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次日休沐, 李从庚特意去了?谢家。


    谢壑在教?卯娘作画,雪白的宣纸上?点缀着几点梅花,那雅致的笔触一看就是出?自谢壑之?手。


    偏偏在谢壑转身喝茶的时候, 卯娘抱过卧在书案上?的雪团,用它的前爪蘸了?墨,然后将其放在宣纸上?,任其自由行走。


    少?女一边悄悄做坏事儿,一边拿帕子捂嘴偷笑, 狡黠又明媚, 犹如三月春光一般。


    未料雪团一个调皮打翻了?砚台,雪白的毛发上?被?泼了?墨, 卯娘以此作画在雪团身上?绘小山。


    “卯娘!”谢壑沉着脸叫了?她一声。


    少?女也顾不得?笑了?, 立马认错道:“爹爹, 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把雪团洗干净, 然后绘五十张墨梅图来,再敢拿雪团的脚印子凑数, 你娘这个月做的点心就没你的份了?。”谢壑道。


    “知道了?, 爹。”小少?女瞬间垮了?脸,提着雪团出?了?谢壑的书房。


    恰恰好的遇见了?拜访谢壑的李从庚,她明眸一亮,瞬间笑了?:“从庚哥哥。”


    李从庚见她这表情便问道:“又被?你爹罚了??”


    “哼,足足有五十张墨梅图呢!这还不得?把手画酸。”少?女刚想去拉他的衣袖, 却发现自己两手都有墨迹。


    李从庚笑道:“好好好,等会儿我见完你爹帮你画如何?”


    “从庚哥哥最好啦, 你是天下第一好人!”卯娘夸赞道。


    李从庚点了?点头, 微微含笑道:“快去吧,待会儿墨迹干了?可就不好清洗了?。”


    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 李从庚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童正收拾满桌的狼藉,谢壑蹙着眉,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读诗集。


    见他来了?,书童自觉避了?出?去。


    谢壑站起?身来,将诗集合上?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李从庚拿起?桌边干净的抹布又擦了?一遍被?墨迹涂染的书案。


    “学生?都打探清楚了?,他真的没来,听说那边实封了?熙州给他们,夫妻俩正忙着垦荒呢,此时节抢种下小麦还算赶趟。”李从庚缓缓开口道。


    “哼,闻人驰倒舍得?下血本。”谢壑冷笑一声说道。


    李从庚见状劝道:“他在那边受重视岂不是好事?怎的您还真的生?起?气来了?。”


    “我到底比不过那几穗麦子。”谢壑酸意十足的说道,敢情是吃味了?。


    李从庚哭笑不得?的说道:“不是学生?替他分辨,论理他这次也不该来,否则汴京不得?乱了?套,更何况我听兴庆使团里?的人讲,他妻子怀了?孕,只这一条他也走不开,是不是?哪里?是您比不上?几穗麦子,便是心疼心疼孙子,你也不该盼他来不是?”


    “你们倒是一个鼻孔里?出?气。”谢壑此言纯属迁怒了?。


    李从庚只得?笑着听着。


    “他是个爱到处乱跑的,孙子得?我养,否则还不定被?他教?导成什么样呢?熙州毗邻西秦,乱纷纷的,小人儿家娇贵哪里?受得?了?这番苦。”良久,谢壑才开口说道。


    “这学生?说了?可不算,学生?只是个传话?筒,最后到底如何还得?看他的意思?”李从庚说道。


    谢壑冷哼一声,凹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李从庚依旧收拾着书房。


    “我知道你也想去找他。”谢壑道,“想去便去吧,我这里?不用你看顾。”


    “学生?哪里?也不去,您对我有教?导之?恩,师恩大过天,您在哪儿我在哪儿,此为?其一。我阿娘跟着婶娘合开了?一个小吃馆子,每日赚的盆满钵满,天天乐呵呵的,过得?很是舒心,她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畅快事儿,岂能被?我给搅和了?,此为?其二。我答应过阿宣,要替他孝顺您与谢婶娘,便不能说话?不算话?,此为?其三。”李从庚说道,“有如此三点在,我在汴京做官也挺好的。”


    谢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给你灌了?迷魂汤了??你怎么样样听他的?”


    李从庚失笑的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可他替我报了?杀父之?仇,也替我守住了?故乡,我们又一起?长大,我自是拿他当亲兄弟的,自家兄弟嘛,有出?门在外做事的,也有孝顺亲长守家的,分工不一样而已。”


    谢壑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说真的,连他我都不拘着,又怎会拘了?你去,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时光苦短,还是将这光阴抛掷在理想抱负上?为?好。”


    “您说的对,学生?现在的理想抱负就是好好孝顺亲长。”李从庚回答的四平八稳,油盐不进。


    “好好孝顺亲长就不要背地里偷偷帮卯娘画画欺瞒于我,她的习作中十张倒有七张是你画的。”谢壑给书房换了一截香说道。


    这倒是真的,李从庚赧然道:“您果然火眼金睛。”


    谢壑失笑的摇了?摇头,转了?话?题说道:“最近官家寻了?几个青年新锐,你可知是为?何?”


    “左不过是想重启新政,昨日宫宴上?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对兴庆使臣发难,为?的便是这个。”李从庚回道,“总以为从闻人氏手中抢回新安城便会有底气经略西北,可世?事哪就那么容易了?。”


    “关于此事,你如何看?”谢壑问道。


    “此事行不通,官家又不肯轻易的善罢甘休,到时少?不了?一阵血雨腥风。”李从庚叹息道。


    “你也不看好新政吗?”谢壑问道。


    “这么多?年来,蔺相?是何等人物大家有目共睹,官家欲行新政必先?问过他了?,想必蔺相?已然拒绝,官家才又寻了?年轻的心腹来办这事儿,昨日宫宴上?,裴翎一直神色淡淡的,并未开口说话?,想必他亦与官家意见相?左,老臣新秀接连拒绝的事情,大抵里?面有不少?玄机在。”李从庚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学生?愚钝,没有他那样惊才绝艳,却也知道若此事当真可行,他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去西北。”


    后面这句话?里?的他,暗指谢宣。


    “要彻底解决大齐的痼疾,谈何容易,庞大的宗室开支、数目巨大又战力低下的军队、连年倍增的科考录取人数,进士三年一增,官位的空缺却少?的厉害,嘉业年间搞新政的时候,为?解决大批闲着的进士,又增了?许多?官职,越改越乱,国库没省下来,反倒又搭进去不少?。”李从庚道,“年代久远的先?不说,就说说景元年间蔺相?搞的新政,您是知道的,我家差点被?青苗法害的家破人亡,那只是单单一户,而全天下有多?少?个和我家一样的情况呢。”


    “这么多?年学生?也看分明了?,有些心里?话?换个人学生?决计是说不出?口的,哪怕是藏一辈子,但您不是外人,学生?不妨一吐为?快,官家想重新启动新政,无非是让空虚的两库催的,他并不会在意黎民百姓过的如何,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搞的新政必然会失败,不仅如此,太过火的话?恐怕还会激起?民变。景元年间蔺相?提出?口号说不加赋而国用足,不过是换种方式透支国力,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实质性的解决。”


    “官宦豪富之?家轻徭薄赋,国用的重担都要压在升斗小民身上?,这一情况不改变,哪有新政存活的余地?!可一旦更改税法,这些掌权之?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依今上?凡事求全的性子,到时候谁主持新政谁就是反对派的活靶子,而活靶子再没有先?帝那样的强势之?君做后盾,下场会很凄惨的。大抵他便是看到了?这一点儿,才跑了?的吧。”


    谢壑闻言幽然开口道:“官家在蔺祈那里?碰了?钉子,随后便召见了?我,言辞之?间说起?大行皇帝的葬礼来,说是花费靡巨,再节省下去便不成体统,我当时进言道葬礼开支最大的便是赏钱了?,建议官家将打赏宗室的钱先?放一放,等秋赋收上?来后再行打赏,官家顾忌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当场便拒了?。”


    谢壑说完之?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李从庚深得?他的真传,自然一下子便领悟到他的未尽之?语,如果官家答应放一放打赏给宗室的钱,那新政之?事谢壑当然可以牵这个头儿,然而官家当场拒了?谢壑的提议,那新政之?事饶是谢壑也推行不开,注定作筏子的结局,注定无谓的牺牲,那还要进行下去做什么?活腻了??


    臣当然可以为?君为?国舍身取义,但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舍身取义。


    师徒二人相?视一默,彼此心照不宣。


    “兴庆使臣怕是有麻烦了?,官家估计会以此作筏子,证明自己有掌控西北的能力,然后重新开启新政。”李从庚轻声道。


    “既然那边敢派人来,就有此打算吧。”谢壑淡淡的说道。


    李从庚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果然,自从宫宴上?碰壁之?后,齐璟消停了?好大一阵子,明面上?没有什么动作。但当他得?知兴庆使臣送来的祭品中有纪州甜杏,心都要梗掉了?。


    纪州甜杏!又是纪州甜杏!又是纪州!如今当初父皇不将谢宣贬到梅州去,谢宣就不会死,谢宣不死,他此刻就不会如此被?动,明面上?做着帝王,实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如今如此想着,却不想自己当初怕得?罪狠了?皇帝,身为?东宫太子却并未在谢宣私动官粮这件事上?多?言语。


    朝中那些老臣最近亦不是很听他的话?,而他自己的心腹尚且年轻,手段稚嫩且羽翼未丰,还需要一些时间成长。


    千头万绪缠绕着他,每天一睁眼?就能记起?两库空虚的噩梦。


    曾经为?了?这个位置,他汲汲营营,小心翼翼,用足了?手段,心中渴望过千百次。


    后来,他的兄弟一个个凋零了?,他活到了?最后,甚至活到了?父皇驾崩,活到了?自己成功登基,却发现自己实际进了?另一个精致的牢笼,他需要铆足力气才能拖动牢笼分毫,或许拖动的这分毫也都是错觉罢了?。


    他望着窗外逐渐变黄的树叶,兀自发呆。


    “陛下,兀目、西秦、高丽、东瀛等国的使臣将于今日相?继请辞离开汴京。”底下的人来报。


    齐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着礼部及鸿胪寺去办即可。”


    “陛下,外使逐渐请辞了?,内使离京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知制诰崔翟提醒道。


    “别的还好,只是兴庆使臣远道而来,留他们在京中多?住两日吧。”齐璟吩咐道。


    啊这……


    朝臣们屁股后面插个尾巴比千年的狐狸还精,都是聪明人,齐璟如此一来,基本都知道他要干嘛了?。


    软禁兴庆使臣,迫使闻人氏交出?新安城来,只是这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谁甘心再吐出?来?!


    薛云疏见驿馆里?其他使臣都陆陆续续的离京了?,只有他们还在被?鸿胪寺强留着,心中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在来之?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正碰着了?倒也不慌。


    不就是耗嘛,他奉陪到底,反正只是软禁,又不是关大牢里?去,好吃好喝的他没什么不乐意的。


    只是之?后发生?的事儿,让他颇为?哭笑不得?,有官员出?面劝他在汴京为?官都是最体面的利诱了?,期间还有驿馆闹鬼趣闻,企图以神鬼之?事恐吓他,逼迫他就范,他没再怕的,甚至想起?来还有几分可笑,齐帝这些爪牙这是黔驴技穷了?吗?


    各种体面的,下三滥的招数都体验遍了?,齐帝终于派了?个正经人来和他谈判,到底怎样才肯归还新安城?


    薛云疏直道:“那本来就是大齐的城池,平西王是大齐的藩王,有卫国戍边的责任,谈什么还不还呢?”


    无论那些人说什么,他都油盐不进。


    最后,他好似被?逼的实在没招了?,一口气狮子大开口道:“一千万两白银,一手交钱一手交城,如何?”


    “你这是痴人说梦!”与他谈判的知制诰崔翟立马怒道。


    “崔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我就说我不说我不说,你非得?叫我说,我说了?你又嘲讽我痴人说梦,这就不对了?哦。”薛云疏委屈道。


    “一千万两白银?张口就要了?大齐大半年的国帑,当初兴建新安城也不过才花了?二百万两,你这一千万两白银所凭依据是什么?”崔翟急言令色道。


    薛云疏扭头对自己的副使说道:“田副使,你精通算学,不妨前去?*? 给崔大人算算这笔账,咱们要这一千万两白银的依据是什么?”


    “是,大人。”田副使也是个妙人,当即从自己袖中掏出?个算盘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阵拨弄,边拨边说道,“新安城刚刚建好就被?西秦人劫了?去,等同于西秦人劫了?二百万两白银,而兴庆军后来抢回了?新安城,等同于替大齐赚回了?这二百万两白银,现在你们想要回去,不能让兴庆军白跑这一趟,要个二百万两白银不过分吧。”


    虽然崔翟等汴京官员不太赞同,但此时是在求人办事,也就捏鼻子认了?,但另外的八百万两怎么来的?


    田副使继续拨弄算盘说道:“新安城哪里?都好,就是没有河流经过,这才让西秦人有机可乘,兴庆军接手之?后开沟挖渠,从百里?之?外引了?水源入城,损耗人力物力靡巨,共计有四百万两白银的花费,即便汴京想跟我们兴庆府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计,那这部分花费就不能让兴庆府独自承担对吧?为?了?经营新安城,兴庆府可是拉了?不小的窟窿。”


    当初大齐就是因为?资金短缺才没有兴修水利,引水源入新安城的,既然兴庆府那边的人做了?,大齐这边想重新接手此城,就不能让兴庆府那边白吃这个亏,但四百万两白银的水利费……有待商榷,不过可以商谈。


    一来一去这就六百万两白银了?,剩余的四百万两白银呢?


    “西秦以新安城为?幌子,要求增加岁币,如今新安城重回大齐手中,兴庆军又给朝廷省了?一笔费用,再者就是兴庆军的伤亡抚恤,新安城内百姓们的迁入与安置,这些费用合算四百万两只少?不多?。”田副使一口气说完,毫无停顿,“如此说来,兴庆府只要一千万两白银合情合理。”


    但崔翟等人怎会让这一千万两白银落到实处?!事实上?,朝廷连二百万两白银都拿不出?,不然也不会急的新帝一登基便想要证明自己有辖制西北的能力,想要变法搞钱充实国库。


    薛云疏见崔翟等人面露难色,他“体贴”的笑了?笑说道:“若崔大人觉得?为?难,可以先?行去商量妥当,我们不急,等的。”说着,他悠然自得?的轻啜一口香茶,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崔翟见状气个仰倒,见此人哪里?是谈判的模样,纯属让人知难而退!


    今日僵持住了?,左右谈不出?什么来,崔翟一甩袖子气得?出?了?驿馆,崔翟一走,汴京的官员纷纷离场,今日的谈判到此结束。


    薛云疏见他们走了?,蓦然松了?一口气,微微塌下一直挺立的肩膀,自己反手锤了?锤后背,他忽而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司农,那真真是个神人也,早早将汴京这群官员摸透了?,分析得?明明白白,他这才有备而来,每一步才能如此精准的拿捏住汴京的官员,稳扎稳打。


    薛云疏垂眸想了?想,也起?身往外走。


    “薛主使,您这是?”其他兴庆使臣纷纷问道。


    “随便走走,欣赏欣赏汴京的好秋景。”薛云疏笑道。


    自那日后,他访遍汴京名臣,蔺祈、颜斐、陆道白、裴逸安、谢靡、迟放等人,最后才悠哉悠哉的来到谢壑府上?。


    谢壑正在院子里?制小儿玩具拨浪鼓,一向爱干净整洁的他,不惜坐在锯末堆里?锯木头,谢壑周遭已有数个废弃的拨浪鼓,他是个精益求精之?人,稍有些瑕疵便觉得?不太满意,这些时日除了?上?朝坐官署之?外,下了?值后便窝在澹怀院里?做拨浪鼓。


    惠娘在一旁抱着他的猫看着,偶尔打打下手。


    谢壑边重新锯木头,边摇了?摇头说道:“好多?年不做这个了?,手都生?了?,一连做了?数个仍是不太满意。”


    卯娘在一旁凑趣道:“本以为?爹爹对我吹毛求疵,没想到对待自己更甚,我觉得?那些拨浪鼓已经很好了?呀。”


    “还是差点意思,不够结实,小孩子的力气很大的,抓坏了?岂不可惜?”谢壑回道。


    “那就再换一个玩呗,那边又不是没有卖拨浪鼓的。”卯娘回道。


    惠娘笑道:“那还是不同的,换了?的还是你阿爹做的吗?”


    “知我者,惠娘也。”谢壑亦笑道。


    二门的婆子来报:“主子,兴庆使臣薛云疏求见。”


    惠娘眸间一亮,想了?想,还是带着卯娘暂且回避。


    薛云疏也被?这满地的碎木屑惊呆住了?,他立于阶下,恭恭敬敬的作揖道:“晚生?见过尚书大人。”


    “是云疏啊。”谢壑抬眸,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何时回兴庆府?”


    薛云疏苦笑道:“晚生?倒是归心似箭,奈何有人空弦不发。”


    谢壑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碎木屑,道:“见笑了?,闲来无事总爱做些木匠活儿,如今也没个成形的,等你离京那日我送你个小玩意。”


    薛云疏见了?满地的碎木渣,期间还有几个拨浪鼓的雏形,他知楚怀秀怀孕的消息传到了?谢壑的耳朵里?,谢壑此言是借着他的手给未来的小孙子送东西呢,于是也没有推辞,只道是:“那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吗?”谢壑平静的问道,手却不小心被?小木刺划伤了?。


    薛云疏拾起?地上?的一支拨浪鼓悠悠的转了?转,而后说道:“并未,只是替一位友人来看看您,与您说说话?。”


    谢壑手中擦拭血迹的动作一顿,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回去跟他说,我早在心里?骂了?他八百遍了?。”


    薛云疏抿嘴笑道:“好。”


    “少?说一遍都不行,一定是八百遍。”谢壑强调道。


    “好,晚生?一定将原话?带到。”薛云疏笑道,“晚生?这位友人在兴庆府很好,王爷王妃将他视若己出?,朝中大臣也喜欢与他交往,不过他不常在兴庆府住,而是一直住在熙州永宁县的一个小村庄里?,村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铁铁将军便命亲卫驻扎于此陪护他,将士们闲时种地,战时打仗。”


    “这次他没有来汴京,便是在熙州理鱼鳞册子,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薛云疏顿了?顿说道,“实际上?是怕您骂他,也无颜面对汴京故旧,据说他成亲那日和铁铁将军坐在房顶上?看了?一夜的星星,说什么有七颗星是照着汴京城的,看着那七颗星星仿佛看到汴京的亲人们。”


    “胆小鬼。”谢壑低声道,“我没有骂他。”


    “还是骂了?的,八百遍,一遍也不少?。”薛云疏提醒道。


    谢壑:“……”


    沉默良久后,他才说道:“既然出?去了?,便放宽心,叫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吧,我们在汴京一切都好。”


    “是,晚生?一定将这话?原封不动的带到。”薛云疏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说道。


    “至于回兴庆府的事儿,你过几日再找蔺祈试试。”谢壑提醒道。


    “多?谢尚书大人指点。”薛云疏起?身长拜道。


    二人又寒暄了?一阵,薛云疏这才起?身告辞。


    第102章 第102章


    天渐渐转冷了, 忙完农时,谢宣好?不容易有个空闲休息一会儿。


    他栽在?庭院里的番茄在?挂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果子后,也逐渐枯黄了, 看样子是不会再生长了,他摘了这几个宝贝疙瘩之后,索性将番茄秧也给刨了。


    谢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五个果子,他就着清水洗干净之后,张口就咬!


    啊!啊!又酸又涩什么鬼?!完全不似他曾经吃过?的模样, 难道说还没?熟透?不过?看着也不像没?熟透的样子!


    谢宣吐了吐舌头, 没?再继续兵行险招,生怕吃坏肚子。


    生吃不行, 那就番茄炒蛋!


    谢宣自己在?厨房里瞎捣鼓, 但他确实没?有他阿娘那样的厨艺, 他的做饭水平十分一般。


    楚怀秀刚从军营回到长留村的小院, 便见?他在?厨房里狗狗祟祟的,不禁起?疑, 悄悄的走过?去, 喊了一声:“金金!”


    谢宣虎躯一震,转过?身来笑道:“铁铁,你回来啦?!”


    “家里的厨子不在??”楚怀秀疑惑的问道。


    “没?让他们沾手,我在?炒一种很新的菜!”谢宣说道。


    楚怀秀:“……”那狠命放糖霜的架势,确定是在?炒菜?!


    谢宣招呼她坐好?, 然后将厨子做的其他菜都一一端了上来,最后出?锅的是他自己做的番茄炒蛋。


    楚怀秀语重心长的劝慰他道:“尺有所短, 寸有所长, 你真的不必憋足劲儿要在?厨艺方面一展身手。”


    谢宣并?不听?劝,他舀了一勺番茄炒蛋尝了尝, 也还行吧,马马虎虎,并?不难吃。


    楚怀秀也要去吃,被谢宣一把拦下道:“这道菜我发挥的不稳定,宝宝吃了是要生气的。”主要是刚刚生吃的那个番茄口感太过?诡异,他担心别再有什么毒,安全为上,他先做一次神农氏。


    正巧这时,楚怀秀的副将们拎着碗筷来家里蹭饭,七七八八的围了满满一桌子,十分热闹。


    “大司农,这是你研究的新菜吗?”有人指着那盘番茄炒蛋问道。


    “正是。”本来众人还有点?跃跃欲试,在?得到谢宣的肯定回答之后,都纷纷将筷子拐了个弯,去夹看起?来正常的,他们所熟知的菜肴了。


    这里有个典故,谢宣刚刚领了大司农之职来熙州开荒的时候,就着山间采的野高粱,他充满豪情壮志要酿酒!


    这是好?事儿,军汉们哪个不爱来两口?!所以?众人对谢宣要酿酒之事十分支持。


    谢宣说到做到,忙活了很久,期盼了很久,等到酒能喝的时候,他也不是个藏私的,开坛当日?就要请楚怀秀的副将们大喝一顿,不醉不归。


    结果,醉倒是没?醉,不过?每个喝酒的人都上吐下泻的,楚怀秀因为查出?怀有身孕来倒躲过?了这一劫。


    她哭笑不得,叉腰站在?谢宣面前给他立规矩,以?后不许他请她的兵喝他自酿的酒。


    副将秦风捂着肚子插言道:“大司农,你这酒的后劲儿也忒大了些,直把人喝的敞风漏气的。”


    谢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马失前蹄嘛!


    有那调皮捣蛋的,刚出?了茅厕就跟谢宣开玩笑道:“大司农,幸亏当年我们在?肃州碰到的是王爷不是你,就您这酒,多了不用,一口就能将我闷住……”他还想说什么,奈何肚子又痛了,立马边解裤腰带,边往茅厕里走,瞬间茅厕里为了抢坑位,热闹的在?吵架。


    打那之后,这群糙汉长记性了,老大家的饭一定要蹭,不过?要对大司农做的酒食饭菜敬而远之,他们着实是……拉怕了。


    一顿饭吃得风起?云涌,连盘子都搜干净了,锃光瓦亮的,随从们适时将空盘子撤下。


    这时秦风刚从兴庆府回来,吃饭落后一步,见?一旁的随从连桌子都要收拾了,他连忙喊道:“稍等等,我还没?吃!”


