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公主葬身火场
栖凰殿一场火起得突然。
大辽王室兄弟二人彼时尚在对峙争执。
“为兄刚向大晟提出和亲之请,你便等不及对昭懿公主动手了,代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图破坏晟辽之盟!”
特穆尔一挥手,手下武士便押着一名异域女子上来。
“她全部招供了,正是你下令,让她在大辽的歌舞团献舞时,给昭懿公主下的毒。”
“特穆尔你满口胡言,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代钦斥道。
特穆尔冷笑一声,讥讽他:“你当然不认识她了,因为直接接触到她,给她委派刺杀任务的是你的手下巴图布赫。”
“一派胡言!特穆尔,你休要妄想往老子身上泼脏水,老子不会陷入自证陷阱!巴图布赫何时领过这道命令?你倒是拿出证据来看!”
“你要证据?”特穆尔狂妄一笑,“好!这便是证据!”
他用辽语斥了那异域舞姬一声,舞姬害怕极了,连滚带爬上前来,伸手攥住代钦身侧那名异族武士的袍角,指认道:
“奴说,奴什么都说,当日奴见到的正是这位大人,他给了奴一包药沫,入水即溶,无色无味,奴依照大人的吩咐加入昭懿公主的酒水之中,而后、而后公主便呕血病倒了……”
这明摆着是一场栽赃嫁祸,因为他们并不知晓大朝会上那一幕是殷灵栖自行设计的,真正的昭懿公主安然无恙。
“这不可能,巴图布赫随我为鹰师效力多年,一向忠正尽责,绝无可能指使旁人去毒害昭懿公主。”
代钦全然信任自己的下属,他俯下身,掐住舞姬的脖颈:“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说实话,究竟何人指使你来将罪责栽赃嫁祸给鹰师部的!”
“奴不敢说谎……奴不敢说谎……”舞姬害怕地颤抖着,那手紧攥住巴图布赫的衣角不放开。
“确是这位大人的命令。”
她取出毒药:“这便是那日投入酒水中的药沫,包裹着的这匹白布亦是这位大人所赠。”
布帛上赫然是鹰师部的图腾。
“人证物证俱在,代钦,你还不承认吗!”
代钦松开那名舞姬,站起身来:“以王兄的本事,伪造这样的人证物证并不难办。”
特穆尔笑着抬手指向他身侧的异域武士:“那么他呢?代钦,你也承认了巴图布赫是你的心腹,若是他开口指认,你还想如何狡辩?”
代钦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转身望向巴图布赫。
男子面色艰难,突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右手叩到左胸前,垂首道:“巴图布赫认罪。”
“属下奉代钦世子之令,串通这名舞姬毒杀昭懿公主,以此阻止特穆尔王子同大晟缔结姻亲关系。”
满堂寂静。
代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变了脸色,
“巴图布赫,你……”
异域武士闭上眼睛,沉声怒吼道:“巴图布赫认罪!”
“奴、奴亦伏罪。”舞姬泣涕涟涟。
特穆尔挑衅地望着他,得意地笑了。
代钦麻木地注视着下属,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代钦没有想到,站在王兄那一端给他施加莫须有的罪名的人,会是陪他出生入死的、最信任的兄弟。
“属下只是据实交代,事关两国和平,属下不敢隐瞒。”巴图布赫神情坚毅,坐实了主上的罪责。
“公然毒杀大晟的公主,破坏两国联姻大事,来人,将罪臣代钦及其从属拿下!”特穆尔昂首发号施令。
“谁敢!”代钦执刀而立,并不屈服,“特穆尔,我不认罪!”
“老子在大晟为质十载,与昭懿公主一同长大,情谊深厚,老子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伤害她!”
“代钦!”特穆尔被王弟口中“情谊深厚”四个字激怒了。
身为男人,极强自尊心使得他无法忍受王弟给他施加的屈辱。
“她是我要迎娶的大辽王妃。”
“王兄想娶,大晟却未必肯嫁,再者说——”
代钦同他恼羞成怒的王兄视线相撞,四目相对,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眼瞳里充满了挑衅。
“王兄若敢娶,我不介意杀了王兄,取而代之。我们草原可没有中原这么多繁缛复杂的礼义规矩,兄终弟及,也未尝不可。”
兄终弟及,好一个兄终弟及!
“你敢!”特穆尔眼底迸发出杀意,他咬牙切齿道:“代钦,你这是在找死,你不会有机会再回到草原了。”
代钦语气不屑:“我回不回得去,你说了不算。但你,一定得不到昭懿公主,特穆尔,痴心妄想也要有限度。”
“来人!”特穆尔彻底被他激怒,“将罪臣代钦拿下!”
“报———”
行使飞奔赶来传信:“昭懿公主养病的宫殿失火,圣上无暇顾及,拒见大辽使团。”
“失火?!”代钦神情一震,看向背叛他的巴图布赫。
围聚上来擒拿他的异族武士们没有得手。
代钦手执双刃,强行杀出重围,将围剿圈撕开一道裂口,冲了出去。
“抓住他!”特穆尔厉声暴喝,眼底燃烧着嫉妒的邪火。
***
宫殿火起。
闻讯后姗姗来迟的齐妃一边故作焦急地催促宫人灭火,一边暗中授意心腹将火势挑得再大些。
“这事儿,无论如何盘算都是本宫得利。若昭懿那丫头果真病重,便将她母后的寝殿同她一起烧毁,日后本宫眼不见,心不烦。如若她只是装病,便让她现出原形,本宫在陛下那儿添一把火,治她个欺君之罪。”
齐妃站在火场外,暗中筹谋。
“娘娘英明。”嬷嬷跟着附和。
“娘娘要不回去歇着吧,站这儿多累呀,老奴心疼娘娘。”
“你懂什么,本宫驾临栖凰殿外,亲力亲为,陛下知道了,少不得要感念本宫贤淑。”齐妃抚摸着保养得宜的脸,眼底流露出憎恨。
“都怪昭懿那丫头做得好事!陛下不待见恪儿,不待见娴儿,亦迁怒于本宫,本宫整日里精心呵护这张脸,可到头来,陛下却是连见本宫一面也不肯!你数数,陛下都多久没来过钟粹宫了,本宫保养得再好,又给谁看呐。”
齐妃越说心底火越大,暗中吩咐道:“今儿这场火,用来替罪的羔羊安排了没?”
“娘娘放心,一切安排妥当。”嬷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谄媚奉承:“就推给那位痴傻的大皇子,横竖是陛下的儿子伤了昭懿公主,陛下再怎么生气,也挑不出什么错的。”
大皇子是个绝佳的替罪人选。
毕竟,傻子捅出怎样大的祸事都不足为奇。
天策帝膝下子嗣不多,与先皇后结为夫妻后,便断了宫中旧人侍奉的路,亦不再纳入新人,因而登基后,后宫出生的孩子就只有太子与昭懿公主两个。
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大皇子天生痴傻,心智与三岁半孩童没什么区别,生母地位又极低,于皇位并无半分威胁,跟一个傻子能较什么劲?种种原因作用下,皇帝不会重罚他的,昭懿公主只能闷声吃个哑巴亏。
齐妃满意地点点头,坐等好戏开场,
火势起得突然。
栖凰殿值守的宫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侧宫殿火光冲天,被烧得浓烟滚滚。
“走水了!”
“来人!快来人!”
“公主还病卧在榻!快将公主救出来!”
“怎么回事。”殷灵栖留下的替身女子掀被而起,同慈姑面面相觑。
“姑姑,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可以戴上假面,可以模仿昭懿公主的声音、语调,但一旦在众多接触过公主的人面前露面,很容易被众人察觉出蹊跷。
“你先随我平安离开火场,走一步算一步,牵机她们已经出宫去寻公主报信了,希望能来得及。”
慈姑用水蘸湿了手帕,捂住两人口鼻。
“啊!”
房顶的梁木被火舌燎断,径直砸了下来,掉在几人面前,险些砸伤了人。
“不对劲,若只是无意失火,怎能突然间灼起如此汹涌的火势,这场火只怕是有人妄图蓄意谋杀。”
慈姑神色一紧,握住她的手,显露出隐藏多年的身法,腾空而跃:“随我走。”
宫阙之外。
齐妃眼见满目红光越来越旺盛,眼角眉梢难掩喜色。
“这么大的火,若是人真的卧在寝殿里,即便不死,那张脸也要被烧毁了吧。”
她摸了摸自己光滑细腻的脸,假惺惺地惋惜道:“可惜了,那孩子的容貌确实难得,若是落了疤痕,只怕大辽王室也是不愿意再娶了。”
“届时,这大辽王妃之位仍是本宫的娴儿的。”
“老奴在此提前恭喜娘娘得偿所愿,恭喜玉安公主好事将近了。”嬷嬷适时奉上谄媚。
“你们都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救火!”
天策帝威严的怒斥声遥遥传来。
齐妃神色登时一变,嬷嬷拿帕子蘸水给她眼中添上几滴泪。
齐妃挤了挤眼泪,凄切哭泣道:“陛下!是臣妾无能,臣妾没能护住昭懿!”
她扑到御驾前,哭得肝肠寸断。
“臣妾无颜面见陛下,若是昭懿不幸……不幸……臣妾便随她去了……”
她说着,便要纵身跑入火场中去救小公主。
嬷嬷瞅准时机,拦住了她,主仆抱在一起痛哭:“娘娘,您这是何苦呀,老奴知道您将小公主视如己出,拿她当命根子一般疼爱,可您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二皇子与玉安公主还需要您这位母妃爱护呢!”
“你不许拦着本宫!昭懿是本宫的心头肉!她若有半分闪失,本宫有何颜面再面对陛下!”
齐妃悲痛欲绝,泪如雨下。
“你先起来。”天策帝皱眉。
“陛下!陛下……”齐妃顺势扑到天策帝身上,“昭懿怎么办……昭懿她年纪还这样小……臣妾一想到这孩子便忍不住心痛啊……”
殷玉娴这时也跟着演起来,放声大哭:
“妹妹可千万不要有事……”
天子亲临,众人自然不敢再怠慢,奔走灭火的速度越来越快。饶是如此,扑灭这场大火亦耗费了许久。
好半晌,宫阙间燃烧的噼啪声终于停了。
黑烟滚滚,前去搜寻的宫人回来禀报,提心吊胆将头低低埋下,生怕触怒龙颜:“陛下,奴才无能,没能找到昭懿公主。”
这是什么话!
寻不到人的踪迹,莫非已被烧成了灰!
齐妃大喜过望!
天策帝只觉眼前一黑,脚下站不稳,险些摔倒。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陛下当心龙体!”
“找!再去给朕找!”
天策帝眼底涌出泪:“无论如何!都要将朕的昭懿找到!找不到,你们便提头来见!”
齐妃嘴唇哆嗦了下,满目惊愕。
天策帝杀伐果决、不近人情,鲜少有过这样悲恸的时刻。
唯一一次破例,便是因着先皇后病逝。
这么多年了,再一次见到天子露出这般悲容,也只是为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女儿。
“这场大火因何而起!”
天策帝心乱如麻,厉声问责主事的宫人。
“禀陛下,是大皇子不小心……”
“把他给朕带过来!让他陪朕一起等昭懿的消息!”天策帝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搜寻的宫人一无所获,硬着头皮去而复返,“扑通”一声跪下请罪:“陛下饶命!奴才真的尽力了……”
天策帝绝望地闭上双目,悲恸不能自已。
一旁痴傻的大皇子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望着冒出黑烟的宫殿,傻傻笑着:“嘿嘿,着火了,好玩,嘿嘿……”
“逆子!”天策帝听得他的话,怒不可遏。
大皇子这便是变相承认了他便是这起纵火案的元凶。
傻子就是傻子。
齐妃得意洋洋,坐收渔翁之利。
昭懿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被除掉了!
大仇得报,她快意得很,只是乐着乐着,心底便涌起强烈的嫉妒。
天策帝在流泪。
这位冷面无情的帝王,在为他的小女儿流泪。
不过是一个跋扈娇纵的公主而已,又比不上皇子的身份尊贵,哪里值得帝王这样伤心。
齐妃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一局,她明明赢了,却又好似输了。
“陛下,陛下您节哀啊。”太监总管看不下去了,扶住悲痛的皇帝,也跟着心疼得直掉泪。
小公主多么好一个人啊,长得乖,性子也好,有先皇后之风,从不委屈着自个儿。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他……这个逆子!”天策帝头痛不已,“把这个逆子给朕下狱候审!”
齐妃心情稍稍安定了些。
找这个傻子充当替罪羊,真是找对了。
“姑母!”齐聿白通报过后,由宫人领路,急匆匆地赶过来。
“聿白,你怎的伤成这副模样……”齐妃甚至惊诧。
齐聿白顾不得背上的伤势,打断她的话,焦急询问:“公主如何了!”
“死了呗。”
殷玉娴幸灾乐祸接了一句,忽然意识到天策帝还在场,吓得登时冒出一身冷汗,捂着脸开始假惺惺地哭。
齐聿白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齐妃:“姑母……姑母你……”
那边,大辽王室亦在得到允许后,紧张地赶到事发地。
代钦得到消息,只觉心都死了。
宫阙之外一片死寂,有人悲痛垂泪,有人黯然神伤。
齐妃等既得利益者则是暗自窃喜。
最得帝心的昭懿公主没了,先皇后的血脉便只剩太子一人了。
太子下月便要回到盛京城,没了昭懿公主的助力,届时再对他下手,这皇位自然……
齐妃喜不自胜。
“都丧着一张脸做什么?”
身后忽而响起少女欢快的声音。
天策帝猛地回过头。
却见小女儿笑容满面、眉眼弯弯。
“嗨,父皇,昭懿在这儿呢。”
公主回来了!
带着替身潜伏在暗处的慈姑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齐妃飘飘然的一颗心顿时从天上坠入深渊底。
她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这不可能……这么大一场火……昭懿怎能安然无恙……
“嗯?齐妃娘娘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欢迎本宫?”
