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离除夕还有十日的时候,朝廷收到了消息,范阳节度使突然暴毙,他的妻子田氏与老丈人魏博节度使田宏要让他两岁的儿子做节度使。


    如今河北三镇的节度使虽然变成了世袭制,老子当完儿子当,但是节度使到底要管着一整个藩镇,还要领兵打仗,范阳藩镇内部自然是不肯让一个两岁的幼童来做这个节度使。


    于是已故范阳节度使的弟弟林长青给苏彧写了一封信,要求苏彧封他为范阳节度使,他在信中稍稍表示了一下对朝廷的诚意,表示苏彧只要封他为范阳节度使,以后范阳可以交三分之一的税额。


    如此傲慢的态度让一些本就不满河北藩镇作为的官员气得不行,纷纷上书皇帝,认为现在是一个攻打范阳藩镇的最好时机。


    自从谢以观当上御史中丞之后,他在朝堂上一直和宰相崔玄意见相左,但是这一次他们二人却格外一致,建议皇帝同意林长青,封他为范阳节度使。


    苏彧没有在朝堂上直接表态,似乎仍旧在犹豫。


    隔日,苏彧便又收到了田氏的信,田氏的态度更加傲慢,直接命令苏彧封她的儿子为范阳节度使。


    苏彧把信摆在了朝堂之上,打范阳的声音就更大了,但也有人反对。


    反对的人说,万一朝廷败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他们要争就让他们自己争去吧,朝廷就不掺和范阳的事了。


    听上去还怪有道理的。


    崔玄和谢以观依旧坚持封林长青为范阳节度使。


    这件事在朝堂上被讨论了好几天,苏彧自始至终没给出明确的态度。


    一直到除夕这天。


    除夕,苏彧要祭拜天地和祖宗。


    崔玄想起上一次,伺候苏彧的小宫女只顾着勾引苏彧,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他有些不放心,比往常更早一些进宫,从叫苏彧起床到为她穿冕服,他都一手操办。


    崔玄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提前入宫让他错过了一场刺杀,而谢以观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谢以观早上起得也很早,只是他按着平日的习惯,先是舞了一套剑法,再读了一会儿书,这才更衣出门。


    他出门的时候还遇到了谢以欣。


    谢以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今日除夕,阿兄怎么不早点出门?我听闻崔阁老每逢佳节或是有祭祀之礼时,都会提前入宫,阿兄这个态度,如何和崔阁老争宠!”


    谢以观:“……”谢以欣奇奇怪怪的措辞又冒出来了。


    他淡淡笑了一下:“我与崔阁老各司其职,何来争宠一说?你这些奇怪的小道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


    谢以欣敷衍着笑了一下:“阿兄快出门吧,要来不及了。”


    她才不会告诉谢以观,她在给皇帝当探子呢,她不仅有崔玄的消息,咳……还提供了不少谢以观的消息给皇帝。


    谢以观朝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盯着谢以欣问:“最近在家碰到你的次数似乎比从前多了许多。”


    谢以欣:“……”阿兄惊人的察觉力有时候真的让人讨厌。


    她慌忙摆摆手,随即又咬着唇装出委屈的模样:“我只是担心阿耶还要给我定亲,若我出嫁能见阿兄的机会便少了,所以想趁着现在在家自由,多与阿兄亲近,若是阿兄不喜就算了。”


    谢以欣神色黯淡,仿佛被谢以观伤了心一般,转身离去。


    “二娘,”谢以观连忙叫住谢以欣,“我并无不喜,你同我亲近,我自然是开心的。”


    谢以欣朝他一笑,提着裙子便跑了。


    谢以观半眯着眼,盯着谢以欣跑远的身影,嘴上说归嘴上说,他还是觉得谢以欣有几分古怪,只是今日不适合探究,他转身朝外走去。


    他刚要上马车,忽地又觉得不对劲,迅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就是在他跳离马车的一瞬间,一支利箭“咻”的一下就正正好好落在了他方才下车的地方——


    如果谢以观刚才没有跳下马车,那么他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谢以观:“……”他不过是一个御史中丞,刺杀他干什么?要刺杀也要刺杀崔玄这样的大人物才是!


    他迅速抽出藏在马车底下的弓箭,朝着利箭来的方向便是一箭射了出去。


    不远处的巷子之中,两个黑衣人手中拿着障刀便冲了过来,谢以观手中的弓箭立刻调转方向,直接朝着黑衣人射去。


    一边射箭,他一边同被吓到的马夫说:“你迅速去找金吾卫,除夕之日,金吾卫的巡逻必会增多。”


    谢以观的箭只射中了一人,其中一人以牺牲另一人为代价冲到了谢以观的眼前,他扔下弓,躲到马车之下。


    黑衣人想着,谢以观躲在马车之下反而更方便他杀他!


    他半蹲下身子,手中的障刀就要砍过去,却没有想到谢以观竟然在马车底下藏了一把剑,就在他矮下身子的一瞬,谢以观抽出剑来,剑尖朝着他的喉咙就来,尽管他躲得迅速,右肩膀依旧被刺穿,手中的障刀也一下子使不上劲来。


    黑衣人:“……”谢以观还是不是文人!居然在马车底下藏了这么多武器!


    他一个刺客身边都没有这么多武器!


    黑衣人受了伤,更加急躁地想要速战速决,但是他没有想到谢以观这个文人不仅准备了一堆武器,还十分难杀,甚至凭借灵活的身形反杀了他这个刺客。


    诚如谢以观所料,这几日除夕,金吾卫加强了对京城的守备,巡逻也比往常多了一些,他们刚在崔府附近抓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回去向大将军禀告,就远远听到了有人呼救。


    金吾卫慌忙赶到谢府门前,就看到了一死一伤的黑衣人。


    浑身是伤的黑衣人正准备逃跑,与金吾卫撞了个正着,当金吾卫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京城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身为刺客,他的基本素质还是有的,他舌头一卷就要咬下藏在舌头底下的毒药,有一只手却更快地钳住他的下巴,那只手也没怎么用力,却是一下子卸了他的下巴,让他无法自杀。


    金吾卫呆愣愣地看着谢以观,他单手持剑,另一只手从后面直接将刺客的下巴给卸了,这……真的是一个文官能做到的事吗?


    这位御史中丞完全不需要他们救!


    谢以观朝着目光呆滞的金吾卫们微微一笑:“先前见尉迟将军用过这一招,我觉得挺有用的,便也学了一下,叫各位见笑了。”


    金吾卫:“……”怎么突然觉得谢中丞有些可怕?


    他们呆滞了许久,才说不单单谢以观这边有刺客,连崔玄那边也有刺客。


    谢以观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刺客怎么会只刺杀他这个御史中丞,而放过崔玄这个宰相呢!“那崔阁老可有事?”


    金吾卫摇摇头:“崔阁老今日寅时未到就出门了,那两个刺客没能遇到他。”


    谢以观:“……”


    他又朝着金吾卫笑了一下:“辛苦几位金吾将士将刺客转交给京兆府尹,务必要严查背后之人。我这边还要赶到皇宫,便不多留了。”


    谢以观从容不迫地将剑上的血渍擦干净,再回到马车离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苏彧是等到祭祀仪式结束,朝臣跟随她回皇宫后,在麟德殿举行除夕宴之前的空隙里,才知道谢以观遇刺的事。


    谢以观调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她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中书舍人人选,所以代写圣旨的事大部分时候还是由谢以观兼着。


    她借着这个空当,让谢以观帮自己写一道封林长青为范阳节度使的圣旨,好让林长青与田宏狗咬狗。


    谢以观将圣旨写好之后,交给苏彧过目,顺便提了一嘴:“陛下,今早出门时,臣遇到了两个刺客。”


    他说得很是清淡,就仿佛是在说他早上喝了一碗粥再出门一样。


    苏彧的目光从圣旨移到他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见他并没有受伤,才慢慢地问:“刺客呢?”


    谢以观说:“死了一个,另一个被金吾卫抓住了,对了,还有两个被派去刺杀崔阁老,只可惜崔阁老今天出门太早,没让刺客给碰到,那两个刺杀崔阁老的刺客也已经被金吾卫抓住了。”


    这个“可惜”就用得有点微妙了。


    苏彧继续问:“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吗?”


    谢以观叹了一口气:“又是杀崔阁老又是杀臣,臣与崔阁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支持林长青做范阳节度使,幕后主使大约只能是魏博节度使田宏了。”


    苏彧想了想,就把这张圣旨给撕了。


    谢以观看向她。


    她笑着说:“这道圣旨也没有发出去的必要了,像田宏这样做事毫不讲体面的人,既然刺杀没成功,就意味着他会直接撕破脸皮,先杀林长青再来对付朕,朕已经没有给林长青合法性身份的必要了。以免林长青要是能活下来,还反过来借这圣旨的事做文章,说他是名正言顺的范阳节度使。”


    谢以观很是赞同苏彧的说法,他稍稍顿了一下,轻声提醒苏彧:“陛下,这个正月恐怕不得闲。”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两人正说着话,殿外响起崔玄的声音。


    苏彧直接让崔玄进来。


    崔玄刚刚从京兆府尹那里听到消息,便匆匆赶过来,见谢以观也在,他便知道苏彧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便跳过说事的步骤,直接对苏彧说:“陛下,田宏这人做事狠辣且毫无礼义廉耻,此次行刺应是他所为。”


    苏彧问崔玄:“行简觉得他什么时候会起兵?”


    崔玄沉吟片刻,说:“他既然刺杀臣与谢中丞不成,定然会选择在陛下下旨封林长青为范阳节度使之前动手杀林长青,刺客已被活抓,他对朝廷也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正月里各地将士最易懈怠……陛下,恐怕要早些做好准备了。”


    苏彧笑了笑:“本来还想着至少让你们好好过个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年夜饭总是要吃的,”她摆摆手,“走吧,吃席去。”


    崔玄与谢以观一左一右地跟在苏彧身后,三人一起到了麟德殿,不得不说,三人的容貌都是一绝,站在一起便如同一幅画一般,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只有坐在最末端的王墨在看清帝王的长相之后,整个人猛地一抖,摆在他面前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很幸运,赶在除夕前一日升为正五品的吏部郎中,勉强够上除夕宴的资格,虽然只能坐在最末端,但是他已然是年轻一辈里、去掉崔玄和谢以观之后的佼佼者。


    最让王墨兴奋的,还是他终于能见到皇帝了。


    与一些自以为是的世家子弟不同,王墨一直希望自己能为大启做些什么,至少他认为世家子弟该肩负起振兴大启的职责,尤其是他觉得如今的圣人与从前的苏琰是不一样的。


    他也一直期待在皇帝面前能够露脸,也期待自己能像谢以观一样受到皇帝的重用,但是!


    王墨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是谢以观的表弟、传说中崔玄的姘头、且疑似是柳无时的心上人!


    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着实有些明显,苏彧朝王墨看了一眼。


    王墨一下子结巴地说不出话来:“臣、臣、臣……”


    苏彧轻轻笑了一下,吩咐旁边的宫人为王墨换一双筷子,还宽慰他:“王郎中不必紧张,你也不是第一回见朕了。”


    待苏彧走过去,旁边另一位郎中小声问王墨:“你何时见过圣人?”


    王墨哭丧着一张脸,别问,他似乎无意间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圣人真的不会杀他灭口吗?


    不不不,刚刚崔玄过去看他的眼神那么冷,是不是在圣人灭他口之前,崔玄先灭他的口?怎么办,他要不要连夜辞官避避风险啊!


    第122章


    除夕宴上,王墨吃得战战兢兢,他自觉和谢以观关系好,谢以观却从未提醒他苏彧的真实身份。


    他在心底抱怨着,随即又觉得现在的皇帝连崔玄这样的人都能搞定,想来谢以观也是无可奈何,自是不敢向他透露苏彧的真实身份,是他太过小人之心了。


    吏部的另外一位郎中姓元,元郎中是知道王墨刚刚升到正五品的,在大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含元殿的朝会,也才能见到皇帝,正五品以下的官员只参加重大节日的大朝会,还是在殿外,根本就看不到皇帝长什么样。


    他十分羡慕地说:“王郎中不愧是出身王家,不但可以时常见到圣人,圣人也能认出你来。”


    即便像他这样的正五品,其实在朝堂之上也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和皇帝没说过几句话,走在街上皇帝未必能认出他来。


    王墨:“……”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元郎中撇了撇嘴,又悄悄和他说:“听说谢中丞当街遇刺了,也是他命大没事,不过他要真出事了,说不得以王郎中的家世能接他的职。”


    王墨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他冷冷地说:“得亏元郎中也是寒门出身,没一点文人风骨,还来讨好我这个世家纨绔。”


    元郎中愣住。


    王墨冷笑着说:“谢中丞是什么人?那是大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是平定剑南道之乱的大英雄,他就算遇刺,也能凭自己的聪慧逢凶化吉,他之所以遇刺是因为太过聪慧而遭到恶人的忌惮,要不然那些刺客干嘛不来杀元郎中?嘴可以用来说话,也可以用来吃饭,要是元郎中不会说话,就用这满桌的食物堵住你的嘴。”


    他本还想反驳元郎中,什么叫以他的家世能接谢以观的职,就算是世家子弟,不管是崔玄还是他都是靠本事吃饭,不过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又有那么一点不确定,隐隐听他阿姊提过一嘴,他如今这个吏部郎中是因为他姐夫的关系。


    所以,王墨决定跳过这一句,可他真看不起元郎中这样的人,明明是寒门出身,话里话外对他这个世家子弟却竟是讨好——


    他虽然是裙带关系上去的,但他绝对要好好干,不叫任何人因为这裙带关系而看不起他!


    王墨在心底暗暗下决心。


    他再朝着最前面的三人看过去,正对上崔玄那张冷脸。


    王墨:“……”其实他也有点好奇,圣人和崔玄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圣人,就算是选男宠,铁定也选像谢以观这样叫人如沐春风的,谁想面对崔玄这张活像欠了他千万两银子的臭脸!


    崔玄:“?”


    他怎么觉得王墨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王墨怕是忘记了吏部还归他管,他还是王墨的直属上司。


    苏彧瞟了王墨一眼,又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崔玄,轻轻笑了一下,举起酒樽说:“去年这个时候,朕祝自己诸事顺遂,今年这个时候,那朕就继续祝各位来年康健,祝朕诸事顺遂。”


    众臣:“……”一年过去了,皇帝的文化水平依旧。


    算了,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崔玄站起身,举杯对着苏彧说:“陛下说的是,只愿年年岁岁依旧,岁岁年年常新。”


    众人难得惊了一下,崔玄居然当众喝酒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整齐划一地朝殿外望了一眼,哦,今日天上乌云密布,怪不得!


    崔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坐回去。


    姚非名、尉迟乙、谢以观这些众臣也纷纷举杯向皇帝敬酒。


    酒过三巡,苏彧提前结束了除夕宴,没留大臣与她一道守岁。


    她说:“看这天上的云,晚上大概是要下雪了,诸位爱卿早些回去吧,这守岁有朕一人就够了。”


    苏彧先出的麟德殿,她站在不远处的露台上,观望着陆陆续续离去的朝臣,再慢慢踱步回到麟德殿。


    偌大的麟德殿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除了宫人之外,还剩三人未离去。


    见苏彧折回,尉迟乙和谢以观都站起身,唯有崔玄还坐着。


    苏彧慢悠悠地走到崔玄面前,笑着问:“行简可还好?”