    然后,他自去蒸屉旁盛了一大碗米饭,见?众人都吃饱了,他将唯一那盘没?人动的番茄炒蛋一并?倒入大海碗里,边大快朵颐边叹道:“老大这是什么菜?酸酸甜甜的好?生下饭!”


    楚怀秀看谢宣,谢宣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是我做的番茄炒蛋。”


    秦风抡得飞起?的筷子瞬间一顿,他深呼吸了几次,旁边的弟兄们揶揄的看着他,他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吃光一海碗的番茄炒蛋拌饭,最后他恨不得将碗底都舔光,然后又期待万分的问谢宣道:“大司农,还有嘛?”


    谢宣惊奇的挑了挑眉问道:“你不怕?”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敢尝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秦风这句话说的相当义薄云天,把谢宣感动个够呛,他拍了拍秦风的肩膀承诺道,“你小子捞着了,今年的番茄就坐了这么几个果,等来年,下了第一茬儿先给你吃。”


    听?二人你来我往的这么一通说,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忙围坐在?秦风周围问道:“真这么好吃?”


    “很开胃,很下饭!”秦风实话实说道。


    然而今年的番茄已经吃完了,众人心里像揣了根羽毛似的,痒痒的,哎,早知道就不应该因为忌惮大司农的厨艺而选择对那盘菜敬而远之了。


    哎,又好?奇又遗憾!


    秦风显然没?吃饱,楚怀秀又命人给他炒了两道小菜,添了半蒸屉饭才喂饱这个饕餮。


    秦风吃饱喝足之后打了个饱嗝道:“兴庆府那边有消息说薛大人他们果然被齐帝扣下了。”


    “哦?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儿?”谢宣伸腿勾过?一旁的木凳坐下问道。


    “哼,据说还在?御宴上,就有齐臣对我们的使臣发难,张口索要新安城,要知道宴席之上不光是兴庆府的使臣,还有外?使呢,都可以?想象兀目人和西秦人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有什么话不好?私下说,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秦风皱眉说道。


    谢宣勾了勾唇笑道:“齐室果然还是那么傲慢无?礼,他觉得他能恐吓到谁?这么火急火燎的要新安城,无?非是国库空了,齐帝急了,饥不择食的想插手西北事务以?图重新启动新政。”


    “而后,各使节吊唁完之后就要离开汴京了,汴京那边却迟迟不肯放薛大人他们离开,来回都是些车轱辘的话,就是要新安城,薛大人也是妙人直接开口一千万两白银换新安城,概不讲价,双方就僵持住了。”秦风继续说道。


    “哎,天杀的,也不知道薛大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众人纷纷道。


    谢宣敛眸沉思了片刻,对楚怀秀说道:“备战吧。”


    “啊?为了一个新安城,难道汴京那边要和我们打吗?”秦风不解的问道。


    楚怀秀道:“不是汴京,是兀目和西秦,被人当场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肯定有人觉得兴庆与汴京起?了内讧,要拣软柿子捏了。”


    众副将:“……”


    秦风低声道:“呵,齐帝可真有一套,为了祸水东引连脸都不要了,可是兴庆好?不着大齐北疆安定得了吗?”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无?论世事怎么变,谢宣等人定能守得熙州固若金汤。


    而深陷汴京的薛云疏果然根据谢壑的指点?,过?了几日?又重新拜访了蔺祈。


    这次他脸上收了玩世不恭,整个人凝重沉稳了许多,他在?来汴京之前谢宣曾经给他恶补过?一段不算知识的知识,比如各京官的脾性。


    谢宣给蔺祈的评价是公者无?私,这说明蔺祈只会站在?利益最大化的那边,只要他们兴庆不自立就占着天大的理,蔺祈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照拂他们兴庆使臣一二。


    他花了两天的功夫,冥思苦想了诸条能打动蔺祈的理由,试图让蔺祈说动齐帝放他们回去。


    这会儿,他坐在?蔺家的前厅里,心中仍有几分忐忑。


    蔺祈仍旧笑的如沐春风,对他以?礼相待,面上并?看不出?什么来。


    薛云疏沉了沉气,上来先寒暄片刻,而后意有所指的说道:“蔺相,兀目和西秦的使臣想必快各自回到他们的国都了吧。”


    “算算时日?,差不多了。”蔺祈说道。


    “秋后正是马儿膘肥体壮的时候,今年春夏北疆大旱,西秦和兀目的青稞苗都旱死?了,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个冬天难熬啊。”薛云疏叹了一口气说道。


    西秦与兀目虽然逐水草而居,世代游牧,但平民也会因地制宜种些青稞,素日?里便以?青稞裹腹,今年的青稞收成不好?,那……他们冬天在?北部酷寒之地会乖乖的挨冻受饿吗?!那必然是不能的。


    以?往,他们应付饥荒的法子就是靠抢劫汉人城池,主要抢粮食、盐和布匹。


    那么这次十有八九也不例外?了。


    更火上浇油的是,在?西秦使臣和兀目使臣亲眼目睹汴京和兴庆不合,那他们盘算的就多了,今年的战役或许不是应对两个邻国的小股骑兵抢劫,可能会图谋大齐的城池。


    在?众多禁军拱卫下的汴京一时之间是难以?攻破,可……在?北边,大齐的军队可不如兴庆军能打,到时候吃亏的指不定是指谁呢!


    薛云疏陈明利弊,竭尽全力游说蔺祈,希望蔺祈能够给齐帝进言,他们和闻人氏闹掰了没?什么好?处!甚至还可能会吃亏。


    直到薛云疏离开蔺家,蔺祈都一直并?未表态,薛云疏一时心里也吃不准,罢了,今日?天色已晚,下次再继续吧。


    薛云疏前脚刚走,蔺祈在?花园里沉思半晌,默然独立,虽然薛云疏有游说的目的在?,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只是自己此时进宫向官家进言,恐怕官家是不会听?的,甚至有可能认为他在?危言耸听?。


    可军国大事又丝毫马虎不得,蔺祈一时也陷入两难之中。


    好?在?他没?有为难多久,便决心进宫进言官家放兴庆使臣回去,与邻邦打仗花钱如流水,国库现在?是空的,官家必然也不想跟兀目或者西秦开战吧?!


    所以?,官家会听?他的进言,放兴庆使臣回去。


    岂料,他刚穿好?官袍,玉带还没?扎上,绯衣使直接开蔺家宣人来了,他眼前一黑,一颗心迅速沉了底。


    绯衣使不仅来蔺家宣人了,还一同把谢壑、陆道白、迟放、颜斐等人一并?宣到了宫中,盖因北疆出?了乱子。


    西秦人率二十万人,兀目组织了三十万人,两班人马一共有五十万人一同向银州袄子口进发,攻打谢徽部。


    一旦谢徽扛不住了,整个大齐北境将沦为异族之手。


    年轻的帝王这才从自己的迷梦中苏醒过?来,他惊觉不是老臣们故意拿乔不听?他的话,是大齐已经没?有了变法图强的机会。


    他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操之过?急,一旦被豺狼嗅到血腥味儿,它?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撕咬的,直到将人嚼的支离破碎。


    饶是蔺祈和颜斐这等八风不动的老臣,看到密报之后脊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说实话,蔺祈自打官家授意心腹在?宫宴上来了那么一手,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只不过?他一直以?为只是寻常骚乱多些罢了,大抵不会出?现大规模行军。


    可他还是误判了,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此时若想合谈,只有加岁币一个法子,然而国库已经捉襟见?肘了,再加岁币已经加无?可加,这超出?了大齐的承受范围。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割让城池给那两个国家,然而……割地求和者,遗臭万年,谁敢揽这样的差事儿在?身上?!就算明明是替上任者背黑锅,将来在?史书上留下万古骂名的却是自己。


    大齐文臣,素来惜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齐璟连个新安城都舍不得,更何况是别的城池,割地求和被大齐君臣默契的忽略掉了。


    这时蔺祈进言道:“陛下,若想缓和北疆大军压境的压力,并?非无?计可施。”


    齐璟抬眸,目露殷殷期盼道:“蔺相,请讲。”


    “那便是放兴庆使臣回去,不仅不罚,还要重重的赏赐他们,西秦兀目联军有五十万,可宁国公手里可调动的军队亦不在?少数,只要咱们先修复与兴庆府的关系,由兴庆军钳制住西秦军队,其余的兀目军与大齐北疆的军队数量将不相上下,宁国公那边的压力瞬减。”蔺祈缓缓开口道。


    齐璟闻言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方才抬眸问道:“诸位爱卿可有旁的法子?”就让他这么向闻人氏低头了,天家颜面何存?


    枢密使迟放这时说道:“法子倒也有,既然西秦人纠集了二十万军队,那咱们也拨二十万禁军去支援宁国公,五十万对五十万,我们未必就落得下风。”


    颜斐这时反对道:“朝廷要拨禁军去北境的话,前前后后少说也有个把月,这还是在?急行军的情况下,就这也未必赶得及,期间花费的军饷更是不计其数,此计不妥。”


    齐璟将目光放在?谢壑身上,他问道:“少傅,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臣同意蔺相的观点?。”谢壑适时回道。


    蔺祈的法子花钱少,可行,但就是官家丢点?脸,其余部分堪称无?懈可击。


    被逼到绝路上了,什么面子不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只当他为自己冲动行事付个代价吧。


    齐璟这边松了口,由鸿胪寺那边给薛云疏等人献上重礼,恭恭敬敬的将他们请出?了汴京城,并?且希望平西王在?西北防事上能多为大齐出?谋划策。


    薛云疏悄悄腹诽:本来平西王也没?打算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西秦和兀目人打败谢徽的话,对他们兴庆府又有什么好?处?!全都当别人跟齐帝一样小肚鸡肠的?


    由是,薛云疏来的时候备受瞩目,有的时候亦是轰轰烈烈,他临走之前又去了一趟宁国府,谢壑交给他一个木盒子,里面盛着一个骏马木雕摆件,谢壑说是自己做来玩的,望薛云疏不要嫌弃。


    薛云疏哪里敢?!他当即把木盒子抱回驿馆,放在?诸多厚礼中最显眼的位置,后来他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打开过?木盒子,发现里面竟有玄机,箱子是有隔层的,将箱内空间一分为二,上面一层盛着一个精致木雕摆件,下一层是一只制作精巧的拨浪鼓和一方麒麟送子的长命锁,长命锁有些磨损,想必是家传之物,不知带了几代了,便知这木雕大抵真是给自己的,拨浪鼓与长命锁是给大司农的,他不好?再看,忙原封不动的合上盒子,恨不得日?日?抱着它?睡觉,从汴京到兴庆路途遥远,可千万别处什么闪失啊!


    薛云疏坐在?北上的马车上,极目远眺,一时十分感慨,这一路上虽然波折不断,好?在?最后的结果不错,送他离城的鸿胪寺少卿至少没?再提让平西王还新安城的事儿,这次不提以?后就都默认新安城属于?兴庆府属于?平西王闻人驰。


    这次不仅仅是新安城,就连新得的大片西北土地,也在?齐室默认中名正言顺下来,还真别说,这次来汴京是来着了,还是大司农技高一筹,料事如神啊!


    一路舟车劳顿自不必说,圆满完成任务让薛云疏这一路上都十分开心,他回到兴庆城时,恰好?谢宣也在?。


    他悄悄将谢壑给的那个盒子递给谢宣,谢宣打开一看,是个精致的木雕,他顿时一阵沉默。


    薛云疏低声说道:“下面还有,下面那层东西我可用不上,想必也不是给我的,您打开隔层看看。”


    谢宣从善如流,他小心翼翼的将隔层抽开,里面赫然是一个拨浪鼓和一方长命锁。


    谢宣认识这个长命锁,他小时候就戴过?,据他爹讲他爹小时候也戴过?,不久之后他的孩子也会戴上此物,想到这里他唇角微微向上翘起?,他拿了长命锁与拨浪鼓,顺手转动了一下拨浪鼓,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用说,看这精美的鼓面画和巧妙的做工就知道是他爹亲手做的。


    在?谢宣小的时候,家里正窘迫,谢宣的玩具多是阿爹阿娘亲手给他做的,爹爹会做精巧的拨浪鼓,七巧板,华容道,鲁班锁,阿娘会给他缝沙包,攒鸡毛毽子,磨骨骰子。


    时光飞逝,他马上都要做父亲了,一时感慨万千。


    “多谢。”谢宣说道。


    “举手之劳。”薛云疏说道,“若不是得了谢尚书指点?,下官还回不来这么早呢。要说感谢,也是下官感谢尚书大人和大司农。”


    “他可有什么话要交代?”谢宣嗫嚅了一下,终是问了出?来。


    “尚书大人说他已经骂了你八百遍了,当然……这是玩笑话,他没?有骂你,只说你既然出?来了,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可,他们在?汴京一切都好?。”薛云疏娓娓道来。


    谢宣听?着听?着却湿润了眼睛,他扭过?头去,将拨浪鼓与长命锁揣入怀中,仰头望了望天,将眼中的湿气都望了回去才罢休。


    自古忠孝两难全,为国尽忠,就在?奉养双亲上短了一截,还是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回到阿爹阿娘身边。


    他终于?收拾好?心情,转头去寻了闻人驰。


    西秦大军快要压过?来了,即便汴京那边不嘱托,兴庆府都不能置身事外?,现在?谈论的是由谁带兵主动出?击。


    楚怀秀道:“我有丰富的对战西秦人的经验,熟知西秦军队的作战习性,由我来率部狙击西秦军队,再合适不过?了。”


    楚怀秀当庭请缨,谢宣反对,他要领兵主动出?击。


    二人平时住在?熙州,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回兴庆府这边来看看,不过?遇到大事的时候,不拘日?子还是会留在?兴庆府与众臣一道商讨。


    楚怀秀见?谢宣拉自己后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暗中剜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回事?你又没?带过?兵,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你裹什么乱?”


    “你现在?怀有身孕,领兵打仗会十分危险,我不放心你。”谢宣深深的注视着她,直言不讳道。


    “我没?事,我年轻,我身体好?着呢。”楚怀秀并?不服气。


    当然,若是以?往,这件事楚怀秀领兵也就领兵了,然而在?这种非常时期,闻人驰却是要顾虑到实际情况。


    闻人驰道:“你们俩都不必争了,我亲自领兵,你们俩这次负责守住后方。”


    也不是不行,楚怀秀摸了摸肚子,期盼他快快长大,快快出?生,她也好?与西秦人战个痛快!


    第103章 第103章


    兵贵神速, 趁着西秦与兀目的军队还没会?合,先行?截杀。


    谢宣和楚怀秀在兴庆府负责给出征的大军调配粮草。


    楚怀秀呐呐的跟在谢宣身后道?:“金金,我的肚子还不笨, 还能?打的,我想率军出征。”


    谢宣哄道?:“只怕战事一时半会?儿先结束不了,到时候两?军焦灼住,你月份又大了,阵前临时换将可是大忌, 是不是?”


    楚怀秀眸色微动, 没再说话了。


    谢宣又道?:“左右兴庆府不止这?一场仗可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的。”


    楚怀秀点点头, 轻声道?:“也?是。”


    知道?西秦和兀目是为何开战的, 其实这?场战也?好打。


    今年一整年大齐北疆, 西秦全境与兀目大部分地区都陷入干旱之中, 粮食减产严重,普通平民与士兵就会?陷入饥荒之中, 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 没吃的只能?以战养战,去南边抢。


    只要大齐和兴庆府的军需跟得上,避战不出,拖也?能?拖死敌国号称五十万的大军。


    若赶在前几年,兴庆府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大决战吃点亏, 可自?从大齐五路伐西秦失败之后,闻人驰鲸吞了西北大片土地后, 战力大涨, 又有谢宣抢来的新安城连接了南北,使得兴庆府如今要钱有钱, 要粮有粮,要人有人。


    所以闻人驰并不惧这?样的大战,只是单单出兵拖垮西秦人也?不是他?此次出征的目的。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志在燕云十六州以西的夏州,以期将兀目的势力赶回幽云十六州以东,这?样兀目的战线蜷缩了不少?,想要再次勾连西秦向?兴庆府或大齐发动大军团作战只会?难上加难,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在闻人驰出兵之前,兴庆府迎来了西秦使者。


    这?就值得玩味了。


    西秦使者携重金前来,主要商讨与兴庆府开商路的问题。


    今年的大旱,不仅影响到了西秦与兀目,兴庆府也?受到了波及,西北地力薄,气候又比不得江南一带温暖湿润,每年的物产跟江南繁埠没得比,单单只靠种粮但凡遇到灾荒年份,就容易拉饥荒。


    谁占西北之地都得考虑这?个?问题,之前西北在齐氏手中的时候,依靠便利的漕运将江南的米粮大量的往西北输送,这?才勉力维持西北的开边。


    如今西北之地易到闻人氏手中,来自?江南的进项没了,西北贫瘠的那几个?州确实需要想想其他?办法,与西秦人通商,借机打通前往西域的通道?,以商济农是个?不错的法子。


    西秦使者的提议很中肯。


    然而?,无事不登三宝殿,仅仅是为了通商就特意?遣使携重金来兴庆府,怎么看怎么有点微妙。


    因为他?们有二十万大军正?日夜不息的往东赶,意?欲与兀目人在翰儿朵大草原上会?师,再挥师南下。


    此时西秦使者真正?的目的无非是迷惑住兴庆府而?已。


    闻人驰直接连见都没见西秦使者,是谢宣接待的这?帮使臣。


    他?们此时尚且不知谢宣是何许人也?,但闻金金的大名?在西秦可是如雷贯耳啊!新安城怎么丢的,他?们至今心有余悸。


    所以,当谢宣自?报家门时,西秦使者达尔特简直有五雷轰顶之感,虽然看谢宣笑的很和善,但心里总有些犯嘀咕。


    谢宣大喇喇笑道?:“使者莫忧,我们大齐是礼仪之邦,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绝对绝对不会?干出杀使臣的事来。”


    别强调了,越描越黑。


    之后的几日,达尔特却发觉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无论他?说什么,谢宣都说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英雄所见略同云云。


    哄得他?直将最?后目的合?*? 盘托出:他?们要出兵攻打齐国,希望兴庆府能?够作壁上观,不要出手。


    谢宣轻啜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神色散漫,闻言亦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达尔特一看这?事儿有戏,不禁继续游说道?:“平西王本是天龙之姿,帝室嫡脉,难道?甘愿偏居一隅,久处人下吗?即便是此次西秦与兀目联军攻破了齐国北境,合两?国之力亦无法将整个?齐国吞下,兴庆府此次按兵不动就能?尝尽甜头,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齐帝新丧,新帝狂傲无礼,数次刁难兴庆使臣,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样的君王并不值得人效忠,闻大人,你觉得呢?”


    谢宣倏然笑了,淡淡说道:“使者汉话说的不错,可惜汉书读的不多。”


    达尔特闻言,呼吸一凛,斟酌道?:“闻大人此言何意??”


    “《诗经?》小雅棠棣篇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谢宣笑道?,“无论跟谁吵吵闹闹,我们是不出卖兄弟的,让兴庆府作壁上观是万万不能?的,这?时端看谁是兴庆府的兄弟,我们就帮谁,这?次使者许我们重利却不要我们出力,我觉得不太?妥当。”谢宣淡笑着解释道?。


    西秦使臣道:“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谢宣故意?顿了一下,他?又笑道?,“一起出兵。”


    达尔特当场哑住,这?跟他预想的很不一样!!


    闻人氏窝在兴庆府数年,何曾与西秦或者兀目联过军?!以前倒不是没有这?两?个?国家的使者前来游说,可一概被闻人驰严词拒绝了!


    所以,这?个?闻金金此言何意??


    兴庆府方面转变这?么大,打了西秦使者一个?措手不及,达尔特当即被手中的茶水呛到,连声咳嗽起来,好不狼狈!


    谢宣悠闲自?得的说道?:“你也?说了,西秦与兀目合两?国之力也?吃不下大齐,我们兴庆府也?能?在其中占到便宜,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白占旁人的便宜。”他?作势拍了拍自?己胸口道?,“于心不忍啊。所以你们这?次出兵,我们也?跟着出兵,到时候能?吃下多少?各凭本事,岂不美哉?”


    达尔特听着谢宣的言论,好似很合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成功的被谢宣绕糊涂了,但谢宣坚持兴庆府也?要来凑凑这?份热闹。


    所以,当兴庆府要出兵攻打大齐的消息传到汴京时,满朝文武惶然失色,这?可怎么办好,山雨欲来风满楼!


    齐璟急的团团转,当即病倒了,又强撑着挣扎起来将朝中重臣叫到御书房商讨对策,如何闻人氏真的反了,谁能?辖制住他??!


    大臣商讨来商讨去,总商量不出解决之策来。


    这?时谢壑开口说道?:“陛下,您当初在熙州抚边时,曾与闻人驰学过几日的武艺,算是有几分师徒情分在。”


    齐璟蓦然回过神来,知道?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抬眸眼巴巴的看着谢壑道?:“少?傅的意?思是?”


    “给闻人氏加恩封赏,听说今年北疆大旱,可以给他?们运些米粮,先稳住他?们。”谢壑说道?。


    “我不赞同,给他?们米粮是为了让他?们有粮来打我们吗?”谢靡说道?。


    “钱帛也?行?,只是国库如今还能?凑出钱帛来吗?”谢壑瞥了他?一眼说道?。


    蔺祈捋须道?:“闻人氏多年来从未与西秦或兀目有过什么勾结,此次传出他?们要出兵的消息来,兴许是不满朝廷曾扣过他?们的使臣,此事本也?是个?误会?,说开也?就好了,万不能?让敌国将闻人驰拉拢了过去,听说西秦已经?派了使臣去兴庆府游说,我们亦要遣使前去才行?。”


    齐璟闻言老实了,他?现在非常后悔没听父皇的临终遗言,西北动不得,西北真的动不得!不仅父皇动不得,他?亦动不得,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中唯一跟闻人驰有过交集的只有谢壑、蔺冕和裴逸安,这?里面数谢壑的才干最?高,办事最?为稳妥。


    他?将稳住闻人氏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谢壑身上。


    十一月初,趁着冰冻期还没来,齐璟命谢壑带人北上,特意?给闻人驰宣旨,加封闻人驰为太?子少?保,赐紫金光禄大夫,金鱼袋,赏一百万石米粮,望闻人驰能?出兵协助谢徽抗击西秦与兀目的联军。


    得知汴京派来的使臣是他?亲爹,谢宣坐立不安了!他?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齐璟这?厮怎么把他?爹给派来了?!那可是亲爹活爹啊!


    偏偏的,兴庆臣子还在一旁不断的恭维道?:“不愧是大司农,这?次王爷领兵出征粮草足足的。”


    你们大司农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谢宣最?后躲无可躲,一头扎进了楚怀秀的房间闷头不出。


    楚怀秀正?在房间里给未出生的小将缝小衣裳,见状不由好奇道?:“你这?是怎么啦?”


