


    能是谁,谢壑之前的未婚妻啊,将添了料的酒亲手塞到惠娘嘴里的人。


    惠娘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来,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冰冷冷的一句“我?知道你喜欢他,这杯酒可以帮你得到他。”


    惠娘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这样心狠手辣,就算穆姑娘不喜欢郎君,退婚就是了,为何还要这样陷害他?折辱他?!


    她没有回答儿?子的疑问,浑身止不住的发冷,郎君早到了适婚年纪,一直也没有成亲,难道心里还放着穆姑娘吗?可如今乡试临考在即,谢京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是其心可诛。


    谢京将话说出口之后,心中大为快慰,他抬头轻觑了谢壑一眼,见谢壑果然沉默住了,他又接着说道:“嫁的是宗室子,郎才女貌,艳煞旁人啊。”


    “哦?是么?那我?祝她和夫婿百年好?合。”谢壑冷然道,声音里仍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迟迟没有消息,阿筝表妹一年大似一年,总不好?一直等着你罢。”谢京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劲儿?的劝酒,一副温厚好?兄长的模样,其实不过是想看谢壑出丑罢了。


    谢壑抬手又点了几个价钱十分?昂贵的菜,又要了两?坛杏花村,竟也真的吃喝起?来。


    最后谢京喝麻了,结账的时候,看着菜单愣了愣,足足有五十两?银子,他点金条吃了?这么贵?!即便在汴京最豪华的酒楼吃喝一顿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收账的伙计高声道:“学?政大人不会是只想吃酒不想给钱吧?咱们这是小本买卖,一律现买现卖概不赊欠!”


    “嚷……嚷嚷什么?谁……谁说不给你钱了?”谢京骂骂咧咧的从怀中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灰溜溜的走人了。


    齐楚阁儿?内,谢壑仍在自酌自饮,一双绝美的金丝丹凤眼里因为微醺的醉意而沾了点点水光,灿若星辰。


    惠娘叹了一口气,推开?齐楚阁儿?的门?,命伙计们将这些残羹剩饭打扫了,她将手中的沆瀣浆推到他面前,她觉得他有点伤心,却不知怎么安慰他,她只是他儿?子的母亲,又不是他的谁,有什么立场来安慰他呢?


    谢壑果断丢了手中的杯盏,将甜津津的沆瀣浆一饮而尽,解热又解酒,刚刚笼罩上来的醉意被消散殆尽。


    谢壑将手中的碗递回给惠娘,见她没有接,在兀自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京结账了?”谢壑问道。


    惠娘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道:“结了,满打满算收了有五十两?呢。”


    “那是咱们赚了,为何你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谢壑纳闷道。


    惠娘摇了摇头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担心你不开?心。


    谢壑略一思忖,抬眸问道:“刚刚谢京的话,你都听到了。”


    惠娘顿觉羞赧,她连忙开?口辩解道:“对不起?郎君,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是故意的也没关系。”谢壑答道,他嘴角噙着笑,实在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惠娘欲言又止,最后接了谢壑手中的碗,她不禁安慰道:“以后还会有家?世?好?,样貌好?的女子……”


    谢壑摇了摇头道:“我?不在意这些的。”即便世?间有再多家?世?好?样貌好?的女子又怎样?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惠娘一听,更急了,生生曲解了他的意思,别的姑娘他都不在意了,生怕他在穆筝姑娘这棵歪脖树上吊死?,穆筝她心术不正,不堪为妻。


    谢宣嘚嘚嘚的跑进来,仰头问谢壑道:“爹爹,阿筝是谁?”


    谢壑揉了揉他的冲天鬏道:“无关紧要之人,不必理会。”


    惠娘闻言心中一梗,完了,气话都说上了,这怎生得了?!