    崔玄缓缓抬起头,虽然冷白的脸色未变,一双凤眼却是蒙上氤氲,望向苏彧的眼神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臣很好。”他缓慢地朝着苏彧轻轻笑了一下,脸上的冰雪融尽,放慢语速说,“臣很好,不过是一杯酒而已。臣不喝酒,只是不喜喝酒,并不是不能喝。”


    谢以观笑盯着崔玄这样的状态,眼中闪过好几道光,到最后却是有股莫名的怒气凝聚在胸,崔玄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陛下!


    他呵呵一笑,戏谑地说:“陛下可觉得,崔阁老似乎话多了不少,想来是喝醉了。”


    崔玄迟缓地看向谢以观,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很清醒,谢中丞倒是没有被今日的刺客吓到,你的胆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大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手比了一下。


    谢以观也笑着说:“崔阁老可知还有两个刺客是对着你而去的,只是崔阁老的运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没有遇到刺客。”


    崔玄丹凤眼斜过去,乜了苏彧一眼,低头含着几分笑意,说:“都是托了陛下的福,谢中丞的福气不如我。”


    谢以观:“……”他还真被这话给膈应到。


    他笑了笑,硬是接着说:“也是托了陛下的福,我才能脱险,如今好好地站在陛下面前。”


    别说崔玄有几分嫌弃,尉迟乙都听得目瞪口呆,不愧是文人,这也能和苏彧扯上关系。


    尉迟乙问谢以观:“听金吾卫说,谢中丞能徒手卸了刺客的下巴?”


    谢以观十分温和地回答:“上次在鬼市见将军用过一次,我觉得很有用,就去找了些书籍跟着学,今日也是第一次对着人使用,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着实有些幸运,也是托了陛下的福。”


    尉迟乙:“……”文人的学习能力这么可怕的吗?


    苏彧弯下眼眸,笑着说:“这和朕可没什么关系,是知微自己厉害。”


    她扫视了一下三人:“你们三人倒是默契,不用朕叫都主动留下来了。”


    崔玄、尉迟乙、谢以观:“……”并不是很想和其他两人有默契,只是为苏彧做事这么久,就该死了有这种身体本能。


    苏彧朝三人招招手:“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和朕一起去御书房吧。”


    三人跟着苏彧从麟德殿出来,夜风骤起,夹着雪霜。


    崔玄吹过冷风之后,眼中的氤氲才彻底散去,他上扬的唇角立刻平了下来,只在心底庆幸,他方才没在皇帝面前表露什么。


    他略微转头,就对上谢以观冰冷的眼神,他的眼神也很冷,又在苏彧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各自低下头,掩藏住起这份冰冷。


    尉迟乙站在他们两人的身后,眼中也藏着几分探究。


    苏彧就仿佛不知道三个人之间的暗暗较量一般,到了御书房,她迫不及待地执灯,将三人叫到自己的沙盘前面,指着河北道说:“不单单是朕的这个正月不得闲,你们只怕也不得闲了,河北这个正月必会出事。”


    尉迟乙摩拳擦掌:“陛下何时动手?”


    抬眼望向苏彧,就见她在昏昧的灯火下,笑容明媚,他猛地愣怔了一下,皇帝这张脸真是无论何时看,都叫人惊艳,尤其是她的眼眸明亮而坚定,叫她整个人如骄阳般耀眼,偏又叫人挪不开视线。


    苏彧说:“先等田宏对林长青动手,希望林长青能争气一些,多消耗掉田宏一点。”


    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天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苏彧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却又带着几分孩子气地伸手去接住落下的雪花。


    崔玄率先握住了她的手:“陛下,小心着凉。”


    崔玄被苏彧的手给冰了一下,他不自觉伸出另一只手,将苏彧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中,将自己的温热传给她。


    谢以观盯着他二人相连的手看了一息,便立刻上前,也将自己的手伸向苏彧,硬生生将苏彧的手转移到自己的手中,有模有样地说:“陛下的手确实有些凉,不如让宫人拿个手炉过来。”


    苏彧将手抽回来,挥了挥,“没事,很快就不冷了,你们都回去吧,除夕夜早些和家人团圆,朕回麟德殿守岁。”


    “陛下,”崔玄跟上苏彧,“臣陪你一同守岁。”


    尉迟乙笑了一声,搭着谢以观的肩膀说:“陛下,今年我们四人再一起守岁,应了您那一句来年继续。”


    苏彧笑着说:“也好,既然你们陪着朕一起守岁,又刚好四个人,不如我们一起麻将到天明。”


    尉迟乙:“……”他现在开口走人还来得及吗?年末放的俸禄还没有捂热呢!


    尉迟乙到底没走,苦哈哈地陪着苏彧搓麻将,不过他倒是运气不错,竟然连着赢了两局,一直到崔玄冷冷地开口:“陛下,不可作弊。”


    谢以观也笑着说:“陛下可不能太过偏心。”


    苏彧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她这不是怕尉迟乙输得太惨,没心情打仗吗?


    尉迟乙对上崔玄和谢以观犀利的眼神,有一种自己被苏彧偏爱的错觉——


    但是这种感觉似乎相当不错。


    【尉迟乙好感度加2,当前好感度为62。】系统觉得有些稀奇,尉迟乙是第一个好感度达到60的,但是那之后,他的好感度就停留在60一动不动了,以至于系统都快忘记尉迟乙也是男主之一了。


    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陪着苏彧守岁的三人还来不及出宫,就接到了从河北道传来的八百里急报。


    田宏几乎在派出刺客刺杀崔玄和谢以观的同时,在暗中对林长青下死手,他急切地希望范阳藩镇掌握在他的手中。


    林长青也不是吃素的,他帮着他兄长领兵多年,在军营里颇有威望,他率先杀了田宏的女儿田氏和田氏的儿子。


    借着为女儿和外孙报仇的旗号,田宏有了光明正大对范阳发兵的理由,魏博和范阳两个好了几十年的藩镇终于还是打起来了。


    而另外一个成德节度使还在举棋不定。


    苏彧看向尉迟乙,不用她开口,尉迟乙自觉请缨:“陛下,臣这就回去准备,今夜就出发去河北。”


    她问尉迟乙:“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河北?”


    尉迟乙说:“陛下放心,臣带着骑兵去,最快七日就能到达河北。”


    苏彧却是抬头看了尉迟乙头上的造反倒计时一眼,尉迟乙头上的造反倒计时又开始跳动,最终停在了“33”这个数字上。


    第123章


    没有等到皇帝的圣旨,林长青在新年之前自封为范阳节度使,并杀了他的大嫂田氏和侄子祭军旗。


    魏博节度使田宏收到消息后,当场决定在除夕这日对范阳出兵,他还给成德节度使梁崇德派了使臣,试图说服梁崇德与他一起攻打范阳。


    巧的是,林长青也派了使臣到梁崇德那里。


    田宏对梁崇德说,他们是多年的兄弟自是不会亏待他,林长青一个小辈算什么东西,何况林长青杀了嫂侄,是个狼心狗肺之徒,只怕梁崇德帮了林长青也会被反咬一口。


    林长青则对梁崇德说,他的兄长乃田宏和田氏合谋害死,所以他杀了田氏为自己的兄长报仇,田宏此人靠吃高家绝户做了节度使,杀了发妻又将女儿送入京城为质,这样的人有什么信义可言,何况皇帝封梁崇德的官比田宏大,田宏这人心眼犹如绿豆大,必定会怀恨在心,如果梁崇德帮了田宏,转头田宏就会将矛头对向成德。


    两个人说得都怪有道理的。


    梁崇德很犹豫,召集幕僚和副将共同商议。


    幕僚说,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梁崇德更加犹豫。


    幕僚又说,苏彧即位才两年不到的时间,就灭了卢郑二家,又搞臭了僧人在民间的名声,顺理成章地收回各大寺庙的田产,这个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帝只怕不简单,要不再观望观望。


    梁崇德对大启皇帝还停留在昏庸无能的刻板印象上,听了幕僚的分析,他迟疑地问:“魏先生对小皇帝评价如此之高,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一个还未及冠的黄毛小儿,又是在穷乡僻壤的平山国长大,能有什么大本事?


    梁崇德的幕僚魏云飞微笑着说:“皇帝过了年便是弱冠之年,算不得小,左右魏博和范阳两家半斤八两,我们不如先看看,到时候谁占优势我们再出手帮谁。”


    梁崇德觉得魏云飞讲得很有道理,所以决定谁也不帮。


    魏云飞从议事厅出来,脸上的微笑便敛了起来,垂眸遮掩眼中的期待,他之所以投奔梁崇德是因为先帝昏庸残暴,以杀害手足为乐,朝堂上又重用宦官和李见章这样的小人,他看不到希望,这才远赴千里投奔梁崇德。


    不过在他看来,河北三镇节度使皆是乱臣贼子,相比之下,梁崇德虽然摇摆不定了点,但是比起魏博田宏和范阳林氏兄弟,还是稍稍有道义些,如今新帝的所作所为又让他重燃希望,他便想再看看。


    如果可以,魏云飞希望能让梁崇德归顺朝廷。


    魏博和范阳的使臣都被梁崇德搪塞回去,田宏和林长青听到梁崇德的回信之后,骂了一声“老狐狸”,不过只要梁崇德保持中立,他们便觉得自己都能战胜对方。


    田宏到底掌控魏博多年,不像林长青根基不稳,而且他暗地里筹谋已久,只等着有朝一日,将整个河北道吞并,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就打得林长青节节败退。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田宏带兵压阵,眼见着就要打到幽州,后方却传来噩耗。


    饶是田宏一把年纪,见多识广,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懵了,难以置信地反问传信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传信兵硬着头皮说:“节、节度使,魏州、魏州被一支突如其来的骑兵给攻下了。”


    魏州,是魏博藩镇的治所所在,也是田宏的大本营,他一家老小、大部分家当全在魏州。


    田宏只觉得两眼一抹黑,差点就提刀砍了传信兵,他将长刀重重插入地面,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叫做突如其来的骑兵?!知道是哪里来的吗?!带兵的将领是谁?!”


    传信兵摇摇头。


    “那对方多少人?”田宏忍不住又把长刀提起。


    传信兵还是摇头,“有五六万人?还是七八万人?”


    田宏气得直接一刀砍死传信兵,站在一旁的幕僚和副将是一个都不敢吭声。


    他怒吼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五六万人行军如何不被发现?你们说!”


    还带血的刀尖对准他平日里最信赖的幕僚。


    幕僚结结巴巴地回答:“若、若没有这么多,如何能打下魏州?”


    虽然大部队被田宏带出来了,但是像田宏这样疑心病重的人不可能一点兵都不留在魏州,事实上,这一次攻打范阳,田宏将自己最精锐的卫军分了一半留在魏州。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魏州居然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失守,被不知名人士给占了?!


    田宏气得心梗,阴沉着脸对副将说:“去查,究竟是何人胆敢侵犯我魏博,老子定要将他剁碎了喂狗!”


    “阿欠——”此时的尉迟乙站在魏州城的城墙上,重重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高岚嫌弃地躲了一下,不过她打心底是佩服尉迟乙的。


    有了苏彧的支持,尉迟乙的骑兵从每人三匹马进化到了四匹马,行军速度大幅提升,他们日夜兼程,于五日之前就到达了魏博藩镇的边境。


    队伍之中还有高岚在,她对魏博藩镇极为熟悉,更是知道通往魏州的捷径。


    只是尉迟乙却不急着出兵,甚至拦着高岚联系她外公的旧部,他说:“不着急,还没有到时候。”


    他的大炮还在半路上呢,攻下魏博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要守住。


    尉迟乙不断地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最主要的是关注田宏的动向与魏州城内的兵力,一直等到田宏去了幽州的边境,尉迟乙才下令夜袭魏州。


    高岚那时还有些担忧:“今夜下雪,将军确定要夜袭魏州?”


    尉迟乙十分确定,“就是要雪夜。”


    雪夜可见度低,守城的兵士看不清远方,给了尉迟乙最好的掩护,而且田宏已经将战线压到幽州的边境,这边守城的兵士就会有所松懈,不会想到后方还会被人偷袭。


    尉迟乙趁着雪色茫茫,领着三千骑兵出其不意,直接就攻入魏州。


    怎么说呢?魏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拿下。


    由于这会儿在正月里,听闻节度使已经到了幽州,被田宏留下守城的副将就觉得没什么事,甚至想要补上今年除夕未过的遗憾,早早地就回家陪妻妾去了,留下守城的兵士也没几个人。


    尉迟乙攻入城的时候,这位守城的副将正和两个小妾在床上进行阴阳大协调,他还来不及回头,脑袋就被尉迟乙砍下来。


    尉迟乙颇为嫌弃地挑起这位副将的脑袋,没去看他的尸身就跑了。


    天亮时,尉迟乙就已将整个魏州城内有名望的将领和田宏的家人杀的杀,抓的抓,他这才让高岚去联系她母亲留下的关系,叫这些人来帮助自己维持魏州的稳定。


    “将军不继续北上吗?”高岚问尉迟乙,她看尉迟乙在攻下魏州之后,就将城门关闭,全城戒严,关闭了北上的通道。


    尉迟乙懒懒地说:“我就这么点人,在援军来之前消停些吧。”


    孤军深入敌后,是兵家大忌,除非他可以罔顾人命打一城屠一城,尉迟乙做不到这一点,便只能选择稳扎稳打,先将魏州稳住,等到后面的援军带着他的大炮到了,他就可以告诉田宏,他尉迟乙也可以是横着走的!


    高岚:“……”主要是尉迟乙切人如切菜,看得她上头,一时忘记了这支先遣骑兵不过三千人。


    好在她外公的不少旧部,因为不受田宏重用而留在魏州,她趁机鼓动这些人,倒戈到朝廷这一边。


    田宏的继室见到高岚,当即打起了感情牌,“大娘,我知道你恨你阿耶,可是你的这些弟弟妹妹无辜,你怎么忍心帮外人来对付你的亲人?”


    高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当年毒死我娘,你也有份,不过就像你说的,我只恨田宏,所以你们该庆幸才是。”


    她想要手刃的只有田宏,所以她只命人将田宏的妻妾儿女都关起来,而没有动手杀他们,当然留着他们性命也是留着当人质,以免田宏回头打他们毫无后顾之忧。


    负责去潼关调兵、并给尉迟乙运大炮的是尉迟佑。


    他与尉迟乙是一起从京城出发的,只是他领着大军行程速度不如尉迟乙。


    在田宏终于知道占领魏州的是尉迟乙的时候,尉迟佑才领着大部队赶到魏州。


    前方打听消息的斥候过了好几日才和田宏说:“节度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田宏正拿着巾帕在擦刀身,他森冷地看向斥候,“好消息是什么?”


    斥候连忙说:“袭击魏州的是尉迟乙。”


    “他不是投靠朝廷了吗?”田宏皱了一下眉头,尉迟乙名声在外,要是能把尉迟乙拉到自己这边……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要杀掉尉迟乙,尉迟乙年轻武艺又高强,一个能在八年时间内重振几乎全灭的尉迟军的人他留不得。


    田宏放下刀,问:“这算什么好消息?”