    “我爹要来兴庆。”谢宣用枕头蒙住脑袋闷闷的说道?。


    “那岂不是好事儿?!”楚怀秀眨眨眼说道?,“你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吧。”


    谢宣道?:“我总觉得他?来势汹汹的,哎呀,要不我回熙州去好了。”


    “净瞎胡闹,他?巴巴的来这?一趟还不是为了看看你,你这?一躲就不知何时才能?与他?相见了,岂不遗憾。”楚怀秀劝道?。


    谢宣丢开手里的枕头,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后他?拿起一旁的小衣裳顾左右而?言他?道?:“怎的自?己动手做起来了,你又不擅这?个?,交给嬷嬷和绣娘她们就好了。”


    楚怀秀笑道?:“左右闲着没事儿,况且旁的复杂的我做不了,小儿衣物还是可以做得来的。”


    谢宣点点头,他?扭头对楚怀秀肚子里的小人儿说道?:“你爷爷要是发怒,你可得给爹爹求情说好话。”


    楚怀秀:“……”


    二人沉静坐了片刻,楚怀秀又道?:“我常年在西北,那些京官大多不识得我,可这?次来的使臣十有八九都是认识你的,你打算怎样应对?会?不会?有麻烦?”


    谢宣晃了晃手中之物道?:“无妨的,我有这?个?!”他?刚刚在系统那里用积分兑换的人皮面具。


    谢宣起身坐到梳妆台上,抻开人皮面具往脸上一阵怼,一炷香之后,他?扭头对楚怀秀笑道?:“铁铁,快来看你夫君的新脸!”


    楚怀秀愣了片刻,走上前去摸了摸,边边角角都很熨帖,她不禁惊讶道?:“还挺别致的。”


    谢宣收拾妥当之后,换上了兴庆臣子的官袍,除了那双出挑的凤眼未做改变,其余面部特征与他?本来的长相大相径庭,保证让所有看到他?新脸的人绝对联想不到他?原来那张脸。


    趁着他?爹还没到兴庆府,谢宣顶着这?张脸在兴庆府转来转去,争取让大家迅速熟悉。


    薛云疏每次见了他?这?张脸,眼角都得抽一抽,他?十分不解道?:“大司农,你还是原先那张脸好看,为何要易容成这?般模样?”


    谢宣打哈哈道?:“那张脸呀,看来看去看腻了,想来点新鲜的。”


    薛云疏眨了眨眼睛促狭的问道?:“啊?是闻将军不喜欢你了吗?”


    “她钟爱我钟爱的很,才没有厌弃我呢。”谢宣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说道?。


    “那你是不敢见谢尚书咯。”薛云疏边捂脑袋,边跑到一旁去,快速说道?,“你别打我,我替你说好话,就说你的老脸被将军一拳打青了,没法见人。”


    他?说完扭头就跑,结果就见楚怀秀摩拳擦掌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看着他?,薛云疏:“……”早知道?就不打趣大司农了,他?可打不过闻将军。


    三日后,谢壑带着圣旨和粮草来到了兴庆城。


    嗯,由薛云疏和兴庆老臣蒋先义共同接待的,依旧不见闻人驰与谢宣。


    谢壑拧了拧眉,其他?随行?的大齐使臣直接面露不满之色,但一想此行?的目的又将心中的脾气按耐下了。


    薛云疏察言观色道?:“尚书大人勿恼,实在是王爷与大司农不在城中,并非有意?怠慢诸位。”


    “平西王人呢?”副使见状问道?。


    蒋先义回道?:“在将台点兵呢。”


    那副使瞬间哑住,不好再说什么了。


    谢壑淡笑道?:“无妨,平西王不在,我们去城中等他?便是了。”


    虽然副使口中问着平西王,但他?们最?想见的人是闻金金,这?个?诡计多端到将新安城骗到手的兴庆奇臣,除了谢壑几乎都在想,若是朝廷有这?等奇才,先帝也?不至于忧愤而?死了。


    其实,他?们并不知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大齐地大物博,钟灵毓秀经?天纬地之才并不是没有,只是这?些人才在汴京并没有发挥的余地,饶是谢宣当年若不是家世显赫,说不定也?早就被景元帝给处死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谢宣,楚怀秀怕是早就被饿死在五路伐西秦的路上了,哪有后来的兴庆第一名?将闻铁铁。


    谢宣和楚怀秀这?样的人才在汴京没出路,而?一些同样优秀但家世不如他?们的人才其处境可想而?知了。


    所以当年当谢壑问谢宣可不可以给朝廷一次机会?的时候,谢宣是否定的,他?不会?像条鱼一样大喇喇的躺在汴京这?条砧板上任人宰割了。


    是鱼合该游回大海里。


    众人轩轩昂昂的进了平西王府,薛云疏和蒋先义还有兴庆府的其他?臣子陪同在左右。


    随从给诸人上了谢壑最?爱饮的明前龙井茶。


    谢壑抬眸,见给他?上茶的这?个?小幺儿有几分熟悉之感,他?故意?开口问道?:“是明前龙井吧?几成温的水?”


    “回大人的话,七成温,八成温适合沏雨前龙井。”那小厮恭谨答道?。


    谢壑点了点头,抄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道?:“不错,是个?懂茶的,我在兴庆的这?几日,所饮之茶都由你泡了。”


    “是。”小厮乖巧的侍立在一旁,灵秀的金丝丹凤眼衬得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无端清秀了几分,竟有些赏心悦目起来。


    谢壑抓紧茶盖,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气,呵……堂堂大司农没空接待使团,倒有空给他?当奉茶小厮,瞧瞧他?养的这?个?好大儿!


    扮作奉茶小厮的谢宣一看就知道?他?爹这?是生气了,自?己越发恭敬起来,没办法,老子对儿子天生有血脉压制,他?在外?面再如何威风,暗地里也?是个?怕爹的。


    午膳过后,汴京来的使团被安排在平西王西花园的院子里休息。


    此时草木零落,寒鸦栖枝,西北的天空格外?辽阔。


    谢宣望望天,望望地,望望树上的老鸹窝,最?后磨磨蹭蹭个?无其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他?爹的院子。


    继续给他?爹沏了一杯极品明前龙井奉上。


    谢壑脱了官袍,换了一身轻便的夹衣,套了一层香云纱外?衫,端的是雅致非凡,气质凛然若仙。


    “闻人驰到底去了何处?”谢壑捻动手中的诗集,闲聊似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主子们的行?踪哪是我能?探听的。”谢宣乖巧道?。


    哟呵,还装上瘾了。


    “你从梅州诈死,就是跑到平西王府给人当奴做仆来了?”


    谢宣还想温声细语的表演一会?儿呢,奈何被他?爹无情拆穿,谢宣顿时闭上张开的嘴巴,沉默住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给阿爹为奴为仆是应该的,这?是阿爹专有的,换个?人就没这?待遇。”


    谢壑听得一阵牙酸,他?又道?:“我听说你给旁人当儿子去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给王爷当上门女婿来了。”谢宣赶紧辩解道?,“我还是您跟阿娘的儿子。”


    谢壑抬眸打量了他?两?眼道?:“你这?是哪儿淘换来的这?张脸?我和你阿娘可没生给你这?么一张脸。”


    “害,这?不是怕被人认出来给家里添麻烦吗?跟这?边的人稍微学了几招易容术,虽然我的手艺平平,但平平总有平平的好处,不惹人注目,我还挺满意?的。”谢宣解释道?。


    谢壑看了碍眼,扫了两?眼扭过脸去,又道?:“你让从庚运回家的那具尸体怎么做到那么逼真的?也?是跟人学的易容术?”


    谢宣一顿,老老实实跪到谢壑面前请罪道?:“是儿子不孝,让阿爹阿娘受惊了。”


    时至今日谢壑仍然不敢回想那日的情景,明明直觉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不可能?是自?己的独子,可又禁不住想万一呢,万一是呢,所受煎熬如万箭穿心。


    这?个?小东西他?怎么敢的啊,竟然那样吓唬他?!


    以致他?之后隐约觉得他?在兴庆,却忍不住想过来看看,确定一下,万一李从庚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没有说实话呢,他?得知道?他?的儿子到底在哪儿?到底过得怎么样了?不然他?不放心。


    等见到这?小东西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险些气笑了。


    谢壑将手中的诗书往桌子上一扣,轻叹了一口气,威仪的凤目微微阖着,半晌,他?才低声道?:“谢宣,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谢宣跪的笔直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彻底老实了,狐狸尾巴也?不翘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嗯,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呢。”


    谢壑睁开双目,看这?面前这?个?认错飞快,打死不改的坏崽儿道?:“你媳妇呢?我听说她怀了身孕,现在可好?”


    “好!好的很,儿子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一准儿给您抱个?大胖孙子。”谢宣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说道?,“等午后儿子带她来见您,给您敬儿媳茶喝。”


    “就知道?讨巧卖乖,见你媳妇的事儿不急,我且问你,闻人驰呢?”谢壑再次问道?。


    “害,王爷知道?您来,特意?避了出去,让我们父子多说会?话。”谢宣说道?。


    “方才在门外?的时候,我听说他?在点将台点兵?”谢壑问道?。


    “西秦那边的大军已经?开拔了,兴庆府这?边一直在备战,随时准备出征,虽然齐帝人真的不怎么样,可唇亡齿寒的道?理王爷一直都懂,总不能?真让祖父一人对付五十万兵马吧。”谢宣解释道?,“本来我和秀秀要出征的,只是秀秀现在身怀六甲,没办法领兵,所以这?次是王爷亲自?带兵,我和秀秀在后方筹集粮草,今年北方大旱,粮草不太?好筹,正?好赶上西秦使臣来访,我这?不是将计就计嘛,多谢父亲成全。”


    “竟会?兵行?险着,万一你等来的不是粮草,是大齐的禁军呢?”谢壑问道?。


    “那必不可能?,本来西秦与兀目联军就让大齐北境吃紧了,这?时候大齐派兵攻打兴庆府?他?嫌自?己亡的慢了?齐璟要真下那样的决心倒也?好说,到时候咱们父子就不是在兴庆重逢了,而?是在汴京。”谢宣分析的有理有据。


    谢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官家这?会?儿还在宫里悔着呢,嫌谢宣死得太?早,他?这?会?儿找人变法都找不到合适的。”


    谢宣:“……”


    变?变什么变?另起炉灶得了。


    第104章 第104章


    次日一早, 谢宣还在被窝里,就被楚怀秀拍醒了。


    “天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谢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


    “我……我紧张。”楚怀秀干巴巴的说道。


    谢宣睁开一只眼睛, 问道:“紧张什么?我爹又不是老虎。”


    “他会不会觉得是我把你勾到兴庆来的。”楚怀秀忐忑不安的说道。


    谢宣闷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不会,明明是我勾的你。”他知她怀着身孕,心思难免敏感?些?,自己多些?耐心安慰着便?是。


    及至天大亮, 谢宣又换了那套小厮行头, 楚怀秀为了与他相?配,特意?找了一套小丫鬟的行头换上, 乔装打扮完毕, 二人相?互对视, 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朝平西王府西花园而?去?, 快到院子里的时候,谢宣递给她一盘轻巧的茶点端着。


    谢壑一向稳重内敛, 但今日难得早起了半个时辰, 一会儿问一次贴身随从:“他们来了吗?”


    随从笑道:“主子,哪里就那样快了,还要待会儿呢。”


    谢壑:“……”


    直到谢宣提着茶壶来敲门,本来站在门口的谢壑刷的一下子走到正座前正襟危坐,神?情十分庄肃。


    贴身随从:“……”


    谢宣提着壶, 拎着茶盒快步走进来道:“大人,您要的茶来咯。”


    楚怀秀紧接着将?手里的茶点放在谢壑旁边的茶案上, 温声道:“大人请用茶点。”


    她伸手接过谢宣手中的茶壶, 亲自来给谢壑泡茶,她久在行伍之中, 对于吃穿用度并不太讲究,起码不如文人那般讲究,而?谢壑又是文人之中的翘楚,她给他泡茶,很是心虚,但这是身为儿媳的一项礼仪,推脱不得。


    她慢慢打开茶盒,只差数着茶叶放了,谢宣促狭道:“多点少点也没关系的。”


    楚怀秀将?信将?疑将?手心里的茶叶放入盏中,谢宣适时的倒上热水,楚怀秀紧接着盖上茶盖。


    一杯茶还得两小口黏黏糊糊的一块泡,谢壑坐在一旁简直没眼看。


    泡好茶后,楚怀秀命人搬来蒲团,作势要跪。


    谢壑摆摆手道:“免了,你且安稳坐好。”


    谢宣忙将?楚怀秀扶到一旁坐下,楚怀秀哪里肯坐,说什么也要给谢壑奉茶。


    谢壑接过那盏儿媳茶来,轻啜了一口,随即命人取来一对绝品翡翠镯子,他抬眸对楚怀秀说道:“这是我与你婆母给你的成亲礼物,一片心意?罢了,不必推辞,你们既已成了亲,之后的路便?要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才好。”


    楚怀秀点点道:“儿媳谨记。”


    谢壑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对谢宣说道:“你媳妇还怀着身孕,怪不容易的,咱们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还不扶她回去?歇着。”


    “是。”谢宣从善如流,起身要去?扶楚怀秀。


    楚怀秀忽而?抬头问道:“公爹,我爷爷他……”


    “应国?公虽然年岁大了,身子也算康健,你小弟新拜了蔺祈为师学习读书写字写文章呢,我去?蔺家的时候看见?过几次,蔺祈对他很是满意?,想必以后的功名是不愁的,前不久你婆母去?相?国?寺烧香碰见?了你母亲,听说瞅着精神?头还算不错。”谢壑缓缓道来。


    楚怀秀闻言,轻声叹了一口气?,盈盈福了福身道:“多谢公爹告知,怀秀退下了。”


    谢宣扶着她回了后院,一炷香后才又到谢壑跟前伺候。


    谢壑挥退下人,深深的看了谢宣一眼,看得谢宣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谢壑低声道:“你的功夫比不上她吧。”


    谢宣莞尔一笑道:“秀秀说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读书也比不上我呀。”


    谢壑忠告道:“……好好过日子,夫妻之间别打架。”


    谢宣骄傲的笑道:“秀秀从来不打我。”


    谢壑从桌子上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几个字:敛之、则、曦。


    谢宣低头一看,问道:“爹,您这是……”


    “你也快及冠了,敛之是为父给你起的字,至于孩子的名字,男孩叫谢则,是女孩的话?就叫谢曦。乳名的话?,你们自己看着取吧。”谢壑说道。


    谢宣抚着那个“则”字,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本《临安雨霁》,他心中波涛起伏不定,良久之后才怅然出声道:“这胎约摸是个男孩了,也好,多谢阿爹赐名。”


    谢壑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给你起与你的名字截然相?反的字吗?”


    “大概是盼我平安和顺的度过此生吧,毕竟凡事都过犹不及。”谢宣猜测道,他做事风格高调又张扬,父亲这是在担心他呢。


    “难得你还懂这些?道理。”谢壑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便?去?照做。”


    “我尽量。”谢宣道。


    谢壑等人在平西王府逗留了数日,直将?副使们等的无其?奈何,每天都要催上数遍,闻人驰这才缓缓而?归。


    谢壑略感?遗憾,他还希望闻人驰在外面多待两天,他还没在平西王府待够呢,很长时间没见?,宣儿泡茶倒越泡越地道了,他很喜欢。


    闻人驰一见?谢壑的面便?致歉道:“西秦大军压境,兴庆军务繁忙,未能及时相?见?,还望钦差大人见?谅。”


    谢壑直道:“无妨,皆是为国?事奔波,谢某等得。”


    平西王府设案陈香,开始迎领圣旨。


    圣旨是谢壑亲自宣的,闻人氏有特权,可以站着接圣旨,只需对圣旨行躬身礼即可。


    闻人驰接过圣旨,那一百万石米粮也都由?兴庆府这边交接清楚了。


    恩赏发送到闻人驰手中,使团的第二个来意?便?是劝说闻人驰与谢徽联合出兵抵御西秦和兀目的联军。


    薛云疏笑道:“汴京诚意?十足,这一百万石粮草解了我们兴庆的燃眉之急,共同?防御之事皆可商谈。”


    “兴庆坐拥甘州马场,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优良战马,官家希望擅长奔袭的兴庆军可以做此次出征的前锋部队。”汴京使臣说道。


    蒋先?义首先?冷哼了一声,侧过脸去?不再说话?。


    薛云疏目光飘向小厮打扮的谢宣,不知谢宣是何意??


    这种?联军的前锋部队,说好听了是前锋,实质就是炮灰。


    用一百万石粮食换兴庆军做前锋?齐璟倒是好打算。


    谢宣递给薛云疏一个暗示,薛云疏瞬间心里就有了底,他抬眸笑道:“让我们兴庆军做前锋也行,这次是我们王爷亲自领兵出征,只要官家肯御驾亲征,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汴京使臣:“……”他们一致看向谢壑道,“谢尚书,您倒是说句话?啊,北疆的统帅可是宁国?公。”


    谢壑淡淡道:“领兵打仗的是平西王和宁国?公,这仗该怎么打由?他二人及其?属将?共同?商讨决定吧,我们要的是赢,是守卫大齐北疆,不是争论谁应做前锋。”


    谢壑一锤定音,镇住一切牛鬼蛇神?,他冲闻人驰拱了拱手说道:“王爷,大齐北疆就拜托了。”


    闻人驰亦还礼回道:“义不容辞。”


    谢宣心中冷笑道:“齐璟还真是……每粒粮食都花费的小里小气?的,想用一百万石的粮食就指挥兴庆军,他怎么越活越天真了?!幸亏阿爹及时制止了这种?蠢货行为。不过也可能不是齐璟的本意?,是下面的人想向齐璟邀好。”


    其?他在场的兴庆臣子心中亦想:齐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连战场都没上过就学人家玩弄权术,真的是一言难尽。


    粮食恩赏送到,旁的兴庆府又不会听他们的,谢壑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带领汴京使臣告别了闻人驰,踏上了回汴京的路上。


    他的副使面露难色道:“谢尚书,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官家的意?思吗?为何要这样急匆匆的离开兴庆府?”


    谢壑瞟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我正是为了祖宗基业才决意?迅速离开兴庆的,那闻人驰是何人?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孤狼,你想让兴庆军当?前锋,到底是有几个州要投喂于他?!先?帝都不敢做的事情,你想做成了讨好官家?到时候别跌个大跟头才是。”


    那人被谢壑教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默半晌后,在一旁不服气?的讷讷低语道:“那就这么算了吗?那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谢壑皱眉道:“怎么可能是一场空呢?用一百万石粮食哄得闻人驰不投靠西秦人或兀目人便?是大吉,若能换的他出兵与大齐的将?领共同?防御兀目和西秦两国?联军,更是意?外之喜。我们竭尽全力要达成的,是确保北疆无虞,其?余都是小道。”


    谢壑这一番话?将?那人说的彻底沉默不语了,无论他最?后服气?与否都没关系,只要不兴风作浪到闻人驰面前,问题都不大,即便?是想做什么向官家邀功也得看看风向!


    谢宣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爹离去?的背影,遗憾的吐了一口气?。


    薛云疏在谢宣身旁道:“汴京有糊涂蛋,也有头脑清醒的好官嘛,只是不知谢尚书回去?会不会被齐帝穿小鞋?”


    谢宣幽幽道:“那齐璟可真是本事见?长了。”语带嘲弄,毫不掩饰。


    蒋先?义在一旁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官家粮难吃啊。”


    谢宣笑道:“蒋大人这话?说的,活像谁跟土匪一样。”


    闻人驰在他脑袋上弹了个脑瓜崩道:“你做什么打扮成这副模样?让你爹看了指不定如何心疼呢。”


    谢宣捂着脑袋道:“这叫出其?不意?,我爹会理解的。”


    谢壑等人走了没几日,兴庆府真的忙了起来,因为西秦骑兵已然到了翰儿朵大草原的西部,一旦他们到了朔州以西的夏州,那谢徽等人就危险了。


    闻人驰没在平西王府待多久就立马领兵出征了,他将?兴庆事宜俱交谢宣打点。


    如今兴庆府是真真正正的粮草充沛,有了这一百万石粮食,各事项都出奇的顺利。


    十一月中旬,翰儿朵大草原飘起了鹅毛大雪,西秦想与兀目人会合的愿望落空,他们在翰儿朵大草原西部遭遇到了兴庆军猛烈的伏击,损失惨重,不仅没看到兀目的人影儿,甚至连粮草都断了。


    西秦人打仗一向是轻装简行,粮草靠掠夺汉地城池补给,可是他们万万没考虑周详,如今他们一路沿途经过的汉人城池俱都落在了闻人驰手中,在闻人驰的治理下这些?城池固若金汤,他们压根就抢不到什么东西,一路捉襟见?肘准备在夏州大干一场,没成想被悍勇的兴庆军狙击在翰儿朵大草原上。


    冬季的大草原空旷辽阔,万里无垠,不要说这里没有汉人城池,沿途连个放羊的牧民都没有,空荡的令人心慌。


    然而?西秦骑兵在大草原上急得团团转,同?一时间兀目大军亦和谢徽部发生了大规模的战役,双方若碰撞在一起的两个拳头,势均力敌,又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现在要比的就是看谁粮草更充足,看谁的援兵先?到。


    这一对峙就对峙到了来年六月份,六月份冰雪早已融化,草原上的草都要长起来了。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此时看似西秦人要迎来转机,其?实也不过是踏入最?糟糕狼狈的死地,因为这时候西秦军心最?容易松懈,兴庆军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近在眼前了,不过闻人驰暂时也抽不出空来支援谢徽部。


    兀目朔州以东的军队在和谢徽打对抗战无暇他顾。


    若说援军,只有据守翰儿朵大草原以东,朔州以西的夏州地带的兀目守军可以抽出二万人来做支援军,而?大齐各部已经调无可调。


    谢宣数次站在舆图面前合计,面色沉沉。


    当?他第四次看图思索对策的时候,随从却告诉他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媳妇跑了!没错,就是媳妇跑了!


    楚怀秀带着五千兴庆军跑了,跑去?截杀夏州抽出的两万兀目援军。


    谢宣惊的寒毛倒立,楚怀秀此时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她跑什么跑?!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这小妮子是胆子越来越大!


    谢宣当?即跑到马厩里牵自己的马,却发现楚怀秀此次逃跑是有预谋的,因为谢宣的马不见?了,那么神?骏的一匹五花马不见?了。


    谢宣当?即气?笑了,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马厩扶栏上,他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管事道:“我的马呢?”


    “回大司农,前天的时候就被闻将?军牵走了。”管事被谢宣骇人的神?色吓的两股战战,心慌不已。


    “前天她牵我的马你不告诉我?”谢宣问道。


    “闻将?军说你要和他一道出城点兵……”


    谢宣急的抓了一把头发,他去?找别的马去?追人,却发现马厩中的马都是老弱病残孕,没一匹能跑的,追人铁定是追不上了。


    呵!多有本事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薛云疏看着谢宣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更添几分敬畏,他弱弱的喊了一句:“大司农……”


    “你也知道闻铁铁要跑?!”谢宣脸上阴霾密布的看着他,冷声问道。


    薛云疏连忙摆摆手,立马表忠心道:“不知道,不知道,他们连我一道瞒了,就是我发现不对劲时才命人去?查去?通知您的,咱俩永远是一道的。”


    谢宣:“……你那里有快马吗?”


    薛云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宣看得眼急,不禁又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薛云疏连忙解释道:“大司农,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文臣,半点功夫没有的那种?,我的马再快也撵不上闻将?军的马呀!”


    这倒是,谢宣冷静下来,一边命人全城找快马,一边盘问薛云疏道:“他们带了多少人走?”