    第050章 第50章


    谢徽骑马看翰林官们一路西去, 心中艳羡不已,索性他也没有回府,直接去了?蔺祈府上。


    蔺祈连日被朝政折腾的?殚精竭虑, 此时?褪去官服,着一袭短褐粗衫扬着锄头给菜畦里的?韭苗锄草呢。


    谢徽到蔺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老农锄地图,他不禁笑出了?声:“相公一看就是没有做过农活的?。”


    蔺祈闻言放下?锄头,用手支撑着木棒扭头一看, 正见谢徽抱臂站在菜畦边上, 腰间配着一把玄铁剑,还带着从战场上卷回来的?铁锈味儿和若有似无的?凛冽杀气, 蔺祈道:“锄草么, 可不就是挥锄砍断即可。”


    谢徽摇了?摇, 唇角的?笑意卸去脸上三分沉肃之色:“那?可不一样, 照相公的?手法,锄头不得三天?两头就得换一把。”


    蔺祈面露窘迫之色, 因为谢徽说中了?。


    谢徽道:“老农手中的?锄头不是向上挥的?, 而是朝前挥的?,这样不仅省力而且还不伤锄头,锄草的?速度也快。”说着,他跳进菜畦,接过蔺祈手中的?锄头演示了?一番, 果然对比惨烈,谢徽干农活干的?更好。


    蔺祈赧然, 他理了?理袖间的?褶皱道:“本?来想学学五柳先生, 没想到贻笑大方?了?。”


    谢徽手间的?锄头一顿,抬头道:“陶潜这人我知?道, 干农活稀松二五眼,相公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蔺祈闻言微诧道:“你还知?道陶潜?”


    谢徽将锄头微微一收,笑道:“虽然我谢徽是个粗人,也是读过几本?书的?,知?道陶潜不是很正常?”


    蔺祈摆摆手歉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徽看他,只是笑。


    蔺祈抿唇道:“好吧,我就是那?个意思。”


    谢徽并?没有生气,他被人看扁的?次数太多了?,蔺祈还算温和的?,他本?来就出身寒微,又投身行伍之间,年?少时?家里穷,读不起书,等他读得起书了?又常年?领兵打仗,也确实没多少时?间读书。


    不过,他还是会抽空读书习字的?,有时?跟着手下?认字的?兵学,后来他官越做越大,亦有了?自己?的?军师幕僚,便跟着军师幕僚学。


    京城同?阶的?文官皆是两榜进士出身,很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出身行伍的?粗人,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便是当面不对付了?,也有不顾体面开口嘲讽的?。


    谢徽要真是在意的?话,他得被这些人气死。


    谢徽见蔺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不由问道:“相公深得官家信任,为何也会萌生归园田居之意?”


    蔺冕失落的?摇了?摇头,却是不肯多说,外人都道他跟官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实际到底如何,他心中有数。便是前几日后宫跟前朝一并?嚷嚷着劝诫官家停止西六州的?开边垦荒,官家表面虽然支持他,反对了?此等言论,但他还是模模糊糊感觉到了?官家态度的?松动。


    这种裂缝一旦产生,只会越裂越大。


    新政前途渺茫啊,只是他心中埋下?了?隐忧,并?不足为外人道也。


    蔺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刚从河北道回来就来我这里?”


    谢徽笑道:“害,不是恰好看到翰林官去西六州主?持乡试吗?我想我哥了?,如果我是翰林官就好了?,也可以去西六州走一走了?。”


    蔺祈叹息道:“汴京迁去西六州的?军户着实不少,同?名同?姓的?亦不在少数,少不得仔细查验一番,一来二去就费了?些功夫,你也莫急,终归会寻到的?。”


    谢徽抓锄头的?手微微一紧,他倒不是急,而是生怕他最后找到的?只是……罢了?,不想晦气的?事儿,阿兄一定会好好的?,他拼着命挣下?这份家业,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好日子?是有了?,可是面对空洞洞的?偌大府宅,他确实更喜欢待在军营里,军营里人多热闹。


    蔺祈知?他只是想家了?,也不戳破,只命人取来最烈的?烧刀子?,与他对饮了?起来,将军配烈酒不正相宜吗?


    谢徽没有多想,一口饮下?,咳咳……呛的?脸都红了?,平息半晌后,他喘着粗气道:“未料相公如此豪爽。”


    蔺祈也被烧刀子?辣得喉咙一紧,只是他能装,一张脸虽然微微泛红但依旧是从容淡定的?模样,甚至他还能抽出功夫来问谢徽道:“你饮不了?烈酒?”