    斥候说:“他只带了三千骑兵,靠的是奇袭才拿下魏州城,要不是大娘子在他身旁,只怕他根本管不住魏州。”


    “大娘子?”田宏愣住,他倒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女儿还能活着,他沉下脸,果然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放任她去京城,流着高家血的人都应该斩草除根。


    田宏随即回过神来,怒地提刀,“不过三千人就攻下了魏州城,守城的都是废物吗!”


    斥候生怕自己步上传信兵的后尘,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田宏深吸一口气,“区区三千人罢了,待我打下范阳,回头就将尉迟乙剁碎了喂猪,坏消息是什么?”


    斥候犹豫着要不要说,眼见着田宏提刀走上来,他双腿往地上一跪,“就在今晨,尉迟乙的五万援军到魏州了。”


    田宏:“……”


    斥候:“……”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田宏手中的刀滋溜一下,斥候没能逃过被砍一刀的命运。


    派斥候进去的副将等了许久,等到里面许久没有声响,想着田宏大约是已经杀了斥候出气,才开口求见。


    副将进去的时候,田宏还在擦刀,刀上的血渍是新沾的,地上的尸体还是新鲜的。


    副将其实是有些心疼的,主要是养出一个全面的斥候可不容易,只是他跟着田宏这么久,对他的脾气很是了解,这种向田宏禀告坏消息的,都是有一个算一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尽管费老大力气才培养出一个斥候,但是比起自己的命来,副将还是把送死的机会让给了斥候。


    田宏见到副将,因为杀过人了,他这会儿气消了不少,没有再杀人的冲动,只和副将商量:“如今尉迟乙的援军已到,这事怕是有些棘手。”


    副将问田宏:“这斥候说到哪一步被节度使所杀?”


    田宏哼了一声:“他说尉迟乙的五万援军到了。”


    “……”副将回头算了一下自己跑到营帐外的距离,一边朝后退,一边说,“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林长青派出去的使臣已经到达魏州城,若是他们两个结盟,我们就要腹背受敌。”


    田宏:“?”


    他提着刀猛地站起身来,阴森地对副将说:“你再说一遍!”


    副将深知他的狗脾气,没敢说第二遍,撒腿就跑出营帐,站得老远,才对着田宏的营帐大吼一声:“节度使,末将去把范先生叫过来。”


    范先生是田宏的幕僚之一,副将再次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由幕僚范先生去和田宏讨论接下来的问题,万一田宏的狗脾气再犯了,死的也不是他,副将想着。


    而另一边,尉迟乙也挺惊讶的,林长青打仗不行,搞情报倒是有一套,他到魏州才几日,他的使臣居然就已经到魏州了。


    他转身问尉迟佑:“先把我占魏州的消息传回幽州,再从幽州到魏州,中间还隔着田宏的大军,以你的身手穿来穿去得多少时间?”


    尉迟佑:“?我没跑过怎么知道?”


    尉迟乙长长叹了一口气,“能不能偶尔用用你的脑子,要想将魏州被占的消息传到幽州起码得三四日,再派人从幽州到魏州,还要穿过田宏的大军,就算是以你的身手也得五六天。”


    尉迟佑抿了一下唇,说:“二叔你看不起人,如果只我一人独来独往,来回七日就够了。”


    尉迟乙看了他一眼,正好兵士来报,范阳的使臣到了,“让他们进来。”


    范阳的使臣总共三人,两个精瘦的高个男子,目光如炬,一看便是高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魏州倒也合理。


    只是夹在他们两个中间的人是个矮个子,虽然披着厚厚的黑色披风,但是从她包裹的曲线来看,与她走的那几步也能看出,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


    她用披风遮挡住了自己的容颜,不过她一开口,尉迟乙就认出她来了,“尉迟将军可否屏退左右,我只同你说。”


    是凤仪罗,那位声称重生并知晓未来之事的南诏国公主。


    尉迟乙看向尉迟佑,用眼神问他,就南诏国公主这身手,能在田宏的大军面前穿梭自如?


    尉迟佑默了默,决定好心提醒一下他二叔:“小心有诈。”


    尉迟乙嫌弃地瞥了尉迟佑一眼,要是等着尉迟佑来提醒,他在沙场上早就死个十回八回了。


    他朝着尉迟佑挥挥手,又朝其他人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尉迟佑有点犹豫,又小声地对尉迟乙说:“我听闻南诏人最爱用什么美人计,你可千万别干对不起陛下的事。”


    尉迟乙:“……”


    他抹了一把脸,虽然这么说有点大不敬,可他还是反问了一句尉迟佑:“见过陛下后,你还会对谁惊艳,谁还能你使用美人计?”


    尉迟佑睁大眼睛,说得好有道理!


    第124章


    田宏的节度使府邸修得跟皇宫一样,尉迟乙住得浑身不自在,只在田府睡了一晚上,就征用了一处空着的民宅做了自己的临时住所。


    宅子是个三进宅子,大厅宽敞,足够尉迟乙议事。


    这会儿,他挥挥手,让人都出去,只剩下他与凤仪罗,“公主说吧。”


    凤仪罗掀开披风,赞叹着:“尉迟将军果然厉害,单凭声音就能认出我来。”


    尉迟乙懒得和凤仪罗套近乎,直接问:“公主大老远地从南诏国跑到河北来,特意在魏州等着我,想说什么?”


    凤仪罗风情万种地走向尉迟乙,想要将手搭在尉迟乙肩膀上,却没有想到高大的武将异常灵活,在她的手碰到他之前,他已经迅速与她拉开了一丈的距离。


    尉迟乙面无表情地说:“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凤仪罗:“……”大启的官员是都做过苦行僧吗?一个两个都碰不得女色!


    还好林长青吃她这一套,要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重生之后是不是变丑了。


    凤仪罗撩了一下放下的长发,娇媚笑着说:“我能未卜先知,将军也说了,我从南诏过来,特意在魏州等着你,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一次大启皇帝必会派你过来。”


    尉迟乙将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问她:“你是何时和范阳林长青搭上关系的?”


    凤仪罗咬了一下唇,她不能告诉尉迟乙——


    南诏和逻娑比前世更早开战,虽然没了苏承影的背后偷袭导致南诏灭国,但是去年的那一仗依旧叫南诏元气大伤。


    凤仪罗告诉自己没事,只要大启亡在南诏前面,那么南诏就可以靠霸占大启的地盘和物资,具有和逻娑抗衡的实力。


    但是却没有想到剑南道的东西川居然打起来了,打完之后,想要独立为王的王剑被诛杀,而西川却被大启朝廷派遣来的萧承所占。


    凤仪罗感到了惊慌,所有的事情似乎与前世都不一样了,如果大启不乱,南诏国夹在大启和逻娑之间,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而如此一来,她的父王为了求稳只会把南诏王的位置传给三王子,那她的六哥就完全没有指望了,她也会被排斥在权力圈之外。


    凭什么?!


    她重生而来,却混得还不如前世。


    凤仪罗不甘心,她想起前世的大启破破烂烂,不过还得是尉迟乙送上最致命的一击,她不了解具体经过,只知道河北道魏博藩镇发生叛乱,尉迟乙被朝廷派来镇压叛乱,却变成了尉迟乙在魏州拥兵自重,与朝廷相抗衡。


    在西川节度使换成萧承之后,她便决定来河北道寻找让大启乱掉的契机,只要河北三镇还会叛乱,那么大启应当还会亡国。


    她凭借美色,迅速搭上了范阳节度使的弟弟林长青,她和林长青勾搭上还没有几天,范阳节度使就死了。


    而凤仪罗也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在林长青面前,自诩能未卜先知,看到未来,她鼓动林长青自封为范阳节度使,又让他杀了田氏和他的侄子,果然魏博和范阳打起来了。


    虽然事情发生得比前世早一些,不过她依旧和林长青说,这一次朝廷会派尉迟乙过来趁机攻打魏博,她要前往魏州等尉迟乙。


    林长青起先还有些不信,只是他被田宏追着打,完全不是田宏的对手,他决定冒险将凤仪罗送到魏州碰碰运气。


    幸好,大启朝廷果然派人来了。


    幸好,来的人是尉迟乙。


    凤仪罗觉得她的那些前世记忆又有用了。


    “我与范阳节度使有没有关系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算到将军会来魏州,特意在这里等你。”凤仪罗说。


    尉迟乙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如果不是提前在魏州等他,凤仪罗确实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幽州过来,他的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一下,想起他那时从凤仪罗嘴里审问出来的话——


    她说他会在魏州拥兵自重,这话听着可真叫人不舒服。


    他手中的刀有些蠢蠢欲动。


    凤仪罗没有察觉到尉迟乙的杀意,她又笑了一下,“我还知晓将军对大启皇帝有二……”


    她的“心”字没有出口,尉迟乙的刀已经抵在她的喉咙上。


    凤仪罗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一些不大好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又想起她被困住被刀对着的噩梦,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将军这事干什么?我来寻将军,不过是助将军一臂之力,将军可以假意与范阳节度使合作,先杀了魏博节度使,再打下范阳,最后吞并成德,有了河北道在手,大启皇帝也奈何不了你。”


    尉迟乙冷笑着说:“公主这未卜先知可能不大好使,陛下可比公主会看事情,他会将我派到这里,正是因为我值得他信任。”


    但凡苏彧对他有一丝不信任,就会选择将尉迟佑留在京城做人质,而不会连同尉迟佑都派出来。


    士为知己者死,他尉迟乙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凤仪罗没有想到尉迟乙会这么说,她不相信前世拥兵自重的尉迟乙这一世会变成忠臣,可是当她对上尉迟乙坚毅的眼神时,她又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


    不该是这样的!


    凤仪罗狠狠咬了一下唇,利用痛感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别慌,尉迟乙既然前世能造反,今生也能继续造反,他现在不过是不信任她,或者说她给出的筹码还不够多而已。


    她勉强维持着笑容:“这里没有外人,将军不必如此防备仪罗,仪罗知晓将军的全部之事,包括将军与逻娑之间的仇恨,当初将军护送仪罗回南诏,仪罗便对将军心生爱慕,与范阳节度使之间也不过是为了将军假意周旋而已,待到将军拿下河北道,再与南诏联手一起灭了逻娑……”


    凤仪罗没敢再说下去,因为尉迟乙的刀尖对准了她的眉心,一刀下去死不死的不知道,但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这张脸会被毁掉!


    尉迟乙沉下脸,蕴含在他眉宇间的是从沙场历练出来的煞气,只一眼就叫看他的人腿肚子发软,饶是凤仪罗再世为人,依旧被吓得腿肚子发软。


    他冷冷地看着凤仪罗被他吓得跌倒在地上,却没有把刀收起来的意思,“在这里,最大的外人就是公主你,我确实想攻打逻娑,但那是因为我是大启人,逻娑占我疆土,杀我同胞,但凡是有血性的大启男儿,有哪一个不想打逻娑的。”


    “来人!拿下南诏国七公主。”尉迟乙直接叫人把凤仪罗给绑了。


    凤仪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尉迟乙慢慢将刀收入刀鞘内,他稍稍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给了她巨大的逼迫感,“身为南诏国的公主却悄然潜入大启境内,能安什么好心?我要亲自将你交到陛下手上,自证清白,以免你在外面的胡言乱语离间了陛下对我的信任。”


    凤仪罗还想说什么,尉迟乙熟练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麻布塞入她的嘴中,让她说不出话来,挥挥手让人赶紧把她带下去。


    尉迟乙颇觉晦气地拍了拍手,再回头就对上尉迟佑直愣愣地盯着他,“你这般看我干什么?”


    “二叔你没做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吧?”尉迟佑认真地问。


    尉迟乙:“?你看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尉迟佑点点头,还是很认真地劝他:“我知道二叔一心要为爷爷与我爹娘复仇,那不仅是二叔的仇也是我的仇,但不可以为了复仇就背叛陛下,我也相信二叔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话从尉迟佑嘴里出来,尉迟乙心里五味杂陈,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尉迟佑的脑袋,力气大得尉迟佑龇牙咧嘴,“二叔你干什么!”


    尉迟乙笑了一下:“阿佑喜欢陛下吗?”


    尉迟佑没有迟疑,重重地点头:“嗯!很喜欢!我想一直守护在陛下身旁!”


    尉迟乙朝他笑了笑,“果然还是小孩。”


    尉迟佑:“?”你才是小孩,你全家都是小孩!


    突然想到尉迟乙的全家还包括他自己,尉迟佑愤愤地哼了一声,过了半晌,才说:“我新年十八已经不小了,倒是二叔今年已经二十五了。”


    尉迟乙笑着说:“男子二十五正是当打之年。”


    尉迟佑朝外走,走到门口才拿出一只手来,比画给尉迟乙看:“可你比陛下大了五岁!而我和陛下只差了两岁。”


    大约是觉得自己难得赢尉迟乙一回,尉迟佑开开心心地走了。


    尉迟乙:“……”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再说大五岁也不是大很多!


    不管是田宏还是林长青都在等着尉迟乙见过范阳使臣的下文,只可惜他们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下文。


    而时不待他们。


    田宏急着攻下幽州,再反过来夺回自己的老家。


    而林长青无论在兵力还是在布阵上都不是田宏的对手,眼见幽州要失守,他是急得团团转,当着下属的面就骂起凤仪罗:“什么未卜先知,分明就是招摇撞骗,我就知道这些神婆是靠不住的!”


    “节度使还留了后手?”底下的人问林长青。


    林长青一脸阴沉,他在魏州是没有人,不过他的父亲倒是安插了一个能文能武的人在魏州,本是留着准备对付田宏的,但是现在危急时刻,也顾不上这些了,无论如何他都得让人先说服尉迟乙,帮他先解了田宏的围困。


    林长青找来自己亲兵之中脚程最好、最机敏的人去魏州替自己送这封信给他安插在魏州的人。


    六日之后,被安插在魏州的这人才收到林长青的信,他站起身长长叹息了一声,对送信的人说:“既然如此,我且去试试,但愿尉迟仲云是个只会武的莽夫。”


    尉迟乙攻下魏州之后就按兵不动,他在等着田宏灭了范阳再出手。


    不得不说,苏彧的眼光太厉害,高岚虽是女郎,却颇有大将之风,加上对魏州了如指掌,把各路人马都治理得服服帖帖,将魏州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以至于尉迟乙这几天闲得发慌,除了练兵还是练兵。


    尉迟乙感叹着对尉迟佑说:“我是不是练你们练得太少了?总觉得白日里没事干,要不你们再练一套拳?”


    尉迟佑:“……”求你做个人!


    “将军,魏州刺史求见!”守门的兵士急急忙忙跑过来说。


    尉迟佑狠狠松了一口气:“二叔你快去!”