    “五千。”


    “粮草怎么运的?”谢宣又问。


    薛云疏摇了摇头道:“没动兴庆府的粮草。”


    谢宣一听炸毛了,带人走不带粮草,她这是作的哪般夭?!他谢?*? 宣供不上她的吃喝吗?!


    薛云疏见?状安慰道:“司农大人,你还不知道闻将?军吗?旁人打仗没粮草打不了,闻将?军不一样,她先?前打的那些?仗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粮草难不倒她。”


    谢宣气?道:“那是齐帝昏聩,难道兴庆府管不起她饱饭吗?!”


    薛云疏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当?谢宣再次接到楚怀秀的消息时,楚怀秀已经将?那两万兀目援军切了瓜,手起刀落十分利索,不仅如此,她还以自己为诱饵,故意?将?夏州城的兀目守军引出来,继续切瓜,给夏州城放了不少血,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人和粮草往银州袄子口赶。


    谢宣被她这一通操作惊住了,他知道他的秀秀作战勇猛,万万没想到她已勇猛到了这种?程度。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楚怀秀就率部到达了银州。


    她一边抓着缰绳,一边扶着鼓鼓的肚子,赶路赶的虎虎生风。


    副将?秦风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道:“老大,你这……大司农知道了是要骂人的!”


    “闭嘴!”楚怀秀道,“再赶不到袄子口我就要骂人了。”


    秦风扶额,狠狠的抽了马肚子一下,只得继续赶路,先?打仗,打完仗再回去?找大司农请罪。


    估计大司农以为是他们撺掇的老大出征,其?实真不是!


    老大在点将?台点兵的时候,他们这群副将?也吓了一跳,老大骗他们说只是调换城防,紧张什么。


    他们不紧张,既使他们再心大出了城的时候,也知道了老大的心思。


    他们能怎么办?!只得豁出命去?护着老大不受伤害,万万没想到捏了数月绣花针的老大还是那么能打,凡人望尘莫及。


    说话?间,楚怀秀率人赶到了袄子口,谢徽很长时间不见?楚怀秀,乍一见?她猛然唬了一跳,他当?即说道:“他们怎么放心让你出来,岂有此理!”


    楚怀秀摇了摇头道:“无事,打仗要紧。”


    谢徽头皮一紧,打仗要紧,他谢家的金疙瘩同?样很重要。


    谢徽说什么也不让她出战,她不愿,说自己感?觉还行,要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个榜样,之前教会了他如何杀西秦人,现在要教他如何杀兀目人,他长大之后最?好也能做个小将?军,守护家国?平安。


    这胎教是真的威猛啊!


    八月初,翰儿朵大草原上东西两端接连发生了两场大会战。


    闻人驰在西翰儿朵大草原会战西秦骑兵,将?西秦骑兵成建制消灭,大胜而?归。


    闻人驰率部回到兴庆府时,见?楚怀秀跑了,气?的他将?谢宣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二人一起率军朝东边进发,兵分两路,闻人驰攻夏州,谢宣率部增援谢徽。


    谢宣到的时候,双方正在大规模激战,他家娘子正驾马大刀阔斧的砍人,杀气?凛然,悍勇无敌,杀敌如切瓜一样比谁都干净利索。


    谢宣:“……”


    谢宣看到了楚怀秀,楚怀秀也看到了谢宣,她迅速驾马奔来,仰头对他说道:“站到我身后去?,别影响我杀敌。”


    谢宣:“……”


    他也能杀敌,不用媳妇护。


    夫妻二人共同?冲锋陷阵起来,谢徽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夫妇俩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说不靠谱也不对,杀敌的时候挺靠谱的。


    本来焦灼的战事,在谢宣率援军先?至后,战况出现一边倒的倾向,大齐头一次在大会战中碾压了兀目,使得兀目不得不暂时龟缩回燕云十六州。


    西秦与兀目号称五十万联军,然而?两军还没来得及会合就纷纷败北。


    与此同?时,闻人驰取得夏州大捷,夏州彻底落入闻人氏手中,成为兴庆府的属州之一。


    大战结束后,楚怀秀刀尖儿上的血淋漓不断的往下滴,她长舒一口气?,这一战总算结束了,可喜可贺,她们赢了。


    她抬头见?谢宣虎着脸朝她走来,头皮不禁一麻,讪讪笑道:“不是我要出城,是你的马驮着我出了城,开始我怎么都不肯的。”


    “这么说,还是我的马不对?”谢宣故意?板着脸说道。


    楚怀秀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改天帮你训训啊,一定会训得它服服帖帖,认真听话?的。”


    谢宣掂了掂手中的马鞭,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一双灵动的杏眼眨啊眨的。


    “你……你莫要吓我!再吓我我就肚子疼了!”楚怀秀“威胁”道,忽然间,她皱了皱眉头道,“哎呀,我真的肚子疼了。”


    谢宣忙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打横抱抱了起来:“叫你逞强,宝宝生气?了吧!”


    “我想他不是生气?,他是闷得慌了,想溜达出来看看。”楚怀秀惨白着一张小脸说道。


    顿时,谢宣的脸比她的还白,他神?色紧张的问道:“那……那怎么办?!”他连忙让人腾营地,抓羊!


    谢徽昂首阔步走了过来,纳闷问道:“好端端的,抓羊做什么?”


    “祖祖……祖父,秀秀要生了!这荒郊野外的哪有女人,抓只羊来喂养孩子,要公的,母的不下奶!”谢宣回道。


    谢徽领兵打仗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儿,不过他坚称:“傻了吧你,公的才不下奶,要母的!”而?后他摇了摇头道,“不是,这里城郊大营,城内有女人,你别慌,我命人去?请稳婆和奶娘,你赶紧把秀秀抱回营中去?,先?找军医对付着。”


    他话?音刚落,就见?谢宣抱着楚怀秀急匆匆的跑没影了。


    第105章 第105章


    谢宣迅速将楚怀秀抱回她的营帐里, 秦风恨不得脚踩风火轮将军医提来,军医也没接生过孩子,不禁头皮一麻, 不过还是依葫芦画瓢忙命人去烧开水、准备好醋、干茅草、干净的巾帕。


    谢徽的副将是骑谢徽的坐骑策马入城的,将城里口碑好的稳婆提到?战马上捎来。


    “军爷,军爷,你慢点……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哎。”稳婆死死的掐住副将的铠甲, 怕的不行。


    “大娘, 十万火急,在下得罪了!”副将回道。


    副将回到?营中的时候, 谢家两个男人已经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团团转了。


    谢宣暗中问系统道:“给?我一个妇人产子的指导手册, 我自己进去接生。”


    系统一边查资料一边说:“稍安勿躁, 妇人产子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谁进去都一样,除非剖腹产, 但这个年代剖腹产显然不现实, 楚将军年轻又体格好,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一人一统正说着,谢徽的副将提了稳婆来,众人心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宣在营帐外等候,等来等去等了半天?不见楚怀秀呼痛, 他心里又敲起锣鼓来,他阿娘生卯娘的时候可是很痛的, 呼痛声?离十丈都能听得见, 怎么秀秀不叫?


    难道是疼晕过去了?


    谢宣心中一凛,作势要往营帐中闯, 差点与稳婆撞个满怀。


    稳婆抚了抚心口道:“产妇无大碍,胎位也正,只是生产还需一段时日,各位军爷且安心。”


    谢宣道:“怎的不见产妇呼痛?”


    稳婆道:“夫人说了,忍忍就好了,喊了也是疼,浪费那力气干嘛?!”真是稀罕事,她接生了这么多家,头一次在军营里帮人接生,头一次看到?那么能忍的产妇。


    不及多想,她忙吩咐道:“准备些?红糖鸡蛋,若有条件备些?老参母鸡汤也是好的。”这是正事儿,以防产妇到?后头没了力气。


    谢宣忙点头道:“好的,老参要什么年份的,千年的还是万年的?”


    稳婆一惊,知道自己碰到?了大户人家,她忙摆了摆手道:“产妇情况还好,暂且用不到?那样的参,百年份的就好,百年份的就好。”


    谢徽连忙命底下的人去煮老参鸡汤,卧红糖鸡蛋,吩咐完这一切后他面色凝重的对谢宣说道:“这一仗多亏了她,待会?儿你可不许凶她。”


    谢徽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当时战事吃紧,齐地北境的所?有士兵除了必要守城的,基本都在银州袄子口供他调遣了,他与兀目人纠集的三十万大军实力旗鼓相当,这时就要看谁的援军到?的快了。


    从大齐其?他地方调兵显然已经赶不及,这时最好的办法是向兴庆府借兵,他与闻人驰共过事儿,大约清楚闻人驰的为人,此事不难,难的是闻人驰正领兵在西翰儿朵大草原上抗击西秦人,怕是分身乏术,兴庆府的战力也很吃紧。


    不然,不可能夏州的兀目守军有动静了,兴庆府那边还纹丝不动,所?以当时兴庆府能腾出来的人手并不足以支援他。


    那此战就危险了。


    谢徽一连数日挂免战牌,只是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大战一触即发,终不可避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怀秀先率援军到?了,虽然只带了五千骑兵,这五千人在别的将领手中只能做五千人来用,但在楚怀秀手里不一定?,她在西北诸战中早已历练出一套以少胜多之法,她只需要将夏州那两万人马灭掉,兀目此战必输。


    并非兴庆无其?他良将,兴庆良将一半跟着闻人驰出征,一半留下来守兴庆城,在这一半良将中论以少胜多,论速战,论攻城略地,打击敌方援军,能出楚怀秀之右者并无一人,因为被留下来守城的良将皆以防守见长,能攻的基本都被闻人驰带走了。


    要不谢宣也不至于几次三番面对舆图皱眉深思。


    此战谢徽若败,大齐就惨了,整个大齐北方将被战火点燃,到?时候谢徽是死是活都必然不好过。


    若换别的统帅,楚怀秀都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可谢徽不是别人,他是谢宣的亲祖父啊!


    她不仅仅是跟人抢时间,也是在跟天?抢时间,速战速决,战完生宝宝。


    好在这个崽儿是乖的,不闹娘,就连出生也知道挑个好时候。


    谢宣安静的站在营帐外,听得祖父这番话,慢慢湿了眼眶,心中各种情绪不断翻滚着,他滚了滚喉结低声道:“我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凶他?”


    祖孙二人正沉默着,营帐中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啼,稳婆大喜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生了,是个沉甸甸的大胖小子呢。”


    半晌后,稳婆抱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孩子出门道:“谁是主家?”


    “我!”谢宣忙走上前去,接过稳婆怀里的襁褓,谢徽在一旁给?赏钱,稳婆掂了掂荷包,瞬间喜笑?颜开。


    谢徽的副将特意套了马车送稳婆回城。


    谢徽忙凑到?谢宣跟前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可有取名字?”


    谢宣道:“阿爹去年出使兴庆的时候,倒给?留了大名,说若是男孩就叫则,若是女?孩就叫曦,乳名倒是还没取。”


    谢徽说道:“咱们?家给?婴儿娶小名儿倒也简单,出门?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祖孙共同?抬头一望,正好看到?远处连绵的青衡山,于是异口同?声?道:“就叫青衡吧。”


    谢宣哈哈一笑?道:“祖父有没有小名儿?”


    谢徽面色微红,这小兔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宣好奇道:“还真有?”


    “哼,不过就是叫红花罢了,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祖母早给?我取了新名字,我现在再也不叫红花了。”谢徽破罐子破摔道。


    “祖父莫急,孙儿也不敢叫啊,哈哈。”谢宣笑?道。


    谢徽道:“还是小重孙会?挑地方生,起码出门?遇见的第一个东西不是一朵红花。你都抱了一会?儿了,给?我抱抱。”他十分眼馋。


    谢宣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孩子移交给?祖父,边交边说:“嗯嗯,先托住他的小脖子,轻轻的这样揽过来,再托住小身子。”


    执掌千军万马的统帅此时正认认真真的学抱小婴儿,想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谢徽忽然红了眼眶道:“原来小孩刚出生的时候是这般模样啊。”


    小脸红红的,皱巴巴的,身上还裹着胎脂,小胳膊小腿的,一切都那么小,软乎乎的。


    他都没有见过壑儿和宣儿出生的时候,中间隔了两代,如今看到?小重孙出生也算不枉此生了。


    “小青衡,小青衡,我是你太爷爷啊。”谢徽笑?道。


    “小子,我是你爹!”谢宣不甘示弱道。


    逗弄了一会?儿,谢徽依依不舍的将怀里的婴儿交给?谢宣道:“快抱进去吧,别让风给?吹了。”


    谢宣从善如流。


    楚怀秀的副将秦风领着人去城中置办婴儿床等物了,还未回来。


    楚怀秀的产床用厚厚的围屏包裹起来,谢宣抱着孩子进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放孩子的地方,只好抱在怀里轻轻的颠着,哄着他睡觉。


    边哄边跟楚怀秀说话道:“宝宝很好,谢谢你,秀秀。”


    楚怀秀一边喝鸡汤一边回道:“累不累,暂时将他放在我身侧吧。”


    谢宣赶紧摇头道:“不累,怎么都不累,小家伙乖的很,文文静静的,看样子性?子跟阿爹很像。”


    楚怀秀喝鸡汤的手忽然一顿,问道:“都这么半天?,宝宝饿了没?”


    谢宣皱眉看了看怀中的宝宝道:“没哭,那就是不饿。放心吧,饿不着他,祖父派人找了三个奶娘和一群正在产奶的母羊。现在先这么用着,等我们?回了兴庆府后就好了,那边什么都有,你呀,甭操心他,只管将身体养的棒棒的。”


    楚怀秀点了点头道:“你来的这样快,阿爹骂你啦?”


    谢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本来也是我的不是,劳你费心跑这么远。”


    楚怀秀道:“战机稍纵即逝,夏州那边已经派援军了,我们?再慢一些?,祖父这边就生死难料了,我知道你预备自己带人来的,只是你到?底没领过兵,我怎么放心的下,提前跟你说你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只能悄咪咪的出来,等我回去跟阿爹说,不让他骂你了。”


    谢宣叹息道:“我知道你的心,不过他最近新得了夏州,可没空骂我了。再者说,他那里是骂我啊,他是心疼你呢。这样我挨骂也开心。”


    “又说浑话!”楚怀秀娇声?嗔道。


    谢宣笑?道:“刚刚生产完,莫说话了,快睡会?觉休息一下吧。”


    “嗯。”楚怀秀听着谢宣轻哼摇篮曲,渐渐的沉入梦乡。


    谢宣一会?儿看看秀秀一会?儿看看怀中的宝宝,心里满足极了。


    他唇畔勾起一抹笑?意,笑?着笑?着他忽然记起一件事来,于是暗中偷问系统道:“后世的婴儿出生后会?打很多很多的针,你这儿有没有?”


    系统挑眉道:“凡是超脱历史框架范围内的商品都不能有的哦,但这个孩子沾了是你的血脉的光,可以有,只是注射器会?变个样子,效果是不变的。”


    “药剂货真价实就行,别的只要不影响注射即可。”谢宣说道,“拿我的积分给?他兑一套完整的疫苗。”


    谢宣说完之后就低声?哄怀里的宝宝道:“打针针,不怕怕,扎完针针,病病飞飞。”


    “叠词词,恶心心。”系统在一边说风凉话道。


    谢宣白了它?一眼道:“我有宝宝,你没有,羡慕嫉妒恨去吧。”


    系统:“……”多可恶啊!关键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无法反驳。


    后来,秦风等人把小婴儿睡得摇篮抬进帐中,上面铺了萱萱软软的小褥子,谢宣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了进去,嗯,就在他将要撒手之际,忽然臂间一热,宝宝尿了。


    谢宣一脸黑线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道:“喜欢爹爹抱着就直说,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挽留。”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宝宝交给?秦风和临时奶娘看管,自己去别的帐里更换衣衫去了。


    帐里这番热闹吵醒了楚怀秀,她再也睡不着了,但身子还有些?乏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自己的系统聊天?。


    她扒拉着兑换商城页面,选了母婴分区,看看可以为自己的宝宝换些?什么,有一些?可爱的布偶玩具,婴儿巾帕,婴儿衣服,婴儿奶粉之类的,她翻着翻着突然说道:“这次的积分攒下来是不是可以去抽奖了?这次的积分完全?可以抽到?保底了吧,绝品奖池是一剂防结核病的新生儿疫苗。”


    系统道:“不必了。”


    “啊?绝品奖品被人抽走了?”楚怀秀惊讶的问道。


    “那倒没有,谢宣刚刚给?宝宝兑换了一整套疫苗,从宝宝刚出生到?宝宝六岁,都有的打。”系统回道。


    楚怀秀讶异道:“他的权限这么大?”


    系统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全?是,主要是宝宝命好,是他的血脉。”


    楚怀秀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系统的话。


    系统完全?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含糊说道:“他那边兑好了,我们?不用抽这次的奖池了。”


    楚怀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看母婴专区的商品,刚刚还满满当当的商城,这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灰了一大片!


    啊这……她拧眉问系统道:“最近出生的孩子很多吗?怎么母婴专区要被人兑空了?!”


    系统凑过去瞧了瞧,又去后台看了看,检索了一下下单账号,发现都是同?一个账号买的,那个账号赫然是谢宣。


    系统扶额,他意味深长的说道:“问我不如问你丈夫来得快,他快把母婴专区搬空了。”


    “来人。”楚怀秀冲外面喊了一句。


    “老大,什么事?”秦风问道。


    “把大司农叫来。”楚怀秀吩咐道。


    秦风不疑有他,出帐去叫人。


    未几多时,谢宣匆匆忙忙的来了,急急问道:“秀秀,什么事儿?”


    楚怀秀吩咐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


    帐内瞬间就剩下他们?一家三口了,楚怀秀抬头问道:“青衡刚出生半天?,你买学步牵引绳干嘛?”


    谢宣笑?道:“总会?用到?的!”


    “吸x器呢?你买这玩意儿干嘛?”楚怀秀问道。


    谢宣一拍脑门?道:“疏忽了。”


    楚怀秀又道:“这些?奶粉呢!你儿子是人,又不是饕餮,能吃这么多?”


    谢宣乖巧道:“我听说宝宝很能吃的。”


    楚怀秀道:“宝宝光奶娘就有仨,饿不着他。”


    “哦。”谢宣又开始抿嘴笑?了,“秀秀,你要理解一个新手爹爹的兴奋,见什么都想买,见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楚怀秀看了一眼自己的购物车,是这样的呢。


    谢宣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买的也不少啊。”


    “那还不是把抽奖的积分都用来买东西了。”楚怀秀回道。


    谢宣许久没抽奖了,他扫了一眼奖池里的绝品奖励是一剂婴儿疫苗,嘁了一声?,很是看不上,他问楚怀秀道:“你这次出来也有几分是被这个绝品奖励勾的吧。”


    楚怀秀讪讪一笑?道:“我的系统说这个好用,对宝宝来说特别实用,我想让青衡永远都健健康康的。”


    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下次看上什么东西先问我,比问你的系统好使,知道了吗?”


    “哦。”楚怀秀闷闷说道,“我听说你能给?宝宝兑一整套的疫苗,为什么?”


    “我的积分多呀。”谢宣答道。


    “恐怕不止吧。”楚怀秀好奇的问道。


    谢宣笑?了笑?,神?神?秘秘的说道:“此是后话,等我以后再告诉你。”


    二人窃窃私语到?夜间,秦风送来了月饼等物,两人恍觉今天?恰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谢宣笑?道:“青衡真乃明月儿也。”


    “小家伙喜欢热闹吧。”楚怀秀笑?道。


    谢徽不便总往孙媳帐里去,又完完全?全?的被小重孙勾住了魂儿,索性?一合计将小重孙另设了一个帐篷,一是小儿哭闹不影响产妇休息,由乳母们?哄着即可,二是他可以随时去看小重孙,岂不完美?!


    转眼来到?洗三礼,金银锞子、桂花缸炉、破边缸炉、鸡蛋、红糖、四?季葱、槐树枝、艾叶、姜片、花椒、香胰子、秤砣等物都备的齐齐的。


    天?公作美,艳阳高照,吉祥姥姥边往盆里添水边说道:“细水长流,吉祥富贵。”添完水后开始往盆里添果子,口中念叨着吉祥话道,“早儿立子,连中三元。”接着把孩子放入盆中,洗一个地方要说一句吉祥话,谢宣看得在一旁笑?。


    楚怀秀问道:“你笑?什么呢?说来听听。”


    谢宣道:“我倒不期盼他封侯拜相什么的,一辈子平平安安最好了,哪怕不那么聪明也使得,聪明人有什么好的,能者多劳,操不尽的心,我只希望他长大的时候,能够天?下太平,他做个盛世纨绔就好。”


    听得楚怀秀轻轻掐了他胳膊一下道:“你还真是的,居然盼着自己的孩子当纨绔,那你得好好奋斗了,给?他攒下足够多的家底才是。”


    谢宣笑?道:“我给?他买的奶粉堆积如山,嗯,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财富呢?”


    行叭,竟然无法反驳,楚怀秀铁服,她促狭的眨眨眼说道:“谢状元,不给?你儿子作首洗儿诗?”


    谢宣沉吟片刻,一拍手,有了,他围着自家白白胖胖的小崽儿说道:“日晕五彩如虹蜺,深山猛虎午生儿。虎儿可爱光陆离,开眼已有百步威。”


    一旁瞧热闹的将士纷纷拍手叫好道:“好诗!好诗!好个百步威,长大了一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此刻被预言成?为威风凛凛大将军的小宝宝正坐在喜盆里哭,原因是被吉祥姥姥用艾叶擦了牙床子,他大约不喜欢艾叶的味道,浅浅长长的小眉头一皱,连哭泣都透露着可爱劲儿,惹得周围的大老粗们?好一阵怜爱。


    吉祥姥姥大喜过望,立马讨巧道:“响盆了,响盆了,此子将来必会?名扬天?下,老身洗过这么多的小儿,就没哪家小公子哭得这样嘹亮的。”她本来见了满营的军汉骇得双腿直打哆嗦,心里也发慌,只想赶紧洗完赶紧走,又见这小儿的爹娘穿戴不俗,想来有些?权势,故逮住说吉祥话的机会?便不放过,以求多讨些?赏钱。


    后来发现给?小儿掖角的竟然是足金足银的锞子,她更打定?了内心的想法,故而又在军营磨蹭了一会?儿。


    最后笑?着将孩子送入楚怀秀怀中,目含期翼。


    谢宣将手里的锦囊递给?她,她暗中捏了捏,里面竟然有瓜子呢,不知是金的还是银的,金银都好,她当即满意的笑?着告退了。


    楚怀秀抱着乖乖儿,不禁笑?道:“他长得可真白,像你。”


    谢宣道:“这小人儿是个会?长的,知道你喜欢白的就长得白。”


    楚怀秀面色一红,当即扭过身去羞得不想理他了。


    这时人都七七八八的凑过来,嘴里说着吉祥话,给?小人儿送贺礼,有送城中集市上卖的老虎帽、老虎鞋的,有送木架小推车的,谢徽送了小重孙一把赤金长命锁,锁上写着青衡二字,可见是特意找工匠打的。


    谢宣挑了挑眉头道:“爷爷有心了。”


    谢徽笑?道:“本来这把长命锁早就预备好了的,昨日命工匠凿了字出来,费不了什么功夫的。”


    谢宣拍了拍儿子道:“乖宝儿,快谢谢太爷爷啊!”