    谢徽果断点了?点头道:“九酝春就可以了?。”


    蔺祈从善如流,命人将烧刀子撤下去,换了?九酝春来。


    二人饮至深夜,蔺祈突然说道:“你这次在河北道露了大脸,治得兀目人嗷嗷叫,又加上平定南疆的?功绩,官家有给你封公的意思。”


    “嗯。”谢徽淡淡道,反应十分平平。


    蔺祈疑惑道:“你不开心?”


    谢徽轻轻摇了摇头道:“君王赏识是我等之幸,怎么会不开心呢?”


    夜已深,谢徽饮罢最后一口九酝春,起身告辞。


    御街之上,空旷寥落,月影稀疏,谢徽骑着马慢慢往家的?方?向溜达,其实那?也算不得家,只是他的?宅子?,这次封赏下?来估计还得换地方?,换更大的?宅子?。


    他真正的?家在汴京府界,有一排青砖房,年?少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将来他们弟兄三人每人分两间成家立业用,可是后来战事频频,父亲战死了?,二哥也战死了?,侄子?们也战死了?,家里只剩长兄长嫂和他。


    刚刚在蔺府的?时?候,蔺祈问他为何都要封公了?,还不甚开心的?模样,只是他心里觉得,纵然封公也换不来大齐什么安宁日子?,那?封公不过是一人荣辱,何足挂齿?北面的?兀目人虎视眈眈,西面的?羌人与西北的?西秦人亦在边境窥伺着,仗打来打去,民生越来越疲敝,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些许酒意,枭声一略而过,爪牙自栖寒枝,站在这里向北望,能隐约望见九重宫阙巍峨耸立的?檐角,他年?少时?就爱站在此处眺望,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朝天?阙。


    那?时?候这片还是林氏的?纸砚铺,新科进士们从东华门出来打马游御街,必会路过此处。


    引颈观望凑热闹的?人交头接耳道:“收复燕云十六州算什么,科举登甲及第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谢徽不解,这天?下?难道有比流血拼命还要大的?牺牲和贡献吗?


    终于有一日,他和三五个好友进到汴京城里来,恰好赶上新科状元领着诸进士游御街,打头的?他忘了?是谁,只记得是个须发发白的?干瘪老头,但第三个人他印象十分深刻,不仅因为那?年?的?探花郎年?轻貌俊,更因为那?人娶走了?他心头上的?姑娘。


    而今这一片铺子?早已不姓林了?,他也渐渐离年?少的?时?光越来越远。


    谢徽心头微涩,他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打马去了?城外府界处的?家。


    青砖瓦房如今灰扑扑的?,先前兄长去新边屯田,这里的?房子?被官府收了?回去,后来他又从官府那?里赎了?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连棉被也是后来置的?,他没在汴京的?这段时?间,亦没派人来打扫,被子?微微有些发潮,有股淡淡的?霉气,他也浑不在意,倒头便睡。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他才昏昏然醒来,去庭中的?井里打了?水来净面,屋檐下?的?砖墙上还有一道道划痕,那?是兄长每年?大年?初一都要给他量身高,那?时?候二兄总爱臊皮他:“呀呀,等咱们家老三长成七尺汉子?,就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啦,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白的?还是双眼皮的??叫阿娘提前给你留意着。”


    二兄明明自己?还没媳妇儿,偏偏爱逗他,每次将他逗的?面红耳赤才罢休。


    如今的?院子?岑寂的?不像话,喧嚣热闹却仿佛还像昨天?的?事儿。


    “将军。”他的?副将寻了?他许久才找到这里来。


    谢徽点了?点头吩咐道:“买几只鸡放在院子?里吧。”叽叽喳喳的?热闹。


    副将点头,转身就去办,他自己?出去买了?些祭品和黄表纸去祖坟祭拜了?一圈,许久未清理,祖坟上杂草丛生,藤蔓和些不知?名的?小花尽情的?野蛮生长。


    清理祖坟上的?草是不能动刀的?,动刀不详,谢徽自己?用手拔,前几天?这边才下?过雨,所以并?不难拔,拔着拔着,他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立在一处木碑旁,上面稀稀拉拉写着:“吾弟谢老三之墓,兄长泣立。”碑文写的?甚不规整,歪歪扭扭的?,甚至还有几个错别字,‘老三’附近有涂抹的?痕迹,显然之前写错过,可是这两个字基本?都认识,连没上过学的?庄稼汉都会写画,显然不是因为这两个字写错而涂画的?,他抬头数了?数坟头,这座坟头略小,就在二哥的?坟旁边,显然这个谢老三是跟二哥一个辈分的?,那?……这就是他自己?的?坟?