殷灵栖走到她面前,依然温和地笑着,可她的笑却让齐妃觉得遍体生寒。
“昭……昭懿……”
齐妃跟见着鬼了似的,手脚忍不住颤抖。
“嘿嘿……皇妹活着……皇妹活着……太好了……嘿嘿……”
被宫人压制着的大皇子发出古怪的声音,似在宣判罪行,让齐妃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直冒。
“不算好,”殷灵栖眉心一蹙,意味深长,“昭懿平安无事哦,让齐妃娘娘失望了。”
“你……你在说什么……”
齐妃踉跄后退了几步,被齐聿白扶住。
姑侄两人,并身后宫人脸色俱是惨白如纸。
第82章 111更
“抱歉,让诸位担心了。今日日光好,火烧起来的时候,本宫不在宫殿中,在御花园玩赏,所以,逃过一劫,安然无恙。”
“臣可为公主作证。”
众人一怔,便见小公主身后走出一人。
气氛一瞬变得紧张起来。
在场的年轻男子出于本能,不由竖起敌意。
“既然公主安然无恙,那么还请大晟的皇帝陛下彻查公主被害一事的真凶。”特穆尔将王弟推了出去。
“王兄如此焦急拿王弟顶罪,是生怕会因王弟的存在,无法得到昭懿公主吧。”
特穆尔攥住他的衣领,威胁:“我是大辽的王世子,是将来继承父汗皇位的嫡长子,公主遇刺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为了不破坏两国结交的情谊,我有权处置触犯罪名的王室子弟。”
代钦摔开他的手,针锋相对:“你对我吼什么,你心底也清楚我与昭懿公主情谊深厚吗!既然最早结识她的人是我,那么王兄,你才是那个第三者吧,真可笑。”
殷灵栖:“……”
“这里是大晟的地界,两位若要内斗,且回你们大辽斗去,我不容任何人在大晟境内放肆。”
萧云铮面色一沉,走到小公主面前,以身形挡住特穆尔兄弟的视线:“更不允许对我朝公主放肆。”
特穆尔忌惮他,当年少年将领击杀虎师的恐惧是笼罩在大辽历史中的阴云。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上留下的伤痛,都足以警醒他,在萧徵面前,他不得不收敛起一身的狂妄。
代钦则不同,因为不曾亲历过那场战役,再加上昭懿公主的缘故,身为男人的他,对面前青年持有天然的敌意。
他看见了殷灵栖颈下佩戴的狼牙玉坠。
那是古老的长生天为他们的对手加冕的荣耀,现在,出现在了小公主身上。
“塔娜……”代钦心有不甘,或许是他想多了,他要听昭懿公主亲口说出狼牙玉坠的来历。
“塔娜,这个玉坠,不属于他,对么?”
经他一说,特穆尔也注意到了这件圣物的存在,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让你失望了,”萧云铮抢在殷灵栖开口之前,替她回答:“此物,确是我赠与昭懿公主的。”
大辽王室兄弟二人脸色瞬间变了。
他们的争执顿时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共同青睐的姑娘,已被更为强悍的对手盯上。
在场众人脸色俱是不佳。
尤其是齐妃,气得唇色青紫。
死丫头!退了齐氏的婚约没能遭到千万人嫌弃唾骂,齐妃已经很郁闷了,谁知这丫头大朝会上露面舞一曲,竟还能引得大辽王室为她争斗,现在,又添了位当朝名副其实的权臣。
她亲生的女儿汲汲营营算计都算计不来的王妃之位,竟被大辽王子捧上来供昭懿随意挑选,齐妃掐紧指甲,指甲陷入掌心肉里,她恨急了,恨今日这场火纵得不合时宜,昭懿这丫头竟不在宫殿之内。
就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凭什么!
齐妃愤愤瞪了小公主一眼,余光扫到身侧的齐聿白,心底稍稍慰藉些许。
幸好贤侄被这小狐狸精退了婚约,女休男虽然不光彩,但彼时丢了脸面,也比婚后被这死丫头踩着脸面羞辱要强得多。
看着此刻淡定自如的青年,齐妃欣慰一笑,看吧,贤侄没被那死丫头迷了眼。
却不料下一刻,齐聿白忽然松开手不再搀扶她。
他去关心昭懿的身体恢复如何了。
“齐聿白!”齐妃看着他背后洇出的血迹,气得脸色发青。
她恨铁不成钢,从前那样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侄儿,怎的会为昭懿乱了方寸。
“啪!”
一重震撼未平,另一重更大的震撼掀起。
面对关心问候,众目睽睽之下,昭懿公主突然甩了齐氏长公子一耳光!
“今日纵火之事,最好与你无关,不然,本宫一定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殷灵栖有几分杀鸡儆猴的用意在。
齐聿白本也无心设防,冷不丁被她打了一巴掌,并未当场恼怒,也未感到羞愧。
他只是抬手轻轻触碰那侧疼痛的面颊。
唔,他触到了小公主的手留下的痕迹。
青年唇角微动,牵起一个病态的笑。
他像是一个得到奖励的孩子,漆黑的眼瞳定定注视着殷灵栖,那双眼里流露出喜悦、贪欲、与渴望。
看啊,她眼里还是有我的。
青年那张温和文雅的皮囊,浮现出一丝割裂的、与外表不相符的快感。
殷灵栖觉得这人疯了。
她只想泄愤,但那一巴掌下去似乎把这个男人打爽了。
她放弃了再打一耳光的想法,她不想再施舍给齐聿白这种愉悦感。
齐妃目睹这一幕,气得险些呕血。
她那引以为傲的侄儿,怎能被这死丫头迷了心窍!
天策帝派去查探起火缘由的宫人回来禀报。
“着火点与引燃物确系大皇子所为。”
这一消息让齐妃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稍稍稳定些许。
横竖今日这场火灾有大皇子那个傻子顶罪,查不到她头上。
“将大皇子押送入狱。”天策帝冷面无情。
“嘿嘿……着火啦……好多好多烟……漂亮……好玩……嘿嘿……”
大皇子傻乎乎地被人押走了,他并不明白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孤独,宫人嫌弃他傻,都欺负他,孤立他,今日能见到这么多人,他很高兴。
“等一下!”殷灵栖叫住宫人,“大皇兄何罪之有!”
“今日这场火,因他而起,他虽心智不全,亦不能免责,身为皇室子弟,犯了错,更应担起责任,为天下百姓以身作则。”天策帝冷声道。
“可若不是大皇兄所为呢。”殷灵栖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齐妃。
齐妃浑身一颤。
她很精明,眨了眨眼睛,硬挤出几滴眼泪。
“陛下,今日之事,臣妾亦不能免责,陛下看重臣妾,予臣妾以协理六宫之权。臣妾却辜负圣恩,未能及时察觉到栖凰殿起火,险些伤了昭懿,臣妾有罪,臣妾有罪啊……”
殷灵栖皱眉。
母后当年是怎样容忍这种人在眼皮底子蹦哒的。
“此事,不怪你。”天策帝道。
齐妃心底窃喜,面上仍哭哭啼啼道:“陛下宽宥,臣妾却良心不安……”
就这么放过她了?
殷灵栖心里不平。
她正准备出手,却听得天策帝开口道:
“既然齐妃自行请罪,朕便允了。传朕旨意,即日起,褫夺齐妃协理六宫之权,出行仪仗等一应事宜皆从妃位的份例来。”
他瞥了齐妃一眼:“你可满意了?”
晴天霹雳!
齐妃一声哭腔还卡在嗓子里没哭出来,便被噎了回去。
她只是同皇帝客气客气,没打算真的请罪受罚啊。
齐聿白亦是心底一咯噔。
承恩侯府因退婚一事受挫,而今整个齐氏全倚仗着姑母在宫中周旋。
而今姑母被褫夺权力,同寻常妃嫔一般无二,他又如何自处,齐氏又当如何立足。
齐聿白只觉家族的未来一片黑暗。
“陛下……陛下……”齐妃慌了神,双膝一软跪下。
她攥住龙袍一角:“臣妾,臣妾罪不至此……”
“你是觉得,朕昏聩,罚你罚重了?”天策帝问。
“不、不,臣妾不敢……”齐妃惶恐地垂首,“臣妾领罪,谢陛下圣恩。”
她侧首,用怨毒的目光,含恨瞪了小公主一眼。
殷灵栖不慌不忙对上她的视线,掐算着时辰,忽而唇角一扬。
齐妃被她那抹笑惊得心底遽然一慌。
“圣上!娘娘!”
“不好了!”
“齐妃娘娘的钟粹宫走水了!”
第83章 他也要奖励
“本宫的钟粹宫走水了?!”
齐妃一愣,不愿相信。
“不…这不可能……”
然而远处直冲天穹的滚滚黑烟,与宫城中惊慌失措的呼唤声却如同当头一棒重重砸下,由不得她不得不面对。
齐妃心里有鬼,登时面上绷不住,慌了。
天策帝眉宇间涌起一股深深的倦意。
明明齐妃她人就在眼前,天策帝却偏要唤太监总管代为传话:“朕倦了,钟粹宫那处,你去料理,另外,召令钦天监算上一算宫中今日这两场火。”
“奴才领旨,”太监总管躬下身,嗻了声:“圣上起驾回宫——”
“陛下,陛下!臣妾……”齐妃望着自个儿宫殿上空被火光映红的天,心急如焚,跪地膝行至御驾前。
“陛下,您不能……”
“娘娘。”太监总管乜了一眼她,不留情面,将那双攥住御驾的手拨开。
“娘娘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想再触怒龙颜罢。”
“可是……”
“来人!请齐妃移驾偏殿!”
太监总管不由分说打断了她的话,手执拂尘一扫,手底下几个小太监便一齐涌上来将人拖走。
齐妃恨得折断了指甲。
昭懿公主宫中失了火,天子驾临,帝王落泪。
怎么轮到她的宫殿被烧了,皇帝直接将处事权交给一介阉人,之后便不闻不问了。
皇帝走了!就这么走了!
凭什么!
她可是养育了皇子的妃子,在皇帝眼里,怎能比不上区区一个公主!
“放开我母妃!”殷玉娴挤上前来拉扯:“放开我母妃!一群没根的东西,同外头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样低贱,也敢这样对待一宫之主!”
“哎呦呦呦。”太监总管元庆拿眼一蔑,“咱家觉得玉安公主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呐。”
在这深宫之中,得罪谁都不要得罪了宦官,皇帝不在时,他们便是皇帝的手、皇帝的眼。
除非拥有绝对的优势,譬如昭懿公主,他们不仅不敢冒犯,圣上发怒时,他们还要哄着求着小公主去帮一帮他们,让圣上平息怒火。
“玉安!”齐妃是宫里的老人物了,自然知晓女儿骂错了话。
“公公,玉安年纪还小,不懂事,嘴里没轻没重的,您别放在心上,待本宫回去定然严加管束。”
“嗯,”太监总管鼻间哼哼两声,皮笑肉不笑,“年纪是小,可咱家琢磨着,宫里年纪最小的是昭懿公主吧?依玉安公主的年纪,再不懂事便不应该了呀。”
齐妃被他怼的噎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殷灵栖站在旁边看热闹,倒是发觉了什么新鲜事:“原来年纪小,便可以拿来作为借口,顺理成章为自己开脱吗?”
“昭懿,你什么意思!”殷玉娴怒目圆睁。
小公主微皱了下秀气的眉:“啧,你看你,又急。”
她慢慢悠悠走到齐妃身侧,勾了勾手指,贴耳说道:“娘娘宫中那把火,是我做的。”
“你大胆!”
齐妃猛然瞪大眼睛,气得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礼尚往来,嗯?”
殷灵栖望着她笑,唇角笑意愈来愈深,漾开甜甜的梨涡。
没错,火就是我放的。
我坏得明目张胆,娘娘又能如何?
看不惯我?
看不惯也只能忍气吞声,好好受着。
少女挑衅的笑深深刺激到了齐妃的神经。
“忘恩负义的东西!枉本宫这些年将你养在膝下!”
齐妃怒火中烧,挣脱宫人,抬手便要打她。
“姑母息怒!”
甩出的手腕被人攥住,根本动弹不得。
齐妃惊讶地看着拦住自己的青年。
“聿白!你!你竟帮着她……”
大辽王室兄弟二人刚想出面阻拦,便被齐聿白近身抢了先。
萧云铮就站在殷灵栖身后,脚步动也不动一下。一片叶,一枚石子就能解决的小事,他根本不屑出手。
“齐聿白!你忘了她从前是怎样退了你的婚约!羞辱你!羞辱家族的吗!”
齐妃气得快要七窍冒烟,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先拦住她的竟会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侄子!
“你竟敢护着昭懿!”盛怒之下,齐妃将时刻谨记的贤良淑德完全抛却脑后,她猛地推了青年一把,怒骂道:“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表兄!母妃!”殷玉娴两边拉架,忙得辨不清东西南北。
她抬起头,含恨望向殷灵栖。
“昭懿!都是因为你!”
殷玉娴站起身,奔过来,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小公主从袖中悄无声息滑出一把短刃,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平静的口吻中透着疯意。
“这么想死,我帮你呀。”
“殷灵栖!你疯了吗!本宫是你的皇姐!你怎么敢拿刀这样对待皇姐!!”
“嗯,我是疯了,你能奈我何?”殷灵栖笑得唇角梨涡更深了,往前进了一步。
殷玉娴一瞬间被她吓得不敢再动弹了。
“你你你你……你这是要杀了亲姐姐吗!”女子手脚发软。
“昭懿!你冷静!”齐妃也被吓住了,她没想小公主竟然会做出这般惊人的举动。
殷灵栖执刃抵着皇姐的脖子,漫不经心,又进了一步。
殷玉娴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身上的嚣张劲儿霎时消散了。
“杀了就杀了,怎么了?烧了母后的旧居,总也得付出代价,对不对?”
“你血口喷人!”
殷灵栖不悦地蹙了下眉,她觉得没有必要再浪费口舌和这种人讲道理,她的时间也是时间,有这功夫,不如去簪花斗草,煮茶采果。
“喷就喷咯,你去找父皇告状呀,去,去告我的状,看一看是你的步伐快,还是妹妹的匕首更快!”
“啊啊啊啊啊啊!皇兄救我!!”
殷玉娴爆出惊恐的尖叫声。
“闭嘴!”小公主嫌她吵。
二皇子殷承恪问询匆匆赶来救场,刚要开口便被喝止。
“殷承恪你也闭嘴!我忍你很久了!”
眼见这个皇妹连兄长都敢怼,殷玉娴被吓哭了:“你们别惹怒她!千万别激怒了她!!”
“昭懿!你把刀放下!把刀放下,一切都好说!”
亲生女儿的命还攥在那丫头手里,齐妃不敢大意,神经高度紧张盯住小公主,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惊得齐妃心跳加速。
特穆尔眼底涌起浓厚的兴致。
他摸了摸脖颈上小公主舞剑时留下的伤痕,想起颈上出血的滋味,唇齿间对那阵血腥味回味无穷。
中原的这位小公主,可真够劲!
太合他胃口了!