    尉迟乙想了一下,高岚说这位魏州刺史是她外公的旧部,他们进城的时候,魏州刺史也是主动出来迎接,并帮着高岚打理魏州,所以他并没有动魏州刺史,而这位魏州刺史也是和高岚来往较多,怎么突然找上他了?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便见到中年儒生模样的魏州刺史严肃地说:“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尉迟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直到了四下无人之地,魏州刺史才开口:“将军,为何不与范阳节度使联合拿下田宏?如此范阳节度使必会感激,从而归顺朝廷。”


    尉迟乙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林长青算哪门子节度使,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与田宏不过是狗咬狗。”


    魏州刺史哽了一下,又说:“那将军就愿意这样做朝廷的一条狗?”


    尉迟乙目光一敛,收起漫不经心,看向魏州刺史。


    魏州刺史也被他身上的煞气所吓,只是立刻稳住身形,沉稳地说:“昔日尉迟老将军与你兄长惨死,固然是逻娑人凶残成性,可如果不是朝廷的意思,尉迟军又怎么会孤军无助,被逻娑人围着杀得干干净净?”


    如果苏彧在,必然会看到尉迟乙头上的造反倒计时狠狠闪烁了一下,他冷冷地看着魏州刺史,“你究竟是何人?”


    魏州刺史低头笑了一下,他自是帮林长青做说客的人,他早年受过老范阳节度使的恩惠,如今明知道可能是个死局,也不得不入了,“我虽然在魏州,却也佩服尉迟老将军,尉迟老将军守着西边,最是让逻娑人害怕,又曾平定西域救过先帝,可是这样的忠臣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得不叫人唏嘘,这也是我不愿归顺朝廷,在魏博为官的缘故。”


    他稍稍停顿,看向尉迟乙,仿佛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辈,“你身为尉迟老将军的儿子,就算做不出背叛大启之事,可也不该再做苏家的狗才是!想想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尉迟乙沉沉地看着他。


    “二叔、二叔,你快看谁来了!”远处忽地传来尉迟佑欢快的叫声,活像从前看门的大黄狗见到他给它带肉回来一般。


    尉迟乙稍稍转身,却是愣住。


    那个站在尉迟佑身旁的人是谁?!


    他动了动嘴唇,却是将声音压抑在了喉间,极轻地喊了一声:“陛下。”


    苏彧却是远远地便朝他挥手,清脆的声音穿过了冬日的严寒,直接送到他的耳边:“仲云——”


    魏州刺史看过去,半眯着眼睛,站在尉迟佑身边的人身形纤长,即便隔着老远,也能看出她容貌出众,气宇不凡,并非普通之人,他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尉迟乙看着并不是很好劝的样子,或许劫持人质然后逃到范阳,更能让尉迟乙出手。


    虽然杀意只在一瞬间起来又灭了下去,魏州刺史甚至还没来得及走近苏彧,尉迟乙的长刀却已在一瞬间出了鞘,魏州刺史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身首分家。


    苏彧没有因为尉迟乙当场杀人而生出猜忌,反倒笑盈盈地走上前:“这是怎么了?”


    “陛下怎么来了?”尉迟乙一边收刀,一边笑着问。


    “怕粮草与人马不够,朕亲自监军,调了镇海军的薛晙和萧落过来,给仲云你送粮送人来了。”苏彧弯下眉眼,叫魏州的北风也多出了几分暖意来。


    尉迟乙的心强烈瑟缩了一下,似有什么流淌而过,顶在头上的造反倒计时定格在了“0”上,最终彻底暗淡消失。


    系统惊呼了一声:【咦?原来造反倒计时还可以消失的吗?等等,尉迟乙好感度加18,当前好感度80。】


    苏彧问系统:【你对造反倒计时也不是很了解吗?】


    系统说:【我不知道,从来没有用过,就是看到有这个金手指,全给申请上了。】


    苏彧笑了一下,这系统还怪好的,看了一眼尉迟乙干干净净的头顶,不枉她特意绕了个圈子过来,也不必对尉迟乙再动用下一步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对尉迟乙动手。


    “陛下直接命人来便是,河北这时候又冷又干的,这边的藩镇又处处是危机,何必自己大老远跑这一趟?实在不行就让谢中丞跑一趟也可以,横竖他命硬,也惯会托陛下的福。”尉迟乙咧嘴一笑,掩饰过去自己方才的心悸。


    “咳——”重重的咳嗽声在尉迟乙的背后响起。


    尉迟乙回过身来,就看到了惯会托陛下福、命硬的谢以观。


    尉迟乙沉默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也来了?”


    第125章


    尉迟乙前脚刚离开京城。


    苏彧后脚就准备去江南。


    出发前她找来了崔玄,大大方方地说:“朕打算去江南,一是从江南调一部分粮去河北,二是打算调镇海军的兵帮尉迟将军打河北。”


    之所以走江南,因为如今放在镇海军藩镇的是薛晙和萧落,薛晙虽然是尉迟乙练出来的将,却是去年刚选出来的武举状元,和尉迟乙的感情不算深厚,忠的还是皇帝,而萧落就更不要说了,他本就是崔玄的人。


    这两人如果要对尉迟乙出手,就不会手下留情。


    对付河北三镇,苏彧目前能用的将领之中确实无人能比得上尉迟乙,甚至抛开听不听话这一点,眼下的大启没有比尉迟乙更能打的将领了、


    尉迟乙一直是苏彧平定河北藩镇的不二人选。


    但对于造反倒计时,她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


    相反,苏彧很在意。


    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干两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好不容易大启在她手里开始积攒起家底,回头又因为叛乱而四分五裂,那她可真是要欲哭无泪了。


    所以,在决定让尉迟乙出征河北的同时,她就瞄向了江南,有粮有兵,直接北上河北路程也不算太远。


    她亲自领着江南的人马和粮草北上,如果尉迟乙一心一意做她的大将军,那么这些人和粮就是支援他的,相反,如果尉迟乙真的有反心,那么这些便是用来对付他的——


    她来,固然是她要给尉迟乙展现她对他的重视和诚意,也是因为她如今的气运应该能赢过单个男主。


    崔玄垂下眼眸,语气平静里含着几分晦涩:“陛下又打算让臣守京城了?”


    苏彧平视着他,双目满是真挚,“唯有把京城托付给行简,朕才安心。”


    崔玄低垂着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在这一瞬他的身上竟有着几分奇异的破碎感,只是下一刻,他的脸上又挂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毕恭毕敬地向苏彧行了一礼,“臣知晓了。”


    他顿了一下,又问:“陛下打算带谁一起去江南,谢中丞吗?”


    苏彧笑眯眯地询问:“行简觉得朕带谁一起去比较好?”


    崔玄想了一圈,除去他以外,竟也只有谢以观是最适合的,他不甘不愿地问了一声:“陛下身边可有得用的内侍?”


    “朕不喜欢用宦官,往后也没有打算往宫里添加新宦官的意思。”苏彧说,她不否认宦官这个群体也有好人,只是没有必要为了防患一些事而刻意去人为地去制造阉人,毕竟历朝历代也没有因为用不用宦官这个事而产生本质的区别。


    历史上因为宦官作乱而被杀掉的皇帝可不少。


    苏彧想了想,“要么带女官?”


    崔玄狠狠握了一下拳头,面无表情地说:“此去行程匆忙而辛苦,带女眷多有不便,陛下还是带谢中丞吧。”


    毕竟将女官带在身边,日后回京定是要给女官名分的,而谢以观就不同了,他一个大男人就不需要名分了。


    苏彧看向他,笑了笑,“那就听行简的,带谢中丞。贴身侍卫的话,朕就带承影吧。”


    崔玄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就站在侍卫位置上的苏承影,问:“带他是不是过于醒目了些?”


    苏承影利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眼罩来,往蓝色眼睛上一罩,再朝着崔玄龇牙而笑,笑容和崔玄不大喜欢的尉迟乙有三分相似,但又因为苏承影瑰丽的长相而显得十分诡异。


    崔玄:“……”苏承影的战斗力暂且不说,就这个笑容绝对有止小儿啼哭的效果。


    有了崔玄守京城,苏彧带着谢以观和苏承影在正月初二这日,就低调地找上了柳无时。


    柳无时见到苏彧,喜悦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爬上脸庞,就听到苏彧说:“不已,要借你的柳家商队一用,我要伪装成你商队的人去一趟江南,最好能在今天日落之前就出发。”


    柳无时:“……”


    不过他一低头就对上苏彧的笑容,只愣怔了一息,转头便找上郭来东:“你去找几个得力的兄弟,准备准备,今日就出发去江南。”


    郭来东:“?”谁家好人的商队正月初二就干活?


    他犹犹豫豫地说:“郎君就算如今入朝做了官,好歹也要爱惜一下柳家商行的羽毛。”


    柳无时面无表情地追加了一句:“凡是这次一起去江南的兄弟,五倍工钱。”


    郭来东当即笑开:“左不过郎君一句话的事!郎君何必这么客气,属下这就去召集兄弟!”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消半日,柳家商队就整整齐齐在晌午过后自京城出发,前往江南,这一次赶路,他们走的是陆路,快马加鞭在十三日之后就到了钱塘。


    这日正是上元节,钱塘湖畔的万家灯火如星河被压在湖面上。


    萧落许愿的荷花灯还未放入水中,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了站在火树银花之下的苏彧,他蓦然惊艳,是谁家的小郎君竟叫这满天星河都无了颜色?


    就是这眉眼似曾相识。


    他再定眼一看,便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他眼中的惊艳一下子褪去,突然就想起了去年正月被皇帝拉去同州的恐惧,这个时候见到皇帝大约是没什么好事。


    果然,苏彧拉上他去见了薛晙,开门见山地说:“你们筹集人马,我去找钱塘刺史借粮。”


    薛晙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热血的年纪,一听要去平定河北,二话没说就拍着胸脯保证。


    萧落却有些犹豫:“如今还没开春,钱塘刺史那只怕借不了多少粮。”


    虽然江南各地存粮富足,但现在到底是在冬日,钱塘刺史只怕舍不得把存粮拿出来。


    苏彧说:“我见过钱塘刺史,是个知进退的,我以免钱塘明年的春税为交换,他应该是会借的。”


    她微微顿了一下,解下苏承影腰上的长剑放在萧承面前,笑着说:“实在不行,就用这个来说服他。”


    萧落盯着那把长剑,立刻就懂了,当即说:“臣再去寻些人过来给陛下助威。”


    于是,钱塘刺史的府邸在正月十五被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钱塘刺史心底一惊,以为又发生了兵变,却没有想到是皇帝来借粮。


    钱塘刺史呵呵一笑,皇帝借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他正想拒绝,就见到外面一排齐刷刷的盔甲兵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刀来。


    钱塘刺史:“……”


    再看向苏彧身旁的苏承影,看着年纪不大,眼神却如野兽般凶狠,仿佛野狗盯着肉一般盯着他,钱塘刺史什么也不多说,就十分大方地将粮食借给了皇帝,并热泪盈眶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拿去便是,不必还了。”


    在钱塘不过短短两日,苏彧就凑齐了人马与粮草,带着万人之军光明正大北上。


    苏彧在行军的路上,却是让系统开了投屏,看着尉迟乙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与凤仪罗、魏州刺史之间所谈的内容,她都知道。


    她也是紧赶慢赶,赶在尉迟乙的造反倒计时只剩最后三天时,出现在尉迟乙的面前。


    她站在尉迟佑的身旁,看得清楚。


    魏州刺史同尉迟乙说那番话的时候,尉迟乙头上的造反倒计时是在波动的,只是在数字反复跳动之后,尉迟乙选择杀了魏州刺史,朝她走来,随即造反倒计时归零、最终消失。


    苏彧稍稍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又一次赌对了。


    尉迟乙见到苏彧时,有着说不出的情绪,只是万千情绪凝聚在一起,他压下了最莫名的那一头,只在心底暗自庆幸,还好苏彧来了,又在心底暗自唾弃自己上一刻信念居然摇摆了一下,他大大咧咧地说着话,却听到身后的咳嗽声,转头就见到了谢以观。


    他沉默了一下,脱口而出就是:“谢中丞你怎么也来了?”


    谢以观浅笑了一下:“毕竟我命硬还得托陛下的福,自然要紧紧跟着陛下,才能托到福。”


    这次唤尉迟乙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哈哈敷衍笑了两声:“阿佑快叫人去给陛下准备吃食,陛下,臣去提两坛酒过来给陛下暖暖身子,这里的烈酒着实不错,既然谢中丞来了跟着尝尝,只可惜崔阁老是喝不到了。”


    谢以观微微一笑:“无妨,待我回去时给他也带上一坛这魏州特产。”


    苏彧:“……”你俩不是一文一武,是一阴一阳吧,得亏崔玄不在这里。


    待到尉迟乙去提酒,谢以观才问苏彧:“陛下似乎松了一口气。”


    苏彧乜了他一眼,虽然尉迟乙的造反倒计时消失了,但是谢以观的却还在。


    她似笑非笑地反问:“朕不该松一口气吗?”


    谢以观扫视了一下站在苏彧身旁的尉迟佑和苏承影,浅笑着说:“赶路这么多日,见尉迟将军一切顺遂,臣亦是松了一口气。”


    尉迟佑小声问苏承影:“陛下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苏承影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彧,无情地嘲笑了尉迟佑一声:“笨蛋。”


    尉迟佑:“难不成你听懂了?”


    苏承影没有应尉迟佑,他没听懂苏彧和谢以观之间的哑谜,但是不妨碍他嘲笑尉迟佑是笨蛋。


    尉迟乙去提了两坛烈酒,才往膳厅走去,却没想到在膳厅门口就遇上了柳无时,“你怎么也在这?”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柳无时拎着好几个包袱,看着都不是小物件。


    柳无时笑了一下:“尉迟将军可以去问陛下。”


    尉迟乙:“……先说好,今晚上我要巡逻,没空和你们打麻将。”


    没办法,除夕那夜,他的赢就像昙花一现,终究是把所有钱都输给了苏彧。


    柳无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只要尉迟乙上了麻将桌,必让尉迟乙输得只剩亵裤,毕竟他可以打击报复尉迟乙的地方不多,麻将桌算一个地方。


    不过他们到底不可能在魏州这里打麻将,毕竟苏彧他们过来可不是度假来了——


    田宏随时都有可能杀回来,魏州归顺的那些官员也未必是真的听话。


    待到苏彧吃饱喝足,尉迟乙为她安排厢房。


    柳无时站在厢房门口,朝苏彧眨着眼睛,“陛下,臣特意去魏州的柳家商行寻了些暖被,铺在底下,陛下夜里好睡些。”


    尉迟乙和谢以观齐齐看向苏彧,便见苏彧笑得灿烂,让柳无时进来为她铺被。


    尉迟乙不自觉地口吻里带了几分酸:“陛下,要不我们都去魏博节度使的府邸吧,那里能烧地龙,不必铺那么多层被子。”


    他之前不爱住那边,实在是觉得奢靡得有些吓人,不过皇帝来了,就应该住那样的地方。


    苏彧倒也不会委屈自己,有更好的地方她也不会舍弃,“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高岚听闻皇帝来了,匆匆往节度使的府邸赶过去时,便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跪在苏彧的面前,端的是可怜模样,怪勾引人的。


    除了高岚,田宏的其他几个孩子长得都很漂亮。田宏在年轻时能被高岚的外公相中,自然相貌不俗,大约是憎恶高岚母亲相貌平平,他纳的小妾容貌皆好,生下的孩子容貌也出挑,唯有高岚几乎是她母亲的翻版,更叫田宏厌恶。


    高岚知道,田宏将女儿训练成联姻的工具,最是会讨人欢喜,不像她只会舞刀弄剑,她本是不自卑的,只是当她站在屋外,那一屋的俊美郎君与娇俏女郎,苏彧坐在其中显得格外和谐,倒显得她是个异类。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高娘子进来吧。”苏彧主动唤了她进去。


    见到魁梧如武将的长姐,一屋子的人眼里满是憎恨,都是因为高岚他们才会沦为阶下囚。


    不过,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隐藏起仇恨,先把这个看上去很好忽悠的皇帝忽悠了再说。


    高岚过来,其实是为了魏州刺史被杀之事,但是田家人在场,她也不好直接问。


    倒是苏彧见到她,笑着说:“高娘子这段时间辛苦了,对了,尉迟将军,如今高娘子在军中可有职务?”