    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瞅,等瞅到?谢徽时他将自己的手指递上去,邀他一同?来啃。


    谢徽作势要啃上去,逗得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招人喜欢。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楚怀秀出了月子之后,大军就开始拔营回兴庆府了。


    谢徽满怀不舍的送了他们?很长一段路,这次分别就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惯骑骏马的楚怀秀头一次坐上了马车,马车外表看着低调,内里十分舒适,可到?底是马车里呀,所?以一行人决定?军队继续往兴庆府赶,谢宣领着楚怀秀母子先在就近的夏州城住下,给?楚怀秀母子再养养身子,等明年开春了,孩子大一些?了,再往回赶路。


    兀目兵败,西秦兵败,两国决定?派使者去银州和齐国使臣谈判。


    第106章 第106章


    夏州将?军府内, 谢宣正在哄着小将?睡觉,忽听底下的人来报:“主子,兴庆府的薛大人、蒋大人、陈大人来访。”


    谢宣看了看摇篮里的乖宝, 将?位子让给?奶娘,他抬脚走出房门,刚下了台阶便?问道:“怎么回事?这几人都是兴庆府的礼官,怎么来得这样全?”


    “回主子的话,几位大人没有?细说, 小的也不甚清楚。”随从恭敬地回道。


    谢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转身朝前厅走去。


    薛、蒋等?人一脸肃穆正襟危坐在前厅,见谢宣走了进来, 他们?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大司农。”


    谢宣笑道:“诸位今日倒是到的齐全。”


    众人苦笑一声, 异口同声道:“我等?也是迫不得已。”


    陈文起蹙了蹙眉头, 说道:“三国和谈在即, 汴京那边来了消息让咱们?兴庆府也派人参加,平日里齐帝防我们?甚于防贼, 这次突然这么大方, 怕是没憋什么好?事儿!王爷命我等?路过夏州的时候,来看看大司农,此次和谈事宜由大司农总领。”


    谢宣扶额:“可我只是个种地的,让我筹措军粮还差不多,与那三家虚以?逶迤, 恐怕难啊。”


    陈文起与蒋先义立马劝道:“别啊,别, 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撂挑子啊!我们?都听您的吩咐。”


    谢宣抬眸问道:“你们?来之前, 王爷可曾有?别的吩咐?”


    “那倒没有?,只让我们?听从您的安排即可。”陈文起迟疑了一瞬, 回道。


    谢宣但笑不语,随后招了招手,对府里的随从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几位大人远道而?来,便?在此处歇一歇脚,中午我们?吃铜锅刷肉,你领着几个人去收拾锅具与食材,拣头五六个月大的小羊羔来宰,最好?肥选肥一点的。”


    “是,主子。”随从下去张罗了。


    谢宣笑道:“前厅不常生火盆,西北风一刮冷呲呲的,不若花厅暖和,诸位大人请移步。”


    薛云疏一听有?好?吃的,立马眉开眼笑道:“多谢大司农款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宣与薛云疏走在前面,蒋先义与陈文起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几人到达温暖的花厅,谢宣借着更衣的由头出了门,随后薛云疏也走了出来,左拐右拐找到了谢宣。


    谢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害,跟陈文起说的差不多,不过王爷接到咱们?在汴京的人发来的密报,兀目欲要以?减岁币的名头让我们?交出夏州来,所以?这次齐帝才叫我们?这边出人也跟着参加和谈。不过,王爷说要最后谈无可谈,非让不可的话,让我们?提前跟您说一声,也好?有?个准备,并没有?要您揽和谈这桩差事。只是兴庆府内部?以?蒋、陈为代表的老臣并不同意让出夏州给?兀目人,但他们?又都想不出什么良策,这才将?这块烫手山芋往您这边推,还假借王爷之名。”薛云疏现在谢宣身侧,徐徐道来。


    “不想让夏州,不想担不为江山社稷着想的骂名,还想要捞一份两全其美的功劳,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谢宣嗤笑一声说道。


    薛云疏亦冷笑道:“陈文起就仗着自己是王妃亲父摆摆资格罢了,哪桩哪件事办的利索了?王爷不过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给?他留有?情面了。”


    谢宣道:“无论是什么,前两条都容易做到,第三条不可能,谁办事谁拿功劳这是我的规矩。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抢功抢到我谢宣头上来了,那我岂不是白?叫闻金金了。”


    薛云疏心内一凛,当即说道:“愿听司农大人吩咐。”


    谢宣摆了摆手道:“不急,先宰羊羔。”


    府里忙活了一上午,这顿铜锅涮羊肉总算吃上了。


    谢宣不太爱韭碟和葱蒜碟,只要了一个陈醋碟和一个麻酱碟,其余三人面前倒是四碟蘸水齐全。


    桌上摆满了羊肉切盘,甚至还有?一小篓冬季十分罕见的波斯菜。


    蒋先义惊叹道:“这倒是稀罕物。”


    谢宣笑道:“在室内暖房里种的,一把波斯菜倒搭两个火盆陪着它,也就冬日里尝个鲜。”


    羊羔肉肥嫩可口,麻酱碟鲜香细腻,几个人吃得呼呼直冒热汗,这一路的寒气也就被?赶了出去,配上上等?九酝春,简直美滋滋。


    酒足饭饱之际,谢宣突然说道:“诸位大人想必已经?听说了,最近家里新添了人丁,铁铁她擅长攻城略地,对于照顾幼儿上常常左支右绌,我也笨手笨脚的很?,家里没有?信得过的嬷嬷坐镇,每日鸡飞狗跳的,按说我应立即跟着几位大人离开夏州,前往银州,只可惜我着实放心不下,少不得将?家眷安抚一二,还望诸位大人谅解。”


    饭桌上众人的表情比满桌五颜六色的菜肴还要精彩。


    谢宣道:“若是咱们?俱都晚到了一二日,汴京那边恐怕不喜,于国事也无利。不妨三位大人先行一步,顶多晚上一二日,等?我安顿好?了家眷,随后就追上去,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薛云疏轻抿了一口杯中的九酝春,闻言应道:“本来我们?一行人就来得匆忙,打了司农大人一个措手不及,但王爷吩咐下来的差事我等亦不敢拖延,我觉得司农大人此项提议甚好?。”


    有?薛云疏打这个头了,其他人亦说道:“下官没有?意见。”


    一顿铜锅涮肉将几人先行送走,谢宣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 回府坐在婴儿摇篮旁,一边晃着摇篮哄孩子一边说道:“爹爹要出去干活咯,青衡别忘了想爹爹。”


    楚怀秀在一旁问道:“可是兴庆府出了什么事?”


    谢宣摇了摇头说道:“兴庆府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夏州反而?快出事了。”


    楚怀秀闻言一凛,问道:“兀目人还敢过来兴风作浪?”


    “兀目人想要行两桃杀三士之法,还嫩着。”谢宣抬眸道,“你和孩子在家等?着我,我去几日便?回。”


    楚怀秀问道:“什么时候走?”


    “过两日,总不会那么快的,我一去别人还怎么唱戏?”谢宣无可无不可的笑道。


    银州城内比往常要热闹许多,兀目和西秦都派了使团前来与大齐使臣和谈。


    这次大齐派出的使臣团中以?蔺祈为主使,方可兴,裴翎,谢廉等?人为副使,浩浩荡荡数十人。


    薛云疏等?人到达银州的时候,正好?与大齐使团碰个正着,两方人马合成一方,共同参与三国和谈。


    在正式和谈之前,方副使率先找到了兴庆使臣中资格最老的陈文起,面露难色,怀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游说道:“这次兀目人好?不容易松口要减免岁币,对大齐江山社稷来说实乃一大幸事,兴庆府肯派使者前来,善莫大焉。”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兴庆府扣一顶高帽,同意就是大齐功臣,不同意便?是站在大齐百姓的对立面上,旁人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陈文起微微僵了脸色。


    倒是一旁的薛云疏不咸不淡的笑道:“方大人可真是会慷他人之慨,攻打夏州损伤我们?兴庆军多少兵力,方大人知?道吗?此刻要我们?交出夏州,汴京又打算如何补偿我们?呢?”


    方可兴神色一顿,干巴巴的笑道:“可是官家并没有?给?兴庆军下达攻打夏州的命令。”


    薛云疏笑道:“这就对上了,齐帝没给?我们?下达攻打夏州的命令,此刻要我们?交出夏州,想必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补偿,那我们?还谈什么?”


    方可兴道:“兀目人答应减免岁币,对大齐百姓来说也是一大乐事,平西王爱民如子,不可能不答应的吧。”


    蒋先义紧接着回道:“敢问方副使,给?兀目人缴纳岁币的大齐百姓供养过平西王吗?”


    方可兴瞬间被?噎住,沉默半晌后,他讪讪笑道:“自然,官家不会让平西王白?白?吃亏的,过后自有?厚礼奉上。”


    薛云疏摸了摸下巴说道:“也不知?道齐帝的厚礼是什么样的,不妨这样,你们?将?盖了公章的礼单先呈上来,我们?看得满意了再商讨夏州的事儿吧,哦,对了,方副使若觉得为难的话,可以?先与蔺主使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方可兴一直在翰林院当值,平生信奉的是孔孟之道,常以?君子之风孤高自标,这次作为副使参与三国和谈,是他第一次接受朝廷的差遣,在他的观念里大齐臣共莫不听从官家的调遣,做事出发点是为天下计,他还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纯然,贸贸然找上了兴庆使臣,确认兴庆那边的意向,他们?识相?同意出让夏州那就太好?了,如果不同意他就讲道理劝得他们?同意为止。


    万万没想到,兴庆使臣都是刺头,他说一句话他们?有?八百句话等?着呢,真真是岂有?此理。


    内部?谈判陷入僵局,汴京使臣清楚知?道让兴庆府吐出夏州来无异于虎口夺食,除非有?足够的利益诱惑。


    汴京使臣先自行商议一番,拟定了一纸清单交给?了兴庆主使陈文起。


    陈、蒋、薛等?人看罢清单倒吸一口凉气,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后,陈文起单手扣了扣书案,冷笑道:“如此釜底抽薪之计,倒像是出自蔺祈之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清单上的每一条都对兴庆极具诱惑性?,偏偏对汴京来说只是略施恩惠罢了,算不得什么。


    比如同意给?攻打夏州牺牲的兴庆官兵顶格抚恤,同意兴庆府举子入汴京参加会试殿试,同意兴庆府的商船通过内陆漕运出海,不额外加税等?等?。


    如此过了两日,方可兴问陈文起道:“如何?汴京开出的条件能否打动兴庆府?”语气倒是十拿九稳,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实则三国使臣皆以?到齐,谈判迫在眉睫,汴京还在等?着兴庆使臣的最终表态呢。


    陈文起双手往后一背,气定神闲的说道:“我们?此刻无法答复你,夏州如今是我们?大司农闻金金在看管的,方副使可以?回去跟蔺相?公商量一下,看看这样的条件是否可以?打动我们?的大司农?”


    方可兴皱了皱眉道:“无论如何,我们?也得见上他一面吧。”


    “就快来了。”陈文起道。


    然而?,他们?这一等?就是等?了数日,依旧没见到闻金金的影儿。


    汴京使臣不禁有?些不满意了,到底是何方神圣敢摆这么大的谱?


    直到三国开始谈判之时,仍没见到兴庆府大司农的人影儿。


    兴庆迟迟不肯表态,汴京就不能贸然表态,汴京不表态的话,兀目使臣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十分不爽。


    这么多年了,兀目人何曾对齐人这么低声下气过,齐人和谈的诚意何在?他们?甚至直接越过了汴京使臣,直接问兴庆使臣道:“允还是不允,这么难以?回答吗?我们?兀目人做出的让步足够有?诚意了,你们?汉人有?句俗话说得好?,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意思是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会客厅的大门直接被?人踹开了,谢宣一身戎装,满目肃杀之气走了进来,手持兴庆军的礼剑,大马金刀的坐到了陈文起的上座,礼剑碰击到案面,传来一声铿锵之声,会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吸引了过去,他别的地方倒也平平,只一双金丝丹凤眼生的不怒自威,眼角内勾出锋利的弧度,眼尾轻轻的往上扫,笑时含情,冷时含威。


    薛云疏见状嘴角抽了抽,心道大司农绝对与他那张俊脸有?仇,不然为何屡次三番乔装出行?


    “让本官看看,谁在胁迫我的人?”来人扫视会场一州,被?扫视到的人瞬间只觉遍体生凉。


    兴庆使臣俱都起身给?他行礼道:“大司农。”


    谢宣刚一开口,就引来一道十分炙热的视线,只要他稍微抬一下头就会发现那是裴翎的视线。


    裴翎与谢宣是发小,二人一起长大,谢宣的声音他化成灰都能认出来,更何况那人虽然面部?平平,但那双极具特色的美目除了谢宣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他不禁又喜又气,喜的是挚友并没有?死在梅州,气的是他瞒着自己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他……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坐在谢宣对面的兀目使臣也愣住了,他虽然没见过谢宣,但也知?道汉人的官职里没有?大司农,而?兴庆的使臣齐齐站起来向来人行礼,证明?此人身份极高,看来是个能主事的。


    思及此处,兀目使臣不禁回过神来对谢宣说道:“只要平西王答应将?夏州还给?我们?兀目,我们?就答应减免你们?三分之一的岁币。”


    谢宣笑了,他抬眸认真问道:“好?极了,但请问夏州是你们?的吗?凭何用个还字?”


    兀目使臣出离愤怒了,他激愤道:“我们?兀目人掌管夏州一百多年。”


    “照这位使臣的意思,掌管一百余年便?是你们?的了?殊不知?夏州在一百多年以?前姓闻人,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我汉人经?略燕云十六州千余年,你们?兀目人不过掌管燕云十六州二百余年,那你们?何时把燕云十六州还给?我们?呀?”谢宣扬眉看着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短短几句话,兀目使臣已经?见识到了谢宣的厉害之处,如此巧言善辩,如此含威不露的金丝丹凤眼,倒让他想起一个人来,谢壑。


    这次三国会谈,齐国本应该领团和谈的人是其礼部?尚书谢壑,但此人的难缠程度让人生畏,所以?兀目提前讲明?若是谢壑领团,他们?直接不予谈判。


    没想到,防住了汴京的谢壑,却不想兴庆府的这人居然也这么难搞,简直是……天降魔煞星。


    兀目使臣见谢宣是个硬茬子,他不禁软了语气说道:“只要你们?归还夏州,我们?就减免你们?三分之一的岁币,这是你们?大齐百姓喜闻乐见的事情吧。”


    兀目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兀目人的眼睛死死盯着谢宣,就连汴京那边的使臣亦将?目光集中在谢宣身上,都在期盼着谢宣的回答。


    孰料谢宣并未搭话,他将?古朴的礼剑把玩在手中,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不仅如此,他悠闲自得的将?那礼剑抽出一截来仔细打量,在阳光的照射下,剑身如水,光芒似雪,一股肃杀的寒意扑面而?来,剑身上刻着“照水”二字,剑柄用金器雕刻着“闻人”二字。


    众人大惊,这柄剑居然是闻人氏的照水剑,为闻人氏历代先君先王所亲身佩戴,见照水剑如见闻人氏先君先王。


    谢宣手握照水剑赏玩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道:“这位大人,你在开玩笑吗?战败国还想要岁币?你仔细想想,今年秋那场大战是我们?汉人打败了你,而?不是你打败了我们??谁给?你的胆色在我闻人氏面前颐指气使的?拿我们?的东西换我们?的东西,你倒是会做买卖。”


    照水剑猛然被?合上,铿然传出一道龙吟,响彻天地,令日月黯然无光,在真龙之音面前任何魑魅魍魉都将?现出原形。


    本来兴庆使臣的位置有?些偏,在汴京使臣之侧,可就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谢宣吸引了过去,他才是正常谈判的焦点。


    谢宣似无所觉的抬眸看了那个兀目使臣一眼道:“你的要求不合理,换个要求。”


    他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近百年来还是头一次有?汉臣如此驳兀目人的面子呢!


    兀目使臣霎时双颊通红,又羞又怒,最后口不择言道:“那是我们?皇太后的家乡,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宣闻言说道:“既是如此,我倒有?个主意。”


    “请讲。”兀目使臣僵硬的说道。


    “我听闻贵国太后年纪轻轻就寡居了,金钗入奁,明?珠暗藏确实可惜,不如这样,我做个媒,你们?皇太后嫁给?我们?官家,两国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啊我啊的,谁的夏州不是夏州呢!”谢宣眨了眨眼睛说道。


    “黄口小儿,辱我太后,我跟你拼了!”那兀目使臣抽出随身携带的弯月刀作势要朝谢宣挥来,被?其周围的人及时按压住了,这才没酿成大祸。


    就连蔺祈都沉着脸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放,发出咔嗒一声响,不过除了汴京使臣旁人也没人注意他。


    兴庆使臣被?谢宣这一番话逗得哈哈大笑,将?嘲讽拉满:“大司农的建议果真一针见血,我瞧着挺好?的,怎的贵国使臣都生气了?你们?太后那么想要夏州,不如嫁给?我们?大齐的皇帝,这样她的家乡照样没丢啊,岂不两全。”


    蔺祈沉声警告道:“适合而?知?,绯议官家,其罪当诛,还望闻大人慎言。”


    谢宣充耳不闻,他起身道:“我只是个种地的,我们?王爷将?夏州交给?我经?管,我得种好?夏州的地,我在夏州住了一段时间,此地水源充沛,土壤肥沃,青山林立,佳木郁葱,犹如塞上江南一般,交给?你们?放羊可惜了的。”


    “你们?说让三分之一的岁币,要我们?归还夏州,我看夏州的地力产出可不仅如此。”


    谢宣顿了顿说道:“这场谈判是礼官们?的事儿,原也不该我管,不过我既管了就管到底。我闻金金热爱种田,谁不叫我种田,那我只好?把他种在田里。”他说完之后,勾了勾唇角,离席了。


    他一走,兴庆使臣也跟着走了。


    兀目一看有?话事权的正主都走了,他们?留在此处又有?何意义?所以?,也都起身走了。


    兀目使臣一走,在一旁蔫巴巴默不作声的西秦使臣也紧跟在兀目使臣身后,离场了。


    数息之间,全场只剩下汴京使臣在大眼瞪小眼,惊疑不定的互相?对视一瞬,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信息,一半在说成何体统,一半在说我们?该怎么办?


    方可兴拿着众人商定的清单问蔺祈道:“蔺相?,这张清单还用给?兴庆使臣团里新来的那个狂悖之徒过目吗?”


    蔺祈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你自便?吧。”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就知?道是不必了的意思,偏偏这个方可兴是个听不懂弦外之音的夯货。


    他拎着这张纸去找谢宣,谢宣从善如流接过来一看,冷笑一声:“你们?打发叫花子呢?”说着便?把那张清单拍回了方可兴怀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07章 第107章


    兴庆使臣之首变成了?闻金金, 这件事给几方人马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兀目和汴京使臣都得重新?估算自己手中的底牌筹码与可交换的筹码。


    对于兀目人来讲,他们?跟闻金金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对于闻金金的传言略有耳闻, 令他们?战栗的是闻金金手中的那把照水剑,还有闻金金的妻子兴庆有名的大杀将闻铁铁,听说闻铁铁正驻扎在夏州,若是换旁的兴庆将领,只要不是平西王闻人驰亲临, 他们?兀目人都是可以拼一拼碰一碰的, 但闻铁铁不行,这个人只带五千人就将他们?派出去的两万援军打的落花流水, 饶是骁勇善战的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 兀目使臣一口咬定?要夏州, 除了?夏州是他们?兀目人皇太后的故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儿就是,用夏州来离间汴京与兴庆, 可以事半功倍。


    闻人驰必不甘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交出新?得来的夏州, 而闻人驰这种积极进?取的态度为齐皇所忌惮,齐皇与闻人驰相互制约将大大有利于他们?兀目人。


    既使齐皇能够看破兀目人的伎俩又如何,这是阳谋,也是齐皇无法摆脱的利益陷阱。


    汉人总是有许多道德羞耻,过?分计较名声, 亦会为了?名声不得不去做一些妥协和让步,而汉人的这些特点会让兀目使臣自以为对夏州之地势在必得。


    可惜, 他们?这次的谈判对手是谢宣。


    谢宣在谈判伊始所表现出来的强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兀目人惯用的以军威压在谢宣这里不起作用, 诚然他们?现在依旧可以大肆举兵攻打夏州,可军队一旦调动, 别的地方必然会出现防守漏洞,到时候若被齐人乘虚而入,他们?将得不偿失。


    更何况,虽然西秦人现在像狗一样听话?,一旦兀目露出破绽,他们?会像豺狼一样扑上来将兀目拆吞入腹,这一点儿不得不防,毕竟两蚌相争,渔翁得利。


    所以,对于兀目来说,战目前只能用于威慑,不能用于实?际,谢宣正是看准这点儿,才强势的要求他们?换个要求提,看来兴庆府是不准备把夏州吐出来了?。


    兀目人在驿馆恼火非常,然而蔺祈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汴京使臣能看不穿兀目使臣的算盘来?然而,看出来又怎样,比起一个本来就不属于大齐领土的夏州来说,闻人驰屡屡出兵攻城略地更令人心惊胆战,借着兀目使臣的强势,挫一挫闻人驰的锐气也好。


    闻人氏不就是爱标榜以天下为己任吗?那就看看这次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天下人的福祉而让出夏州。


    汴京使臣笃定?了?兴庆使臣要脸更要顾忌他们?主?子的脸面?,不会拒绝兀目人的请求,无非是在旁的方面?多给他们?一些好处,安抚一下即可。


    却哪里知道谢宣压根不按套路出牌,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让出夏州!


    汴京使臣回到他们?住的驿馆院落之后,都集在蔺祈面?前,包括被谢宣方面?嘲讽的方可兴。


    方可兴连连叹气,痛骂闻人驰的狼子野心!却忘了?闻人氏之前便是帝族。


    谢廉打仗不行,五路伐西秦之后他被景元帝贬官到地方,很是颓丧了?一阵子,齐璟登位以后,他又在家族的运作下回到了?京中为官,这次跟蔺祈来到银州参加三?国和谈,不过?是为了?刷一波功绩回去,他除了?打仗不行,别的方面?也很潦草,属于欺软怕硬性质的,但他清楚的明白此?次主?使是蔺祈,他可不敢撒野撒到蔺祈头上,是以此?刻老老实?实?的坐着,轻易不肯开?口说话?。


    裴翎正心不在焉的回忆今天大会场上看到的那个人,那个据说是叫闻金金的人,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很像他的故友谢宣,包括那人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游刃有余的气度,行事风格张扬又狂浪,都太像谢宣了?。


    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完全飘浮起来了?,在座诸位同?僚的议论声开?始从他左耳朵冒又耳朵出了?。


    方可兴骂完闻人氏背信弃义,骂的舒坦了?,这才喘了?一口气叹道:“闻金金这么一搅局,接下来就难办了?。”


    “是啊,闻金金不仅不交出夏州来,对我们?开?出的条件也非常嗤之以鼻。”旁的使臣也跟着叹道。


    “天下就没有利益撬不动的东西,闻金金不肯让出夏州,无非是我们?给的利益不够多,他们?不满足罢了?。”又有人轻嘲道。


    蔺祈任众人议论纷纷,他却轻轻摇动自己手中的羽扇,一言不发。


    “蔺相,接下来我们?如何办?”方可兴问道。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蔺祈,汴京使团里的这颗定?海神针。


    蔺祈却道:“此?时天色已晚,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有何事我们?明日再议。”


    众人脸色一顿,却也只能起身?告辞。


    裴翎走在最后面?,只听蔺祈低声对随从说道:“去,将谢帅请来。”


    他脚步瞬间一滞,却还是起身?走了?。


    谢徽老早就知道谢宣来了?,但强忍着没露面?,纵然他很想念小重孙,很想问一问小重孙如何了??