异域武士对公主那毫不掩饰的、直白露骨的觊觎目光挑起萧云铮的胜负欲。
他皱了下眉,有些不悦。
他摘了片叶,夹于两指间轻巧射_出。
一寸长的薄叶擦过特穆尔浓密的眉毛,在眼角切出一道痕,而后旋转一周回到萧云铮指间。
特穆尔一愣,注意力被眉骨间的疼痛吸引走,目光从小公主身上移开。
萧云铮指骨间夹着叶,叶片边缘擦出淡淡血痕,他看也不看一眼,随手给抛了。
靴尖移动,玄靴重重碾上去,将叶子碾碎。
代钦目睹了全过程,琥珀色的眼眸中燃起火星。
他并不是在为王兄鸣不平。
他意识到他碰到了劲敌。
中原人,居心叵测,多智近妖。
塔娜还是适合同他回塞北,那里天地辽阔。
殷玉娴吓得还在哭。
“求我。”殷灵栖开口了。
齐妃一愣。
“求我,听不懂吗?”殷灵栖瞥了她一眼。
“求…求你……妹妹……皇姐知错了……”殷玉娴痛哭流涕。
“昭懿,本宫求你了,本宫求求你,好不好,你放开你皇姐,听话,昭懿,乖。”
齐妃急得跺脚,根本顾不得半分形象。
殷灵栖拿冰冷的刀刃拍了拍殷玉娴的脸,由上而下,挑起她下颌,吓得殷玉娴一直哆嗦。
“皇姐,这话送给你,在宫里行走记得乖一点,万一捅出什么纰漏——”
她抬眸望了眼烧焦的宫殿一角。
“母妃!母妃!”殷玉娴扑进齐妃怀里,痛哭不止。
亲女儿一到手,齐妃立马变了脸色。
“昭懿你大胆!胆敢在宫城禁苑对皇姐动手!本宫要治你的罪!”
变脸比翻书还快。
“打住!”代钦站了出来。
“我作证,并未看见昭懿公主拔刀。”
“本汗亦如此。”特穆尔难得同王弟站在同一边。
“你……你们!”齐妃愕然失色。
“怎么,娘娘是在质疑我的眼光吗?”代钦扯唇一笑。
“姑母,息事宁人吧。”齐聿白也劝道。
“聿白!竟然连你也帮着她!”齐妃一口气上不来,气得胸口痛。
“来人,快来人,母妃晕倒了!”殷玉娴花容失色。
总管太监视若无睹,根本不管齐氏那一家子鸡飞狗跳,也不给他们拨人手帮忙,只是面朝殷灵栖躬身一请:“咱家送小公主回去歇息。”
***
殷灵栖主动去了太极殿面见天策帝。
“为了老大而来?”天策帝只看她一眼,便猜到了小女儿的来意。
“对,我不觉得大皇兄会无故去烧我的寝殿,他虽然人是傻了点,但是不坏,心智同三岁半孩童一般,极易受人挑唆。”
天策帝按了按眉心,叹了一声:“朕何尝不知啊。”
天策帝其实都明白,膝下子女中,他的确格外偏爱殷灵栖,但对其他孩子亦不曾蓄意苛待过。
大皇子痴傻,先天不足,但他从未放弃过这个孩子。
殷玉娴屡屡惹是生非,不得帝心,但当大辽提议和亲时,天策帝亦是果断替她拒了,他不愿拿女子当筹码,不希望让女儿沦为政_治牺牲品。
“朕将你大皇兄下狱,是为了保护他。”
“女儿没听错吧,”殷灵栖睁大眼睛,“父皇将大皇兄关到萧徵手底,究竟是保护还是惩罚?我不信。”
萧云铮什么人,她还能不清楚吗!
打他手底过一遭,脱层皮都是轻的。
晚间,皇城司大狱。
“公主慢行,注意脚下,大皇子就居于这一间。”
宿刃亲自为她引路。
“辛苦你了。”殷灵栖点点头。
“不辛苦,主子吩咐过,公主若要来,只管差人知会一声,宿刃随时待命。”宿刃抬了抬手,示意狱卒去打开门锁。
殷灵栖走了进去。
大皇子就窝着监狱一角,抱着双膝,手里捏着根草戳着玩。
“皇兄,”殷灵栖在他对面蹲下身,“是我,颂颂。”
“颂颂?”大皇子呆呆抬起头,看清楚殷灵栖的眉眼,倏的扔了手中草梗。
“终于有人来陪我玩了!”他脸上浮现出稚童才有的天真,开心地手舞足蹈。
“皇兄,今日你为什么会突然走到栖凰殿周围玩耍呀?”
大皇子有自己的宫殿,宫人们担心他傻了吧唧的到处闯祸,平常一直将他的活动范围局限于册封的宫殿中,鲜少放他外出。
“为什么……到栖凰殿……”大皇子认真地模仿皇妹的话,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堆小玩意,有草编的蚂蚱,有哄小孩玩的拨浪鼓,有纸糊的小风筝、还有放了太久已经被碾碎的糕点……
宿刃立在一旁,惊奇地看着大皇子变戏法似的一件接一件。
“给!都给颂颂!”
大皇子开心得像个孩子,将桌子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一股脑全都推到殷灵栖面前。
“嬷嬷说,颂颂病了,我就想,生病的时候不开心,我想让颂颂开心,我有礼物,嬷嬷说她可以带我找颂颂。”
他神情傻乎乎的,说的话零零碎碎。
大皇子因为痴傻的缘故,又没有母亲撑腰,在宫中一直不受待见,齐妃一脉的殷承恪殷玉娴打小便会欺负他。
殷承佑殷灵栖小时候倒是会偷偷和他玩,但是只能背着人玩,因为他们是中宫嫡出的太子与公主,宫人惯会捧高踩低,会有意将小孩隔绝开。
他们都说大皇兄傻,可是后来年幼的小公主失去了母后,被齐妃养在膝下欺负的时候,也只有大皇兄会偷偷翻过院墙来寻她,给她带好玩的好吃的。
殷灵栖看着面前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又看到大皇兄脸上天真的笑容,沉默了。
“嬷嬷让我带上礼物,然后,哗一下,就着火了!冒了好多好多烟,火光好亮好亮哦……”
“哪个嬷嬷。”殷灵栖问。
大皇子皱眉,伸手比划:“大约,这么高,这么胖,脸上这里有颗痣……”
问完该问的话,殷灵栖陪他玩了一会儿,看他倦了,便让他休息了,自己离开。
大门一打开,便见一人负手立在门口,注视着她。
“偷看多久了?”
“刚到。”萧云铮道。
殷灵栖轻笑一声,显然不信。
“我有事要交代。”
萧云铮微微颔首:“说。”
殷灵栖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狱中那个蜷缩起来的身影。
“大皇兄人是傻了一点,但是心思不坏。我知道皇城司审讯极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
殷灵栖停顿了下,思索如何组织语言。
萧云铮无声一笑:“明白了,公主这是找我说情来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你别……嗯???”
萧云铮朝她伸出一只手。
殷灵栖皱了下眉,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奸臣!
有这么光明正大向她索要贿赂的吗!
殷灵栖呵呵干笑两声,白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牵机。”
牵机取出银票,双手奉上。
殷灵栖取了几张,拍在他掌心。
萧云铮皱眉。
“什么意思?嫌少?”殷灵栖也皱眉,耐着性子又抽了两张。
死对头依然没收手。
殷灵栖:“……”
她将牵机手中余下银票全部拿过来,重重拍到死对头掌中。
萧云铮神色不变。
“出门就带了这么些!再多要就没有了!”殷灵栖面上微笑,心底暗骂这人就是个奸臣。
萧云铮眉峰一挑,慢条斯理道:
“我不缺钱。”
萧氏家财万贯,名副其实的勋贵世族。
“那你……”
“我可没要,这是公主主动给的。”
殷灵栖:“……”
什么叫腹黑!什么叫腹黑!!
“那你还我。”殷灵栖也不客气,伸手去夺。
“啧。”萧云铮将手抬高,让她够不着。
“我只说不要银子,又没说不要别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殷灵栖瞪他。
“寻常俗物便也罢了。譬如,你颈上挂着的狼牙玉坠,可不是用金银能衡量得了的物件。”
“萧世子,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本宫,本宫上哪给你找一个同等意义的宝贝。”
殷灵栖确信死对头在故意刁难人。
“也未必一定要多么名贵的首饰,毕竟,我说了,我不缺钱。”
不缺钱还能缺什么?
那就是在故意找茬了。
殷灵栖看了宿刃一眼:“你退下。”
“啊?”宿刃一脸茫然。
“你确定不走?待会看到不该看的别后悔。”殷灵栖道。
“啊啊啊哦哦哦哦,我那个、那个,主子,属下刚想起来还有案子要处理,属下先行告退了!”宿刃开溜,溜得飞一般快。
萧云铮:“……”
“你过来,上身俯下来一点。”殷灵栖踮起足尖,攀住他的肩,去凑近他的唇。
高挺的鼻梁轻轻碰撞了下。
气氛暧昧,鼻尖沁出薄汗。
她虚虚擦过萧云铮唇角,并不吻上去,撩起欲拒还迎的意味。
萧云铮屏住呼吸,手掌穿过她脑后发丝。
却听得她说:
“狗官!你想得挺美!”
萧云铮:“……”
“银票也不给你。”殷灵栖一张一张从他掌中抽了回来,而后,放平脚跟。
“等等。”
萧云铮忽然按住她后颈,带着人靠近自己胸膛。
“陪我这样待一会儿,一会儿就放公主走。”
他俯下身,凑近殷灵栖。
殷灵栖捉摸不透他的用意。
因为在她身后,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站着满目愕然的代钦。
代钦只是来皇城司探望背叛他而被捕入狱的下属,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幕。
萧云铮同公主站在灯火底下,错位相吻。
从代钦的角度,看不出半分纰漏。
气氛微妙。
萧云铮紧紧攥住殷灵栖,眉峰一挑,朝情敌露出挑衅的笑。
第84章 好了亲上了
代钦并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
他所有的耐心都在被大辽王室视作弃子,送入大晟为质的那一年耗尽了。
血脉里与生俱来的争强好斗使得代钦面对逆境时越挫越勇,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狼,张开口恣意地撕咬猎物,齿间爆开的鲜血味道让他兴奋,亦刺激他无休无止地去追逐新目标,但是——
只需昭懿公主在他颈上套上一根柔软的项圈,便能轻松地将他驯服。
他会乖顺趴伏在昭懿公主身边求_欢,收起爪牙,压制住沸腾的血液,渴望她的眼神,渴望她的触摸,暂时忘记自己是一匹狼,极力扮演好一条狗的角色。
但事实上,他仍是一匹狼。
嘘,藏好了爪牙,不要吓到她。
不要被公主发现哦。
于是,在面对另一个比他强的男人朝他挑衅时,代钦不会像王兄那般郁郁忍气吞声,也不会无能狂怒、自怨自艾。
争斗,是狼性的本能。
两道目光于空中□□撞,火药味十足。
“塔娜。”
代钦看到两人在接吻,却仍朝这个方向走来。
殷灵栖听到背后传来的男声,好奇心作祟,她想转身看一看。
“别动。”萧云铮一手按在她的后颈,将她按在胸膛前,态度强势,“别回头看他。”
殷灵栖微微一怔,眨眼间便反应过来这个“他”指代何人。
“你想做什么。”直觉告诉她死对头很不对劲。
“我想做……”
他的指腹能触碰到公主颈上的脉搏。
昏暗的地牢间,墙上烛火忽然跃动一下。
指腹下的脉搏也跳动了下。
萧云铮眼睫微垂。
他的心脏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很近的距离。
当着小公主的追求者的面,同她做着暧昧的事,他心底浮起隐秘的欢愉,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代钦已经走至两人跟前了。
他脸色很不好。
“塔娜,不向他介绍一下,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他是来光明正大宣示主权的。
迎难而上。
有意思。
萧云铮眼神微动。
“代……”
“这不重要。”萧云铮不许她回答,他捧起小公主的脸颊,微微凑近,“我对旧人旧事,不感兴趣。”
好一个旧人旧事!
代钦脸色一沉。
敢情中原俚语里那句“新人笑旧人哭”,是这么用的是吧。
离开京城几载再回来,他反倒成了旧人了。
“是,我的确是旧人,我在盛京陪伴塔娜的时候,世子殿下在哪儿呢。”
代钦冷笑。
“在你们中原话里,这不能简简单单称之为‘旧人’,换成‘青梅竹马’更为合适。”
份量瞬间就重了许多。
殷灵栖敏锐地察觉到男子之间针锋相对的小心思。
代钦待她什么心思,当年她便一清二楚。
宿敌却同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上一回在柏逢舟院中的短暂温存,她以为两人只是经历了长途跋涉后一对旅客,在彼此怀中短暂地依偎在一起休养生息。精神上的疲倦感消失后,两人的关系、生活便会重新恢复正常。
她出于利益权衡同萧云铮交集,只谈取舍,不动真心。可眼下看来,有人要拿可怕的东西——感情,拿真心入股陪她玩,同她展开一场豪赌。
殷灵栖在思索,自己该默不作声保持中立,亦或是出言偏向某一方好呢。
她环住萧云铮脖颈,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很轻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满意了?”
她唇上的胭脂在吻住时被蹭花了一点,抿出湿润的色泽。
人就沐浴在灯影下,眸光潋滟,含笑淡淡望着他。
萧云铮一愣。
代钦如遭雷击。
两方都是极强势的人,这场争斗,是要分出胜负的。
结果似乎显而易见。
但殷灵栖不想厚此薄彼。
“塔娜,跟我走吧。”代钦眼眶被刺激得微微泛红,他朝殷灵栖伸出手。
只是一个吻而已,他说过,即便是王兄将塔娜娶作王妃,代钦也不介意弑兄取而代之。
他憎恶除了塔娜以外的所有人。
代钦知道如何讨得公主的欢心,如何让公主心软。
于是他敛起凶猛的狼性,又做回小公主身边一条温顺的狗,红着眼眶,祈求她的垂爱。
殷灵栖回身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满意了便将我松开吧,我还有事。”
萧云铮神色一凛。
真是个薄情的人啊,只短暂地温存一瞬,便要将他推开。
他紧抿薄唇,舌尖尝到吻痕上她口脂的滋味,清甜,掺着很细腻的花香。
一双手慢慢松开了殷灵栖。
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将公主夹在中间,夹得空隙稀薄。
殷灵栖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望向身后轮廓深邃的异域青年。
狼狗眨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等待垂怜,他握住小公主的一只手,带着她的手伸向脸颊一侧,渴望她的触碰,从而汲取慰藉。
只可惜……
那只手在即将碰到面庞的一瞬间,被强势地拽了回来。
萧云铮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两人的手严丝合缝扣紧,另一只手穿过她脑后浓密的发,扣住人紧紧抵在胸膛前。
他俯身狠狠咬上殷灵栖的唇,攥取她的呼吸。唇上胭脂的香甜滋味于厮磨的唇齿间蔓延开,他吻得很重很用力,没有技巧,纯粹宣泄心底愤懑。
殷灵栖唇上一痛,微微惊诧一瞬。
她在心里把萧氏族谱里记载的祖宗十八代名单问候了一遍。
宿敌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殷灵栖很快反应过来,仰起脸予以回应。
她微微张开口,用牙尖将萧云铮的唇咬破。
腥甜的血气霎时在唇齿间炸开,盖过了口脂里的花香。
两人互相抵唇撕咬、吞噬、掠夺着。
一场初吻,彼此谁也不落下乘。
第85章 一更更
血腥味同时刺激了他自己。
如甘冽美酒辗转于齿间,令人迷醉。
喉结不停滚动。
萧云铮按在她脑后的手,青筋紧绷。
“别回头。”
“不要分给其他男人眼神。”
压抑的情绪如积攒已久的暴雨蓄洪,找到发泄口,一瞬间磅礴倾泻而出。
他喘_息急促,发泄心思般加快掠夺,迫切想要占据殷灵栖的全部意识。
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他都嫉妒得发疯。
气氛剑拔弩张,印在唇上的吻又重又凶,吞噬着本就稀薄的空气,让人脑袋晕晕乎乎的。
“你好凶。”
殷灵栖说着这话,还是分心了。
她回应着对方炙热急迫的吻,轻盈的思绪远远飞出这座肃穆的官署。
衣裳被手指紧紧攥住,榨出凌乱的褶皱。
一瞬间上头的情潮随贲张热血退去。
萧云铮松开她的唇,那双一向淡漠冰冷的眼眸里,有了温度。
他喘了几口,指尖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眉眼。
“你好薄情。”
人说萧府公子天性凉薄,疏离冷漠,却有她更胜一筹。
指尖摩挲着眼前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远隔千里。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嗯?”
