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这辈子就没见过喻君酌这样的人。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找了一条发带,将一端绑在了他手腕上,又将另一端抓在了自己手里。
“这样你一走,我就能发现了。”喻君酌一脸认真地说。
周远洄垂眸看着手腕上的发带,莫名感觉自己和南境大营里养的那条狗有点像。
大概是绑了条带子心里踏实了,喻君酌后头睡得安稳了不少。周远洄待他呼吸渐匀,解开了手腕上的带子,而后将其绑在了椅背上。
次日一早醒来时,喻君酌感觉怀里热乎乎的。他低头一看,见自己怀里拱着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小周榕也不知何时钻到了他被窝里,还睡得挺香。
“唔?”小家伙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跑来了?”喻君酌笑问。
“嘻嘻。”周榕仰着小脸灿烂一笑,“父王说我陪着你睡觉,你就不害怕了。”
“父王?”喻君酌疑惑道。
“唔……父王梦里说的。”周榕找补道。
“梦到你父王了?”喻君酌捏了捏他的小脸。
小周榕往喻君酌怀里拱了拱,奶声奶气地道:“哥哥,我很担心你,以后都不叫你陪我捉迷藏了,你别害怕好不好。”
“没关系的,有榕儿陪着,哥哥就不怕了。”喻君酌安慰道。
小周榕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喻君酌见榻边摆着周榕的衣服,便取过衣服要帮他穿,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说要自己来。
周榕自幼在王府长大,除了读书写字学得慢了些,其他事情都学得很快。穿衣服吃饭这些,只要他自己能做的,大部分都可以在别人的辅助下完成得很好。
“哥哥,我今天跟你一样也穿红色……”周榕穿上衣服,乖乖站着让喻君酌帮他整理衣带,“父王最喜欢红色了,你也喜欢红色。”
喻君酌倒不是喜欢红色,而是如今刚大婚,总不能像过去一样穿得太素净。
一大一小相继收拾利索洗漱完,便有小厮端来了早饭。喻君酌发现今日早饭的样式和以往有些不同,还有一份专门给他准备的汤。
“这是依着颜大夫的方子,让厨房特意准备的药膳,具有温补之效。”小厮解释道。
“替我谢谢颜大夫和刘管家。”喻君酌理所当然认定这是刘管家吩咐的,小厮闻言应声退下,并未多做解释。
原州今日一整天都没见人影,但喻君酌身边有别的护卫,再加上有周榕陪着,所以并不怎么害怕。直到入夜后,原州才出现在喻君酌的寝殿。
“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喻君酌问他。
“天亮才走,去审了一下捉到的刺客。”
“他怎么说?”
“不是冲着你来的,人已经处置了。”
喻君酌有些怀疑:“那他为何要抓我?”
“他若真想伤你,怎会任由你呼救,还被你轻易伤成那样?”
喻君酌一想也是,昨天那个人若真想杀他,早就在他呼救之前一刀抹他脖子了。
当时他只是被刺激到了才会那么害怕。仔细想想,上一世要害他的人,不惜特意找了个雪天在无人的暗巷里埋伏他,还是两个人一起,可见十分谨慎。
那样的人,不敢跑到淮王府来放肆。
这夜,小周榕正式搬到了喻君酌的寝殿。
床上多了个小家伙,殿内不那么冷清,喻君酌睡得也踏实了不少。
半睡半醒间,他依稀听到怀里的小家伙似是唤了一句父王,可他早晨追问周榕时,对方却连连否认,说自己没有唤过父王。
“他可以作证,榕儿没叫过父王。”小家伙指了指一旁的周远洄。
“榕儿没叫,是哥哥听错了。”喻君酌猜测,周榕肯定是想淮王了,所以做梦都在唤“父王”,只是醒了以后不记得了,这才不承认。
这孩子也挺可怜的,自幼在淮王府长大,娘亲不知去向,父亲也常年不在身边。念及此,喻君酌又忍不住想起了淮王,怎么对方的死讯还没传到京城?
这一次,淮王不会没死吧?
“南境还没有消息传来吗?”他问原州。
“没有。”周远洄道。
“今日你陪我和榕儿出宫一趟吧,我想带他去寺庙里给王爷祈福。”既然周榕那么惦念淮王,带他去给淮王祈福也算是个安慰吧。
周远洄并未多言,当即去吩咐人备了马车。
大婚后,喻君酌还是第一次离开淮王府,明明相隔不久,他却觉得京城与从前不一样了。街边的树已经裹上了新绿,就连来往行人身上衣服的颜色,也比刚开春时鲜艳了不少。
马车一路驶过京城热闹的街道,去了城外的清音寺。
“这清音寺建在山上,你是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吗?”喻君酌看着崎岖的山路,表情十分复杂。
“颜大夫说你可以适当活动活动。”周远洄道。
“你管这叫适当?”
“累了我可以背着你。”
喻君酌懒得与他争辩,提步朝着山道上走去。
周远洄从马车上取了一根绑带,直接把小周榕绑在了胸前。随后他又走到喻君酌身前,拉住对方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不由分说将人背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喻君酌道。
“等你爬上去,天都要黑了。”
喻君酌想过这人力气大,却没想过竟这么大。男人胸前绑着一个小的,身后背着一个大的,轻轻松松就上了山。
这寺庙高是高了点,但胜在人少清净,这一路上都看不到几个香客,寺庙里更是没什么人。喻君酌带着周榕去上了香,替淮王祈了福,又去捐了些香火钱。
三人在寺庙里一道吃了斋饭,这才下山。
“求了什么?”回去的路上,周远洄问道。
“自然是求南境早日太平,王爷平安归来。”
“求得诚心吗?”