    这会儿,他见?蔺祈派人来军营找他,想了?想,也就跟着人先见?一见?蔺祈。


    谁知到了?蔺祈那里,一抬眼?就瞥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谢徽:“……”


    蔺祈主?动介绍道:“谢帅,这是兴庆使臣闻金金。”


    谢宣矜贵的点了?点头道:“原是谢帅,久仰久仰。”


    “……”谢徽强行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幸会。”


    蔺祈命人去城中最大的酒楼置办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谢宣坐在八仙桌旁姿态闲适的饮茶,心中却暗骂:蔺祈这老家伙,以为悄悄把我爷爷请来我便让步了?吗?多大年纪了?还玩说不过?就叫人长辈来评理这一套?哼,鄙视。


    谢徽只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同?蔺祈寒暄着,说了?一会子话?,饭菜也上齐了?。


    谢宣毫不客气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边吃喝边赞道:“还是蔺相大气,酒肉皆是上等,若官家有这份大度,我便不会出现在银州了?。”


    蔺祈轻啄杯酒,闻言问道:“不妨说说你的底线,咱们?先谈好了?,再去同?兀目和西秦去谈。”


    谢宣轻笑,毫不留情的说道:“汴京和兴庆其实?没什么好谈的。”


    蔺祈微微色变,握酒杯的酒不自觉加重了?些。


    谢宣见?状只当当作没看见?,他细说道:“大齐向兀目交纳岁币是因为兴庆府吗?”


    蔺祈轻轻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那兴庆府夺的夏州是大齐的吗?”谢宣继续问道。


    “自然也不是。”蔺祈回道。


    “这不就结了?,大齐的岁币根源不在兴庆府,却拿兴庆府做筏子是什么道理?”谢宣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抬头问道,神色却无比认真。


    “总归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儿。”蔺祈轻叹道,他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好,那我请问,蔺相在汴京搞了?那么久的新?政,自然知道西北之地的价值,也知晓西北地薄,西北之地是无法自给自足的,夏州风候地力俱佳,堪称塞上江南,夏州产粮能养活三?分之一的兴庆府,兴庆府有何理由弃之不顾呢?齐氏的子民是民,闻人氏的子民就不是民了?吗?你们?这些人却高高在上的让兴庆府吐出夏州来,到底是何居心,我不明说,您也明白,如此?一来,您还想谈什么呢?实?话?说,汴京的眼?界往兴庆府上移开?,天地会开?阔不少,官家最后得到的只会更多。”谢宣弯了?弯唇道,“蔺相难道真的不觉得用夏州换减免三?分之一的岁币太吃亏了?吗?”


    蔺祈闻言并没有恼羞成怒,他神色十分淡定?的问道:“莫非闻大人有让兀目心甘情愿减岁币的办法?”


    谢宣却是不肯再说下去了?,他撕了?一块盐焗鸡腿放在谢徽的碗里说道:“这鸡腿挺香的,肉还嫩,您尝尝。”


    谢徽从善如流的抄起鸡腿啃了?啃,点头评价道:“确实?不错。”


    见?爷爷将鸡腿啃干净了?,谢宣才幽幽开?口道:“如何迫使兀目人减免岁币是蔺相该考虑的事情,我们?兴庆府可从来没有向兀目人交纳岁币的规矩,我在这方面?可没有经验。”


    “我们?之前开?出的那些条件,你当真不心动?”蔺祈问道。


    “心动。”谢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时候啊,心动不如行动。”


    蔺祈闻言扬了?扬眉,他夹起一块新?鲜的藕条说道:“你这些慷慨激昂的陈词跟我说没用,天下人若知因为兴庆不肯让出夏州而错失减免岁币的机会,将会如何看待闻人氏呢?”


    谢宣舀了?一口甜滋滋的八宝糯米饭入口,尝过?之后觉得好吃又舀了?一口吃,接连吃了?三?口才抬眸回蔺祈的话?道:“我记得先帝有一次为了?推行新?法,和名臣田响辩论说新?法如何如何有利百姓,却被田响一句‘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噎的沉默了?许久。所以啊,纵然兀目减收岁币,百姓的负担亦不会因此?而减轻,百姓的生活没有差别,怨不到兴庆府头上来,也恨不到兴庆府头上来,蔺相所说的天下人是指与齐氏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吗?这群人在背后怎么嘀咕我们?兴庆府的,蔺相应当比我清楚吧,我们?让不让步都不会让他们?对我们?的观感更好些,我又何必去做那些画蛇添足之事。”


    “你不在乎,闻人驰也不在乎吗?”蔺祈问道。


    谢宣拍了?拍腰间的照水剑回道:“蔺相觉得呢?”


    谢宣左右是油盐不进?了?,蔺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招呼谢宣吃菜,一低头却发现菜都被谢宣吃得七七八八了?。


    蔺祈捏了?捏胀痛的额角,暗自恼道:这个饕餮!


    谢宣见?蔺祈不缠着他问东问西的了?,他转过?头去兀自跟谢徽说话?道:“谢帅大名如雷贯耳,让晚辈好生憧憬,谢帅有没有去兴庆做官的想法?我王必会扫榻相迎。”


    谢徽的胡须抖了?抖,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在这里挺好的,年纪大了?,没有挪窝的打算。”


    谢宣啧啧两声,叹道:“可惜了?,谢帅呆在这里只会打窝囊仗,国土没丢就算万幸,有什么意思?”


    谢徽横了?他一眼?道:“难不成你还要率兵来攻打我?”


    这回轮到谢宣摆摆手道:“岂敢岂敢,我闻人氏的刀从来不会对内砍。”


    饭桌上拢共三?个人,心眼?子加起来比蜂窝还密。


    谢宣吃饱喝足,逗完爷爷,一抹嘴起身?告退道:“多谢蔺相款待,本官告辞了?。”


    蔺祈点了?点头,令贴身?随从送他出门。


    谢徽也吃饱了?,正在饮一杯君山银针,直到谢宣出了?门,他的目光才收回来。


    蔺祈道:“这孩子锋芒太露了?。”


    谢徽笑了?笑说道:“少年人嘛,都这样,我年轻那会儿比他还要能闯荡。”不然也不会壮年封公。


    “眼?下时局,你怎么看?”蔺祈问道。


    “我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不懂什么时局的。”谢徽滴水不漏的回道。


    “玉砚,这里没外人。”蔺祈抬头看着他说道,“兴庆府是不会吐出夏州来了?,兀目人的核心诉求必然不会得到满足,我们?这边需得做别的打算,让兀目与官家都满意,难啊。”


    谢徽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道:“我不信你没有办法做到,也有你蔺祈卖惨的一天?!”


    蔺祈:“……我需要你跟我一同?参加三?国和谈。”


    “很忙,不去。”谢徽直接拒绝道。


    “得去!”蔺祈坚定?的建议道。


    却说谢宣从蔺祈那出来之后,走在半路上听到有人小声叫了?一句:“谢宣!”


    谢宣强行忍住本能回头的动作,脚下并未停顿,直接走了?过?去。


    “谢宣!”那人不禁又叫了?一声,提步追了?上来,不死心的问道,“你是谢宣对不对?”


    谢宣:“……”他扒掉自己小臂上的手掌,漠漠的看了?来人一眼?道,“天还没黑,这就眼?神不好了??”


    裴翎猛然顿住,为他漠然的目光,也为自己情不自禁的冲动,沉默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问道:“你没有死在梅州对不对?”


    “莫名其妙。”谢宣横了?他一眼?,抬脚便走。


    “我们?之间的情谊就让你这么利落的抬脚就走吗?”裴翎追问道。


    谢宣狠狠掐了?自己掌心一把,默念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发小,还是齐璟的心腹之臣,纵然有什么情谊也不该是在此?刻相认,于他于己都无甚好处,他需要理智,不能心存什么赌意。


    所以谢宣脚下并未停顿,继续往前走去。


    裴翎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眼?中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来,他低喃道:“官家天天念着你,你却……你好狠的心。”


    谢宣闻言,嘴角挂起一抹讽意,他差点就死在梅州,景元帝比齐璟可强多了?,连景元帝都容不下自己,更别说齐璟了?。


    齐璟哪是想念自己?他只是想寻一把趁手的快刀遍寻不到罢了?。


    谢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便走出来了?汴京使臣的住所。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暗道一句:今天真是晦气到家了?。


    薛云疏见?到谢宣回来了?,忙凑上前去打招呼道:“大司农回来了?。”


    谢宣点了?点头道:“嗯!大家都用膳了?吗?”


    众人纷纷回道:“用过?了?。”


    他们?都在他的院子里坐着呢,想听谢宣接下来的指示,岂料谢宣摆摆手说道:“天色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


    蒋先义率先问道:“大司农,关于接下来的谈判,我们?该如何应对?”


    “八字箴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宣笑道。


    陈文起的目光数次落在那柄象征着闻人氏至高权柄的照水剑,心中酸涩不已,同?样是贵戚,凭什么闻金金总是会高自己一头?!他出使前怎么就没得到这把照水剑呢。


    思及此?处,陈文起忽然说道:“保住夏州不难,难的是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谢宣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陈大人有何好建议?”


    陈文起连忙摆手,直道:“不敢,不敢在司农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谢宣听他说完这套酸言酸语,淡笑道:“陈大人是奉王爷的命来银州参加三?国谈判,这里不是我闻金金的一言堂,大家有何建议皆可提,不必有所顾虑。”


    这句话?说的陈文起老脸一热,忙与其他兴庆使臣一道称是。


    谢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照水剑是个好东西,也不枉他特意从夏州跑回兴庆城一趟。


    自从谢宣以兴庆大司农闻金金的身?份落脚银州后,他每日忙的脚不沾地。


    除了?每日应对自家使臣,隔三?差五还得与西秦使臣、兀目使臣、汴京使臣相互应酬。


    有一次,兀目使臣中有个特别能喝酒的人企图将他灌醉后说些不该说的承诺,签些不该签的公文。


    幸好他有从系统那里兑来的解酒药,不然可就误了?大事了?。


    所以,当他撸着袖子和兀目使臣划拳喝酒丝毫不醉时,那个特别能喝的兀目使臣懵懵懂懂的看了?一旁的酒壶一眼?,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心中暗道:莫非这壶里出来的,喝到自己嘴里是酒,喝到这人嘴里是水?


    阴招不通,只好逼的兀目人走阳路。


    第二?次大谈判开?始前,西秦人率先找到了?谢宣商量正事儿,西秦人愿意开?通丝绸之路与兴庆府做生意,关键是谢宣得保证银州袄子口上驻扎的是齐军。


    谢宣瞬间明白了?西秦人的想法,汉人不喜欢兀目人,同?样西秦人也不喜欢兀目人,袄子口上驻的是齐军的话?,兀目人的军队被截断过?不来了?,西秦?*? 与兀目的交流也被截死了?大半,西秦人倒也十分喜闻乐见?,有谁不喜欢做人而偏偏喜欢做狗奴才的?没有!


    西秦人不来提醒谢宣的话?,他险些都要忘了?这个在谈判桌上默不作声的西秦,是只实?打实?的疯狗,现在这条疯狗想要挣脱主?人的束缚独自狂奔在西北荒漠之上,这可不行,还不得让他野成狼?!


    只是狗链子不能在兀目人手中,得在兴庆府手中才是。


    各方私底下摸了?摸底,有人摸清了?,有人糊涂了?,但不管怎样,兀目和大齐都同?意开?始第二?轮谈判,那就继续谈下去。


    这次大家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谁先开?口说话?谁的底牌就亮得快,在谈判中就会处于十分被动的局面?。


    这些人也是默契,都不约而同?的瞅向了?谢宣,谢宣低着头翻看手中的资料,故作不知。


    兀目使臣和西秦使臣中眼?尖的已然发现,汴京使臣团中新?增了?一个身?份极高的人,就坐在蔺祈身?侧,位同?第一副使。


    虽然汴京使团没有介绍,但几乎所有西秦使臣和兀目使臣都知道此?人,宁国公谢徽,齐国北境边防的总统帅。


    众人心中打起了?锣鼓,不知谢徽此?时出现在此?处是何意?难不成,汴京使臣的态度要开?始强硬起来了??!


    兀目使臣轻轻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道:“欢迎谢统帅来到谈判桌上。”


    谢宣微微拧了?拧眉,放下手中的资料,沉声说道:“闲话?少叙,开?始吧。”


    兀目使臣笑道:“要求不变,我们?要回夏州城,条件你们?开?,合理范围内,我们?都应允。”


    兀目使臣一言惊起千重浪,任谁不觉得兀目人疯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谢宣,想看看这位兴庆虎臣该如何应对?


    孰料谢宣抱臂靠在椅子背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兀目使臣道:“跪下。”


    众人悚然一惊,不知他此?言何意。


    兀目副使怒道:“闻金金,能谈则谈,不能谈你也别侮辱人!同?样都是使臣,大家一样的身?份,你凭什么要求我家主?使大人下跪?”


    “这位使者稍安勿躁,我只是在和你家大人正常谈判而已,他要我让出夏州,条件随便提,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闻金金要做兀目皇帝,他如何跪不得我?”谢宣缓缓说道。


    “放肆!”兀目使臣被激的纷纷亮出了?刀。


    不仅兀目使臣怒了?,西秦使臣和汴京使臣也着实?被惊了?一跳,没成想闻金金


    谢宣却毫不在意,他郑重其事的声明:“夏州问题不可谈判,看来你们?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啊。”


    这是谈判陷阱,先是许以重利诱人入坑,让不可谈判的问题变成可以谈判,然后再一步步的走入他为你设置好的既定?圈套,达成他的谈判目标。


    直至此?时,蔺祈心中才明白为何谢宣一门心思的往西北跑,就他这个行事作风,汴京还真的容不下他,如此?能臣,行事风格又如此?荤素不忌,口无遮拦,在汴京早晚会祸及家族,他看着谢宣腰间的那柄照水剑,微微阖了?阖双眼?,聪明人是真的聪明啊,豁的出去也是真豁的出去。


    他之前以为谢宣改名更姓只是为了?与过?去一刀两断,现在他悟了?,谢宣纯粹是给自己求了?一张护身?符。


    他难得出神片刻,又听兀目使臣说道:“既然夏州归属问题争议甚大,我们?不妨先放放,现在议一议银州袄子口的问题吧。”


    第108章 第108章


    三国和谈, 三方都要做出妥协和让步,当年谢徽为?了大齐五路伐西秦特意出奇兵切断了银州袄子?口,也几乎切断了兀目军队大规模西进的可能性, 这次和谈十有八九会?涉及让谢徽撤兵的条项。


    谢宣一眼瞥见祖父沾染星霜的鬓发,心中?暗叹:也好,祖父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


    谢徽长期重?兵驻守在银州袄子?口,对大齐的军饷转运也是?个巨大的压力,和谈一旦签订, 两边将不会?陈重?兵在边境上对峙, 谢徽撤军是?必然的。


    然而,西秦使臣蓦然看向谢宣, 他们其实是?不愿谢徽撤军的, 谢徽像一柄插入两国边界的刀, 兀目人西行?不了, 西秦人也无法东行?,西秦间接摆脱了兀目人的控制, 然而谢徽一旦撤军, 兀目人将重?新加强对西秦人的控制,这是?西秦人不愿意看到的,之前西秦人以重?开丝绸之路为?条件,想让谢宣斡旋一番,争取不让谢徽撤军。


    只可惜西秦人不明白, 他是?一盘菜,不是?吃菜的食客。


    比起兀目, 谢宣显然更忌惮西秦。


    谢徽撤军的条件是?兀目边防减员, 双方又是?一番拉锯战,终于达成协议, 而且三国边界各画出二十里宽的地带为?边防缓和地带,在这四十里宽的地方,大齐不准驻军,不准耕种,兀目和西秦也不准驻军,不准放牧。


    谢宣看了看手?中?的协议抄本,笑了。庄稼没有脚,确实跑不了,可牛羊有腿啊,看来他回去得让底下的人先置办一群牛羊来,到时候有妙用?。


    三方签完今天商议的协议条例,今日?的谈判便结束了,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过后再?议。


    日?头偏西,显然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谢宣一出会?堂便伸了个懒腰,然后被兴庆使臣簇拥着往住所走,兀目、西秦、汴京三国使臣都或若无其事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离去。


    “闻大人,请留步。”谢宣走到半路上,被人拦住了去路。


    谢宣转眸一看,是?之前与他拔刀相向的兀目使臣萧如?海。


    萧如?海很有些来历,是?兀目外戚,如?今兀目太?后的亲弟弟。


    “萧大人有何贵干?”谢宣问道。


    “今日?我得了一坛好酒,想请闻大人共饮,不知闻大人可否赏光?”萧如?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简直不像请人喝酒的,倒像要把人剁成下酒菜的。


    谢宣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请!”


    薛云疏忙道:“大司农,下官看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啊,怕不是?鸿门宴吧。”


    谢宣淡笑道:“你猜对了,正是?一场鸿门宴。”


    “那您还去?!”薛云疏悚然一惊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薛云疏见他去意已决,忙说道:“下官跟您一起去。”


    “你且回居所用?膳,兀目酒烈,不适合你喝。”谢宣冲他略点了点头便跟着萧如?海走了。


    兀目人学着汉人的习俗,在城中?最好的酒楼置办了一桌酒席。


    谢宣让系统开了一次毒物检测,确认食物是?足够安全的,这才撩袍落座。


    他知道萧如?海此时请他来吃酒的目的,说白了还是?对夏州之地没死心,倒也容易理解,兀目人为?何紧紧抓住夏州之地不放。


    兀目之前经过几年的皇族夺权内乱,民心浮动,已经实力大不如?以前了,朝中?几股势力互相猜忌,互相不服气,皇帝三天两头换一个,政权极不稳定。


    看似兀目太?后手?段强硬,弹压住一切,扶幼子?登基,其实不过是?几方势力看皇帝年幼好操控,几方暂时达成了政治平衡罢了。


    在兀目朝中?,迅速壮大自身威望的办法只有军功,所以在兀目太?后听说齐皇和闻人氏的嫌隙后,忙不迭的暗中?联系西秦人,合军攻打谢徽部,然后再?扫荡兴庆府。


    本想搞个大的,没想丢了个丑的,他们不仅在这场战争中?没捞到任何好处,甚至还把后族祖地也给丢了,兀目太?后的颜面扫地,朝中?几股势力蠢蠢欲动。


    若这次谈判兀目不能拿回夏州,恐怕兀目皇位又要换人坐了。


    这也是?兀目使团死咬住夏州不放的最根本的理由。


    兀目的窘境,即便萧如?海不说,谢宣也早已知晓,所以他才在谈判中?那么游刃有余。


    “照水剑是?把好剑。”萧如?海蓦然出声道。


    谢宣捻动酒杯痛饮一口回道:“我王的佩剑,自然是?好的。”


    萧如海点点头道:“我十分佩服平西王,也很理解他,创业艰辛,你们好不容易攻下的夏州城,不肯放手也有情可原。”


    谢宣与他碰了碰杯道:“多谢体谅。”


    “不知闻大人觉得朔州如何?”萧如?海突然转了话题。


    谢宣笑了,他将酒杯放下,认真反问道:“燕云十六州哪个不是?好地方?!”


    萧如?海道:“我用?朔州跟你们换夏州如?何?”


    “不如?何。”谢宣淡淡的说道。


    萧如?海目光一滞,人人都告诉他,汉人对燕云十六州的有着近乎执迷的渴求,是?汉人无法拒绝的诱惑,用?朔州换夏州,闻金金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为?何?”萧如?海抬眸问道,“你们齐帝就是?因为?五路伐西秦失败,夺取燕云十六州无望才被活活气死的。你若带回一个朔州给平西王,平生功绩算是?无虞了。”


    谢宣正色道:“事到如?今,萧大人还是?不肯与我好好谈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起身便要走。


    “且慢,朔、云、寰、应四州你尽可挑选一州。”萧如?海急声说道。


    谢宣睨了他一眼说道:“萧大人,燕云十六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能拱卫中?原,若论地力肥沃不及夏州多矣,况且这几个州地貌特殊,朔州以西是?山脉,天然屏西,而兴庆府正在朔州的西面,且兴庆府距离夏州近而距离朔州远,若我真跟你换了,这对兴庆府来讲是?步死棋。我们单占着朔州,与兴庆府隔山相望,已失了地利,而朔州周围都是?兀目人,又丧人和,不顾地利人和之事,我们为?什么要做?”


    他正色道:“令你们感到棘手?的对手?在朝堂上,不在谈判桌上。”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肯让出夏州了?”萧如?海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问道。


    谢宣沉默不语。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萧如?海倏然冷笑道。


    大地突然传来震动,说时迟那时快,谢宣一跃而起腾跳到窗子?上说道:“我劝你们省省力气吧,我来之前已经特意提示过我王,我若在银州死于非命,兴庆军立马进攻云州,领兵的是?我的妻子?闻铁铁。”


    “杀你?为?何我要杀你?只将你囚禁起来就好了,等陈文起等人代你签完字后就放你出来。”萧如?海目光癫狂的说道,“闻金金,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宣冷笑一声说道:“没事儿别学汉人说老话,不伦不类,单单凭你们,还妄图囚我?!”


    说话间,谢宣脚下被突然冒出的玄铁爪子?抓住了,他猛然抽出腰间的照水剑朝脚底下斩去,铿锵一声,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谢宣趁机不往下走往上腾挪跳动,低身一跃越上了旁边的厢房房顶,然后沿着屋脊迅速开蹽,边跑边嘲讽道:“想要夏州,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紧接着,他俯身一跃,跃到了旁边汴京使臣的院子?里。


    蔺祈、谢徽、方可兴、谢廉、裴翎等人正坐在庭院里商讨接下来的和谈之事,见谢宣蓦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都被骇了一跳。


    谢宣站稳身体,吹了吹手?中?的照水剑,利索的将照水剑收入鞘中?,他挥了挥手?笑道:“打扰了各位,刚刚被疯狗撵着跑,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几位慢慢谈慢慢谈,闻某告辞。”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站住。”蔺祈出口挽留道。


    谢宣苦着脸回过头来,看了蔺祈一眼,低声道:“蔺相有何指教?”


    蔺祈:“既然来都来了,过来坐?”


    谢宣只好转过身来,走到八仙桌的空座旁落座。


    “萧如?海还对夏州不死心呢。”蔺祈说道。


    谢宣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拍了拍胸膛道:“银州袄子?口撤军的大项谈定了,如?今只剩夏州的归属问题了。”


    裴翎道:“夏州归属关乎兀目朝堂安稳与否,恐怕这个问题不好谈。”


    谢宣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兀目人让我们大齐如?鲠在喉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他们不舒服了。”


    方可兴皱眉道:“万一兀目还要换新君,推翻此次和谈协议怎么办?到时候恐怕边境战火又起,依我看啊,倒不如?将夏州还给兀目人,可以以此来兑换些其他好处,兀目朝局稳了,于两国邦交也有利,如?此方是?万全之策。”


    谢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对他笑道:“方大人手?上这个翡翠扳指不错,可否借我看看?”