他像在隔着一层雾看殷灵栖。
殷灵栖唇上沾了血色。
抬指蘸着血珠,拟作胭脂将唇色抹匀,她扬唇一笑,在鲜血的滋养之下整个人都明艳了起来。
你非好人,我非善类。
我们天生就该纠缠在一起。
撕碎虚伪,竟相掠夺,他在爱她,她在钓他。
萧云铮抬眸淡淡瞥了一眼近乎碎掉的情敌,问出同那人一样的话:“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啧,来要名分来了。
少女笑而不语,沾着血的白皙手指轻轻抹去了他唇角的痕迹。
那只手即将自唇畔滑走,被萧云铮蓦地攥住。
紧紧攥住。
他不打算就此放过殷灵栖。
代钦亦如此。
但他被同样参与竞争的王兄摆了一道,最信赖的部将巴图布赫背叛了他,指证鹰师部特勤代钦蓄意下毒谋害昭懿公主,以此阻止两国联姻。
这当然是由王兄一手主导的,为了能顺利得到昭懿公主而设计的一场栽赃陷害。
因为殷灵栖根本就没有中毒。
这一点,她与萧云铮心知肚明。
叛将巴图布赫咬死奉主子代钦之命行事,舞姬供出了下的药粉,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代钦看起来似乎无可辩驳。
殷灵栖去见了那名西域舞姬。
“你们的小可汗特穆尔为了能够娶到本宫,现下联合朝中臣子,向父皇屡屡进谏。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他的王弟代钦,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上一世,殷承恪登基后为了笼络实力日渐壮大的大辽,将一母同胞的亲妹殷玉娴送去塞北和亲。
彼时齐妃尚引以为荣,没少在殷灵栖面前嘚瑟,说她女儿要做大辽的王后了,说她女儿无比尊贵。没成想,出嫁不过一年的光景,北境突然传来噩耗,和亲大辽的玉安公主,病卒。
原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能突发急症病逝了呢。
一重噩耗尚未消化掉,又一重汹涌来临。时任大辽可汗的特穆尔,直接取消了殷玉娴的王后,以侧室之礼置办丧事,甚至不得入皇陵。
更让齐妃崩溃的是,殷玉娴头七还没过完,那边大辽的新王后便被扶上了位置,那是特穆尔的旧情人,一位心如蛇蝎的异域美人,以殷玉娴的脑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在北境能活满一年再“病逝“已经足够长了。
大喜变大悲,齐妃整日里在太极殿外哭天喊地,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大辽王室欺人太甚,逼迫殷承恪为皇妹讨个公道。然而,新帝却出奇反常,根本不在乎皇妹的死活,只打发人去恭贺新后册封之礼,对亲妹的事不闻不问。
命运的齿轮朝着同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向运转。
谁也未能料到,这一世,特穆尔对昭懿公主勾起了强烈的兴趣。
他迫切想要得到这名聪慧美丽、有胆识、有野心的中原少女。
殷灵栖当然不想嫁给那个残暴又不可一世的异域武士。
他身材再强健,长相再英俊,活儿再好再持久,殷灵栖也没兴致无故找虐嫁过去。入赘给她,她也未必肯笑纳,众所周知,昭懿公主挑选面首的标准是非常严苛的。
因而,摧毁这桩联姻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揭穿特穆尔诬陷代钦的阴谋。
她亲自来审舞姬。
“美丽的西域女子,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奴……公主殿下可以唤奴其其格。”
“其其格。”殷灵栖微笑,“我知道,翻译成我们中原话,它的含义是花朵的意思。”
她走上前去,抬指挑起舞姬的脸蛋,打量那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用辽语赞美道:“人如其名,果然貌美如花。”
舞姬那双绿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惊讶:“公主懂得我们大辽的语言?”
“嗯,你们的代钦王子当年来到大晟,在本宫身边待了许多年。那时年纪可真小啊,两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聚在一起,我教会他汉话,他同我说辽语。
“本宫那时想,他可真可怜,比本宫幼年失母还要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孤身进入异国他乡。他的父亲、手足兄弟在故国酣歌醉舞、耽于享乐,而他则为了他们的安危,在异国忍辱负重为质,其其格,本宫以为,这种感受你也懂得的。”
殷灵栖微微俯身,注视着那双碧绿美眸:“本宫知道,你也是自小被家人卖为奴婢,在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那种滋味,不好受吧。”
“公主怎会知晓……”
“本宫如何知晓,自然是你们小可汗亲口交待的,他的原话是:其其格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能为大辽联姻之事牺牲一条命,这是她的荣耀。”
大晟地界,殷灵栖手握照影阁这等神秘组织,想要什么密闻会探听不到?
舞姬被戳中伤心事,垂下了头。
“小可汗说得不错……”
“所以你也认为自己命贱,理所应当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去帮助他伤害另一个与你一样可怜的人?”
舞姬声音哽咽,犹豫许久,道:“确是如此。”
“别紧张。”殷灵栖指尖滑过她的脸颊,替她拨开散乱的头发,“别紧张,我不是来治你的罪的。”
“大理寺发布了檄文,你的死刑是定下来了的。我们中原有一句话:来者皆是客,感谢你远赴中原献舞一曲。”
少女微微眯起眼,陶醉地回忆起宴会之上胡姬曼妙的舞姿。
“那真是一曲绝美的舞蹈,可惜了,这样好的舞蹈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的客人,你还这样年轻,这太令人惋惜了。”
舞姬随之叹息。
她何尝没有遗憾。
小公主深情地捧起舞姬那张精致的脸,被鲜血浸润的丹唇一喟一合,令人迷醉:“亲爱的,你还有什么遗憾吗?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在生命的最后实现一次心愿。”
“可是公主殿下,奴是下毒伤害您的凶手。”舞姬捂住脸,愧疚难当。
“嘘,其其格,这一刻,你只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殷灵栖的目光非常纯粹,眼里流露出对于美的欣赏。
“你是自由的,亲爱的。”
“请告诉我,你的心愿吧。”
***
天策帝数不清楚,这是第几回驳回朝臣上表要求昭懿公主和亲的奏章了。
大朝会结束,万国陆续还朝,大辽联姻之事再也没有合适的借口拖延,必须定下结果了。
奏表上书的朝臣越来越多。
以牺牲一名女子的婚姻为代价,换取一时富贵安逸,何乐而不为?
这无异于吸血的蚂蟥。
被昭懿公主打压过的那帮老东西叫得最起劲。
还有殷承恪。
他一直以“兄长如父”的道理训诫皇妹,以期皇妹无条件地服从他。
“你再叫?”殷灵栖不悦地蹙了下眉,在朝堂之上也不加收敛了:
“和亲要是真这么好,把诸位送过去试试?大辽又不是只缺待嫁的女子,那儿亦有缺少配偶的贵族妇人,诸位平日里自诩人中龙凤,凭这般自信讨得贵妇欢心不在话下吧?又口口声声一片赤胆忠心,将诸位送去大辽和亲,想必定然是极好的。”
“女流之辈,竟敢妄议朝政,你放肆!”
“岂有此理!”
“圣上您听听,昭懿公主是何等的目中无人啊!”
“请圣上严惩昭懿公主,以儆效尤!”
“……”
被戳中痛处的群臣愤而暴起,慷慨激昂,恨不得用唾沫把不听话的昭懿公主给淹没了。
“肃静!”天策帝大怒,“朝堂之上围攻公主,成何体统!这是想逼死朕的女儿吗!”
鸦雀无声。
天子震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众臣不敢再叫嚣。
殷灵栖瞥了恨得脸色铁青的殷承恪。
“叫?你再叫一声试试?”
侍郎方傅文手执玉笏站了出来。
“微臣以为,此举有益于缔结两国之好,望陛下三思。”
方傅文。
和齐聿白狼狈为奸的一对奸臣!
致使燕窈小小年纪便失去亲人的罪魁祸首!
殷灵栖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
是时候扳倒这个碍眼的东西了。
“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针对公主的私心,还请公主勿要怪臣。”方傅文先下手了。
“是啊陛下,大辽小可汗年轻有为,抛却和亲的意义不谈,这般才能、品貌配之于公主,便是天作之合啊。”
眼见舆论又要逆转。
“品貌,一个为达目的蓄意栽赃手足兄弟的人,他的人品又能如何?”殷灵栖笑了笑,拍手:“把人证带上来。”
那名已经认罪的异域舞姬一步一步,走至众臣面前。
“我不认罪。”
她突然翻供,拒绝认罪。
第86章 二更更
舞姬右手掌心贴于左手背,向前高举至额顶,依大辽风俗行了一道大礼。
“我不认罪!”
她的声音在巍峨宫殿中回响,瘦削的身姿立在殿中,像一株软弱的草,接受来自四面八方数千道目光的审视,却又站得极稳。
“我不认罪!”
她又一次重复,语气一声比一声坚定。
“荒唐!圣上,此女不可信!”
“先前她口口声声说是受代钦王子指使,而今转身便反口翻供,谁知真假!”
“圣上明鉴!”
“我有证据!”舞姬抬起头,“那包药粉,系小可汗所赐,大晟的皇帝陛下,您若不信,尽可派人搜查小可汗身边护卫,他们身上也携带着一样的药粉。”
“依你所说,那么毒害昭懿公主之人,便是你们的特穆尔王子了?”
舞姬否认:“不,大辽没有人向昭懿公主投毒,是小可汗让奴带着药粉顶罪,借着这次机会去指证代钦王子。”
“这便属于大辽王室的内部争斗了,大晟不必费心去插手。”殷灵栖道。
萧云铮敲了敲指节。
皇城司校尉得到主子的命令,呈上证物:“禀圣上,微臣依这舞姬所言,的确在特穆尔王子的近身侍卫身周搜到药末,经太医署三百二十七人确认,此药与昭懿公主并无关系,印证了舞姬的说法,此事只是作为诬告的噱头。”
“传召大辽王子入殿。”天策帝怒道。
特穆尔一进殿,便看到了那名舞姬,他心知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贱人!你敢背叛我!”
他怒骂一声,武器在入殿前已经被大晟的宫城守卫卸掉了,于是特穆尔抽出了装饰用的皮鞭,狠狠甩向殿中央那名娇弱的异域女子。
舞姬满眼充斥着恐惧。
狠辣的鞭风自眼前闪过——
尖锐的破空之声戛然而止。
萧云铮抬手攥住鞭子那端,黑色手套收紧,勾勒出五指骨节分明的线条。
“大晟的朝堂,容不得小可汗放肆!”
特穆尔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散发出戾气,他想动手甩开鞭子,另一端却紧攥于萧云铮掌中,他根本挣不断。
特穆尔开始使出更大的蛮力,轮廓深邃的面上,面部肌肉亦被调动起来,微微抽搐。
萧云铮神色平静,看着高大的异域武士在他面前如何白费力气,眼神淡漠之至,像在看一只蝼蚁挣扎。
特穆尔从他那双凛冽的眼眸,读出了轻蔑。
明晃晃的轻蔑。
萧云铮腕骨微动。
长.鞭倏的脱手而出,自特穆尔手中扯落,稳稳当当落入他掌中。
身材魁梧的异族武士骇然失色。
北境之战后,这是特穆尔首次同萧徵正面交手。
当年击杀大辽主力三部,全歼虎师致使辽军败退至昆仑以北的屈辱与恐惧犹历历在目。
时隔近千个日夜,萧云铮依然可以赢他赢得轻轻松松。
舞姬吓得跌坐在地。
特穆尔脸色白了一白。
萧云铮勾了勾唇角,朝他挑衅一笑。
挑衅中多少掺杂了私人恩怨。
废物!
就凭他,也配觊觎昭懿公主?
“大辽王室要内斗,只管回到你们大辽的地盘去斗,斗个天昏地暗、头破血流也没人在乎。但在我大晟境内,小可汗收好自己的心思。”
鞭子扔到特穆尔脸前。
和不和亲已经不重要了,晟朝以武定国,满朝文武臣受到极大鼓舞。
假借邻国公主的名义,除掉王弟,这事大辽王室做得很丢脸。
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特穆尔捡起脚畔的鞭子。
他不死心。
越是得不到,越挂念。
从未有过任何一名女子能激起特穆尔如此强烈的驯服欲.望。
“昭懿公主,终有一日,本汗会得到你。”
求之不得的美人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特穆尔暴戾的神色一僵。
公主眉眼生得极好,似漾着陈年佳酿,酒未饮而人已醉。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特穆尔却从那双眸子里读出:
“我欣赏你的勇气,但很可惜。”
“终有一日,我会除掉你。”
越漂亮的女子,越危险。
***
殷灵栖清了一遍手中牌。
“方傅文。”
这可真是个惹人讨厌的人物,他同齐聿白捆绑在一起。不过也有好处,既然齐聿白将事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那便从方傅文身上着手。
燕窈仍被看护在皇城司里,有她在中间搭线,殷灵栖又见到了许素衣。
几日不见,年轻女子看起来瘦了许多。
她应当是病了,神思恍惚,郁郁寡欢,只有看到北侧角门来人时,眼底才会恢复几点光亮。
春日是桑椹成熟的季节,小楼前种满了桑树,许素衣做了许多桑椹糖,分给她吃。
“姐姐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殷灵栖好奇。
“因为人与人之间,见一面,便少一面。”
许素衣态度很是消极,萎靡不振,她轻轻牵住少女的手:“以后若是闲来无事,常来陪我说会儿话,好么。”
偌大的府邸,没人拿正眼看她。
殷灵栖笑了:“姐姐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便肯这样信任我吗?”