    站在旁边的尉迟乙顿了一下,当初皇帝就说先等高岚立下军功再说,不过皇帝问了,他自然要配合,“还未,但此次拿下魏州高娘子功劳最大。”


    苏彧笑了一下:“那便封高娘子为郎将吧,等河北被平定之后,再论功行赏。”


    高岚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光明正大地封为武官,但是苏彧敢给,她便敢接,她当即跪下来谢过苏彧。


    这本是尉迟乙意料之中的,何况高岚是真能打,他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倒是谢以观频频看向苏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那些田家人却是惊呼出声。


    其中一个女郎忘记了自己还是阶下囚,开口说:“就算她长得再像个男子,她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


    苏彧凉薄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说错了,她并不像男子,在朕眼中,高娘子是独一无二的女郎。”


    这话一出,高岚猛地红了脸,尉迟乙同谢以观一起看向苏彧。


    苏彧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她与这些田家人见面,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罢了,只可惜田宏只是将子女作为工具,留在魏州的这些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她挥挥手,示意兵士将这些人带下去继续关着。


    方才开口的女郎却一下子扑到苏彧的脚边:“陛下,妾愿留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


    苏彧无情地说:“朕不愿意你留在朕身边。”


    女郎:“……”


    一旁的少年突然开口:“陛下要是看不上我阿姊,要不要看看我,我愿在陛下身边,就算……就算是男宠也可以……”


    苏彧低头,少年十五六岁,唇红齿白,倒有几分姿色,可她依旧无情吐槽:“你长得还不如朕,朕也看不上。”


    再说她苏彧就不是养男宠的人——也不养女宠。


    一屋子的人都有些绷不住,皇帝你讲讲道理,这一屋子的人谁能在长相上超越你!


    待到田家人被带走,尉迟乙问苏彧:“臣还抓住了南诏国的七公主,陛下可要见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苏彧假装不知道这事,不过她确实也想见一见这位重生的南诏国公主。


    第126章


    凤仪罗跪在苏彧面前时,有了一瞬的恍惚,上次分别时,她与苏彧都是一身锦衣,而如今再见面,苏彧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却变成了阶下囚。


    她慌忙拿手擦了擦脸,又用手梳了一下头发,力求容颜不输给苏彧。


    苏彧:“……”这位公主真是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她让其他人都出去,单独对上凤仪罗,才慢悠悠地开口:“公主,河北和南诏国隔得还挺远的,你往这边跑是干什么?”


    凤仪罗本想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对上苏彧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她有些装不下去,极快地说:“陛下,仪罗来此只为了等尉迟将军,仪罗也曾提醒过陛下要小心尉迟将军。”


    苏彧没有开口接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凤仪罗盯着苏彧又看了许久,苏彧有一双十分清明的眼睛。


    有这样一双炯炯有神眼眸的人,她很难将苏彧与前世的大启昏君联系起来,所以苏彧应该也是重生了。


    凤仪罗决定再试探:“陛下也是重生之人吧,应当知道尉迟将军上一世就是在征战魏博之后背叛大启,所以我提前来河北,陛下不觉得奇怪吗?本来应该发生在夏天的战事却提前发生了,这都是因为我改变了命运的关系。”


    苏彧似笑非笑地看向凤仪罗:“公主如今是朕的阶下囚,公主改变命运就是这样改变的?”


    凤仪罗重重地哽了一下,大启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爱,她僵了半天,才假笑着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算准了陛下会来。”


    其实她真不知道苏彧会来,更让她心慌的是,尉迟乙要是不叛乱,她就一点辙都没有了,她现在只可能尽一切办法来忽悠苏彧,让苏彧留下她,她再找机会逃回南诏。


    苏彧听乐了,她可是听了凤仪罗和尉迟乙全部对话的,她笑眯眯地问:“那公主不妨再算算,朕会不会留你性命。”


    凤仪罗对上她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桃花眼看着很深情的样子,苏彧其实对她还是有些意思的吧?


    “陛下自是会留住我,我来河北完全是为了阻止尉迟将军叛变,如今陛下也看到了,尉迟将军对陛下还是忠心耿耿。”她大言不惭地说着,是料定不管尉迟乙想不想叛变,都不会把她当初对他说的话学给苏彧听。


    凤仪罗悄悄瞄了苏彧一眼,又忍不住朝她抛了一个媚眼,娇俏地说:“仪罗想要待在陛下身旁辅佐陛下,毕竟就算都是重生,前世我比陛下多活了二十年,所知道的远比陛下多,陛下留着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其实她前世只比苏彧多活了十年,不过对半吹不算吹,横竖苏彧前世死得早,她就算说她比苏彧多活一百年,苏彧也不知道!


    苏彧走上前,蹲在她的身旁,凤仪罗只觉得看到了希望,心中一喜,却听到苏彧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那他们四个是谁笑到最后?”


    事实上,《四国》这本小说还没写到尉迟乙攻打逻娑就鸽了,那时候她用尉迟乙试探凤仪罗,纯属碰碰运气,没想到一炸一个准,她是从凤仪罗的反应推测出,尉迟乙最终还是实现了夙愿,打下了逻娑,且凤仪罗大概率是死在尉迟乙的手上。


    现在看凤仪罗这一脸懵的状态,她大概也没有机会看到最后大结局。


    不仅没看到大结局,作为重生者的凤仪罗大约也就是对南诏和逻娑比较熟,对中原的事并不了解,否则不会就算不知道四个男主谁笑到最后,也不会这一脸的茫然,显然凤仪罗都不知道原本大启灭亡之后被四个男主割据了——


    在上次凤仪罗似是而非的提醒里,也没有提到谢以观和柳无时两个人的名字。


    苏彧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公主,你都说了这场战事本应该发生在夏季,如今却提前发生了,所以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你说你是什么重生的,你所知道的前世之事对于现在也没什么用处。”


    凤仪罗猛地瞪大了眼睛,她见苏彧站起身,她仰起头,冬日的光照在苏彧的脸上,金光染瞳,仿若苏彧才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个人一般。


    过了半晌,她倏地回过神来:“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重生的?!”


    苏彧莞尔一笑:“朕从来没有说过朕是重生的,一直是公主的胡说八道而已。”


    凤仪罗:“……那方才陛下问的他们四个是什么意思?”


    苏彧弯下眉眼,“朕也不知道啊,就是随便问问,看能不能从公主那里诈出更多的信息来,不过公主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重生的,却是一副全然不知道的样子,想来公主一个南诏人对大启并不了解。”


    凤仪罗脸色变了又变,她快要被气得心梗,偏又无可奈何,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大启皇帝是真的狗!


    苏彧拍了拍手,将守在外面的尉迟乙叫进来。


    尉迟乙问苏彧:“陛下,如何处置她?”


    “先关着吧。”苏彧说,虽然凤仪罗对大启不了解,可是她做了十年的逻娑王宠妃,对逻娑王庭熟呀,且留着当个参考吧。


    凤仪罗急急地说:“陛下,我是南诏的公主!您关着我就不怕两国交战吗?”


    苏彧乐呵呵地说:“对啊,你是南诏公主,却跑到了大启的河北,且你来了之后,魏博就和范阳打起来了,朕倒要问问南诏王看看,他是不是派你来扰乱我大启,是不是想挑起两国战事?”


    如果将来她要对南诏国开战,那么凤仪罗就是最好的借口。


    凤仪罗:“……”好狗的大启皇帝!好气!她一个重生之人居然玩不过狗皇帝!


    凤仪罗被带走之后,谢以观和柳无时两个人几乎同时来找苏彧。


    他们两个人过来说的是同一件事,根据天象和柳无时多年带商队的经验,北边的方向怕是要有一场大雪。


    谢以观说得更具象一些:“看乌云,应当就在幽州。”


    尉迟乙眼睛都亮了起来:“如果幽州现在下雪,那真是天助我也!”


    要知道,虽然魏州被他们给占了,魏博节度使田宏对上范阳的林长青还是有很大的优势,但是真要遇上大雪,两边的情况就不好说了,而且根据尉迟乙这边斥候的回报,田宏想要速战速决,所以粮草带的不多,他原是打算打下幽州之后,靠范阳的存粮来补给自己的,一旦时间拖长,田宏这边粮草跟不上,优势可就没有了。


    苏彧顿了一下,所以这就是有天道相助的主角待遇吗?


    不得不说,她心底多少有些暗爽,有了老天爷的这一帮忙,可给她省了不少事,毕竟尉迟乙的五万人,她从江南拉过来的五万人,加起来十万人一天天都是一笔大开销呢,战争越早结束越好。


    隔了几天,去幽州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说幽州那边大雪,林长青占着本地优势,紧闭城门不应战,田宏本想冒雪攻城,只是雪下得实在太大,看不清城墙上的状况,攻城的先锋也无法破门。


    两边只能干耗着。


    林长青倒是不怕,城内有粮。


    田宏就不大好了,后方又不断传来尉迟乙可能要和林长青合作的消息,他生怕自己要腹背受敌,变得愈发喜怒无常。


    田宏视为接班人,随时带在身边的长子田冲建议他先回去,假意投奔朝廷,先把魏州夺回来再说。


    田宏却是门清,大骂长子:“蠢货,尉迟乙是什么人?他没比你大几岁,却能一人撑起一支尉迟军来,之前先帝从未给过尉迟军军饷,他都能在西边活蹦乱跳,更不要说这一次小皇帝给足了粮草,他能放下魏博这么大一块肉就听你这点骗?别说你是假意,就是真心实意,他都不会接受!为今之计,只有先攻下范阳,确保后顾无忧才能再夺回魏州。”


    田冲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忤逆田宏。


    眼见雪越下越大,粮草也是一天少于一天,田宏对幽州久攻不下之后,最终决定往回走,因为魏州回不去,他只能选择绕道到东面的博州去整顿。


    只是他没有想到,尉迟乙算准了他会往博州退,早在路上设下了埋伏。


    田宏被围住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自己还是小瞧了尉迟乙,然而看到领兵的竟是高岚时,他又笑了起来,大声说:“好女儿,阿耶甚是想你,只是你在皇宫里,阿耶不敢去找你,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好好待在阿耶身边。”


    虽然早知道田宏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能对她如此自然地说出这番话来,高岚还是被田宏的无耻给震惊了一下。


    她骑在马上,感叹着:“几年未见,田宏你的脸皮还是这么厚。”


    田宏说:“我是你的父亲,你如此称呼我的名字实在是大逆不道。”


    他又对高岚带过来的人说:“她如此大逆不道,又是一个女子,你们还要听命于她?”


    只可惜这些人是跟着高岚一起练出来的,他们在演武场上可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高岚,管她是不是女子,能打就行。


    高岚没给田宏再喊话的机会,她将胯/下的高马一架,手持长斧,便冲上前去。


    田冲冲到田宏前面:“我来一战。”


    他只比高岚小半岁,自小就看不起自己这个长姐,“我记得长姐那时候在我阿娘手下要饭时像一只狗,没想到却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就让我这个田家嫡长子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高岚冷笑了一声,没和他废话,手中长斧劈下来的第一下,就将他手中的长戟斩断,田冲瞪大了眼睛。


    高岚的第二斧接着而来,他狼狈躲开,从马上摔了下去,田冲没来得及向田宏求救,就在高岚的第三斧之下人头落地。


    田宏看着手舞长斧的高岚朝自己而来,忽地就想起了自己的发妻,不得不说,高家的人都有些武艺天赋在身上,从前高岚的母亲武艺就比他高,要不是高岚的母亲是一个女子,这个魏博节度使还轮不到他做。


    但是他能害死发妻,同样能害死长女。


    田宏一边躲着高岚手中的长斧,一边说:“你倒是继承了你母亲,你知道吗?你母亲临死的时候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不肯咽气,一直到我告诉她,你大概被大启皇帝杀了,她才睁着眼睛没了气。”


    高岚持着长斧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停下攻击的架势。


    田宏又说:“我并没有将你母亲的尸骨埋在高家祖坟,你若是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母亲的尸骨了,你可以不孝敬我,总不能连你母亲都弃之不顾吧?”


    他意在让高岚乱了方寸。


    而高岚一双眼睛里是充血的愤怒,可她依旧保持着冷静,她极为平静地对田宏说:“俺到了魏州第一件事便是去祭拜母亲,确实没有找到母亲的坟,在俺来之前,陛下就曾经和俺说过,你应该会拿这事来威胁俺,若是俺没有把握拿下你,那就换人来。”


    高岚克制住愤怒,勾了一下唇,笑得吓人,“可不行,当初陛下承诺给俺亲手杀你的机会,他守着承诺,俺不能辜负了他,阿娘若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希望俺就此退缩。”


    在出发去京城的前一夜,高岚虽然没有告诉她的阿娘,她即将启程去京城,却也去见了阿娘做一个简单的告别,她说她要离开魏州几日。


    她的阿娘面色枯黄,却在灯下笑得温柔,阿娘对她说:“阿娘没几日好活了,阿岚离开魏州后就不要回来了,不要为阿娘哭,也不要想着回来寻阿娘,阿娘身在魏博死在魏博,身躯亦归为魏博的土,所以你要祭拜阿娘,只需朝着魏州的方向拜三拜便可,人都死了,何处埋骨不是埋?娘的阿岚该是高山上最为自由的风,不应被一个死人困住手脚。”


    高岚想,她的阿娘大约也是看透了田宏,知晓她死后田宏这无耻之人还会拿她的尸骨来威胁自己,才会说这样的话。


    不管是为了阿娘,还是为了苏彧,抑或为了她自己,她都不该被田宏拿捏。


    高岚手中的长斧最终劈在了田宏的脑门上,在临死前,他听到高岚说:“陛下说了,横竖你那么多妻妾都还在他手上,一个个问过来,总有人知道俺娘葬哪里了。”


    田宏瞪大了眼睛,他告诉高岚,她的母亲死不瞑目,而他最终也落了个死不瞑目。


    高岚提着田宏父子的人头,回到魏州去见苏彧。


    苏彧笑着和她说:“朕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田宏的一个妾室招了,说你母亲的尸骨就埋在她从前住的那个院子里。”


    高岚重重地跪在地上,“陛下对俺的恩情,俺便是这一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


    苏彧默默看着地上跪出来的两个坑,暗自庆幸,还好这是魏博节度使的府邸,跪坏了也不用她出钱来修。


    她又对着高岚一笑,“你如今是朕的将军,该对朕自称为臣才是,不要俺来俺去了。”


    高岚愣了许久,大颗大颗的眼泪这才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起先她还想要忍住哭声,哭到最后她索性放开来,仰天长啸,“阿娘,你的阿岚以女儿身做了将军,你看到了吗?”