    方可兴在谈政事,却被谢宣打断,而且还是?因为?这点儿芝麻大的小?事打断,这让他很不悦,但?他又十分钟爱这个祖传的翠玉扳指,见谢宣感兴趣,他也乐的显摆显摆,于是?摘下来递了过去。


    谢宣套在拇指上仔细看了看,连连叫好,他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紫檀佛珠来,扔到方可兴怀中?说道:“我拿这个跟你换,我这佛珠来历大,佛祖都摸过呢。”


    骗鬼呢?!谁信!!


    方可兴当即沉了脸色道:“闻大人说笑了,那是?我方家的传家之宝,恕不割爱。”


    “君子?应成人之美嘛,既然我喜欢那就是?我的了,你就不能让给我吗?万一你现?在惹怒了我,回头我在三国和谈的时候使绊子?,你该怎么办呢?你怎么就不能顾全一点大局先将我稳住?”谢宣单手?支颐,说的十分理直气壮,边说还边打量那枚翡翠扳指。


    方可兴那个恨啊!一恨他行?事大胆跳脱,二恨自己刚刚嘴欠,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这人!


    谢廉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谢宣抬眸瞥了他一眼道:“这位大人,你似乎对本官很有意见?”


    “兴庆府来的都这么小?家子?气吗?连人家的传家之宝都要强抢?”谢廉嘲讽道。


    “是?不如?你大气,五路伐西秦的时候,扣押人家楚家军的军粮,欺负人家楚家军的主?将是?个没了爹爹护着的年轻姑娘。然而碰到西秦骑兵的时候,跑死了马,抢了百姓的驴子?就开始东奔,大齐好不容易打下的那些地盘有一多半沦丧在你的手?上,若不是?我王英明神武,此时西北百姓还不知过得如?何水深火热呢。谢廉,就凭你也配嘲讽我。”谢宣看都懒的看他,转头对蔺祈说道,“蔺相真是?辛苦,带这么一群蠢笨如?猪的货色出门。”


    除了蔺祈和谢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谢宣无差别攻击了。


    蔺祈失笑道:“气性真大,行?了,既然我们大齐在银州袄子?口撤军了,就想办法捂好你的夏州城吧,我们要兀目稳定做什么?兀目动乱分裂才是?我们最喜闻乐见的。”


    “蔺相敞亮,本官佩服。”谢宣拱了拱手?说道。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蛋没缝了就该孵小?鸟了,小?鸟长成猛禽可是?会?噬人的。”谢宣意态懒散的说道,一双绝妙的金丝丹凤眼要阖不阖,气度显得非常游刃有余。


    “找个好点的词自喻。”谢徽在一旁幽幽的说道。


    “好啊。”谢宣抬眸冲他温情一笑,像一只收了爪子?的乖乖猫咪,哪里还有刚才那舌战群儒的架势。


    蔺祈又问道:“除了夏州之地,平西王还有其他诉求吗?这里咱们一块整合一下。”


    谢宣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大能有了,只是?你们别贱卖兴庆府的利益就行?,至于其他的,我和他们谈即可。”


    谢宣这句话说的十分不客气,蔺祈却丝毫不在意,除了蔺祈和谢徽,其他汴京使臣看了谢宣这会?儿只觉得牙根痒痒。


    裴翎怔怔看着面前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越看越像谢宣,心中?不禁悲愤欲绝,这样的好人才却不能为?汴京所用?,多可惜啊,若官家能得谢宣襄助该有多好啊,也不至于一夜夜的耽于政事,煎油似的苦熬着深思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宣腰间那柄照水剑上,这把相当于官家的尚方宝剑的宝物被谢宣佩于腰间,这样随性,再?加上他白日?那句豪言壮语:我闻金金要当兀目皇帝。这样的口无遮拦却毫无顾忌,闻人驰大概十分信重?他吧。


    汴京却养不出这样豪放不羁的人来,这样性子?的人天生便不属于汴京,认识到这一点儿,裴翎更加痛苦了。


    谢宣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裴翎,见他那张苦瓜脸实在碍眼,遂不动声色的移开了。


    商讨到这里接近尾声,蔺祈看着已然有些擦黑的天色,总结道:“今日?便说到这里,大家回去休息吧。”


    众官员起身作?辞。


    蔺祈皱眉看了谢宣一眼道:“恁的狼狈,萧如?海不是?请你喝酒去了吗?”


    “那是?场鸿门宴,萧如?海想囚我,多亏王爷给我的这把剑足够锋利,我挥剑斩断了玄铁爪,忙不迭的跑了出来,正撞上诸位在这里商讨和谈事宜。”谢宣实话实说道。


    蔺祈:“……”他轻叹了一口气道,“玉砚,劳烦你去送送他,将他送回兴庆使臣居住的院子?。”


    “好吧。”谢徽抱剑走在前面,谢宣巴巴的跟在他身后嘟囔道,“您不用?送的,我虽然功夫不怎样,但?好在腿脚麻利,吃不了什么亏的。”


    “还是?送送吧,省的你不被狗撵就被贼惦记。”谢徽回道。


    谢宣推辞不过,只得跟在祖父身后走着。


    “闻金金,我的祖传翡翠扳指!!”方可兴拦住他讨要道。


    “什么我的你的?我看上了就是?我的,还有……以后别再?乱说话暴露你的浅薄无知,这么为?兀目着想你怎么不去兀目当官?刀子?捅到你自己身上你知道疼啦?以后少替他人慷他人之慨。”方可兴说了一句,谢宣有十句等着他呢,直把方可兴说的哑口无言。


    谢宣抬脚走了,留下方可兴直跺脚,心说一个藩王府的幕僚凭什么比他这个朝廷命官还横?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谢宣和谢徽到了兴庆使臣暂住的地方。


    谢徽见四周没了汴京使臣跟随,这才低声道:“平日?里叫你多练练功夫,你非是?不听,先前要是?努力,这会?儿便不会?被兀目人撵鸡一样撵的慌不择路到处跑吧。”


    谢宣挠了挠鬓角,十分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是?练不出什么来了,不过你的重?孙还有机会?,到时候我教他读书让秀秀教他习武好不好?”


    谢徽听得满意,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意来,而后又故意板着脸训道:“你也不许怠慢了。”


    谢宣忙点头称是?。


    谢徽将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来,放到谢宣手?中?道:“到底是?人家的家传宝贝,你警告他两天便罢,我这个扳指是?御赐的,也很不错,你戴着玩吧,若是?喜欢翡翠的,汴京的家中?也有,过后命人给你送些来。”


    谢宣将白玉扳指重?新给谢徽戴上说:“我原本就不好这些的,汴京之臣骄纵又愚蠢,不敲打不行?,这是?先帝给您的,您自戴好便是?,我天天下地干活,用?不着这个的,放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好东西。”


    谢徽道:“我有多少东西到最后也都是?你的。”


    “那是?,您就我这么一个大宝孙。”谢宣骄傲道。


    “银州袄子?口的差事儿一交接,我不日?便会?返回京城了,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小?心。”谢徽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谢宣点了点头道:“您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了,回到家中?便好好歇歇吧。”


    “你是?说我老了?”谢徽没好气的说道。


    “不不不,您正是?当打之年,龙精虎壮,神武非凡。”谢宣连忙找补道,将马屁拍的特别真心实意。


    “没一句正经的。”谢徽笑骂一声,又道,“这几日?自己多注意。”


    “好!”谢宣郑重?应道。


    其后,三方来来回回拉扯了半个月,才勉强将和谈协议完全签好。


    主?要内容如?下:


    三国边境各留二十里的缓冲地带,不安置住户,不放牧,不耕种,不列兵。


    三国边境七个州开了边市,其中?兴庆府管辖的州府就有三个,包括夏州、熙州、兴庆府。


    谢徽从银州袄子?口撤军,三方边防防御要裁撤掉二分之一的兵马。


    兀目人给大齐减掉四分之一的岁币,西秦给大齐减少三分之一的岁币。


    磨蹭了这么多时日?,兀目终究还是?没从谢宣手?里将夏州磨回去,对此他们恼怒非常!


    兴庆使臣却对这次的和谈结果十分满意,谢宣单手?摩挲着照水剑的剑柄,暗暗松了一口气,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签完条例之后,谢徽便率领亲兵往京师赶,边防防御他已然安排妥当,也可放心的交到其他将领的手?中?。


    谢宣也回驿站打包自己的行?李,开始回夏州了,然后从夏州接上秀秀母子?,回兴庆府去。


    天渐渐冷了,谢宣裹了一条玄墨色的鹤氅,轻装简行?骑马往夏州的方向赶去。


    他到夏州的时候,天空下了一层薄薄的银雪,楚怀秀正在家中?折腾烤炉,她的部将在山里打了一只鹿,这会?儿趁着雪意正好可以将鹿肉烤来吃。


    “秀秀。”他轻轻扣响门扉低喃道。


    楚怀秀蓦然回头,转眸看到了风雪之中?归来的良人,她蓦然一笑道:“欢迎回家,夫君。”


    谢宣被这句夫君哄得险些找不到北,他扔下马鞭和缰绳,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低叹道:“我很想你,秀秀。”


    楚怀秀伸出手?来回抱他道:“怎么样?这次的差事顺利吗?”


    “还行?,不负王命。”谢宣凝眸问道,“我想你,你想我了吗?”


    楚怀秀面色一热,怎么好意思回答他的问话,只推说道:“宝宝想你了,每日?见不着你总要特意哭上那么两回。”


    “是?吗?”谢宣拧眉,显然不信。


    他踱步到婴儿摇篮旁,见小?家伙睡得喷香,心内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一样,特别知足。


    楚怀秀道:“下雪天路滑,咱们先吃一顿烤鹿肉,明日?再?启程回兴庆府如?何?”


    “甚好。”谢宣抬头笑道,“咱们仿佛跟烤鹿肉特别有缘分。”


    二人初见的那天,也是?在吃烤鹿肉。


    第109章 第109章


    鹿肉烤好的时候, 谢宣正?拿着拨浪鼓逗弄刚刚睡醒的小青衡,他微微伏在?摇篮边转动拨浪鼓,一边做鬼脸一边念念有词的哄道:“小鼓敲敲, 惊吓不着。”


    逗的小青衡咯咯直笑,小短腿一蹬一踹的。


    “青衡,有没有想爹爹?”谢宣又问道。


    小孩子哪里会说话!?好在?谢宣十分精通自问自答,他笑道:“指定是想了的,爹爹也很想你?。”他顿了顿又道, “爹爹在?银州看到你?太?爷爷了, 爹爹也很想你?爷爷。”


    谢宣单方面跟青衡说银州和谈,说繁杂的政事?时, 谢徽已?经率领大军回了汴京城。


    冬意正?浓, 万木萧条, 到处是灰扑扑的树干, 地?上是早已?枯黄的野草,从旷野延伸到天际。


    谢徽心?中一叹, 当年出征之时先帝亲自来到汴京郊外迎送, 豪歌状酒,好不洒脱,他胸中亦是豪情万丈,带着先帝殷殷期盼奔赴边疆的。


    那时他想的是,五路伐西?秦若能一举成功, 无论是何人收复的燕云十六州,对大齐的江山社稷来说都是一桩幸事?, 只可惜世事?无常, 后面竟那样潦草收场,怎叫人不痛心?。


    不久前在?银州的时候, 他先蔺祈一步出发,当谢宣将他拉到一旁十分正?色的问道:“爷爷,你?来兴庆府如?何?”


    他当即给了谢宣一记暴栗,横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走了。


    他能理解孙儿的选择,只是不知孙儿是否理解他的坚持?!


    从他少年时期就站在?林氏铺子檐下眺望帝阙,那么深的憧憬与期盼,几近付出了他一生的努力,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虽然他一条都没做到,但依旧在?努力追寻着。


    虽然他此?时的心?境像隆冬旷野上的荒草,然而?……未料哪日春风吹又生。


    总归是不打仗了,百姓也可过过安生日子。


    谢徽到达汴京后,只带着亲兵进了京,从御街打马到文华门进宫复命,官家下令犒军三日。


    谢徽从军营喝得酩酊大醉,副将给他在?军营里安排了住处,谢徽按了按硬邦邦的床板,摇了摇头道:“不睡这里,要?回家的。”


    副将无奈,只得套了马车送他回汴京城内的宁国府。


    此?时恰逢傍晚时分,谢壑等人也是刚刚用完膳,谢壑见人回来了,忙上前去搀扶,把谢徽搀回卧房,谢徽的大哥去招待副将,谢壑留在?房间里照顾他。


    孰料,谢徽摸了摸身上的锦被,摇头叹道:“这里也不好。”


    谢壑问道:“父亲喜欢什么材质的被褥?我待会儿再让惠娘去准备。”


    谢徽呼了一口?气,抬眸醉眼惺忪的看着谢壑摇了摇头道:“不是棉被的问题,这里没有小孙孙,只有我们几个老的在?家,太?冷清了,不好。”


    谢壑哑然顿住,显然无法回答他爹这个问题。


    谢徽闭了闭眼说道:“秀秀是在?我的军营里生产的,那天宣儿带着兴庆府的援军赶到,我们一举获得大决战的胜利,两小口?一碰面,秀秀就发作了。”


    “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哪里见过妇人生产,哪知该准备些?什么东西?,连军医都骇得脸色发白,我的副将骑了我的快马去城中抓稳婆,鸡飞狗跳的闹了半晌,那样的混乱,秀秀愣是强忍着一声都没叫,倒是急的宣儿火烧眉毛了一样。”


    “等中午的时候,小青衡就出生了,是个哥儿,宣儿非得说宝宝丑的像只猴,哪里像猴,秀眉俊眼的好看极了。他口?中说宝宝像猴,却?紧紧抱着不撒手,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和他抢孩子抱,一人抱一刻钟的。”


    谢徽滔滔不绝的比划道:“自打小将降生之后,将士们做什么都蹑手蹑脚的,连讲话都轻声细语了不少,生怕惊了小人儿,不愧是将门虎子,没再怕的,吃得饱睡的香。”


    谢壑拧了一张湿帕认真?细致的给他擦拭额头,见他忽然沉默住了,不由问道:“怎的不说了?”


    谢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后来秀秀出了月子,宣儿他们就打道回去了,停驻在?了夏州,哎,他明明是个有家的人,为何还要?选择漂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我想他大概是在?追寻自己心?中的道吧。”谢壑回道。


    “嗯,你?不愧是他爹,看他倒是看得透彻,银州和谈进行了数日,每天都险象环生的,有一次他差点被兀目的人囚住,一翻墙正?好到了汴京使臣居住的院子里,恰好正?赶上我们在?商讨和谈事?宜,幸好主使谈判的人是蔺祈,与我有几分交情,没如?何责备他的冒失。”谢徽轻叹道,“蔺祈是何时知道他的事?的?”


    “彼时儿子出使兀目,父亲在?西?北领兵,那小子悄不声的去找蔺祈商量的。”谢壑毫不留情的揭了自家儿子的老底。


    谢徽一个暴起,怒骂道:“蔺祈这个老贼,他怎么不撺掇点好的,害我一把年纪了,抱不到重?孙!”


    谢壑赶紧扶他坐下,安慰道:“怪不得他,是宣儿自己主意大,不过……父亲是如何知道宣儿在那边的?”


    “他去兴庆府之前,拐了敕勒川二十几匹种马,路过我的军营,顺路见了我一面。”谢徽缓缓说道,他突然记起谢宣那日说的话来,不由多看了谢壑两眼。


    他垂眸沉思了片刻,复又抬头打量谢壑的样貌,那是与武将截然不同的文雅,淡然,便是凤眼含威也是内敛的,带着书卷气的,像极了卿仪,一点点都不像他。


    他轻舒了一口?气问道:“我不在?家的这些?时日,谢靡有欺负过你?吗?”


    谢壑:“……”


    谢壑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有了长孙了,还被父亲问一句,我没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被人欺负?!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复杂又很温暖。


    他如?今总领礼部,又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少傅,是大齐的股肱之臣,再也不是那个时乖运蹇困窘不堪的少年了。可当被人问及有没有人欺负你?的时候,内心?还是一软,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谢徽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难事?要?与我说才是。”


    谢壑顺着他说道:“好的,儿子谨记。”


    谢徽看着他这般模样,倒不知该如?何提及心?中想说的话,他默默的看了谢壑一眼,幽幽的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又睁眼看了谢壑一眼,轻声叹了一口?气。


    谢壑见状,不由主动问道:“您可是有话要?说?”


    谢徽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道:“等秀秀产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你?的母亲。”


    谢壑一怔,眸底的凄哀一闪而?过,他低声回道:“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母亲难产大出血而?亡。”


    “这不是你?的错,你?娘定不后悔生你?的。”?*? 谢徽说道。


    “您……似乎很了解我娘。”谢壑垂眸问道。


    “嗯。”谢徽头一次承认了自己了解林卿仪这件事?儿,“你?娘在?嫁给谢靡之前……哎,罢了。”卿仪就算不嫁给谢靡,也万万不会嫁给他的。


    “阿娘当年作为汴京豪富林家独女,为何非要?嫁到临安去?”谢壑蓦然开口?问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徽回道,“在?你?娘嫁人之前,你?外祖家已?经两代没出过官身了,一旦林老太?爷去世后,林家无官相护又拥有巨额的财富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儿,临安谢氏族望甚重?,可以护你?阿娘的周全。当时你?阿娘的祖父与谢靡的祖父同朝为官,交情也十分不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这门亲事?。”


    “当初临安谢氏与汴京林氏交好,是否也在?觊觎林家的财富?”谢壑低问道。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谢徽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儿。


    “您一辈子不娶妻,是为何?”谢壑又问。


    “我身体不好,在?战场上受了伤,就不祸祸好人家的姑娘了。”谢徽搬出他的常用借口?。


    “可是杨院使说您的身体并无大碍,甚至比绝大多数人的身体都要?好,也是,身子不好哪能熬得过南疆之乱。”谢壑缓缓开口?问道,“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终于到这一步了,谢徽沉默了,谢壑也沉默的坐在?他床前的月牙杌子上,父子俩沉默相对。


    半晌后,谢徽轻声道:“我的,你?若不信的话,明天去找杨院使来再做一次滴血认亲。”


    “不必了。”谢壑断然拒绝道,“这样就想的明白为何谢靡从来就不喜欢我了。”他也就放下这个心?结了。


    谢徽道:“孩子,这件事?恐怕谢靡都不知道。当年你?娘已?然和谢靡和离了,我如?今也理解她为何会选择和谢靡复合,她不是爱他,是爱你?。你?只有是谢靡的儿子,才有机会活下来,活到我有能力找到你?们娘俩,把你?们接回咱们自己的家。”


    “可惜,她不在?了。”谢壑说道。


    缘分,缘分,有缘无分,天公不作美,阴错阳差。


    谢徽永失所爱,于男女之事?上总是兴致缺缺。


    谢壑被忽视被冷待被欺辱,兜兜转转数年,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


    “是啊,可惜她不在?了。”谢徽叹道。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谢壑好奇的问道。


    谢徽眨了眨眼,其实他一直不知道,如?果不是谢宣在?那种情况下十分笃定的跟他说这件事?情,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了,毕竟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也从来没往那方面想。


    “上次滴血认亲的时候,我心?中的震撼不比你?少,因为当时情况受限,杨院使并没有机会像我们商定好的那样,在?那碗药汁里动手脚。”谢徽开始胡诌,那碗药汁其实是加了料的,只是他暂时不能那么说。


    “那还当真?是巧呢。”谢壑意味不明的说道,“您不是说那碗药汁是假的嘛,您亲口?说的,这次又改了口?风?还是说,宣哥儿跟您说了什么。”


    “或许是你?阿娘在?冥冥之中在?护佑着咱们爷俩吧。”谢徽坐起身来,身子靠在?床柱上继续说道,“他能说什么?他连小重?孙都不能让我抱尽兴,哼。


    谢壑:“……”


    “当年,我在?阎罗殿中穿梭几个来回,从南边捡回一条命回来要?去接你?阿娘的,却?不料斯人已?逝。”谢徽道,“我们和好的时候,她已?经不是谢靡的妻子了,当初我听从军中调令从汴京南下,雨大误了行程,被囿于湖州驿站,恰好邂逅你?阿娘北上,我们便是在?那一夜有的你?。”


    “原来如?此?。”谢壑道。


    谢徽又深深的看了谢壑一眼,心?中感叹:这孩子真?的很像很像他阿娘,也是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若是……若是他年少的时候有钱读书,他想他此?刻也应是个文官,而?不是武将。


    他至今还能忆起那人言笑晏晏教自己读诗的模样:“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他是诗里的狂且、狡童,却?憧憬有一日长成子都、子充那样的人。


    如?今华发丛生,他都有重?孙了,没了她,他长成何等模样已?经不甚重?要?了,宣儿那孩子,口?口?声声要?自己回汴京来颐养天年,这小兔崽子带着自己的重?孙往西?北吃沙子,他享什么天伦之乐?!


    他馋小重?孙馋的抓肝挠肺的,酒意翻涌间,一阵燥热,抬眸对谢壑道:“从明天起,我要?云游四海!”


    “爹,您如?今还是京西?大营的禁军统领呢。”谢壑一句话让他认清事?实。


    谢徽翻身下榻道:“我总有办法的!”


    “您做什么去?”谢壑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他。


    “去找搭子,云游四海。”谢徽解释道。


    “真?醉了?”谢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


    “我没醉。”谢徽拒不承认。


    “已?经宵禁了。”谢壑道。


    “没事?儿,我功夫好,飞檐走壁过去就行。”谢徽道。


    谢壑:“……”就在?这时,惠娘打发人来送解酒的沆瀣浆来,他打开盖子给他爹盛了一碗,转头却?见他爹已?经倒床呼呼大睡上了。


    谢壑悄悄的退了出去,轻轻关好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果然安静了,这才抬步回了澹怀院。


    惠娘卸了钗环,正?坐在?梳妆台前篦头发,见了他来便放下梳子转头问道:“公爹安好?”


    谢壑点点头道:“喝的有些?醉了,头脑不太?清醒,说了些?胡话,这会儿已?然睡下。”


    谢壑在?随从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忙活了一会儿后躺下,他眼睛睁得溜圆,完全没了睡意。


    惠娘见状问道:“怎的不睡?”


    谢壑委屈巴巴的说道:“我也想抱孙子了,我爹都抱过了,我连个孙子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惠娘安慰道:“总有一天会见着的。”


    谢壑道:“再没有比那孩子更狠心?的了。”


    “这也是夫君允了的,当初夫君连我也瞒着,叫我伤心?的好苦。”惠娘道。


    谢壑理亏,潦草的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惠娘见状又好气又好笑。


    次日正?赶上休沐,金长庆得知谢徽回府了,特意包了两包茶点登门拜访。


    两个老的也不知在?书房都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反正?不久之后金长庆告老还乡了,除了接他班在?宫中做御厨的大徒弟,其他徒弟一并被他带了出来。


    惠娘感觉非常奇怪,她爹好端端的告老还乡做什么?他身子骨明明还结实的很,不到六十呢,哪里老了?