“小孩子的眼光总不会错的,燕窈很依赖你。”许素衣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方傅文来的。”
“既然清楚,那么姐姐不赶我走吗?”
许素衣摇了摇头:“我憎恨他,是他,毁了原本一切。”
她是被侍郎方傅文强娶来的。
皇城司派人走访街巷,探得府中婢女杂役和街坊邻里都会议论许素衣,说方府纳的夫人实在不懂事,辜负了方侍郎的一片痴心。
更是个死心眼的,嫁都嫁过来了,却瞒着方侍郎背地里偷偷服用避子汤药,被发现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们纷纷怨愤道方夫人不知好歹,根本配不上侍郎大人!
殷灵栖与别枝寒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她们沉默了。
殷珩身为男子,亦是惊讶不解,反问道:“你们同为女子,不应当更能共情方夫人遭受的不公吗?这明明是方傅文的过错,为何反而要苛责她一个受害者,替方傅仁这个施害者辩白呢?”
无人能给出答案。
许素衣的日子太苦了,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让她如入秋后的草,迅速枯萎。
她喜欢看着殷灵栖吃糖,自己却从来不吃。
她说她的舌尖已经尝不出甜味了,吃什么都是苦的。
直至那一日。
方傅文同她发生了争执,他拽住女子的头发,以爱她的名义,肆意殴打她。
殷灵栖他们得到消息赶到时,眼睁睁看着许素衣不堪受辱,自楼上一跃而下。
空中直直坠下女子单薄的身影,如折翼的飞鸟。
“砰——”
地上砸开一摊血泊。
血腥的场面冲击力极强,让殷灵栖想起前世的自己。
她再清楚不过,一个人究竟有多绝望,才会逼不得已自高处一跃而下,将破败不堪的人生摔得粉碎。
女子惨白的唇瓣颤抖得厉害,反复重复着几个字,殷灵栖读懂了她的话。
她在说:“我,自由了。”
眼瞳转动,她将生命尽头温柔的目光投向眼前的姑娘。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摊开掌心,双手染血,将攥着的一包桑椹糖推进殷灵栖手里。
“糖…留给颂颂……”
许素衣记得,幼时被卖掉的妹妹喜欢吃糖,颂颂也喜欢,她记得,她将颂颂随口说的每一句话记在了心上,特意给颂颂留着,直到最后一刻,也没忘记交出去。
许素衣抬起头,黑云压城,天空是灰暗的,她的生命是灰暗的。
颂颂像一个小太阳来到她身边,恍惚间让她看到了从前爱笑爱闹的妹妹。
可惜了。
许素衣流下了眼泪。她聪慧又有天赋,本可以成为绣坊里最好的绣娘,只是因为方傅文见色起意,她的一生都被毁了。
女子的手缓缓滑落。
血流的太多了,楼太高了,别枝寒医人无数,却从未如此慌乱过。她颤抖着手试图救女子,却又不知从何处入手。
“丧尽天良的畜生!给本王站住!”殷珩怒极,率侍卫去追方傅文。
萧云铮带人赶到时,殷珩气喘吁吁回来:“别追了,追不上他,那畜生不知从哪处密道逃跑了,赶紧封锁全城。”
全城张贴画像,搜捕侍郎方氏。
一整日下来,杳无音讯。
殷灵栖看着手里那包沾血的糖,动用了照影阁。
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轮回报应。
明路暗路线人搜寻不到的逃犯,被抱出门玩耍的燕窈碰到了。
方傅文主导了燕府灭门案,杀尽了燕窈的亲人。
而他自己,栽倒在燕府女童的手里。
人被抓捕归案下了狱,仅凭家暴伤妻一项根本定不了重罪。
皇城司关押着他,又动不得他。
方傅文到底是正三品朝廷命官,没有确凿证据,皇城司与大理寺都判不了他。
众人聚集皇城司,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什么狗屁规矩!本王现在就去杀了他!”殷珩拍案而起。
“回来!”别枝寒斥他。
身后吵吵闹闹,殷灵栖安静地坐在庭院台阶前,手里握着许素衣交给她的那包糖。
“在想什么。”萧云铮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他心里也不好受。
殷珩给他描述了那日坠楼的场景。
萧云铮听着听着,莫名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种情境。
恍若他曾亲眼目睹过似的。
一道模糊的身影身着嫁衣,站在万仞宫墙之上,摇摇欲坠。
萧云铮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反复在意那幕场景。
殷灵栖呼了一口气,低下头,打开包裹,取出一颗糖。
动作忽然一顿。
她扯出剥开的糖纸,慢慢展开。
上面有字。
她打开了一张,紧接着又是另一张,动作越来越快。
萧云铮皱眉,他亦发觉了异常。
“你看!”殷灵栖将糖纸拼凑起来。
“是账簿!是方傅文抹去的账簿!”
许素衣将搜集来的证据,以这种方式留给了她。
萧云铮拿到证据,连夜召集皇城司与大理寺核对字据,翌日天一亮,便联名将状子呈至御前。
户部侍郎下狱,被施以极刑,剥夺官职,终身不得入仕。
齐氏在朝堂上最得力的一个靠山倒了。
齐聿白担心露馅,担心方傅文受刑嘴里吐出什么不该说的会牵连到他,夤夜赶来皇城司要见人,被萧云铮拦住。
“齐某有权探监。”
萧云铮不给他情面:“皇城司由我主管。”
“这是规矩……”
“规矩是我定的,我说了算。”萧云铮道。
齐聿白嘲讽地笑了:“世子殿下好威风,齐某官居四品亦要看殿下的脸色。我这便入宫向圣上请旨,不知是否连圣上亦要避一避萧世子的锋芒。”
“齐少卿只管去。”萧云铮冷笑一声,“齐少卿以为,拿圣上能压得住我?”
齐聿白没想到他竟如此坦然。
沉重的玄铁门蓦地打开。
许是被外间的声响惊动了,殷灵栖走了出来。
“齐公子执意要见方傅文是吗?”
“好。”
当啷一声,在方傅仁身上行刑的短刀沾着污血落在齐聿白面前。
殷灵栖用帕子捏着刀柄,她嫌脏,便一松手,将帕子也扔了。
“既然齐公子这般好奇,便拿你自己入狱,换他出去。”
齐聿白愣住了。
“昭懿……你……你对他用了私刑?!国有国法,岂容你私自用刑胡闹……”
“那你便去状告本宫!”
殷灵栖有恃无恐。
“你去告啊!去给御史台写折子弹劾,去鼓动朝臣联名弹劾,齐聿白,你若是不敢做到,本宫瞧不起你。”
“昭懿……你不要逼我……”齐聿白摇着头,“我不想与你为敌。”
“是本宫偏要与你为敌,由不得你做出选择。”
殷灵栖微微一笑:“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吗?你来探口风,你担心方傅文把你们齐氏供出来,对不对?”
齐聿白望着她,眼底情绪复杂。
萧云铮不悦。
齐聿白一直盯着公主看。
萧云铮眉宇间闪过几分不耐烦,冷声命令道:“送客!”
齐聿白愤然抬眸,却无意间发觉他唇上的伤。
那显然是情.动时,被女子咬出的痕迹。
齐聿白眸中滑过错愕之色。
他看着萧云铮,又看着昭懿公主,心底轰然崩塌了什么。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还是成真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世族公子再也维持不住他一向得体温和的面目。
温和儒雅的公子撕去伪装,嫉妒得发狂。
他对着殷灵栖的背影,愤然吼出声:
“你以为萧徵又是什么好人吗!”
“你退了我的婚约,你以为你能觅得良人?我告诉你,殷灵栖,你这是在痴心妄想。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你,你离开我,再也不会寻到比我更优秀的人,你会后悔的!”
殷灵栖脚步一顿。
她目光幽幽注视着那张被嫉恨、不甘、愤懑支配的脸。
“昭懿,不要胡闹!”殷承恪赶来为齐聿白撑腰。
齐氏是他的母族,方傅文被捕入狱,殷承恪也极为惴惴不安。
“啧,二皇兄也来凑热闹啦?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二皇兄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方傅文手里?”殷灵栖微笑。
殷承恪脸色一变:“昭懿!你随本王回宫领罪!”
“我若是偏不听你的话呢?”殷灵栖目光冰冷。
“那么我便以兄长的名义,代父皇好好管教管教你!”殷承恪声音威严。
萧云铮冷眼看着他,不屑地勾了勾唇。
“昭懿!你别过分了!朝堂之事岂容你一个女儿家插手!同本王回去!”殷承恪厉声喝道。”
“住手!”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斩断殷承恪的怒火。
“孤不在京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孤的妹妹了!”
殷灵栖听到那道久违的声线,忽然怔了一下。
殷承恪脸色遽然一变。
“太子?!”
第87章 太子还京
剑拔弩张的一夜。
城门大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入京城主道,骑兵与步兵的队伍紧随其后,气势恢宏,整齐有力的踏步声让大地震动,这座安逸的城池沸腾起来。
旌旗猎猎,奔马嘶鸣。
那是……太子还京!
雪白的马驹自夜幕中冲出。
青年眉目俊秀,身着锦袍玉带,贵气天成。他伏于马背,手中握着一把剑,身披皎洁月光归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年轻的太子承袭了帝后的气派,通身上位者的矜贵与气势,眉目与皇妹有两分相似,轮廓却硬朗得多。
“哥!”
殷灵栖出声的那一刻,周遭站立的人纷纷垂首俯身,震声高呼——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除却公主,尚有两人突兀地站立着。
萧云铮的身份,不需要向太子行礼。
殷承恪则是一时愣住了神。
紧攥的双手在颤抖,直至太子的目光扫过来时,方才咬了咬牙,隐忍道:“见过太子。”
心底尽是不甘。
殷承佑翻身下马,走到齐聿白面前:“孤听闻,你对颂颂有意见?”
齐聿白深深俯首:“臣不敢。”
“那么便是皇兄了?”他又看向殷承恪。
殷承恪直起身,沉着脸色陈列其罪:“昭懿性子跋扈娇纵,那罪臣乃三品命官,她一介女流之辈,朝堂之事,乞容她插手胡闹!我不过是以兄长的身份,管教她一番道理罢了。”
太子不听他讲道理。
“孤的妹妹,轮不到别人来管教。”
殷承恪墨眸一眯,笼上阴鸷。
“太子慎言!律法并未规定,身为公主便能插手刑狱之事!”
“律法亦没有哪一条规定,女子不得参与朝堂议事,断案处刑!”
太子显然不想给他留情面。
“殷承佑!”殷承恪被他激怒了。
“孤是太子,皇兄直呼孤的名讳,是大过。”青年目视着他。
太子离京这些年,殷承恪坐镇京城一向顺风顺水,无人敢同他这个二皇子作对,除了性情突变,不再顺从他的昭懿。
而今太子刚一回来,便当着众臣面给他下马威。这口气,殷承恪如何忍得下去!
“好,好,皇弟,您是王朝最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
殷承恪目露讥诮,指着殷灵栖:“太子知道离开的这段时日,您的皇妹变成了怎样的人吗?”
他抬起手掌,露出伤痕:“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这是昭懿拿簪子捅穿的,你的好妹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昭懿公主了,她心思可比你深多了。”
殷承恪阴恻恻地笑了:“太子,纵容她,你会后悔的。”
纵容?
不接受他那爹味十足的刻板教条,不服从他的命令与教化,便是纵容?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执著,甚至想说服太子一起打压她。
殷灵栖瞥了男子一眼。
伪君子。
让他活着真是碍眼。
殷承恪忽然不作声了。
剑尖抵在他喉前三寸地。
太子竟然拿剑指着他。
殷承佑怎么敢!
“孤不需要从别人口中认识孤的妹妹。无论颂颂如何,她都是母后留给孤的妹妹,孤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是想弑兄造反吗!”殷承恪扯了扯嘴角。
“二皇兄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殷灵栖轻笑一声,拨开太子的剑刃。
“哥哥仁德,未必下得了这个手。我嘛,就不同了。”
她望着从前畏惧的兄长,那张面孔真是令她憎恶。
她一字一顿:“我敢伤你,便也敢杀你。”
少女含笑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历朝历代虽然皇室内斗不断,却从无一人敢如昭懿这般肆无忌惮地定言一人生死。
态度轻蔑得似只是在决定蝼蚁的生死。
殷承恪的心被刺了一下。
身为皇子的骄傲与男人具有的强烈自尊心,不容许他被皇妹这么蔑视。
殷承恪的自尊遭受到了践踏,于他而言,这比直接用剑刺他还痛苦。
殷承恪想发作,却被萧云铮拦了下来。
他勾了勾唇,不辨喜怒:“二殿下确定要在我的场子闹事?”
齐聿白按住殷承恪:“殿下息怒,勿要因为一时冲动,得罪了辅国公府。”
齐聿白这时格外冷静,昭懿公主一方同齐氏对峙,闹得再凶,也只是皇室内斗,可若是真的将萧氏也拉入局中,那么局面便难以收拾了。
“殿下!三思而行!”他攥住殷承恪手臂,以眼神示意。
“慢着。”萧云铮眉峰一挑,“这便算了?我皇城司是什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么。”
“萧世子,兹事体大,齐某奉劝世子,勿要轻易站队,与人树敌。”
“齐少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萧云铮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
齐聿白垂下眼睫,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注意到萧云铮唇上被公主咬出的伤。
真刺眼啊。
齐聿白的喉咙里堵满了苦涩。
他的心几乎被嫉妒撕裂。
昭懿公主从来不曾给过他这样亲密的奖励,明明他才是从前同她定过婚约的未婚夫,时至今日,公主却连一个好脸色都不会赏他。
齐聿白眼底压抑着怒火。
他还未来得及发作,忽见殷承恪的侍卫火急火燎奔来报信,慌得不成样子。
“殿下!不好了!齐妃娘娘她……她……”
殷承恪脸色骤然一紧,掐住侍卫脖子:“母妃怎么了!说话!”