    谢徽怆然一笑,原来阿兄以为自己?也死掉了?,这才立了?个衣冠冢。


    谢徽伸手想把坟刨开,里面兴许还有他旧时?的?衣物呢。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大清早的?来刨别人家祖坟!”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大声嚷嚷道。


    谢徽抬头一看,是个穿着青布衫的?道士,风尘仆仆的?,头上别着一根桃木簪子?,手中拿着一方?罗盘,一副江湖术士的?模样。


    谢徽将布兜里的?糕点掷过去几块道:“刚祭完祖,还新鲜着,你拿着赶紧走吧,这是我自己?家的?坟地。”


    岂料那?道士又将点心塞回了?布兜里,他恭敬道:“阁下?是贵人,阁下?祭祖的?点心我可不敢享用,是会折福的?,不过,纵然是自己?家的?祖坟也不该刨啊,这多丧心病狂?”


    谢徽:“……这坟是我自己?的?,活人立什么死坟?”说着,他摇了?摇头继续挖坟干活。


    道士却来了?谈性,坐在谢徽旁边看谢徽挖坟,他手中时?不时?拨弄着罗盘,半晌之后出言道:“此处阴宅呈凤凰展翅之象,子?孙后代多出将相。”


    谢徽继续闷头干活,看都不看他一眼。


    “啧啧,着实了?不得。”那?道士叹息道,“老道看风水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这么好的?风水,你们家啊两年?之内必出状元郎。”


    谢徽道:“你要不吃布兜里的?点心,我的?马鞍旁挂着个干粮袋,里面有几张干巴饼子?,你凑合两口?”


    那?道士突然炸毛了?,他有些生气道:“你不信我说的??觉得我是在骗人?”


    谢徽默不作答。


    “好吧,虽然我是骗过人,但这次说的?是实话,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骗的?。”那?老道不服气道。


    谢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后代在那?里。”他指着身后的?侄子?们的?墓说道,“你让我家小子?们从坟里跳出来考状元吗?他们可都不识字的?。”


    道士拧眉半晌奇怪的?说道:“观阁下?面相大富大贵,并?不像绝嗣之人啊?你说说八字,我算一下?。”


    谢徽继续埋头苦干,并?未搭理他。


    “你且说你是不是午时?出生的??”道士观了?半晌风水又继续缠着他问道。


    “是午时?出生的?又怎样?不是午时?出生的?又怎样?”谢徽问道。


    “你若真是午时?出生的?,命中该有一子?,你也说了?,你挖的?是自己?的?坟,你看看这个风水走向,你站的?位置位于凤凰心,四面八方?的?风水皆由此处引动,你的?父兄们不贵,侄子?们也不贵,你贵,你身后这些坟都不正对着你,可见里面没有一个是你儿子?,都是你的?侄子?吧。”老道侃起风水来头头是道。


    谢徽却不想跟他瞎扯,他这辈子?不打算成亲,对男女之事亦没什么兴趣,哪里来的?子?嗣?


    老道好不容易看到一块好风水,他不禁说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等你们家开烧尾宴时?请我吃顿素斋即可。”


    “好啊,等明年?揭金榜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吃斋宴,我叫谢徽,别走错了?门。”谢徽说道,他把坟刨开了?,里面是个骨灰盒,盒子?里果然放着他旧年?的?衣物,已经有些糟烂不能穿了?,谢徽微微有些遗憾,可还是把骨灰盒抱了?起来,若干年?后铁定还能用的?上,不能浪费了?。


    老道跺跺脚道:“那?我就瞧好了?。”


    谢徽把布兜里的?点心放在骨灰盒里,抱着骨灰盒翻身上马走了?,这个骨灰盒暂时?可以给小鸡崽做食槽,军营里那?帮糙汉哪里会喂鸡?少不得他自己?亲自张罗。


    谢徽沿途碰到了?临安侯府的?车撵,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道一声晦气。


    偏偏他不主?动招惹人,旁人倒来招惹他,谢靡见他抱着骨灰盒,掀帘问道:“镇北将军找到兄长了??”