    她阿娘一生的憾事,便是因为女儿身被困在高墙内,而如今她弥补了她阿娘的遗憾,成为堂堂正正的武将!


    高岚哭得太过于惊天动地,以至于尉迟乙、谢以观、柳无时三人都匆匆赶过来。


    尉迟佑不以为然地对尉迟乙说:“这不是很正常吗?要是哪天能砍下逻娑王的人头,二叔你准哭得比高娘子还大声。”


    尉迟乙瞪了尉迟佑一眼,什么话?他像是会哭的人吗?


    就算要哭,他铁定也不能当着陛下的面,太有损他高大威猛的形象了!


    第127章


    田宏已死,河北三镇还剩被田宏打得半残的范阳和龟缩不动的成德。


    尉迟乙这个人一向喜欢逮着机会就痛打落水狗,省时省力。


    田宏敲不开幽州的大门,那是他武艺不精、装备不良,他就不一样了,他有陛下给的大炮。


    尉迟乙当即向苏彧请缨,要趁大雪模糊视线,将大炮推到幽州城门前,是时候给各个节度使一点震撼了。


    苏彧担心这个天气会影响射程。


    尉迟乙说:“陛下放心,就算让臣挨冻,臣也不会让大炮挨冻。”


    苏彧看到被棉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的大炮,狠狠沉默了一下,看上去这大炮是要比尉迟乙金贵许多。


    她只能提醒尉迟乙:“开炮的时候可不能这样包着。”


    尉迟乙点头:“陛下放心,此前在京城时,炮兵队便在雪地中训练过。”


    从苏彧表现出要对河北动武的苗头时,尉迟乙就已经开始有针对性的训练,尤其是像幽州这样偏北的冷寒之地,他担心是在三九严寒最冷的时节开战,特意在雪地里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训练。


    比较幸运的是,纵然现在幽州大雪,其实已经出了三九严寒,并没有那么冷,反倒是和腊月的京城更为相似。


    这也是尉迟乙挑这个时候主动出击的缘故。


    苏彧想了想,她决定也跟过去看一看。


    尉迟乙有些迟疑:“陛下要御驾亲征吗?”


    苏彧将自己纤细的手指抓在尉迟乙的手腕上,白与黑形成鲜明的对比,笑着问:“你看朕像是要御驾亲征的人吗?”


    连拉弓打猎都作弊的人,是去御驾亲征还是去御驾当活靶子?


    这一点,苏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是远远地去看一下形势,“朕就是远远去看一眼,如果形势不对,朕立马逃跑,阿佑和承影跟在朕的身旁保护朕。”


    尉迟乙觉得可行,如今的范阳不是什么大问题,而皇帝来都来了,上一下战场,回去也能在史官面前吹嘘一下。


    只是等真到了幽州的边境,尉迟乙看着苏彧和自己拉开的距离,不禁有些沉默了。


    不单单他沉默了,就在苏彧身旁的谢以观也比较委婉地说:“陛下,这距离是不是有点大?”


    他们与尉迟乙之间起码相差了二三里。


    苏彧算了算距离,觉得刚刚好,“如果苗头不对,这个距离正好够我们有序不紊地往回撤,也不会挡了尉迟将军逃跑的路。”


    见众人无语地盯着她,她稍稍咳嗽了一声:“朕相信尉迟将军必定能一举攻下幽州,所以朕也不能做拖后腿的人,在这里刚好能做两手准备,进可攻退可逃。”


    如果没有上一句话,大家差点就信了她的话。


    谢以观瞧了瞧皇帝的身板,倒觉得苏彧说得对,他的陛下是有自知之明的。


    尉迟乙低头笑了一下,如此惜命的皇帝着实有些可爱,而且这个距离确实刚刚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他神色一敛,借着雪色的掩饰,将军队压到幽州城门外。


    冬日的寅时天还未亮,此时守城的兵士是最为困顿的,再加上前些日子一直围着的魏博军刚刚撤离,几乎幽州城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懈怠下来。


    林长青觉得,田宏坚持不下去,想来尉迟乙也会审视夺度,不会在这样的雪天里出手,故而他觉得自己可以先喘口气,等缓过劲来,再与尉迟乙坐下来谈判,若是朝廷能封他为范阳节度使,并且继续从前的相处方式,他不介意与朝廷相安无事,但如果朝廷不愿意,那便不要怪他出兵了——


    他相信在河北交战,他比尉迟乙有优势,尉迟乙之所以能占领魏州,完全是因为有他拖着田宏,才给尉迟乙有机可乘。


    林长青正做着美梦,却听到远远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破掉了一般。


    他猛地自床榻上起来,瞧向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方才那声巨响是他做梦听到的?


    林长青连忙叫来自己的随身侍卫:“你方才可有听到一声巨响?”


    “有。”侍卫回答。


    林长青心中一惊,难不成是地龙翻身了?


    他还在暗暗感叹,自己运气好,幽州在这个时候下雪,不会接着就是地龙翻身这么倒霉的事情让他遇上了。


    林长青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晦气,只希望是虚惊一场,只是他的希望还没落下,紧接着第二声巨响便又来了。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胡乱穿了一把衣服,连盔甲都没披就往外走,却见一个兵士慌慌张张跑过来,“节度使,城破了!”


    林长青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城破了”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过了许久才急急地问:“怎么可能?”


    就算尉迟乙偷袭,幽州城的城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破了!


    兵士惊恐地说:“尉迟、尉迟乙会妖术!一声巨响之后,城门就没了!”


    炮弹打中城门,城门轰然倒地,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守城士兵,只是为时已晚,弓箭手尚未架起弓弩,第二发炮弹便接踵而来,直接击中了瞭望台,整个城门便彻底失去了守护的作用。


    林长青当即怒斥:“一派胡言!”


    他一个武将是不相信尉迟乙会有妖术,他们就是纯纯为自己守不住城门,为自己寻借口开脱。


    还是随身侍卫反应快,连声催促林长青:“节度使,我们从北门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林长青铁青着脸,顾不得许多,回头拿了武器,慌乱中召集了一小队人马,就要朝北走。


    却没有想到尉迟乙如此之神速,堵在他逃跑的路上,尉迟乙坐在高马之上,漫不经心地看向他,随意地问着:“林长青是吧?”


    林长青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与尉迟乙年龄相仿,尉迟乙却直呼他的名字,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奈何他如今被尉迟乙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尉迟乙轻轻动了一下手,兵士们便立刻将林长青五花大绑,林长青被抓住之后,范阳军便也不再反抗。


    “将军,我们去把圣人迎进城,是不是就能开庆功宴了?”底下的人问。


    尉迟乙待到兵士彻底将林长青待下去,才说:“开什么庆功宴,还有成德在呢。眼力好、找东西本事强的跟着我,你带其他人去迎圣人入城。”


    他骑马朝着城门奔去,他已经在林长青面前装过了,现在得去把打出去的那两颗炮弹给找过来——


    下次还能再用。


    “什么?范阳就这样被攻下来了?!”成德节度使梁崇德听到幽州已被尉迟乙攻下的消息都惊呆了,这么冷的天,一滴汗却从他的额头落了下来。


    河北三镇实力都在伯仲之间,所以三镇才能团结几十年,一致对外。


    原本梁崇德以为,尉迟乙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攻下魏州,纯属运气好,谁叫田宏杀林长青他哥,林长青杀田宏他女儿,两人就这样打起来了,给尉迟乙机会,但是不过短短几日,田宏被杀,林长青被俘,他就不能再觉得尉迟乙单单是运气好了。


    “快、快去把魏先生叫过来!”梁崇德擦掉额头的汗,赶紧把魏云飞给叫过来。


    魏云飞也是听到消息了,他的眉宇间藏着喜色,倒是没有想到朝廷真能出猛将,这么快就将魏博和范阳都收了。


    他见到梁崇德,意思意思地问了几句话,然后单刀直入:“如今魏博和范阳都已在朝廷的掌控中,成德被包围其中,真打起来节度使怕是也没有多少胜算。”


    梁崇德愁眉苦脸:“那如何是好?”


    魏云飞说:“先前皇帝便封了节度使太子太保,比魏博节度使的官都大,想来是有拉拢的意思,不如节度使索性借这次机会向皇帝投诚。”


    梁崇德有些不愿意,如果真的归顺朝廷,每年要老实向朝廷交税,这就意味着,他口袋里的钱要少掉很多。


    魏云飞又说:“如果节度使不愿意,那么现在就应该准备随时和尉迟乙交战了。”


    他给梁崇德算了一下兵力,又算了一下粮草,本来嘛,尉迟乙远道而来并不占优势,但是他如今有了魏博和范阳两个藩镇,必然是粮草与人马皆充沛,别的不说,打成德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节度使真要开战,那魏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容魏某写封遗书回家。”魏云飞淡定地说。


    梁崇德十分感动,然后他选择拉住魏云飞:“那魏先生还是代我写封信给尉迟仲云吧,便说我有意投诚朝廷。”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口袋里少点钱没关系,比脖子上少脑袋强多了。


    很快,尉迟乙就收到了成德节度使的来信,他将信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信上无毒,才拿给苏彧看。


    苏彧正坐在炉边烤火,看了一眼信,笑盈盈地说:“那就让梁节度使到幽州来吧,先你与知微一起,与他坐下来聊聊看,要是不动一兵一卒就让成德藩镇归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盯着火苗想,可惜现在是冬天,要不然抓只兔子烤着吃倒也不错。


    尉迟乙递了信却没有走。


    苏彧仰起头看他,便见高大的武将碰了一下鼻子,笑着对她说:“陛下,臣在路上偶遇了两只兔子,顺便就打回来了,陛下是想要养着呢,还是烤着吃了?”


    苏彧望向外面,幽州城虽然偏北,但其实相当繁华,否则河北三镇也不至于盘踞于此多年而朝廷奈何不得,因而在城内是不可能偶遇两只兔子的。


    她低头笑了两声,再抬起头就对上武将也含着笑的眼睛,他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将视线收敛起来。


    苏彧说:“被仲云遇到也算是一种缘分,如此有缘,不如就把它们烤着吃了吧。”


    尉迟乙从善如流。


    没几日,梁崇德便从成德藩镇的治所恒州跑过来。


    他来的时候,尉迟乙已经让底下的兵士将幽州城的城门换了新的,只是瞭望台被炸了一半,一时半会修不好。


    梁崇德望了一眼瞭望台,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的高度和毁坏程度可不是现在军中所用的投石机可以达到的,他问了守门的将士一句:“你们将军还真会妖法?”


    守门的将士没应他,面无表情地领他进城,嘴巴十分之严。


    梁崇德的心沉了沉,他是武将,自是不信妖魔鬼怪这一套,但是尉迟乙攻城时的两声巨响,全幽州都听到了,不是妖法却胜似妖法,再看尉迟乙麾下,即便是再普通的兵士都能做到守口如瓶,足以窥见平日尉迟乙治下之严。


    单凭这两点,便能看出尉迟乙的厉害之处,梁崇德有些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交战。


    接待梁崇德与魏云飞的是,尉迟乙与谢以观。


    不管是梁崇德还是魏云飞,都感受到了碾压式的打击。


    梁崇德本想着试试尉迟乙有几斤几两,便伸手试探了两下,然后他便险些被尉迟乙摔在地上,还是尉迟乙记得他是来谈判的,好心扶了他一把。


    魏云飞本觉得能让梁崇德对他言听计从,他已然在谋士里算得上佼佼者,但是他发现谢以观比他年轻、比他会说,知道得还比他多,随便说点什么,都能被谢以观接上话——


    可怕,两个人都怪可怕的。


    魏云飞的眼睛却更加亮了,朝廷能重用这样的能人异士,那便说明大启有希望啊!


    四个人不过聊了半天,梁崇德的全部家底都快被谢以观扒出来了,他本人还不知道,乐呵地与谢以观称兄道弟。


    聊到尽兴时,谢以观与尉迟乙起身,带着他俩往膳厅去,却没有想到膳厅的上座已经坐着人。


    梁崇德被狠狠惊艳了一下,三个节度使之中,田宏最爱美人,但是田宏那一院子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位小郎君比的。


    魏云飞也是惊了一下,年纪轻轻却能坐在尉迟乙和谢以观的上座……


    谢以观和尉迟乙率先向苏彧行礼:“陛下——”


    梁崇德和魏云飞齐齐瞪大了眼睛,他们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来河北。


    苏彧笑着示意他们坐下,看上去完全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梁崇德便也没多少在意,他坐下来喝了几杯酒之后便全然放开,他说他家大娘二娘都已出嫁,如今还有个三娘年方十六,不管是谢以观和尉迟乙,谁做他家女婿都挺好的。


    魏云飞恨不得能堵上梁崇德的嘴,他们这才刚来投奔朝廷呢,梁崇德就打算拉朝中重员做女婿,是嫌脑袋放在脖子上搁到他了吗?


    尉迟乙当即表示:“我立过誓的,誓言未实现绝不娶妻,梁节度使还是另请相看。”


    谢以观看了苏彧一眼,笑着说:“巧了,我也曾立过誓言,誓言未实现绝不娶妻。”


    尉迟乙:“……”亏谢以观还顶着大启最年轻状元的名号,连找个理由都要学他。


    他在心底暗暗鄙视了一下谢以观。


    梁崇德瞧向苏彧,皇帝好看是好看,不过听闻皇帝如今重用高岚,他一是担心自家女儿不是高岚的对手,二是担心皇帝这么瘦弱不够高岚和他家女儿折腾的。


    他又想,在座就这么几个人,他一圈都问遍,不问皇帝好像也不大好。


    只是还没有等到梁崇德开口,苏彧也笑着说:“要不怎么说君臣一条心呢,朕也曾立过誓言,誓言未实现绝不娶妻。”


    梁崇德、魏云飞:“……”你们咋不说你们还桃园三结义,但求同日娶妻,谁先娶妻谁是狗呢?


    苏彧将话题转了一下:“听闻梁节度使有两个儿子。”


    梁崇德立刻说:“臣那两个儿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都还小。”


    苏彧说:“这个年纪正是好好学习的年纪,不如让朕带回京城,让他们在国子监读书。”


    梁崇德手中的杯子险些被捏碎。


    苏彧又说:“梁节度使尽管放心,待到弱冠之年学成之后,他们便留去自由。”


    梁崇德没法反驳,只能僵着脸应下。


    谢以观再看向苏彧,苏彧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她只是想把这些边关节度使的孩子都带回京城,让他们接受指定教育,未来能成为合格的打工人。


    第128章


    河北三镇归顺朝廷的消息传到京城时,众人都被惊住。


    世家之中王家家主和李家家主最先找上崔玄。


    郑家倒的时候,他们将矛头指向了卢家,卢家倒的时候,他们只是觉得卢政翰倒了,他的儿子们又野心太大本事太差,才会有此结局。


    当然,两大世家轰然倒下,王李二家更多的目光并不放在苏彧身上,而是戒备崔玄。


    这也不能怪他们,如果没有崔家帮忙,皇帝也不可能一次性扳倒两大世家。


    郑家那时候便已初见端倪,虽然他们也在郑家倒的时候捞了不少好处,一开始将矛头指向卢家也完全是因为卢家捞的好处比他们都多。


    可现在一想,郑家是崔玄的母家,要是崔家力保郑家,郑家不至于败落至此,尤其是郑家倒台之后,崔玄就将他母亲郑夫人送到京外的别庄去了,这不就是他们母子相斗,殃及郑家吗?