侍卫吓得磕磕绊绊:“娘娘她……圣上废去了娘娘的妃位……将人打入冷宫了……”
殷承恪身体晃动了下,目光震颤。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齐妃在后宫的地位一向稳固,怎会突然被褫夺妃位,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萧云铮似是早已知晓,打了个响指。
一侧大门打开,下属将大皇子领出了牢狱。
“是你……因为你……”
殷承恪不敢相信。
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大皇兄,素来厌弃的傻子,竟然会是扳倒他母妃的关键。
***
殷玉娴已经哭成泪人了。
她与齐妃居住的钟粹宫被烧得一片狼藉。
也不知昭懿如何做到的,这场火烧得忒邪门,钟粹宫里那些值钱的、贵重的物件被烧得干干净净,她与宫外臣子串通,以钱易官获得的赃款却在火场里完好无损保留了下来。
总管太监元庆奉皇帝之令,督察钟粹宫火势时好巧不巧就发现了,将证据逮个正着。
栽赃皇子,纵火焚烧先皇后寝殿,串通臣子买卖官爵……
桩桩件件加起来,齐妃连这一夜都没来得及安稳度过,便被押进了冷宫。
前朝的方傅文倒了,后宫的齐妃也倒台了,承恩侯府腹背受敌,遭受重创,家族一夜惶恐起来,包围齐聿白的书房讨要说法。
照影阁时刻监视着各方动向,殷灵栖看在眼里,甚是愉悦。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巧了,就在太子回京这一日,齐氏遭受重创。
合该是他们的报应。
前世,太子死在战场上。
他秉性正直仁厚,奉行以仁治天下,这一点,同帝后很不一样。
天策帝深知,为君者不可缺少铁血手腕,而殷承佑的心不够狠,他显然更适合做太平盛世的守成之君。
天策帝为了磨砺出太子的血性,将他外派各地巡视,后又送入北境战场。
谁也想不到,战败归附的大辽会突然起兵,殷承佑死在了大辽铁骑的刀尖之下。
他率军苦守城池十四日,外无援军,内缺粮草,最终城破,以身殉城。
萧云铮闻讯自京城出兵,远赴千里增援。
可是京城到塞北的距离太远了。
萧云铮找到他时,殷承佑浑身的铠甲都被污血浸透了。
黄沙漫天,年轻的太子僵硬地躺在战场上,面上覆满沙尘,身体被刀箭扎得千疮百孔。
他直直望着萧云铮的眼睛,还剩一口气,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只是为了交待他:
“孤……放心不下颂颂……孤怕她受委屈……”
他攥紧萧云铮的手:“我将你视作手足兄弟……我只信你……替我……照顾好她……”
殷承佑倒在风烟狼藉的战场,咽气前,眼前走马灯般晃过一幕幕。
“云铮,母后给孤添了个小皇妹!她的模样好可爱啊,孤做皇兄了!”
“皇妹好啊,孤就喜欢皇妹!孤要将全天下的珍宝给捧至她面前,只要她喜欢,便是要星星,孤也将月亮一并摘了来!”
妹妹也曾阻拦过他上疆场,但他不想辜负磨砺自己的机会。
“颂颂,打仗哪有不流血牺牲的,你的哥哥若不流血,别人的哥哥便要流血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珍视眼下来之不易的和平呀。”
直至生命尽头,殷承佑念着的也全是殷灵栖。
他对殷灵栖充满了愧疚。
父皇年事已高,母后又早已故去,若干年后若无人罩着妹妹,她受了委屈怎么办。
殷承佑带着无尽的遗憾,闭上了眼睛。
对不住,兄长食言了。这一回,兄长不得不离开了……
可殷承佑不知道的是,不过短短两载光阴,他至死牵挂着的妹妹也死在了箭下。
太子棺椁归京的那一日,天策帝不许女儿去扶棺相送。
他不想让殷灵栖看到兄长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可是没能拦住。
夜里,小公主趁守灵的宫人都睡了,一个人偷偷跑入灵堂。
她一个人安静地趴在棺椁旁边,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知道里面躺着的死状奇惨、遍体鳞伤的人是她的哥哥。
“一处,两处,三处……”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殷灵栖小声数着他身上的伤,数到最后突然崩溃,呜咽着说不出话。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捂住嘴巴,背靠着棺木哭出声:“哥,这么多的伤,你疼不疼呀……”
可殷灵栖那时候什么都做不到。
她无法为枉死的兄长报仇,亦护不住她自己。
所以重生后的殷灵栖学会拼命地去揽权,去培植自己的势力。
没有谁会永远是谁的依靠,恩宠不过一场过眼云烟,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势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颂颂在想什么呢。”殷承佑戳了戳她的肩膀。
殷灵栖抬起眼眸:“没什么。”
“唉,我们颂颂有心事了,会瞒着兄长了。”
殷承佑笑着叹了一声:“父皇在宫中摆宴为孤接风洗尘,一起去吗?”
殷灵栖点了点头。
殷承佑回身去找萧云铮:“一同去吧……咦?”
太子殿下忽然发现了什么,关切问候道:“云铮,你唇上怎么受伤了?”
萧云铮被呛了下。
“……上火。”
“严重吗?可需孤唤御医为你调养一下?”太子是个老实人,他当真了。
“……不必。”萧云铮闭眼。
“你要多多注意身体,平日里不要太过严苛,一门心思扑在皇城司上,着急上火……”
殷灵栖走至两人身边,拽着萧云铮的衣领让他俯身,仰起脸凑近他唇角轻轻亲了下。
“就是这样。”她平静道。?!!
喋喋不休的太子殿下蓦地止住了话。
殷承佑脑海中“轰”一声炸开一团。
“谁……谁来给孤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第88章 初露锋芒
时间一瞬静止。
这一幕对于秉性单纯的太子来说太有冲击力了,其震撼程度,不亚于见到他稚嫩乖巧的皇妹有朝一日会杀人。
当然,如今的殷灵栖的确能够做到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结果一个人的性命。
当然,太子殿下这个老实人并不知晓。
他对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人畜无害的婴孩时期。
萧云铮眼睫一低。
目光不小心碰撞在一起。
少女狡黠的眼睛冲他眨了眨。
那双灵动的桃花眼里,藏着挑逗他的坏心思,若隐若现。
殷灵栖有些恶趣味。
比起闲来无事调情,她更想看到萧云铮在兄长面前会如何收场。
她潇洒地丢下这个难题,轻快地跑掉了。
倏的,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拦腰拥住,掌着腰抵在连廊间的阑干上。
晚风穿过灯火辉煌的宫城,所过之处,花树银花依次盛开,照亮楼阙高处,阑干前两道拥吻的模糊身影。
春夜的风泛着几分未退的冷,衣裳迎风飘舞,冷得人发丝、睫毛轻颤。
只有印在唇上的吻是火热的。
有的人,薄情寡欲,和不食烟火的神仙似的,沾不得半分红尘滋味,否则破过一回禁忌,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区区震撼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太子的内心的崩裂程度了。
殷承佑愣在原地,脑海中雷鸣电闪,山崩地裂。?!!
有没有人照顾一下太子殿下的心情!
他一路风尘仆仆刚赶回京城,便目睹了这样大的事!
殷承佑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理也梳理不清楚。
“贤侄,好久不见,欢迎回家。”殷珩摇着折扇走过来,敞开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皇叔。”
“咦,你在看什么?”殷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上仍挂着乐呵呵的笑:“哦,是昭懿和萧……”
他突然一愣:“啊?”
再一惊:“啊?!”
瞪大眼睛看清楚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咬破的唇伤渗出几滴血,萧云铮抬指蹭掉唇角血迹。
浓稠的夜色里,他神情冷淡,眼底没有情欲,让人不敢亵渎。
偏偏抵唇蹭去血迹时的动作,看起来极为色气。
很撩。
“你们俩亲个嘴,怎么跟打架似的,至于玩这么凶吗……”
殷珩看得肉疼,龇牙咧嘴:“本王都担心那阑干会被你们两个压塌了。”
萧云铮:“……”
太子上前一步,神色复杂:
“孤记得,你与昭懿一向不对付。”
萧云铮垂下眼睫,两指相对轻轻蹭了蹭。
殷灵栖咬出的血迹很快干涸,印进他的指纹里。
萧云铮喉结滚动一下,微哑的嗓音透着抵唇厮磨后的余韵,融进夜风里。
“如你所见,我心上已有她。”
平地惊雷。
静。
场面陷入长久的寂静。
夜色笼罩里,几人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太子开了口:“颂颂是怎么想的。”
少女背影轻盈,像一片自由的云,去留无意,早已随风飘走。
“我不知道。”萧云铮淡淡道。
她聪明,漂亮,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心。
她自由,随性,她的心不为任何人停留,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看似多情实则薄幸,一颦一笑如淬了毒的蜜糖,诱人饮鸩止渴。
美丽且危险,造物主创造出这样一个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萧云铮墨眸微眯。
可是,他好中意。
凉薄斯文的皮囊下,悄悄心生出疯狂的占有欲。
他想将一片云留在自己怀里。
***
太子的接风洗尘宴,皇室贵胄,朝堂肱骨应邀列席。
殷承恪兄妹二人不请自来。
受到齐妃牵累,他们本应暂避风头,不该出现在这里。
“父皇,儿臣这一身骨血,皆受之父母。百善孝为先,而今母妃蒙难,儿臣焉有弃之不顾的道理,子替母责,儿臣愿代母受过!”
殷承恪长跪于玉阶前,字字泣血。
大好的日子,整这一出戏,是想扫谁的兴。
啧啧啧,演技也忒差了,皇兄那点儿心思,藏都藏不住。
昭懿公主站起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问侍女要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坐回位置专心吃席。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殷承恪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皇妹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折辱他!
殷承恪忍辱负重:“求陛下成全。”
看似在诠释孝道,实则是在试探皇帝的意思。
若皇帝愿意顾念旧情从轻发落实齐妃,那么此事便尚有转圜余地,齐妃背后立着承恩侯府,殷承恪没有道理放弃这一脉的助力。
如若当真再无一分转机,那么殷承恪便会翻脸无情,直接断绝同齐氏一族的关系,明哲保身。
什么亲缘血脉通通都不重要。
殷承恪眼里只看得见利益。
天策帝的好心情都被搅和了,他看着跪于御阶下的一双儿女,开口道:“朕听闻,你方才与太子发生了争执?”
“是,”殷承恪避重就轻,“昭懿行径娇纵,儿臣也是出于考量,才出言规劝,望她不要失了父皇的颜面,却不想,触怒了太子……”
贱不贱呐?
殷灵栖撂了筷子,摘下棉花团刚想开口,便被天策帝按住。
他看着殷承恪,命令道:“你便在殿外跪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起来。”
殷承恪心脏一抽,猛地抬起头。
“你母妃犯的过错,无可商议。朕罚你,罚的是你心思不正,你心里有数,今日当着百官的面,朕不再揭你痛处,你自己跪在殿外好生反省。”
“父皇!”殷承恪看见殷灵栖在笑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宫人关上大殿的门扉,将他隔绝在外。
“诸位爱卿继续,莫要被扰了心情。”天策帝道。
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朝中同齐氏交好的臣子察言观色,也不敢再妄动,唯恐触怒天子,便也都默契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都怪你!若不是你得罪了太子与昭懿,我为什么要被你连累,一起在这儿受罪。”殷玉娴陪他跪在外面吹冷风,听见门内热闹的笙乐,将怨气都发泄在兄长身上。
“闭嘴!”殷承恪自尊心极强,窝了满腔的怨气。
今时今日,昭懿他们高坐明堂,而他,拥有一身尊贵的皇室血脉,却只配在阶下俯首向她称臣。
凭什么!
殷承恪不甘心!
***
酒过三巡,宴上笙歌忽然一停。
天策帝给了个眼色,宦官总管示意乐人纷纷抱着琴退下。
大殿正中被清空,运入一驾囚车。
在场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当中关押着,便被一阵猛兽震天骇地的咆哮声,震得耳膜欲裂。
喝得醉醺醺的臣子蓦地被吼声吓醒,更有胆小的,吓得浑身一激灵,自位置上跌落。
体积庞大的猛兽拼命撞击着笼子,铁栏逐渐被他扭曲,看着即将破笼而出,将人撕成碎片。
现场乱了起来。
殷承佑望向皇帝,不解其意。
“太子,你看着,这囚笼里关押着两头域外使节进献的凶兽,随时有破笼而出的危险,若不将囚车运走,此刻,你有何应对之策,能护住在场朝臣的安危?”
殷承佑闻言一怔。
现场众人俱是脸色一变。
皇帝是在拿这做太子的考题。
“每多耽搁一刻,凶兽便多了一分破笼的胜算,时间不多了,回答朕。”天策帝神情威严。
殷承佑起身执礼,道:“当尽快疏散群臣,保证诸位安全,同时命禁军围住牢笼,若有异动……”
“若有异动,你当如何?”天策帝追问。
殷承佑抿了抿唇,又沉吟两息,道:“当制服凶兽,送入足够坚固的牢笼中,确保其不会伤害无辜生命。”
萧云铮眸色一暗。
他心知,太子不应当这样回答。
果然,天策帝望着这个儿子,微微颔首,眉宇间似有无奈。
他对这个答案并不算满意。
“传二皇子入殿。”他忽然下令。
殷承恪两膝发麻,僵硬地步入殿中。
天策帝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殷承恪神情阴鸷,望着疯狂撞击牢笼的凶兽,毫不犹豫道:“当场击杀!”
天策帝差人为他递上弓箭:“杀死一头凶兽需要两支箭,但,你能够利用的箭只有三支。”
“那便杀死一头!”
“你如何能够保证,另一头活下来的不会撕毁牢笼,攻击在座诸位?”
殷承恪不作声了。
天策帝眉头紧皱。
这孩子,只知杀戮,根本不计后果。
场面陷入僵局。
“皇兄拿这做考题,是否有些太复杂了?依本王之见,太子所说最为稳妥,老二虽然方式残暴,但也能解去一半的燃眉之急,皇兄这边摇头,那边叹气,他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殷珩凑在萧云铮身边嘀咕。
天策帝眉宇间浮现出倦色。
大晟的江山社稷,未来该如何延续。
中年帝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罢了,将这囚车押下去罢。”他摆摆手,有些失望。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两位皇子都未能交出满意的答案,满朝官员亦是人心惶惶。
宫人领命,推动车轮。
猛兽却在此刻发出一声怒吼。
围住它的铁栏杆蓦地被撞开缝隙!
凶兽拼命捶打着弯曲的栏杆,将头挤出囚笼,冲着宾客张开血盆大口!
众人脸色骤然大变,惊得抱头鼠窜,争先恐后朝殿外奔逃。
“禁军护驾!”
宫人疾声大呼,现场乱作一团。
“昭懿!你要做什么!”
余光捕捉到一抹身影,太子急切起身去拦。
殷承恪握着弓箭,心事重重,手中忽然一轻,原是弓箭被昭懿夺了去。
她没有丝毫犹豫,认弦、拉弓、射箭,转瞬之间两箭连发,一气呵成。
那头几欲钻出笼的猛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重重倒地。
惊心动魄的一刻,众人大惊,被公主的胆识震慑。
昭懿公主手中只剩一支箭了,显然不足以射杀另一头体积庞大的凶兽。
禁军披坚执锐包围了宫殿,意欲动手。
“住手!”
天策帝突然拍案而起,喝止他们,双目紧紧盯住立着宫殿中央的小女儿。
昭懿要用最后一支箭射伤另一头猛兽,而后由禁军为她收拾残局吗?
那同二皇子殷承恪的选择并无什么本质区别,只是比他多了一份临危不乱的胆识罢了。
满朝文武、皇室宗亲的目光皆聚焦于少女柔弱的身影上。
出乎所有人预料。
殷灵栖出其不意,突然调转箭矢方向,将最后一支羽箭对准了囚车一侧的异域面孔。
“你是驯兽师,驯服它,让它安静下来!否则,本宫便用最后一支箭杀了你!”