    谢徽冷笑道:“托侯爷洪福,我兄长若回汴京至少得八抬大轿,难不成是你自己?看上了?这骨灰盒?”他晃了?晃手里的?骨灰盒道,“这可不能给你,得给小鸡做食槽呢。”


    谢靡当初也是探花郎出身,但论耍嘴皮子?依旧耍不过谢徽,被谢徽怼脸骂,弄了?个没脸。


    互相觉得对方?晦气的?两个人,一打照面便不欢而散。


    汴京的?风起云涌丝毫没有波及到熙州。


    谢壑手里提着考篮和铺盖卷,旁边是送他进贡院的?家人和师长。


    陆恪微微笑道:“放轻松些,发挥出你日常的?水平来就好。”


    谢壑点头称好。


    裴逸安和蔺冕道:“专心答题,等你出来咱们再一起喝酒谈天?,我们传授的?考场小秘招你就用去吧,一用一个准。”


    谢壑亦笑着谢过。


    谢宣在自己?的?冲天?鬏上虚撸一把,然后啪的?一声轻拍到谢壑的?右手上,他十分臭屁的?说道:“师祖他们都夸我聪明灵秀,今天?我将自己?的?聪明劲儿先借给爹爹使。”而后他又记起他爹不是只考一天?,又附加一句道,“明天?也借给你,后天?也借,一直借给爹爹用。”


    谢壑放下?手中的?考篮,抚了?抚谢宣的?呆毛道:“谢谢宣哥儿,那?爹爹先收下?你的?聪明气了?。”


    谢宣美?了?,谢壑转头看向惠娘,惠娘心头一跳,不知?说什么好,该嘱咐的?旁人都嘱咐了?,她只低声道:“到时?候我跟伯父伯母一起来接你回家。”


    “嗯,这几天?你多保重,有事找师父他们,别一个人硬撑着,宣哥儿若调皮的?话,你只管打,我出来再哄他,家里的?事就拜托给你了?。”谢壑嘱咐道。


    惠娘一一点头应了?。


    薛氏和谢老汉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理了?理他的?衣襟道:“快进去吧,那?边点名了?,别误了?时?辰。惠娘和宣哥儿有我们老两口帮忙照看着呢。”


    谢壑点头,重新提起考篮和铺盖卷向人潮中走去。


    贡院的?龙头门还敞开着,维持秩序的?差役一直在旁边逡巡,谢老汉混浊的?眸子?一直盯着谢壑的?背影,直到他再也望不见了?才罢休。


    真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没想到他们家还能出走科场路子?的?子?孙。


    老三活着的?时?候,也想读书,只是那?时?家里穷,弟兄们又多,兵役繁重,哪有那?个条件,如今老三的?儿子?去科场走一走,也算圆了?老三的?夙愿了?。


    老两口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谢壑是第一次走进府城的?贡院,乡试与县试迥然不同?,县试一场只需要考一天?,从早待到晚,不给蜡烛,最迟天?黑前敛卷。


    乡试要考三场的?,每场考三天?,原则上来说每场结束后可以出考场透透气,或者回家待上一晚。只是场次之间连的?很紧,回家不甚方?便,许多考生的?家也不在府城,索性就在考场里休息了?,所以参加乡试的?考生一连九天?都在考场里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谢壑是永宁县的?县案首,在县、府、院三试中名列前茅者在乡试中喜提坐堂号,他们离主?考官更近些,考场规矩也更严一些,相应的?,他们的?号舍也比普通的?号舍更结实耐用些。