    再仔细一想,卢家倒了,谁最有好处,还是崔玄。


    卢政翰和崔玄两个,都是出身世家的宰相,都是强势之人,且论资排辈,卢政翰高了崔玄两个辈分,要是他们站在崔玄的位置上,必然也会选择削弱卢家——


    只能说卢家没有好儿郎,卢政翰两个儿子是个蠢货,居然选择造反,将整个卢家都白送了出去。


    在王家家主和李家家主看来,苏彧有些本事,却也是个钻进钱眼里的乡巴佬,没看到皇帝在朝堂上三句不离钱,考虑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钱,简直俗不可耐,只可惜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然而,等到皇帝的手伸向藩镇,快速将江南道、剑南道收入掌中,再到如今收回河北三镇,只能说,他们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轻看了皇帝——


    皇帝并非小打小闹只图自己私库里的那点钱,苏彧所图甚大。


    崔玄听闻王家家主王睿和李家家主李见行来见他,他也没有推脱着不见,依旧在观风楼接待两位家主。


    “两位请坐。”崔玄神情淡淡,点着茶。


    王睿先开了口:“河北道传来捷报,崔家主可有收到讯息?”


    他这是明知故问,崔玄身为阁老,又是皇帝指定代处理朝政之人,消息只会比他们更灵通。


    崔玄神色不变,“我已知晓。”


    他顺势将茶盏递上。


    王睿和李见行端着茶盏,互看了一眼。


    李见行谨慎地开口:“倒是没有想到陛下会亲征河北道。”


    崔玄手中的茶盏稍稍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睿和李见行总觉得崔玄身上有股子幽怨在。


    等他们放下茶盏,再看向崔玄,刚刚确实是他们的错觉,崔玄还是那张棺材脸,没什么变化。


    崔玄极其冷淡地应了一个“嗯”。


    王睿和李见行又对视了一眼,不自觉地就揣测起来了,莫非是崔玄使计让皇帝去的河北?他以为皇帝在河北回不来了,结果没想到皇帝反杀河北三镇?


    他们悄悄地看向崔玄,感觉不大像。


    李见行想了想,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秋猎时,我家七娘被圣人的天人之姿所折服,如今陛下御驾亲征拿下河北三镇……”


    王睿在心底暗骂了李见行一声,这不是欺负他王家没有适婚的女郎吗?他现在就更担心了,崔家有崔玄,而李家要是真的把女儿送去做皇后,那他王家……


    他想了想,好像王家如今最在皇帝面前得脸的还是他家女婿上官绎。


    王睿又看向崔玄,只觉得崔玄那张棺材脸又冷上三分,叫这观风楼都漏了风。


    崔玄极淡地说:“圣人的婚事,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两位家主也且放心,圣人是什么样的人有目共睹。”


    王睿和李见行从崔府出来,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从崔玄那里打听到,各自在心底暗骂了一声,什么叫“圣人是什么样的人有目共睹”,这不就是吃不准才来找崔玄的吗?


    不过看来崔玄是实实在在站在皇帝那边了。


    他们二人互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却也并不交底,虽然曾经五大世家如同一家,可他们终究不是一个姓,尤其是郑卢两家倒了,崔家彻底投靠皇帝,他们也该为自己的家族打算。


    本质上,当初五家拧成一股,也是为了维护自家的利益,而现在他们各有各的盘算,也只是为了自家的利益。


    远在幽州的苏彧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在远处站着的柳无时到底没有忍住跑上前来,给她递上赤红的狐裘。


    苏彧低下头来看,是全新的狐裘,这个颜色的狐裘倒是少见。


    她看向他。


    柳无时说:“臣去了趟幽州的柳家商行,这是今年的新货,看着成色不错,臣便顺手拿过来了,方才见陛下一直在错喉,别是着凉了,陛下披着吧。”


    “应该不是着凉了,说不定是有人在想念朕。”苏彧笑着说。


    “京城有陛下挂念之人?”柳无时看着她的笑语晏晏,抿了一下唇,突然就想起当初苏彧和崔玄之间的传闻,所以当今圣人真的有龙阳之癖吗?


    她当初可是说自己没有龙阳之癖,也看不上他的,当然她也说过她与崔玄之间并不像传闻那样——


    确实不像传闻中的一样,毕竟崔玄能成为大启最年轻的宰相,也全靠苏彧,就算真有男宠,那也是崔玄是苏彧的男宠,柳无时酸溜溜地想着。


    苏彧接过他的狐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朕说的明明是别人想念朕,怎么到了不已的口中就变成朕想念别人了?”


    柳无时沉默了一下,又听到苏彧说:“确实也该回京城了。”


    他见她将那件红狐裘披在身上,她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穿白色像清俊贵公子,当一张脸被红色的狐毛半遮时,又格外明艳动人——


    这样一张脸,实在不怪他当初会认错,其实就算苏彧是男子,如果不是帝王的话……


    柳无时猛地回过神,脸色微黑,他在想什么,就算苏彧不是帝王,就她这性格也定然是要居于上位的……不对!他没有龙阳之好,根本不喜欢男子!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喜欢男子!


    “不已这是怎么了?”苏彧突地伸出手来,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也没有发烧啊?怎么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柳不已:“!”


    他惊地朝后退了一大步,差点就要撞到身后走来的谢以观,还好谢以观躲得快,没被他踩到。


    “谢中丞找陛下定是有要事相谈,臣先告退!”柳无时走得匆忙,颇有些像落荒而逃。


    谢以观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又慢悠悠地看向苏彧,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身上那件赤红的狐裘,如此亮眼的颜色穿在苏彧身上,只显得她愈发如这冬日里的旭阳,明明知道不能一直盯着看,却偏又不自觉去仰视。


    “陛下身上这件狐裘是柳郎中送的?”谢以观笑眯眯地问。


    苏彧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谢以观垂下眼眸,皇帝与柳无时之间的那点事,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本以为柳无时知晓苏彧的真实身份之后,便会彻底死心,现在看来,这人倒是还存了几分贼心,只是他一直装作不知道,皇帝也装作不知道他知道,那他现在就只能当作自己不知道。


    他的手紧了一下,最终笑着说:“这个颜色穿在陛下身上,当真是风华绝代,独领风骚。”


    苏彧朝他弯了弯眼睛:“不愧是知微,就是词多。仲云呢?”


    谢以观忽地严肃下来:“陛下,前方斥候来报,昭义那边恐怕有变。”


    昭义藩镇在河东道,上接成德,下邻太原府,平时倒是不显山露水的,老老实实给朝廷交税,时不时与河北三镇来往。


    “田宏的一个女儿给昭义节度使陆从石做了填房。”谢以观说,“陆从石听闻陛下这次亲征,想要借机伏击。”


    苏彧摸了摸下巴,她记得谢以观曾经给她科普过,陆从石年纪比田宏还要大几岁,田宏倒是当真舍得女儿,陆从石也不嫌自己降辈分,给田宏做女婿,“消息确定了?”


    谢以观点点头:“被软禁在田府的那些田家人暗中与陆从石的填房联系,透露了消息,还想借着陆从石东山再起。”


    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苏彧。


    这是半路被截下来的信,这边传信之人也已找到,就是那个说要给苏彧做男宠的少年。


    信中说,只要陆从石能杀了皇帝,待他们田家人重新夺回对魏博的掌控权之后,便唯陆从石之命是从,愿意跟随陆从石。


    按照信里所说,那些田宏的妻妾子女都或多或少有参与,到时候还能和陆从石里应外合。


    苏彧笑了,这田宏的儿子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


    “陛下?”谢以观轻轻唤了一声。


    苏彧依旧笑着,映着她身上红色的狐裘,美艳不可方物,“既然如此这些田家的人审问过后,该杀的就全杀了,就不要留后患了。”


    谢以观应下,没有任何反对意见,“那我们回京是否还要从河东过?”


    如果不从河东过,他们则需要多绕一些路。


    “当然从河东过,把这封信拿去寄给陆从石,且看看陆从石如何回复,也让尉迟将军做好打昭义的准备。”苏彧说。


    谢以观很快就收到了陆从石的回信,信中陆从石倒是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自己可以救田家人,但是造反的事情他还是不做的。谢以观仿着田宏儿子的笔迹又给陆从石写了一封信,说皇帝近期就要回去,听看守他们的兵士所说,应当会从昭义走,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他不能确定。


    谢以观的信给出的信息都是半真半假不慎模糊,陆从石收到信之后,反倒没有怀疑,只让自己这边的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斥候告诉陆从石,先前调往河北道的镇海军已经直接南下回江南道了,尉迟乙的五万人马这几日也在动,预计三日内必会从河北出发,途经昭义。


    陆从石的填房田氏一直怂恿着陆从石出兵,“节度使只当不知道皇帝在队伍之中,说是为救我娘家人而去,便是天下道义之士也骂不到你头上。”


    田氏又说:“你今日要是放过了皇帝,日后皇帝肯定找你清算,你要不想被我们母子所拖累,如今就杀了我们母子吧。”


    陆从石烦躁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明知我舍不得对你们母子动手。”


    陆从石今年五十有二,田氏今年不过十八,再加上田宏早就存了将女儿嫁给陆从石的心思,这个女儿是专门按着陆从石的喜好调教的,自田氏嫁过来之后,陆从石对田氏言听计从,就连对田氏害死他发妻所生的两个儿子,都两眼一闭装瞎。


    如今他想着杀了苏彧和尉迟乙,回头再占了魏博,再借魏博之力打下成德,那么大启的半壁江山就要在他的手中了……


    他再看向怀中的小妻子,给她一个皇后当当,也不是不行。


    陆从石让田氏先去休息,自己则去了军营,找来副将说:“田家毕竟是夫人的娘家,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我们在相州设伏,击杀尉迟乙。”


    其中一个副将有些犹豫:“尉迟乙毕竟代表着朝廷,我们若杀了他……”


    陆从石没给这个副将犹豫的机会,拔出佩刀直接就砍了他的脑袋。


    剩下的副将不用他开口,直接就顺应着说:“必将尉迟乙击杀在相州!”


    陆从石想着尉迟乙不过五万人马,他用八万人左右夹击,便能将尉迟乙连同皇帝一起给杀了,既然尉迟乙这两天就会过来,那他连夜就将人马拉到相州,提前在那里设好埋伏。


    陆从石在相州埋伏了十天,尽管已经是二月,然而二月春风如割肉的刀,尤其是趴在那等人来的兵士,更是冷上加冷。


    他等得隐隐有些不耐,又让斥候去打探消息。


    斥候回来说,皇帝要买些土特产回京城,所以又双叒叕耽搁了一天。


    陆从石:“……”好想现在就把皇帝给杀了!


    他骂骂咧咧,从皇帝骂到尉迟乙:“他们都说尉迟乙乃是将星降世,啊呸!都不知道兵贵神速的吗?不知道皇帝在外多待一天,他就得多保护一天吗?!就没见过他这样一点骨气都没有的武将,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副将默默地听他骂完,才问:“节度使,我们继续埋伏吗?”


    陆从石生气得将一旁的案几踹成木头渣,却是说:“继续!老子十天都等了,不在乎多等两天!”


    他又等了五天,终于在第十五天等到了尉迟乙的队伍。


    尉迟乙的重甲骑兵走在最前头,普通的弓箭手就算埋伏在那里也无法射箭击穿重甲。


    副将来问陆从石,要不要在此刻发箭。


    陆从石气呼呼地说:“犯什么蠢!现在发箭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所有人马都走进埋伏圈再说。”


    他与副将正说着,兵士突然来报:“节度使,那些骑兵突然调头往回走了。”


    陆从石:“……”尉迟乙你是不是怂!是不是玩不起!


    紧接着斥候来报:“节度使,朝廷的军队像是打算不过相州了,在调头往南走,应是要从河南道回京。”


    陆从石:“……”那他们这么多天的风吹雨打是为了什么?


    副将看向他。


    陆从石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不过五万人马,我们有八万,优势在我,直接追击将尉迟乙斩杀在相州境内!”


    设的埋伏用不起来,陆从石索性直接领兵追上尉迟乙,但是追上之后,他便察觉到不对劲——


    尉迟乙的重甲骑兵在那里一字排开,像是故意在等他!


    陆从石毕竟是老将,心中惊了一下,连忙下令要往回撤,然而后面的兵士却急急跑过来,说:“节度使!我们被包围了!后路被截了!”


    陆从石这才反应过来,镇海军的薛晙和萧落根本就没有南下回江南,而是绕道到他们的背后去,与尉迟乙形成前后夹击。


    “节度使,我们……”


    陆从石脸色发青,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朝前冲,或有一线生机!


    “往前冲,杀了尉迟乙,直取魏州!”他对副将下了命令。


    但是很快陆从石就发现自己着实有些低估了尉迟乙的战斗力,他的两个副将已经算是军中猛将,在二对一的情况下,却也只接了尉迟乙十招,尉迟乙的斩魂枪一个银龙回探,枪头刺中其中一个副将的喉咙,另一头则击在另一个副将的胸口,杀了一人又将另一人击下马去。


    尉迟乙不与副将纠缠,所谓擒贼先擒王,他的枪头往回一收,便正对着陆从石而去。


    陆从石躲到一旁的兵士之后,却是抽出弓箭,朝着落在尉迟乙身后的苏彧射了过去。


    “陛下小心——”就在苏彧身旁的柳无时瞪大了眼睛就扑到苏彧的身上。


    与此同时,尉迟乙身子一侧,长枪击落长箭又迅速一个回马枪,越过兵士,从侧面枪头横穿陆从石的脖子,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陆从石死了,两个副将也没了性命,昭义军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跪地投降者不杀”,昭义军便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尉迟乙回过头来,就看到柳无时还在苏彧的马上,还抱着苏彧,他的手在斩魂枪上摩挲了两下,怎么觉得手还是很痒呢?


    就在苏彧旁边的谢以观顿了一下,提醒柳无时:“柳郎中,这么远的距离,那支箭根本就射不中陛下,再说贼首已被尉迟将军所杀,陛下现在十分安全,你是不是该放开陛下了?”


    他怀疑,柳无时居心不良,别说尉迟乙手痒痒,他都想一脚把柳无时从苏彧的马上踹下去。


    柳无时这才回过神来,他一低头,就能对上苏彧略显无语的眼眸,所以他……刚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


    “放开朕。”苏彧点了一下他的胸膛。


    柳无时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好在苏彧拉了他一把,不至于让他整个人砸在地上。


    但也十分狼狈。


    系统紧接着就十分淡定地播放起柳无时的好感度来:【柳无时好感度加20,柳无时好感度减20,柳无时好感度加15,柳无时好感度减10,宿主放心,阿统我啊,现在超适应的,完全不在乎这些神经兮兮的男主,这边建议宿主攻略成功后,把男主们通通发卖掉!】


    系统它虽然不是人,但是也是有脾气的!