众人愕然惊诧。
昭懿公主竟然这样选择最后一支箭的用途。
天策帝一愣。
他忽然变了脸色,快步走下高台,眉宇间阴云一扫而尽,击掌放声大笑。
“好!”
“好啊!”
配合皇帝策划今日这一幕的满朝臣子在莫大的震撼中,震声惊呼。
谁也不曾料到,危急紧要之际,拿出正确答案竟然会是昭懿公主!
并且小公主的解决方式远超他们预想!
“昭懿,你为何要杀他?”天策帝问。
“父皇说了,凶兽由异域进献,能够远隔千里一路顺利运送至盛京,便说明邦国已有足以制服猛兽的驯兽师。此人时刻关注笼中动静,他自笼前经过时,咆哮的凶兽分明收敛了一瞬,因而,女儿推断他便是这支队伍里的驯兽师。”
“可女儿并不能确认他的心思,已经驯化了的猛兽突然暴怒发狂,究竟是驯兽师有意为之,还是另有安排,尚且难以决断。因而,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发挥他的作用,一人能解决的问题,便不必再小题大做,此刻动用禁军不失为资源的一种浪费。”
殷灵栖从容道:“万物不为我所有,但万物皆为我所用,至于如何用,用在何处,我自有考量。”
“好,好一个万物不为我所有,但万物皆为我所用!”
天策帝喜出望外。
小女儿拥有过人的胆识,在众人陷入慌乱时,既能做到临危不乱,两箭解了燃眉之急,又能靠着缜密的心思在危急关头做到人尽其力,物尽其用。
文武百官听完小公主一番话,受到极大的震撼。
这般气魄与头脑并存于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太子虽然败给了妹妹,但他心服口服,发自内心为妹妹高兴。
殷承恪脸色极差。
他以为,他会赢了太子。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输给这个看不起的皇妹。
为什么!他究竟哪里比不上昭懿!
“兄长不必太过沮丧,太子不是也没能让父皇满意么。”
宾客散去后,殷玉娴嘀嘀咕咕说着风凉话。
“太子不行,不是还有本宫么,再不济,也轮不到废物来坐这皇位吧。”
殷灵栖的声音忽然自她背后飘出。
殷玉娴闻言悚然一惊,察觉到皇妹的心思,她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这……这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可是你是女子,你怎么可以……”
“女子怎么了?”小公主笑吟吟地指向殷承恪,“难道仅仅因为我是女儿身,活该生来就低他一等吗?”
那一瞬,殷玉娴觉得生命中有什么崩塌了。
“殷灵栖,你……”
殷承恪亦是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
他从前以为,昭懿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报复齐聿白。今日方得窥见,这个皇妹远不似外表这般单纯。
她所图甚大。
超出他们的预料。
***
意外的喜悦过后,天策帝陷入了沉思。
夜深了,太监总管在桌案前添上烛火。
“陛下,您仔细着眼睛。”
“元庆。”天策帝忽然叫住他,思索良久,沉声道:
“这些年,朕是不是将昭懿养错了。”
他同先皇后——也即照影阁前任阁主伉俪情深。结发妻过逝后,天策帝竭尽所能培养他们的一双儿女。
他宠爱小女儿,给足了殷灵栖偏爱,立誓让她成为大晟最无忧无虑的公主,对她娇生惯养。
也只是,娇生惯养,从未想过其他。
不曾对她如对她的兄长们那般倾注过谋略心思。
也不曾像磨砺皇子那般磨砺过她。
殷承佑仁义太过,优柔寡断,只适合做太平盛世的守成之君。这样的仁君当政,是社稷之幸,亦可为社稷之不幸。
殷承恪心思阴诡,城府深沉,比之太子,他赢在心性够狠,也输在心性太狠。
到头来,骨子里最像他的,竟然是殷灵栖。
竟然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小女儿。
天策帝闭上双目,很是疲倦。
小公主承袭了帝王的手腕,与皇后的头脑,比她的哥哥们都要好。
这远远超出了天策帝的预想。
“原来这些年,朕将颂颂养错了啊……”
她不应该只是一个耽于享乐、柔弱无能的公主。
元庆伏低了头,不敢回答。
圣上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任何决策。
这是头一回。
第89章 克制与发疯
马车平稳地驶过街井。
“有些日子没回公主府了,闹成什么样啦?”
钩吻垂眸:“回公主,依照公主先前的吩咐处理,现下府上一切安好。”
“那个废物小点心呢?”殷灵栖提了一句。
齐朔的日子自然是不会好过的。
后院宅斗的苦楚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办法,谁让他旧主子得罪了昭懿公主呢。
“让他们悠着点,别把人整死了,留个活口,不然本宫怎么玩儿。”
小公主的嗓音轻轻软软,似在同别人探讨如何豢养一只小宠物。
“是。”钩吻听令。
喜庆的锣鼓声隐约穿过街巷。
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殷灵栖将窗边帘子挑开一条细缝,好奇地望向外面:“那是什么动静?”
车夫过来捧着一袋红绸布包裹的糖过来回话:“禀公主,尚书府嫁女,正敲锣打鼓在沿途分发喜糖呢,见着有人来不由分说便塞上一包糖,实在是热情。”
“有糖吃?”殷灵栖抬起头。
“公主还是谨慎些。”钩吻劝道。
“没毒,验过了。”说话间,殷灵栖拆开系住红绸的细线,挑了一颗含在舌尖。
钩吻微微一怔,有些惊讶。
好快的速度!
她都没来得及动手,殷灵栖竟已验出了结果,小公主跟着他们学习这些奇门异术也只不过区区几月,进步竟如此神速。
小公主掌握的远不止这些。
“钩吻,你有没有觉得,自从我们离开皇宫之后,有人一直跟着这辆马车。”
钩吻撩开帘子一角,目光扫过看似平静如常的街市。
她松开帘幕,心底暗惊。
“属下失职,竟未能察觉。”
小公主反追踪的直觉竟也如此惊人。
“可需属下去清除隐患?”
殷灵栖摇了摇头,舌尖化开甘甜的糖果。
“不必,想跟着就让他跟着吧。”
马车在街口转了个方向,驶向茶馆。
她知道有人要按捺不住了。
***
一间很素雅的茶舍,位置偏僻,环境幽静,庭前种植几杆竹,翠绿的叶覆在窗前,遮下淡淡荫凉。
柏逢舟将账簿放在殷灵栖面前。
“这些是柏某根据公主提供的账目推算出来的,与齐氏伪造的假账对应不上。”
殷灵栖翻开来看了几页,轻笑一声:“他倒是真有几分本事,撑着病体还能将这份账目做得分文不错,也难怪慈姑查不出什么。”
但柏逢舟亦是个中翘楚。
殷灵栖收起两份真假账簿:“有劳柏公子了。”
“能为公主尽责,是微臣之幸。”
青年微笑着,俯身为公主斟上一盅清茶:“今岁采的新茶,入口不似老茶那般醇厚,但胜在口感轻柔,回甘生津显著。”
与柏逢舟攀谈或是共事都让人无比舒服,他态度谦和有礼,分寸拿捏极为得当,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殷灵栖甚至曾因此产生过错觉。
这般不卑不亢、进退得宜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一个初入仕途的青涩书生。
“朝堂大洗牌,被齐氏拉下马的官员不在少数,那些空出的职位,柏公子可有心宜的?”
柏逢舟静静地坐在哪儿等着公主饮茶,目光很是柔和,闻言一怔。
“这……微臣不敢妄议。”
“有什么不敢的,柏公子入仕也近一载光阴了,若有看得上的位置,本宫将你举荐给父皇。既然答应为本宫做事,自然越靠近权利中心越好。”
柏逢舟向她道谢,礼数周到。
殷灵栖忽然按住他的手背,不让柏逢舟起身行礼。
“你怎么这么乖呀。”
“都说了是朋友,认识这么久了,还是这般拘谨。”
青年白净的面上泛出淡淡绯红,他局促地低下头,小声唤了一声:“公主……”
“你是端方有礼的正人君子,我是不守规矩的坏姑娘,柏公子莫不是有心同本宫疏远?”
柏逢舟摇头:“非也,公主是尊贵的。”
让公主不快的、忤逆她的人都是该死的。
当然,温和文雅的书生并没有将后面一句说出口。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心思藏好。
他不能让昭懿公主发现自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公主喜欢他现在温文尔雅的模样,他不可以引得公主不悦。
但柏逢舟这样想着,缩回手时,不经意间碰倒了茶盅。
温热的茶水倾泄出来,在茶几上流淌,洇湿了公主与他的衣裳。
“抱歉……”
青年有些慌了神,习惯性的牵过公主的手,取出一方青帕熟练地为她擦拭。
指尖、指缝、掌心,每一处都处理得极细致,用贤惠一词来称赞也不为过。
一双洁白纤细的手擦拭干净了,柏逢舟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坏了规矩,僵硬而焦急地松开她。
“微臣并非有意冒犯,请公主恕罪……”青年窘迫极了。
昭懿公主没有责备他。
她用那方软帕擦拭过的,沾着淡淡竹叶香气的指尖,挑起了青年的下颌。
“柏逢舟,”小公主叫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顿,“你很会照顾人呀。”
她是聪明的。
她早就察觉到柏逢舟不对劲了,一直没戳穿是因为清楚柏逢舟不会背叛她。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殷灵栖愿意给他这个保守秘密的机会。
譬如殷灵栖也知道,萧云铮的线人此刻就在茶舍的屋檐顶上监视她。
她与柏逢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影卫详实记录在册。若是其中一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一盅茶见底之前,皇城司指挥使能将这间偏僻的茶舍给拆了。
这可是公主府名下的产业,殷灵栖可舍不得让人拆了自己的楼。
然而下一刻,茶舍窗外果真传出异响。
她手还挑在柏逢舟下颌没来得及撤回,茶舍的门“嚯”一声就被人自外给推开了。
短暂的几步时间内,殷灵栖思忖了下,并不觉得自己亦或是柏逢舟做出了什么过分的事。
萧云铮的暗卫不会向主子添油加醋吧?
嘶……
万一当真如此……
殷灵栖没有慌。
恰恰相反,爱看话本的小公主好奇心无限膨胀!
她想让照影阁的密探潜入皇城司把今日的这场记述窃回来给她看,她好奇自己的事迹会被影卫渲染成怎样传奇的故事。
修长的腿三两步迈上前,袍角带起一阵疾风。
她那只似在挑逗别人的手被萧云铮掰回来。
萧云铮收着力气,手劲不算大,但神情很冷,面上结满冰霜,冷到恨不得将人掐死。
但他根本舍不得碰。
于是昭懿公主有恃无恐,显得愈发从容。
她先是轻松地打了个招呼,而后蹙了蹙秀气的眉,流露出不满的神情。
“世子突然闯入,多少有些冒昧了吧,瞧,你把本宫的客人惊到了。”
指尖还沾着柏逢舟方帕上的竹叶香气,她抬起手,调情一般,轻轻抚过萧云铮唇上咬出的伤,低低喟叹了声:“好得真快。”
昭懿公主游刃有余欣赏她弄出的杰作。
淡若无味的竹叶香,自鼻息间一扫而过,没能逃过萧云铮的注意。
他猛地攥住另一只手。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萧云铮声音添了几分喑哑,漆黑的眸子紧紧盯住她,像盯住不听话的猎物。
死对头面上不露不显,一如既然的冷静。
但殷灵栖直觉,他快气疯了。
萧云铮欲言又止。
他是顶级世族培养出来的人物,怒火再汹涌,也要在外人面前克制住。
疯狂的占有欲无处发作,于是他攥住手腕将人当场带了出去。
“他碰你哪了。”
殷灵栖不在乎地笑笑:“世子应当已经知道了吧,派来跟踪本宫的人不曾转述过吗?”
她不以为然,自己什么也没做啊,再者说,就算发生点什么又能怎样。
可是宿刃当时在屋檐上打了个盹,没听到这一段,遂在记述这个时间节点时直接以一页省略号替代。
落在萧云铮眼里的冲击程度无异于一整页的“□□”。
讯息差是个很严重的致命问题。
闹大了,会出人命的。
殷灵栖被他掌住后腰,狠狠抵在墙上。
手指间染上的竹叶香愈发浓郁,那是来自另一个男子的气息。
她就用这双手,抵住萧云铮的唇。
“你要发疯吗?”她问。
口吻是挑衅的,眼神是朦胧暧昧的。
奇怪,明明是很淡雅的香气,却如同刺激的血腥味一般,能激起人的深重欲望。
她成功了。
宿敌抵着她的唇重重发泄。
她也成功了。
调虎离山,给了牵机潜入皇城司的机会。
一举两得。
小公主心满意足,仰起脸迎合疾风骤雨般猛一烈的吻。
宿敌之间,合作与争夺并存。
身上沾染的竹叶清香逐渐被死对头冷冽强势的气息覆盖。
耳畔只能听到男子低沉的喘一息。
呼息灼一热,身上也很热,肌肤染上绯红,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泛着水光。
殷灵栖唇被咬得有点痛,有些不悦,她不委屈自己,开始伸手捶打。
死对头放过了她。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薄唇辗转而下,转向咬她脖颈,咬她锁一骨泄愤。
有那么一瞬,当唇抵在她颈侧脆弱的动脉上时,殷灵栖对于死对头想弄死她有了实质的感受。
好吧,不要随便挑衅一个冷静的疯批。
***
昭懿公主再出现在人前时,立起了衣领。
天气很暖,她很热,但她竖起了衣领。
茶舍里多了一个人。
殷灵栖抬眸看去,有些意外。
“……”
萧云铮够狠,把她哥找来了。
太子面色为难,问她柏逢舟是谁,什么名分。
又说,她养在府上那一堆莺莺燕燕面首,他方才都去见过面了。
告她黑状是吧?