    这在平时?不起眼,关键时?候却当了?大用。


    乡试在金秋八月举行,正是熙州多风多雨之际,考了?九天?试,下?了?八天?的?雨,甚至严重的?时?候风雨骤至,犹如瓢泼盆倒。


    这可慌了?主?考官们,熙州府虽是新边不假,可朝中不少眼睛盯着此处呢,万一乡试有什么闪失,他们难免要吃挂落,忙命人准备油纸,由监考官检查了?才一张张的?发下?去。


    惠娘开着丰乐楼,消息灵通,知?道熙州这个时?候会多雨,她给谢壑备考篮的?时?候,多添了?两张上等的?油纸进去,还有一些小木夹子?,等到时?候真的?下?雨了?,可以把油纸夹在考舍顶上,以免漏下?来的?雨水打湿考卷。


    所以,雨有加大趋势的?时?候,谢壑以防万一,先把油纸夹在考舍顶上,而后的?时?间里都在认真思索考题。


    等到大雨倾盆而下?时?,旁的?考生都在忙着护卷子?,只有谢壑面色岿然不动的?在素纸上写写画画,不受影响。


    监考官看了?啧啧称奇,心道:此子?倒是胸有谋算。他不动声色的?走近略瞧了?瞧,但见谢壑的?卷子?上写着祖籍汴京,其父为谢徽,原是汴京军户,且父已早逝。


    监考官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谢徽?这个名字竟然有些耳熟哎,不过他听说过的?谢徽是活的?,也有可能是同?名同?姓,毕竟汴京那?么大的?地方?,有一两个同?名同?姓的?倒也正常,他又仔细瞧了?瞧原籍的?详细地址和考生的?名字,这才转过身去旁处转转。


    大齐乡试的?主?监考官都是在汴京禁军里随机抽选的?,为的?就是防止有考生买通监考官,瓜田李下?,主?监考官也不可能在同?一个考生面前逗留太久。


    谢壑正悉心答题,并?未留意主?监考官脸上的?疑惑和去留。


    差役们把油纸一一送到考生手里,骚动的?贡院这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贡院里,内外帘官们都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不然熙州乡试砸了?,不说官家会不会龙颜大怒,蔺单是相公他们就惹不起。


    是以学子?们考了?九日,他们就提心吊胆了?九日,最后交卷的?时?候,他们才彻底放了?心。


    今日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谢壑将文章都誊录完毕,他搁了?笔,小心吹了?吹卷子?,将墨迹轻轻吹干,收拾了?考篮与铺盖卷,起身前去交卷。


    明月清辉铺满台阶,地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里面积着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映着白光。


    收卷官敛了?卷子?,放了?牌子?,谢壑赶在最早的?那?波出来,谢家的?马车已经在路旁等着了?,贡院大门一开,马车窗帘处立马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晃着冲天?鬏,左顾右盼张望个不停,见谢壑出来了?,他忙喊道:“爹爹,这里!”


    谢壑提步向前,讶异的?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早?”


    谢宣抬眸笑道:“师祖说你不会明天?出来的?,所以我们就今天?来等着你啦,爹爹快上来,阿娘还等着我们回去吃月饼呢。”


    谢壑这才发现?是谢老汉赶车,马车里只坐了?谢宣和陆恪。


    陆恪性子?沉稳,见谢壑上车后,二人聊起了?此次乡试的?题目,谢壑略背了?一下?自己?的?答案,陆恪道:“问题不大。”


    谢壑略放心了?些,不过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便是不中再沉淀三年?也差不多了?,他心中松弛的?很。


    一行人来到丰乐楼的?后院,此时?前门已经打烊了?,只后门还开着,谢宣一到地方?便闹着吃月饼。


    惠娘和薛氏置办了?满满一桌的?中秋酒席,中间摆了?一只白玉盘,玉盘中间是一块六寸大小的?月饼。


    惠娘不懂考场上的?事,也不问他,只说房间里烧了?热水让他洗洗去去乏。


    谢壑身量颀长,窝在狭小的?考舍里这么些时?日,又赶上几场大雨,考舍里潮湿憋闷异常,睡也睡不好,腰酸背痛的?,正好洗个热水澡,舒坦舒坦。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等着谢壑来开席,等了?半晌仍不见人影儿,众人纳闷,都催着惠娘去看。