    而?且,这事?儿也太?突然了吧!


    她抬头看了谢壑两眼,谢壑心?虚的将视线移开,她心?里分明了,问道:“夫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壑低咳一声,附在?她耳旁低语道:“被重?外孙馋的。”


    他也是无意间路过他爹书房时,听他爹在?和他岳父吹牛,说小重?孙如?何如?何乖巧,如?何如?何玉雪可爱,别看他爹是个武将,论忽悠人的本事?不比文官差什么,当即将他岳父哄得一愣一愣的,馋的像吃不到豆糖的小孩儿。


    惠娘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金长庆临走前对惠娘说了实话:“我不在?这里了,我要?带着你?娘你?师兄找宣儿去,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知道怎么喂养孩子?!夫妻俩忙起来都不要?命,可别饿坏了我的宝贝重?孙。”


    “有乳母丫鬟一大堆人伺候着呢!哪里就能饿着了,您何苦这样劳顿?”惠娘劝说道。


    “我不管,我就要?去!”金长庆脾气犟,决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


    过完年后,一开春金长庆就带着自己的弟子先回了衢州老家,而?后不引人注目了就北上去兴庆府。


    熙州城内,谢宣一合账本叹了一口?气,经过他不懈的努力,熙州所产的粮食终于能够自给自足了,然而?他的目标不止如?此?,熙州百姓值得过更好的生活,只有生活好了,百姓安居乐业,人口?才会增长,熙州才会更加繁荣,这样他所做的一切选择才会更加有意义,不经营好熙州,之后又何以经营天下?


    如?今,熙州与西?秦的边市重?开,他将之前蔺祈推行的市易法修改了几项条款,继续在?熙州推行,过段时间应该就可以看到效果了。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


    “主子,该用膳了。”随从将午膳给他端了过来。


    楚怀秀前几日有事?去了兴庆府,今天用膳的就他自己,随便在?官衙里对付一口?得了。


    他看着眼前的膳食,无比想念阿娘,想念外公,想念诸位舅舅们,想念他们做的一道道美味佳肴!


    想着想着,啪的一声,谢宣把筷子放下,他之前光顾着跟西?秦人开边市的事?情了,他怎么没想到不仅仅要?赚西?秦人的钱,也要?赚汴京人的钱!汴京的富人可比西?秦多多了,也舍得豪掷千金!


    他完全可以命人去汴京开个酒楼啊!名字他都想了一个巨富丽堂皇的,就叫天锦楼!可以聘请他的舅舅们当主厨,计划通!


    思及此?处,碗中的饭菜更不香了!他随意扒拉了两口?,开始清点自家库存,打算挪出一笔去汴京开豪华酒楼的钱,他点着点着,忽然顿住,他还欠师父一张洛阳地?契,当初为了捞他,师父把洛阳的宅子邸都卖了,他如?今有了钱,应该先将师父卖出的那个宅子赎回来才是,他点完开酒楼的银两,又盘算着赎师父的宅子的钱。


    谢宣算完账,数银票数的手指头都酸了,正?在?此?时,外头随从道:“主子,有人来拜访。”


    谢宣猛然一抬头,问道:“何人?我记得今天下午没有约客。”


    随从道:“是呢,主子忙得很,他又没有拜贴,小的劝他回去,他不肯走,非得要?见上主子一面。”


    谢宣随口?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他只说帮您喂养小公子来了。”随从说道。


    “青衡有三个乳娘呢,口?粮够吃,我们暂且不必再招奶娘的。”谢宣回道。


    “不是女娘,是个年过半百的长者。”随从回道。


    “嗯?”谢宣疑惑的了一瞬,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随从在?努力拦人,“阁下不能往里闯了,我们大人在?忙公务,真?的没有功夫会客。”


    “小兔崽子,还摆上谱了,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那人说道。


    谢宣猛然愣住,放下手中数到一半的银票,猛的开门窜了出去。


    随从愣住。


    “住手!”谢宣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谢宣垂眸一看,台阶下,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白胖老头,他穿着洗的发白的丝麻衫子,肩上挎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裹。


    谢宣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忙走上前去,喜极而?泣道:“外公,宣儿想死你?了!”说着就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熊抱!


    金长庆被抱的紧紧的,险些?呼吸不上来,他笑骂道:“破小孩,你?要?外公好找啊!你?怎么这么能跑,若不是你?爷爷,我还不知道你?跑这边来了呢!”说着说着,他便哭了起来,哭的十分伤心?。


    谢宣手足无措道:“您别哭,您别哭,是我的不是,不该让你?如?此?挂心?。”


    金长庆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清减了不少,可是没好好吃饭?”


    “哪能呢,我只是长高了。”谢宣道。


    “胡说八道,都是当爹的人了,哪里还能长个儿。”金长庆一万个不信。


    “是真?的,不信您比一比。”谢宣拉着他的手掌比了比,确实又增了几分。


    金长庆道:“我的小重?外孙呢?”


    “在?家呢,我领着您去看,他可乖了,每日只知吃和睡,好带的很,就像养活了一只小猪仔。”谢宣连忙献宝似的说道。


    第110章 第110章


    谢宣出门后才发现, 外婆也在马车上,除了外公的大弟子留在汴京了,其他六个弟子都在, 谢宣走过去一一打招呼,从二舅舅叫到七舅舅。


    一家人热火朝天的往谢宣的住处赶。


    平心而论,金长庆不是第一次来熙州,却是第一次来永宁县长留村。


    谢宣介绍道?:“以前的村子都荒芜了,我又重新修葺了一番, 不过宅子邸还是谢家原来的老地方, 这一有了小的,原先的地方便不够住, 又在旁边扩了扩, 满够外公外婆和诸位舅舅们居住。”


    一行人说说笑?笑?, 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谢宣他们进门时?, 青衡已经醒了,乳娘正在拿拨浪鼓逗他笑?, 小小的人儿, 眼睛却又黑又亮,眼尾自带一抹上挑的弧度,跟他爹爹的眼睛很像,只是比他爹爹的眼睛要圆一点儿。


    金长庆忙凑过去去看,果然像谢徽说的那样香软可爱, 像玉琢的一样,他顿时?心中一软。


    小青衡见房间里热闹起来了, 眼睛也不去追着拨浪鼓了, 左瞧瞧右瞧瞧一眼看到他爹便咧嘴就笑?,美得跟什么?似的。


    谢宣伸手去抱他, 小家伙乖的很,一到他爹怀里就尽情撒了一泡童子尿。


    谢宣:“……”他只得将小家伙交给乳母打理,自己去内室更衣。


    等他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击鼓传青衡,这个要抱一会儿,那个也要争着抱一会儿,小家伙也跟太外公外婆和舅公们玩得不亦乐乎,被逗得咯咯直笑?。


    谢宣看着他的舅舅们,心情也很愉悦,真是打瞌睡有人给送枕头啊!他的酒楼生意可以筹办起来喽。


    谢宣特意命人将府中的空院收拾出来给外公一家住。


    晚膳的时?候,谢宣将自己的想法跟金长庆等人一提,孰料金长庆首先泼了一盆冷水道?:“若是在熙州城开开还好,在汴京做酒楼生意却是不好做的,当初雀金楼之所以能吃得开,也是沾了御厨掌勺的光,先帝偶尔也幸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连带着雀金楼的生意也红火起来了。当初你娘开丰乐楼,专做文人生意的,又有你爹这个状元及你的师长们常去捧场,你娘又是个心思?玲珑的,菜单更迭的也快,丰乐楼这才在汴京站稳了脚跟,如今这两个酒楼被收为官有之后,收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谢宣单手叩击桌案,若有所思?道?:“那以新奇致胜呢?”


    “哦?怎么?个新奇法?”金长庆问道?。


    谢宣拍了拍手,随从送上两盘蔬菜来,一盘番茄,一盘土豆。


    饶是金长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自认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但从未见过这两样食材。


    谢宣拿了个番茄放到他手中道?:“外公,这个是可以直接吃的,您尝尝。”


    金长庆打量着手中这个表面?光滑细腻,颜色通红,形状滚圆,类似柿子一样的果子,心中啧啧称奇,他张嘴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瞬间蹦了出来,他微微睁大眼睛,仔细的品尝了起来,发现其肉质柔软起沙,口感?十分独特,他平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果蔬。


    他不禁讶异道?:“这是菜?”


    谢宣道?:“其实也可以当水果吃的,此物?只有两个禁忌,不能空腹食用,否则伤胃,亦不能在未成熟的时?候生食。”


    谢宣说话间,金长庆将手中的番茄都吃了下去,称道?:“绝了,绝了,有了此物?,倒可以去汴京一试,主打一个新奇。”


    金长庆的小徒弟问道?:“新奇主打一个人无?我有,这个稀罕物?可是熙州特产?”


    谢宣点了点头道?:“然也。”


    其他人纷纷点头道?:“那还真可以一试。”


    金长庆指了指旁边的土豆问道?:“这是什么??”


    “一种薯类,不能生吃。”谢宣说道?,“至于怎么?吃最好吃,还请诸位舅舅自行挖掘才有意思?。”谢宣笑?道?。


    众人索性也不吃饭了,闹着要去厨房操练一番,谁也不能阻止顶级厨子对新食材的探究欲。


    周氏低咳一声,众人都齐齐顿住,扭头看她?,她?温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今日?都不许胡闹,乖乖吃完饭去休息,愿意烹制新菜明天一早起来弄。”


    众人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巴巴的坐回原处,低头老老实实的扒饭,师娘的话谁敢不听。


    金长庆笑?的很谄媚,夹了一块红烧菌菇放在她的碗里道?:“夫人。”


    “你也明日?再去厨房。”周氏接受了他的讨好,但依旧不松口。


    一宿无?话,只恨夜长。


    次日?一早,谢宣就被满桌子菜肴惊住了,简直是番茄和土豆的开会盛宴,包括且不限于各种肉类炖番茄,蛋类炒番茄,土豆炒番茄,鱼类炒番茄,加糖凉拌番茄,加盐凉拌番茄,泡椒凉拌番茄,番茄茶饮,清炒土豆丝,肉炖土豆块,凉拌土豆丝等等。


    最让谢宣惊叹的是,他的小舅舅竟然做出了肉汤土豆泥、番茄土豆泥、羊酪土豆泥、炸土豆丝,炸土豆块、炸土豆条,又在一旁搭配了各种蘸料。


    他捏起一根薯条往嘴里塞,酥脆可口,一股久违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薯条!他的薯条!可太好吃啦!小舅舅厉害呀!!


    众人看他落座,忙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快尝尝,宣儿快尝尝我做的。”


    委屈了好几年的胃,终于在这一刻被善待了!!谢宣一边感动一边化身为饕餮,大快朵颐。


    谢宣一边吃着,金长庆一边说着:“这个土豆有没有个文雅点的名字?”


    “文雅?”谢宣想了想说道?,“其实它还叫马铃薯。”


    金长庆点点头道?:“我们刚刚在厨房烹制的时?候,发现土豆这种薯类非常适合素菜荤做,你知道?的,汴京的权贵都有隔三差五就礼佛的习惯,到时?候只吃些素斋,半点荤腥不碰的,土豆换个文雅的名字放在素斋席面?上,应该十分妥当。”


    谢宣沉思?片刻道?:“外公这个主意极好,如此一来似乎叫马铃薯也不太妥当,这样我再给它起个新名字,叫做金钟薯如何?”


    众人纷纷赞叹道?:“妙极。”


    谢宣指了指那盘薯条薯角说道?:“这几个小吃我想在瓦舍戏院这些地方当个小零嘴卖,舅舅们觉得如何?”


    “嗯,当个消遣就着茶水吃,十分不错。”众人纷纷说道?。


    后来众人一合计,也别开什么?酒楼了,就开个戏园子,弄上两层的齐楚阁儿,饭菜茶果点心都可点,雅俗共赏,热热闹闹的把?钱赚了,顺道?还方便探听汴京的消息。


    谢宣果断舍弃富丽堂皇的“天锦楼”之名,将戏园子取名为几重山,取“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之意,少了几分花团锦簇,多了几分缠绵悱恻,作?为梨园之名,甚好。


    数月之后,在汴京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座叫做几重山的精巧戏园子拔地而起,此戏院有三绝:食绝、戏绝、景绝,甫一开张,便吸引了无?数人前往,有的为口吃的,有的是去听戏的,有的是赏景开雅集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外头那么?热闹,卯娘参加了几场雅宴,发现大家都在谈论此事,她?回家央着阿娘也想去看看。


    惠娘想了想,到底不妥,便道?:“哪有深闺女儿往勾栏瓦舍之地跑的,不成体统,不可。”


    卯娘嘟了嘟嘴,坐在自家花厅里生闷气?,什么?嘛,听说那里面?正经的很,听听戏怎么?了,她?的手帕交都去过了,只她?没去了呢。


    她?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反正都欺负她?兄长不在家,旁的姑娘都是自家兄长带着去的,她?却不能。


    她?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的,从庚哥哥即便来谢府也不大像以前一样跟她?说话玩笑?了,更别提带她?去几重山看戏。


    哎,她?捂着自己的小脸独自唉声叹气?。


    “哎呀,哎呀,让我看看哪家的姑娘在悲春伤秋。”卯娘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调笑?。


    卯娘猛一抬头,见一身男装打扮的小少女正站在花丛里对她?笑?。


    “淳安,你怎么?来啦?”卯娘抬头问道?。


    “嘘!我偷偷跑出来的,我听说京城新开了一个戏园子,号称园中有三绝,我还没见识过呢,走,今天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少女笑?道?。


    “正有此意,你等我去换身衣裳。”卯娘回道?。


    平时?惯爱磨蹭的小姑娘,此刻倒十分利索,三下五除二换好男装,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换了男装,三人猫猫祟祟的出了宁国府,宁国府外侧的小巷子守候着八个护卫,见她?们出来了,忙道?:“长公主,谢姑娘,咱们去哪儿?”


    “去几重山看戏去。”淳安长公主说道?。


    “啊这……”几个侍卫面?露难色,他们可不敢带着官家的亲妹妹去那种地方啊!


    “啊什么?啊!快跟上!”淳安命令道?。


    侍卫无?奈,只得紧紧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几重山后,将马匹交给园内伙计看管,她?们只管进园玩乐。


    淳安虽然贵为元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见过不少壮观的大场面?,可那些不无?整齐肃穆,与民间的热闹截然不同,她?一进园子就兴味十足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豪掷千金要了最豪奢的那间齐楚阁儿。


    因为最豪奢的齐楚阁儿里的客人点的戏可以最先安排唱,享受听戏优先权。


    淳安和卯娘在齐楚阁儿内坐定,阁内专属伙计便呈上一本洒金朱缎封面?的戏谱上来,上面?用极为雅致的簪花小楷写着“重山雅谱”四个字,两个姑娘异口同声的轻叹一声:好字,好字!


    谱里每个戏目下都有简介,让人简略的了解一下故事梗概。


    淳安点了一出《追鱼》一出《锁麟囊》一出《花木兰》,卯娘看来看去点了《穆桂英挂帅》和《海女》。


    两个小姑娘头一次独自出来点戏,激动的双颊红扑扑的,像树上的红苹果。


    点好戏后,卯娘将戏谱移到一旁,又拿起桌上的食单来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所有字她?全认识,只是上面?的菜她?一样都没吃过,不禁啧啧称奇,说来她?的外祖是御厨,她?阿娘的厨艺也好,家里又有权势,什么?吃食没见过?这戏园中的饭食她?竟是闻所未闻。


    淳安看她?犹豫,也凑了过来,同样好奇食单上的菜品,她?命伙计将这上面?的招牌菜都做成可供两个人享用的小份,每样都端些上来。


    伙计铭记贵客的要求,下去准备了。


    这时?台上已在参场,优伶脸上花红柳绿的,二位姑娘都觉得新鲜极了。


    知道?天字一号齐楚阁儿里的贵客今天点了不少戏,优伶们对着她?们的窗口齐齐福身行礼,自然得了不少赏。


    台上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卯娘她?们点的吃食也上桌了。


    炸薯三样,糖拌番茄,清炒红薯梗,三丝爆豆,奶油蘑菇浓汤,羊酪拌薯泥,红糖煎双薯小饼……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子。


    卯娘好奇的尝尝这个,吃吃那个,不亦乐乎,在吃到羊酪拌薯泥的时?候不禁一怔,她?眨了眨眼按下心中异样,继续若无?其事的用膳。


    这些饭食的食材新颖,很多是她?第一次见,可是她?是见过红薯的,她?哥哥在的时?候,家里做过几样,只是后来哥哥走了,她?便再也没吃过红薯了,她?从未在别家府上吃到过,红薯只能来自她?的哥哥那里,那这家戏园子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值得琢磨。


    “这些菜品倒是新奇,里面?的菜肴我从未吃过。”淳安惊讶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怪道?京中各家各户的姑娘都在谈论呢,今日?我想请我阿娘带我来看看,她?愣是不肯呢,我正坐在花厅里生闷气?,可巧你就来了,我今日?沾了你的光。”卯娘笑?道?。


    “我也是偷跑出来的,今天皇兄有朝会,我趁着他还没下朝呢,就偷偷溜了。”淳安眨眨眼说道?,“我听说别家的姑娘都是阿兄带着来玩的,就咱俩是个命苦的,将就着凑一堆吧。”


    卯娘适当摆出一副凄哀的神色来,也不用故意装,一想到她?哥她?本来心情就不咋地。


    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不知不觉间戏就唱到了《海女》。


    淳安凝神听了一会儿,皱眉道?:“这是什么?故事?怎么?听着这么?陌生?”


    卯娘将故事简介递给她?道?:“一个生活在海里长着鱼尾巴的公主,有一天救了个溺水的王子,并且心悦于他,为了能和他生活在一起,自斫鱼尾,化为双足,然而等她?上岸时?却发现自己的心上人认错了恩人,以为是邻国的公主救的他,并因此深深爱上那个公主,马上要与她?成亲了,巫婆告诉这个人鱼公主只要杀死王子,让王子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她?的双足就可以重新划为鱼尾,然后就可以游回海里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后人鱼公主放弃了这个办法,选择牺牲自我,化作?一团泡沫飞走了。”


    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少女沉湎在悲伤的故事氛围中,久久不能言语。这个戏目后面?有一行朱批:人鱼本无?雄雌,遇爱方分阴阳。


    卯娘怔怔的看着这行小字,这字化成灰她?都认得,如果说刚刚只是怀疑,她?现在终于确定了,这家戏园跟她?离家出走的哥哥有脱不了的干系!!


    哼!!坏哥哥!!


    突然,淳安开口说道?:“我若是这人鱼公主,一定跟所有人同归于尽,卯娘,你呢?”


    “我么?……”卯娘低头沉思?片刻,她?心里其实是没有答案的。


    还未等卯娘回答,淳安忽然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卯娘,你看,那不是李从庚吗?”


    卯娘顺着淳安的视线看去,正见对面?楼下的齐楚阁儿里,李从庚正与人看戏,那人还是个妙龄女子,二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的样子。不知李从庚说了句什么?,那女子以帕掩面?,笑?的前仰后合。


    淳安仔细瞧了瞧说道?:“貌似是开封府尹家的千金,二人这是好事将近了?”


    卯娘透过轩窗望去,周遭的喧嚣仿佛都静了音,她?只见那人眉眼舒展,气?质如松似柏,一颦一笑?皆有雅度,她?没来由的一阵心闷,抿着嘴不说话。


    他许久没来宁国府了,原来是忙着跟姑娘游玩。


    其实也不是许久没来宁国府,只是来了也不会找她?玩,见完她?爹爹就匆匆而去。


    卯娘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她?回道?:“看模样大抵是了吧。”


    孰料,她?将要收回目光的那一瞬,李从庚的眼睛若有所觉的瞅了过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卯娘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继续磕着手中的瓜子,听缠缠绵绵的戏。


    孰料,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守在门口的侍女突然低声说道?:“姑娘,李公子找您。”


    “哪个李公子?”卯娘明知故问道?。


    “紫薇郎李从庚。”门外有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卯娘缓缓起身,开了门道?:“何事?”


    李从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副男子装束,不由皱了皱眉头道?:“玩够了就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很见不得人吗?为什么?我不该来?”卯娘盯着他目光灼灼的问道?。


    李从庚仔细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跟人唱反调,李从庚抿了抿唇道?:“你还小,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不小了!”卯娘一叉腰道?,“十三岁已经不小了!”


    “还小!”李从庚坚持道?。


    卯娘不跟他争,只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把?白三姑娘落在下面?,有些失礼,快回去吧。”


    “我失什么?礼?”李从庚纳闷问道?。


    “哼,不跟你说了,我今天就要在这里玩儿。”卯娘转身便要进去。


    “师父在呢,你确定要在这里玩吗?”李从庚使?出了杀手锏。


    “吓唬谁呢!我爹才不可能在呢!”卯娘话音刚落,却不料一抬头便见她?爹抬脚上楼,她?骇了一跳连忙捂住脸往门里躲,李从庚顺势往旁边靠了靠将她?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会儿便是想跑都跑不了!她?爹就落座在她?们隔壁那间齐楚阁儿,她?们出去必经过那间齐楚阁儿,难保不被她?爹看到。


    今天光一门心思?想着出门听戏了,完全忘了看黄历,她?苦着小脸儿抻了抻李从庚的衣袖道?:“从庚哥哥,帮帮我呀。”


    李从庚憋笑?,低声道?:“这会儿知道?我是哪个李公子了?”


    小气?鬼!这句话他都要找补回来!


    “知道?!知道?!快去把?我爹糊弄住,我跟淳安先跑。”卯娘急道?。


    李从庚看她?急得像一只跳脚的小兔子,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道?:“好吧,下不为例。”


    “从庚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从庚哥哥了!”好听的甜话不要钱的往李从庚的耳朵里洒,边洒便招呼淳安道?,“快跑,我爹来了!”


    淳安陡然一惊,她?连自己的亲哥都不怕,就怕谢少傅,冷着一双金丝丹凤眼看人,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小姑娘吃也吃饱了,听也听好了,是时?候开溜了,于是猫着腰鬼鬼祟祟的从谢壑的齐楚阁儿前一掠而过,成功逃跑。


    李从庚好笑?的摇了摇头,抬脚进去给谢壑问安。


    全京城的文人雅士基本都来过这里了,谢壑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奇怪。


    “那两个孩子跑了?”谢壑轻啜一口香茶,气?定神闲的问道?。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师父的眼睛。”李从庚说道?。


    谢壑没再多问,既使?问多少句,李从庚也会将这些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对卯娘倒是娇纵的很,亲兄长也不过如此。


    他忽然想起最近的流言,问道?:“在与白府尹家的千金议亲?”


    李从庚果断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与她?大兄是同年,有些往来,她?大兄偶尔会带她?出来,席间不光有我,还有旁的同僚呢。”


    谢壑看他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点道?:“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那小子儿子都有了。你们席间那么?多人,只有你与那白姑娘未曾婚配吧。”


    李从庚一怔,当即摇了摇头道?:“学?生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想与他婚配的,有多少是看上他的,有多少是看上他身后的谢家的,不得而知。


    况且,他打算在卯娘出嫁后就辞官离开汴京,带着他阿娘回熙州去,将他父亲的骨灰好好安葬在熙州,然后跟在阿宣身边做事。


    近些日?子,朝堂的风向让他感?觉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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