“那还用问?这辈子都没这么诚心过。”
喻君酌这话也不假,他是真挺盼着淮王能平安回来的。若是淮王不死,周榕就有人照顾了,将来他有了自立的能力,求个和离书离开淮王府,说不定还能去看看京城以外的天地。
“你既诚心,今日所求当能如愿。”周远洄说。
“那就借你吉言吧。”喻君酌说罢看向怀里的小周榕,问道:“榕儿求的什么呀?”
周榕看了一眼周远洄,又看了看喻君酌,认真道:“榕儿求菩萨保佑,父王和哥哥还有榕儿,能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喻君酌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一时有些心酸。
因为他觉得,这小家伙的心愿九成是实现不了的。
马车进城时天色尚早,但不知为何街上却比上午冷清,不少临街的店铺甚至都关门了。
“哥哥,我想吃糖葫芦?”小周榕忽然开口道。
喻君酌挑开车帘往外一看,果然看到街角有个卖糖葫芦的。
他抱着周榕下了马车,本想买一串给对方,没想到原州却付了两串的钱。就这样,喻君酌莫名其妙也得到了一串糖葫芦。
他拿着糖葫芦端详了一会儿,咬了一口,酸得直皱眉。
“这么酸?”喻君酌道。
“你没吃过?”周远洄问。
“从前在乡下时,我身边没人给我买这些,那个时候我要强,总觉得这是小孩吃的东西,自己不好意思买。”喻君酌说着又尝了一口,慢慢适应了那味道。
周远洄眸光落在少年沾着糖渍的唇角上,下意识抬了抬手,又收了回去。
“你还有什么没吃过的?”他问。
“那可多了,蜜饯我就没怎么吃过。”
“走。”
“去哪儿?”
“今日便让你尝一尝。”周远洄道。
喻君酌并未把这话当真,谁知男人竟真的走进了对街的蜜饯铺子,把铺子里的果脯蜜饯能买的东西,统统买了一份。
“你疯了吧?”喻君酌道。
“榕儿喜欢吃。”周远洄说。
喻君酌闻言拈了一块塞到了周榕嘴里,周榕看了一眼一旁的周远洄,勉为其难地把那块蜜饯吃了。回到马车上之后,喻君酌把买回来的桃脯、杏脯及各种蜜饯都尝了一遍,直到嘴里甜得发麻才作罢。
“好吃吗?”小周榕问。
“你不是喜欢吗?还问我?”喻君酌失笑。
小周榕笑了笑,倚在喻君酌怀里没有做声。
马车停在了淮王府门口。
喻君酌下了马车,忽然发现王府平日里总是关着的门,今日是开着的。
“怎么提前把门打开了?”喻君酌有些不解。
周远洄并未答话,只错后一步跟在这一大一小身后。
喻君酌踏进王府后,便发觉府中今日的情形不大对劲,直到他看见门房红着眼睛迎了上来。
“出什么事了?”喻君酌问。
“王妃,王爷他……”
喻君酌脑袋嗡得一声,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些震惊。他大步朝着院中行去,便见素来冷清的王府中,立着许多穿着武服的人。
众人见到他,不由自主让出了一条道。
喻君酌这才看到人群中间,一个穿着定南军制服的武将,手里捧着一顶战盔。
“淮王殿下,殉国了。”
“南境距京城路途遥远,依着王爷临终吩咐,棺椁不必运回京城……”
所以,他们只带回了淮王一顶战盔?
喻君酌走上前看着对方手里那顶战盔,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如今的身份是淮王的未亡人,而眼前这些俱是对方的亲信。
所以他现在,应该哭丧?
对,他应该抱着淮王的战盔痛哭!
“王爷……”喻君酌大喊一声,伸手打算去接那顶战盔。
然而就在此时,他后颈一麻,眼前一黑,登时失去了意识。
“王妃!”
“快叫大夫!”
“哥哥,呜呜呜!”
王府顿时乱做一团,只有喻君酌被迫置身事外。
等他在寝殿醒过来时,后颈那处还带着点酸麻。
“我刚才怎么了?”他伸手摸了摸后颈。
“晕了。”周远洄取了一叠素服递给他,“换上吧。”
“我怎么晕的?”喻君酌不解。
“一枚杏核。”周远洄指了指桌上的蜜饯。
喻君酌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刚才是被原州一枚杏核打晕的?
“你为何要偷袭我?”
“怕你哭不出来闹笑话。”
喻君酌:……
想起来了,他当时正打算给王爷哭丧来着。
“我当时,能哭出来的。”喻君酌说。
“放心,外人面前有你哭的时候,现在倒不如省省力气。”
喻君酌并未经历过皇族的葬礼,但他想也知道过程应该挺繁琐的,说不定又要守灵又要哭丧,也不知得折腾多久呢。
“你……”周远洄刚把桌上的食盒打开,转头看到一身素服的少年时,不由一怔。喻君酌这些日子整日穿着一身红,今日换了素白麻衣,衬得人多了两分病态,很是惹人怜惜。
“怎么,我穿错了?”喻君酌问。
“没,没有。”周远洄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都吃了。”
“这么多,都吃了?”
“一会儿你要去守灵,一夜不能吃东西。”
周远洄走到外厅交代了几句,转身回来时,就看到少年一边拼命往嘴里塞点心,一边往怀里揣。
周远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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