    惠娘:“……”好吧,她顶多是敲敲门。


    她走至谢壑门前,没听见什么水声,她想了?想,抬手敲了?敲门,然而门内并?无应答。


    良久,她想他大概是睡着了?,她推门望了?望,见他还泡在水里呢,怕他着凉,少不得走上前去唤醒他。


    “郎君,郎君……”惠娘叫道。


    谢壑缓缓的?睁开双眼,眸中还有尚未褪去的?血丝,他凝神瞧了?片刻,见是惠娘,不由的?又闭了?一下?眼睛。


    “郎君可是倦了??”惠娘问道。


    “还好……”他说,“惠娘,帮我搓搓背。”


    惠娘顿时?傻了?眼,呆住了?,她跟在他身边八年?了?,宣哥儿都七岁了?,可他从来没有吩咐过让她帮忙做什么贴身之事,他连衣物都是自己?洗的?。


    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要她帮忙搓背,她犹豫了?一瞬,拾起浴桶沿子?上搭的?干净帕子?,将帕子?紧紧裹住手,一点儿也不让手蹭到他的?皮肤,这才小心翼翼的?搓拭起来,他素来不喜人近身的?,这些她都记得。


    水声哗啦啦的?响起,惠娘撮到手发酸也没搓下?什么来,只磕磕巴巴的?说道:“搓……搓好了?,郎君快出来吧,小心水冷着凉。”


    “嗯。”谢壑大概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声音微微有些发哑,“辛苦你了?。”


    惠娘脸一红,没注意脚下?,刚走了?一步,身子?便不受控制的?一滑,差点磕在桶壁上,谢壑急忙起身将她扶稳,水声哗啦啦的?,惠娘慌乱中急忙扶住了?什么,滑溜溜的?,是他的?身子?,她的?眼睛滴溜乱转,不知?道朝哪里?*? 摆?


    “慌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谢壑笑了?一声,见她站稳之后,他瞬间松了?手,背过身去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儿就过去。”


    惠娘胡乱点头,匆忙之中暼到一处昂扬,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急匆匆的?就跑了?,仿佛身后有狗撵着她似的?。


    谢壑冷静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穿好衣衫,下?楼去了?。


    谢宣见他娘先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衣裳,他诧异问道:“阿娘,为何阿爹洗澡是你换了?衣裳?”


    薛氏假咳一声说道:“乖孙,奶奶给你摸块点心吃。”她不转移谢宣的?注意力还好,这一转移仿佛坐实了?什么,众人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惠娘有些羞赧,她拍了?谢宣肩膀一下?笑道:“阿娘衣裳多,就喜欢轮着穿,怎么样?这件也好看吧。”


    谢宣点点头道:“好看,阿娘穿什么都好看。”一副小狗腿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谢壑才来到后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开席。


    谢宣人小鬼大道:“我们文人墨客集会,不做诗岂不可惜?”


    陆恪捏了?他的?冲天?鬏一下?道:“你才多大?就文人墨客了?。”


    谢壑亦弹了?他的?脑壳一下?,玩笑道:“你爹刚从考场出来,饶了?你爹罢。”


    谢宣叉腰道:“你们这些人都老了?,你看我的?!”


    他起身离席道:“飞渡蓬莱境,月从熙州圆。随烟腾陌起,连川照雪巅。”


    陆恪笑道:“凭这几句,你倒也可以称得上是文人墨客,小小年?纪,意气方?遒。”


    谢壑摇头道:“师父,你就可劲儿宠着他吧,到时?候他出去浑说自己?是陆恪的?徒孙,先丢你的?脸。”


    陆恪笑道:“不会的?,他一定会报他师父的?名字的?。”他垂头对谢宣说道,“小子?,以后记住了?,若碰到好事,你就说你师祖是陆恪,若碰到孬事,你就说你师父是颜斐。”


    “好你个陆慎行,又在背后教?坏我徒弟。”颜斐气势汹汹的?踏进门来。


    蔺冕在后面笑道:“我听说这里有个小子?,到处找人吟诗作对呢,我来了?,你算碰到对手了?。”


    裴逸安在他身侧扶额道:“蔺成冠你几岁?怎么还跟七岁的?稚童比诗?”


    一堆人热热闹闹的?挤进门来,中秋佳宴高朋满座,倒别有一番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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