殷灵栖微笑着点点头。
好,好得很。
她看了萧云铮一眼,又望向柏逢舟。
除却太子以外,茶舍中三个人各怀异心。
宿刃吊着口气,看到主子露面了,才敢上前来禀报:
“主子,出事了。今日尚书嫁女,迎亲的队伍行到半途,新娘突然失踪不见了。”
“大理寺卿来求您商议,他说,这已经本年度京城里发生的第十起新娘失踪案了。”
“新娘是张尚书的女儿?”殷灵栖问。
“是,公主认识?”宿刃道。
“白日出来时,张尚书府上家仆在沿街分发喜糖,本宫的车架路过时,给了本宫的车夫一袋。”
殷灵栖叫住太子:“我随你们同去,既然吃了人家的喜糖,便帮她一个忙吧。”
她对着钩吻耳语几声,钩吻颔首领命,忽的自窗台一跃而走,眨眼间身影消失不见。
太子看得愣住了:“你身边的侍女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夫……”
“嘘。”殷灵栖瞄了一眼远处的人,对太子道:“别让别人知道,看着你是我哥的份上才肯告诉你,这是母后留给我的人。”
“母后送了你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孤没有。”太子有些沮丧。
“叹什么气,因为母后给你留下了更重要的人啊。”
“谁?在哪?”太子问。
“当然是我呀。”
殷灵栖趴在桌案上,捧着脸,眨了下眼睛。
第90章 索吻
皇城司。
“既然新娘失踪已非个案,大理寺为何拖至今时才开始着手调查。”
萧云铮正襟危坐,翻看卷轴记述,言辞锋利。
堂下人不敢答话。
萧云铮合上卷轴,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去,肃然质问道:“说。”
他年纪轻,能镇得住一群浸淫官场已久是老滑头,靠的不是煊赫家世,而是慑人的手段与魄力。他的存在本身就透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与威严,无论公事亦或是私下里,与他相对而坐,都令人不敢直视。
殷灵栖是个例外。
她可以无视死对头外在的凉薄,走进他的禁.区去抵唇厮磨,拥抱他容纳他克制的汹涌的一切。
也可以在最坦诚最激烈的时刻心照不宣地彼此进行猜忌。
像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追逐。
可以看作是一种别致的情.趣小游戏,两人享受刺激,皆对此乐此不疲。
但也仅限昭懿公主一人而已。
旁人面对指挥使的震慑,只能低头。
堂下议事的官吏遭到审问,面面相觑。
大理寺卿斟酌一番,方委婉道:“世子您也是知道的,前任大理寺卿齐大人刚落马不久,他走时堆积公务无数,下官接任以来这些时日未尝有一日怠惰,却也只是有心无力。”
“此案推进缓慢,而今失踪人士又是张尚书之爱女,尚书大人思女心切向圣上请旨施压,大理寺乱上加乱,下官这也是实在无法,才来求助指挥使大人。”
萧云铮冷笑一声:“依大理卿所言,若是失踪新娘并非出自簪缨世族,此案仍要滞后处置了?”
“非要,非也!”堂下诸位官吏甚是惶恐,擦着冷汗道,“下官不敢。”
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人救回,萧云铮没心思再浪费时间同他们计较,指节敲了敲桌案,雾刃得到讯号,走上前来。
“主子。”
萧云铮递给他卷轴:“重新排查新娘消失之前,送亲队伍途径的坊市。”
***
皇城司的线人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圈定了女子失踪的大致范围。
“主子,排查过了,沿途附近住着的都是长期定居于此的寻常人家,没有什么外来客。”
“送亲队伍里的人怎么说?”
“事发时,新郎骑马亲迎,一路无事,直至花轿抬至门外,帘子一挑开,惊觉里面空荡荡的,竟没了新娘的踪影,座位上只留下婚扇一柄。”
萧云铮微微皱眉:“你是说,在迎亲与送亲队伍双重人手护送之下,劫匪从两队百余号人的眼底将新娘劫走了?”
听着都荒谬。
殷珩也觉得匪夷所思:“青天白日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人在花轿里好好坐着,怎么可能突然凭空消失。”
大理寺交接公务的吏员低低道了声:“不会是被鬼魂抓走了吧?说来也怪,谁家成亲会挑着个阴气这么重的日子。”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你说阴气重?什么意思。”殷珩问。
“正经人家办喜事,谁会挑这么个日子呀,既不是黄道吉日,又诸事不宜。”
凡事只要往鬼神之说上一引,便会往玄乎的道上走下去,一发不可收拾。
“其余几例案件里失踪新娘出嫁之日也是不详吗?”
“这倒未必。”官吏答。
“那便将嘴闭紧,不要再让我听到有人用鬼神之说来搅乱人心。如有再犯者,先拿他下狱治罪!”
萧云铮眉宇间闪过一丝寒意,指间翻转把玩匕首的动作一顿,短刃“嗖”的飞出去,掀起帘幕钉在花轿上。
人狠话不多。
众人噤若寒蝉,吓得不敢再胡言造次。
他们的确仗着年纪,对这个年轻的皇城司最高指挥使抱有几分糊弄心思。
被警示了一番,顿时肃然起敬起来。
别看这位年纪轻,行事作风比大理寺历任上司严厉多了!
谁也不敢再怠慢,遂打起精神,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查探起现场。
没了遮挡,花轿内部陈设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风吹得帘子呼呼作响,空荡荡的轿子里平白无故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阵邪风窜过脊背。
官吏冻得打了个哆嗦。
风中突然响起女子空灵的咯咯笑声,让人头皮发麻。
“什……什么人,出来!”有人胆量小绷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逃。
墙头忽然冒出一个脑袋。
墙底的人仰起脸,一齐愣住了。
“昭……昭懿公主?”
殷灵栖枕着手臂趴在花团锦簇的墙顶,朝花轿前那人怒了努嘴:
“世子殿下好凶的语气哦。”
她捂住嘴,明目张胆地“偷笑”:“本宫好害怕呀。”
围观众人脸色绷不住了,纷纷裂开。
这这这这这这……
早有耳闻昭懿公主行径放肆任性,没想到竟然这么放肆!
他们只不过提了一嘴鬼神之说,便被萧世子不耐烦地掷出匕首警告,昭懿公主居然敢直接阴阳怪气。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完了!众所周知,这一对积怨已久,是出了名的宿敌。
众人紧张地思索,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了,他们是站在不敢招惹的皇城司指挥使这边,还是跑去抱大腿借机讨好昭懿公主。
指挥使面色不善,笼罩着阴云,让人畏惧。
他走了过来,站在墙底往上望。
“殿下,世子殿下息怒!”
“您别冲动,大人您千万别冲动,昭懿公主无意冒犯,只是年少无知,您别计较。”
“小赵过来帮个忙,老夫打不过世子。”
“……”
拉架的围聚在青年身周,提心吊胆,只待他一有动作,便一齐扑上来将人拦住。
萧云铮抬起了手,掌心朝上。
拉架的官吏们齐齐撸起袖子,敛声屏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来,危险。”
他朝殷灵栖伸出手,语调平缓,很是耐心,同方才的疾言厉色完全不同。
预备拉架的围观群众震惊了。
见她不听,萧云铮皱了下眉:“别任性,那里太高了,想玩换个地方玩。”
众人瞬间嗔目结舌,惊得下巴快要掉到了地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
这话是他们配听到的吗!
这么温柔的语调是能从指挥使口中说出来的吗!
敢情殿下始终拒旁人于千里之外,只是为了给一个人清空方圆千里!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俩不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对家吗?
“不下去,这里风景好。”
殷灵栖根本不怕他,枕着手臂悠哉悠哉地打量起四周环境。
围观群众惊得说不出话。
昭懿公主果然不一般,指挥使大人给台阶也不屑于下。
他们悄悄瞟一眼世子殿下的脸色。
萧指挥使面色平静如常。?!!
他为什么不生气?
他为什么不生公主的气!
“你们确定登上花轿之人,是张府小姐,不是什么别的人?”
殷灵栖抬起手腕托着脸颊。
墙底一人愣了一愣,被同行推了一把才从震惊中回过来神。
“回公主的话,确认是张尚书的千金无疑。送亲的仆妇、婢女等人皆贴身侍奉张小姐多年,他们不会认错了小姐。”
殷灵栖微微点头,摘了朵墙头开得繁茂的花握在手心玩。
“既然上轿时确认是她无疑,那么落轿时呢?”
“落轿时轿内空无一人,新娘自然是不知所踪。”
“当真是空无一人吗?”殷灵栖抬眸。
殷珩神色一动:“昭懿,你这是何意。”
殷灵栖闭上一只眼睛,握住坚硬的花萼瞄准敞开的花轿门内一掷——
花萼“咚”一声落在座位底端。
雾刃走过去屈起指骨敲了敲,抬起头:“主子,底部似乎是空的。”
“什么意思?”跟着办事的吏员不解其意。
“新娘若是半途被人劫走,花轿重量一变,抬轿的轿夫如何不能察觉?送亲队伍跟了一路,直至到了夫家门前落轿才发觉人已不见,这便说明,新娘从未离开过花轿。”
萧云铮命令道:“雾刃,打开花轿底座。”
人群瞬间围聚了过去。
殷灵栖好奇,趴在墙头也想下来看。
萧云铮伸手示意:“跳下来,我接住你。”
“哼哼,你太小瞧本宫了。”殷灵栖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男人哪有漂亮姐姐可靠。
牵机在墙的另一端给小公主架好了木梯。
萧云铮:“……”
“主子!花轿座位底部当真是空的!可容纳一人有余!”
雾刃蜷缩身体试了一下,从底面钻出来。
“站住。”殷灵栖走到他身边,神色凝重。
雾刃当即站定,不敢再动弹。
殷灵栖绕着他幽幽走了一圈,忽然出声:“你好香啊。”
雾刃倒吸一口冷气,大惊失色。
昭懿公主又靠近他一步。
“不不不……公主慎言……”
雾刃吓得踉跄后退。
“慌什么,怕本宫会吃了你吗?”殷灵栖攥住他。
雾刃求生欲极强:“属下不是……属下没有……世子明鉴!她乱讲……”
死亡的凝视已经钉在了可怜的雾刃身上。
宿刃在一旁幸灾乐祸。
“不许动!再晃两下香气都快散尽了!”殷灵栖斥他。
“什么香气?”
殷灵栖以手扇闻淡淡的脂粉味,又掏出包裹喜糖的红绸布嗅了嗅,递给殷珩:“皇叔比我更清楚。”
“确是同一味香料。”殷珩放下红绸布,转而望向花轿:“掀开帘幕时,花轿内的香气早已淡去,而雾刃在打开座位底部时身上既然能沾染香气,便说明新娘的确曾经藏身于这里。”
“如此说来,此案并非绑架,而是新娘自己逃婚?”办差的吏员道。
“她藏身底座,等待众人散去后,再从花轿内逃出,利用障眼法瞒过众人。”
萧云铮略一沉吟:“那日虽然诸事不宜,却有一样极为合适。”
“什么事?”殷灵栖好奇。
“配冥婚。”
“啪”一声,办差的吏员手中卷轴滑落在地。
众人神情凝固在那一刻的震撼之中。
“这……张尚书怎么会如此心狠,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去配……”殷珩难以置信。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新嫁娘如何离开,又去往了何处,可有同伴,是否为奸人所祸,是否会遇到危险。”
萧云铮吩咐道:“暂时封锁消息,不得对张尚书那边透露。”
“是。”宿刃领命。
“盘查新郎府邸,近日可有形迹可疑者。”
耳畔忽然放出一阵爽朗豪放的笑声。
“世子不妨一看,我算不算形迹可疑?”
萧云铮突然抬首,黑眸寒光乍现,反手刺出一道剑意。
那人避开他的锋芒,并不恋战,转而将一旁的殷灵栖捞走。
“代钦?!”
殷灵栖微微诧异:“你怎么还留在盛京?大辽使团几日前便离开了,你没有随他们回去吗?”
“我不走。”
代钦眷恋地望着眼前姑娘,棕色长发在阳光照耀下泛出金灿灿的光,像她热情又忠诚的爱犬:
“我说了回来娶你,便一定会做到。塔娜在哪,我就在哪。”
他身形闪跃得极快,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抱着人越过屋檐。
牵机也跟了上去。
眼前倏的闪过一道身影。
“主子!”
他动作太快,雾刃根本来不及拦住。
代钦察觉到身后有人紧追不舍。
他抱着殷灵栖落地。
“你这是想带我去哪儿?”殷灵栖打量了一下四周。
“随便逛逛,总比困在宫苑里要舒服。”
代钦嘴上说得随意,但是脚下的路径分明是精心计划过的。
他伸手推开庭院的门:“看看,喜不喜欢!”
殷灵栖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门扉后,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花海。
场面出人意料的壮观。
“从前做质子时总是和你描述草原上的花儿有多美,但是塔娜在盛京看不到。中原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讲得再好,都比不过亲眼看一看,我将大辽的花种带来了盛京栽植,以后,这片花海便属于塔娜了。”
代钦将钥匙扣到她指间,模仿戒指给她戴上。
“这些……都是你栽种的?”
“嗯。”代钦得意地昂首,向她邀功,“盛京的土壤与大辽不同,养活这些花费了我好大的力气。”
他很精明,会恰到好处地给殷灵栖展示他因栽培花木而变得粗糙的双手,会睁着小狗一样明亮的眼睛,委屈地枕在公主膝上邀宠。
殷灵栖身周四面皆被花海包围。
她闭上眼,呼吸间萦绕着浓郁芬芳的花香。
“塔娜。”
代钦静静地枕在她膝上。
“嗯?”殷灵栖坐在那儿,并未睁开眼。
但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推着她一起倒进花海里。
蝴蝶被动静惊的自花丛间扑棱着飞起。
男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难掩兴奋与赤城。
伪装成一条好狗角色的狼,慢慢地暴露出野心。
“тана。”(塔娜)
代钦热切地呼唤着她,牵过她的手背,落下虔诚一吻。
“тана。”
“Бичамддуртай。”
(我喜欢你。)
“??????????????????????????????????。”
(跟我回草原吧。)
“Насаараачамтайхамтбаймаар байна。”
(和我永远在一起。)
他的呼唤声越来越热切,绵密的吻也慢慢自手背攀爬而上,痒酥酥的。
殷灵栖微微挣扎了下,衣襟松动,露出锁骨,颈下洁白的肌肤上印着吻痕。
代钦忽然不动了。
喉结艰涩地滚动两下,那张俊美的异域面孔写满不甘与愤懑。
眼底涌出偏执的猩红,
他被激怒了。
代钦暴躁地按住她的肩,迫切想要亲吻公主以达到宣示主权的目的。
他欺身压下,唇却被殷灵栖抬指轻轻抵住。
求欢失败。
“为什么。”
代钦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失落与委屈。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语言,问殷灵栖:
“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你不足以让我满意,代钦。”殷灵栖用同样的语言对他说。
小公主伸出手,指尖挑起他的发,在异域武士古铜色的肌肉上转着圈慢慢打磨,场景极具张力与野性。
这段对话是隐秘的,外人听不懂的。
她又想起了府上豢养着的小奴隶,继续说道:“你也不够乖,不会乖乖听话。”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变乖的。”
桀骜不驯的狼,面对心上人的拒绝,重新收敛起爪牙,吞咽下委屈,极力忍耐着做回一条好狗。
他用棕金色的发轻轻蹭着殷灵栖的手背:“我可以学乖的,公主,我可以学着变成任何你喜欢的模样。”
“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做昭懿公主喜欢的代钦。”
他的语气听起来温顺极了。
琥珀色的眼睛却紧紧盯住公主颈下的吻痕,极具侵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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