    第129章


    陆从石虽死,但是近七万俘虏要收编,不是一个小数目。


    尉迟乙请示了苏彧。


    苏彧便下令,原地扎营休息,让谢以观、薛晙以及萧落协助尉迟乙。


    她下马时,便能看到柳无时萧瑟的背影,她默了默,决定不去干涉柳无时那忽上忽下的好感度,让他自个去消化吧。


    柳无时进了营帐,就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见有人来了,惊地坐起来,见来人是郭来东,又生无可恋地躺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柳无时才开口问郭来东:“你家郎君方才丢人吗?”


    郭来东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恰当的、没那么伤人的措辞,只是他搜了半天硬是没有搜到,于是大大方方地说:“着实丢人。”


    那么远的距离,还有尉迟乙挡在前面,那箭怎么都不可能射到苏彧,他都没有留意到那支箭是往苏彧这个方向射的,就看到柳无时扑上去,赖在人家皇帝的马上,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死抱住皇帝,实在是很尴尬。


    刚刚走在路上,有人向他打听柳无时是谁的时候,他硬是一问三不知,只当自己不认识柳无时。


    柳无时:“……”倒也不用回答的这么实诚!


    “郎君也不必这么沮丧。”郭来东硬邦邦地找了一句安慰的话。


    要不是这一趟河北之行,郭来东还不知道苏彧的真实身份,他先前只觉得苏彧气度不凡,不该是寻常人,但知道她真正身份时还是吓了一大跳,尤其是柳无时之前认定苏彧是女郎,极为热烈地追求着苏彧。


    幸好,苏彧大人有大量,没有和柳无时计较。


    就苏彧这气度,郭来东多少有些理解柳无时留在京城、不去江南的决定,尤其是这一次先去江南,见到苏彧将江南的藩镇牢牢抓在手上,他更是暗暗吃了一惊,甚至隐隐有些担心柳家在江南的基业。


    郭来东接着说:“圣人度量大,不会怪罪郎君的,郎君也不必难过……大不了回了京城,尽量不见在场的人就是。”


    柳无时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一开口,句句扎心。


    郭来东乖乖闭上嘴,见他家郎君拉过一旁的棉被,闷头闷脸地盖住整个脑袋,他都有点担心,柳无时会不会就这样自己把自己给闷死了。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将柳无时从被子里拽出来,却见柳无时突然一个鲤鱼打滚,犹如诈尸还阳一般坐了起来。


    郭来东对上柳无时的眼睛,那一双看似精明的狐狸眼此刻泛着亮闪闪的光,但是郭来东总觉得柳无时的眼神看着不大像个清醒的人。


    “你说,”柳无时清了清嗓子,问郭来东,“我这般抱着陛下,他都没有将我推下马,后来我落马时,他还扶了我一把,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郭来东:“?”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好好说话,重复了那么多遍都没把话说清楚,脸还红成这样,怕不是有病?


    郭来东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是不是”后面的话,他差点就想一巴掌拍过去,到底念着与柳无时一起长大的情分,以及柳无时承诺的五倍工钱还没到手,他把发痒的手收了回来,耐着性子问:“郎君究竟想说什么?”


    柳无时努力板着脸,可脸上的红晕却全然没有褪去,“陛下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郭来东:“……”我看陛下没有,你有!


    他木着脸,冷酷无情地说:“郎君想多了,陛下若真对郎君有那样的心思,便不会让郎君入朝为官了。”


    柳无时僵了一下,狡辩说:“若不是有那样的心思,陛下怎么会为了我特意允许商人入科举?”


    郭来东长长叹了一口气,“陛下是天下之主,若真是对郎君有那样的心思,当初郎君进宫时将郎君强行扣住便是,他让郎君入朝为官无非是……”


    他稍作停顿,在柳无时期待的目光下,无情地说:“大概是看中郎君人傻钱多。”


    回回出公差都是自掏腰包,这样的傻子真的不多见。


    柳无时:“……”


    郭来东看向柳无时从红到黑的脸色,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劝两句,就听到柳无时冷冰冰地说:“你出去。”


    郭来东到底看在打小一起长大的份,劝了柳无时一句:“郎君,你既已知道那是圣人,有些心思趁早断了,否则要命。”


    柳无时黑着脸说:“我才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只是担心圣人对我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罢了,没有是最好的,你可以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来东的劝导起了作用,苏彧那边,系统终于不再播报柳无时的好感度,在大幅度的起伏之后,柳无时的好感度突然又来了一个大回落,最终停留在了78上。


    系统对此指指点点:【这好感度,还不如尉迟乙,实在不行,宿主我们就把他踢出攻略名单去。】


    反正有一个好感度99的崔玄保底,系统如今可以说是相当的硬气。


    苏彧只是笑了笑,她耐心等待尉迟乙他们对昭义的七万军进行打散再重新编制,然后提出要去昭义藩镇的治所潞州看一下。


    潞州是连接中原和北方的重要通道,昭义藩镇设置之初便是作为防御型藩镇,用来防御河北三镇的。


    结果倒好,陆从石做了魏博节度使的女婿,暗地里和河北三镇来往密切,在魏博、范阳藩镇接连被击破之后,仍旧想借机杀皇帝——


    原本的一道防线,倒是成了隐患。


    也难怪原小说里,原主做了四年不到的皇帝,大启就灭亡了。


    能够顺便解决昭义藩镇的隐患,这一趟河北之行,来得还真是物超所值。


    “潞州离太原府也挺近的吧?我们往京城走,也要经过太原府吧。”苏彧问。


    谢以观稍稍停顿了一下,心想,苏彧先到潞州再到太原,行程耽搁多日,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到京城,那真是要气死留在京城的崔玄。


    不过,崔玄生气,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觉得皇帝既然出来了,还是很有必要再去太原看看的。


    他笑着说:“是的,我们顺道路过太原,陛下可要去太原看看?”


    “那便到时候去太原再看看,顺便去看一下河东节度使,也看看裴十四郎如今怎么样了。”苏彧笑着说。


    谢以观:“……”陛下不提此人,他都快忘记了,陛下倒是比他还记仇。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应了苏彧一声“好”。


    【谢以观好感度加1。】


    不过既然来了潞州,苏彧自然要先把昭义藩镇给整顿好——无论如何,昭义藩镇都必须牢牢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她心中目前还没有派到昭义坐镇的武将人选,但陆从石原本的那套班底自然是一个都不能留,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陆从石的填房、田宏的女儿田氏,她本就没有打算留。


    不过田氏哭着闹着要见她一面,说是有重要之事相告,苏彧便勉为其难给她一个见面的机会,说不定陆从石或者是田宏在哪藏了一笔金银宝藏,她能顺便从田氏口中知晓,她自是不会嫌钱多。


    这位田氏长得不算多么出众,只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叫人怜惜,光从外表可看不出来,她一嫁到昭义,便将陆从石原配的子女赶尽杀绝。


    苏彧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田氏虽然被苏彧的容貌给惊了一下,只是苏彧瞧着她的眼神太过于深情款款,她在心底暗自窃喜,果然不管是多大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田氏盈盈上前行礼:“陛下,妾虽是田家女、陆家妇,但这些都不是妾想要的。”


    她轻轻皱起峨眉,如捧心的西子一般,眼泪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陆从石的年纪比妾的阿耶还大,妾完全是被迫嫁给他,嫁过来之后更是受尽凌辱,若不是陛下来了,妾都想三尺白绫一了百了,幸得陛下相救,妾愿意为奴为婢在陛下身旁伺候。”


    苏彧轻啧了一声,这个田氏的演技连她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她问:“朕杀了你的父亲,你倒是没什么怨恨。”


    田氏听到这话也完全没有改变脸色,含在眼眶里的泪恰到好处地落下,愈发我见犹怜,“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君为天,是我阿耶糊涂,也是他罪有应得,妾又怎么能怨恨陛下呢?陛下留妾在身边,妾愿为阿耶赎罪。”


    苏彧站起身,亲自将她扶起。


    田氏仰起头,饶是如她这般心思的女子,见了温柔俊美的帝王也不自觉地红了脸。


    和苏彧这么一比,愈发显得陆从石又老又丑又臭,也不知道她这两年是怎么忍过来的。


    “你无须报答朕,也不必给朕为奴为婢。”苏彧笑着说,随即一声轻叹,“你到底是陆从石的遗孀。”


    田氏这才一僵,问:“陛下是不想放过妾和妾的孩子?”


    苏彧顿了一下,高深莫测地说:“放心,朕不杀无辜。”


    田氏狠狠咬了一下唇,泪眼蒙眬地向苏彧道谢,苍白的脸与被咬红的唇,这种脆弱的美感完全被田氏拿捏住。


    苏彧却是将扶她的手收了回来,对她说:“你下去吧。”


    田氏偷偷打量苏彧眉眼间的清冷,皇帝显然并没有对她心动,也不愿意将她留下来——


    如果她不能在现在拿捏住皇帝,那么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皇帝。


    田氏不愿意,听皇帝的意思是要留她与陆从石的孩子一命,如果她就这样走了,她要只身一人带着孩子,纵然有陆从石的那笔金银,一想到自己日后只能低调行事,再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与权势,她便觉得恐慌。


    像她这样的人,理当被男人捧在手心,千娇万宠。


    若是能成为皇帝的女人,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只挣扎了一瞬,便跪在地上说:“陛下,妾知道陆从石所有的秘密,还请让妾留在陛下身边。”


    她太知道这些男人了,若是美色不足以勾引住他们,那她便拿出其他好处来,皇帝留在潞州无非就是为了陆从石的那些兵、那些钱,她出来勾着皇帝便是,她还能告诉皇帝,谁是效忠于陆从石的,哪些京官、节度使暗中与陆从石、与田宏都有来往。


    果然,苏彧听到这话,决定留下田氏,“抱着你的孩子一起过来吧。”


    田氏却不愿意被孩子所拖累,她想要做皇帝的妃子,怎么能留着逆贼的孩子?


    不过她很聪明,并不急着弄死孩子,也不会一天就把陆从石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皇帝,她先是拿出陆从石藏在潞州城郊山洞里的金银珠宝给苏彧。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对于帝王的吸引力应当是最小的,那张与陆从石来往官员的名单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知道王家家主与李家家主对苏彧的评价,一定后悔第一步就把财物给贡献出来了。


    苏彧看到这一山洞的金银珠宝,眼睛都看直了,连忙叫来谢以观和柳无时,让他们为自己清点。


    谢以观已经习惯了苏彧这副模样,柳无时看向眼睛笑成弯月的苏彧,酸溜溜地想着,也不过是这点钱而已,皇帝何至于这么开心。


    站在一旁的田氏:“……”是错觉吗?怎么感觉皇帝像是黄鼠狼见到鸡一样?


    她笑着走到苏彧身旁,想要拉着苏彧的袖子,却没有想到她还离着苏彧有一丈远的距离,苏彧身旁的独眼少年就迅速挡在苏彧前面,朝着她龇牙,像随时攻击人的野狗一般。


    田氏僵住,皇帝看着这么温和一人,身旁的侍卫看着倒是如狼凶狠。


    苏彧也没有阻止苏承影警告她,而是慢悠悠地问:“陆从石的秘密就这一点?”


    田氏一喜,觉得皇帝果然上钩了,她立刻说:“这只是他的私产,往日里京城里和各地节度使还有一些和他来往的,只是……有些人妾还不能确定,陛下再给妾一些时日好不好?”


    苏彧浅浅地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笑得有些好看。


    田氏看着她的笑,人都有些晕,对于苏彧更是势在必得,她不信,她手里捏着那些官员名单,苏彧不对她另眼相看。


    苏彧让尉迟佑先送田氏回去,让她回去好好想名单。


    尉迟佑朝着苏承影扬了一下头,看到没?一有任务,陛下率先想到的是他!


    苏承影冷笑了一下,这种押送他人的任务,就全交给尉迟佑好了,如此他就可以守在陛下身旁了。


    有谢以观和柳无时一起清点,这些东西很快就记录在册,苏彧让高岚领队,将她从魏博、范阳缴获的财物连同这些,都先带回京去,免得夜长梦多。


    柳无时:“……”好像有点知道当初皇帝为什么要接近他了。


    苏彧看向柳无时:“不已,这是怎么了?”一副要碎掉的样子。


    【柳不已好感下降2,当前好感度为76。】


    谢以观咳了一声:“陛下不必为了那份名单如此……”牺牲色相。


    看着皇帝对田氏笑,谢以观就有一种自己似乎很无能的感觉,为了这样一张和陆从石交往官员的名单,还得皇帝出来牺牲色相,哄着田氏。


    苏彧朝着他一笑,笑容比对着田氏时更加纯良,“知微是已经弄到名单了吗?”


    谢以观稍作停滞,说:“陛下将田氏交给臣,臣来审讯,定能问出名单。”


    柳无时跟着说:“潞州这边的古董行是柳家所开,陆从石喜好古董,有不少人送他古董,臣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也能查到一些。”


    “行,”苏彧点点头,主要是财宝到手了,至于名单,苏彧反倒不急,就之前大启那样的形势,各有小算盘的臣子铁定不少。


    “不过,朕确实不打算对无知的婴儿出手。”苏彧笑了一下,盯着谢以观的眼睛说,“将田氏的孩子带回京城,寻一户干净的人收养他。”


    谢以观怔了又怔,忍不住问:“陛下不怕这孩子长大后……”


    “怕什么?”苏彧笑着反问,“他的父母只是京城寻常人家,也只会将他养成寻常人,他长大后若是真的知道自己身世,那就得知微你负责了,退一万步讲,未来他如果真的要反,朕也不怕。”


    谢以观望着苏彧神采飞扬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陛下说的是。”


    【谢以观好感度加1,当前好感度72。】


    这边商定好以后,苏彧便决定,回去之后直接将田氏交给谢以观,却没有想到刚回到陆府,就听到田氏的哭声,然后就看到尉迟佑一脸的懵。


    苏彧见到田氏抱着孩子半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而她怀中的婴儿脸色发紫,已经咽气。


    她冷声问:“怎么回事?”


    田氏仰着头,是一副全然要倚靠她的模样,“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妾以后该怎么办……”


    苏彧蹲下身子,竟从她手中抱过孩子,田氏惊住,忘记了哭泣。


    苏彧又站起身,看了一眼怀中的死婴,便知道他是被活活闷死的,她低下头冷冷地看着田氏,“你倒是与田宏一脉相承,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放过。”


    “陛下、陛下,误会妾了,妾这般柔弱一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田氏急急地要为自己辩解。


    苏彧挥了挥手,示意谢以观将田氏带走。


    大约是没有想到苏彧如此不犹豫,田氏惊慌地喊着:“陛下,陆从石的名单还在妾手上……”


    苏彧淡淡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凉薄,像是并不在意那份名单,彻底击垮了田氏的自信。


    谢以观的手段也十分了得,没多久,他便来寻苏彧。


    却见他的陛下就这样站在池边,初春的细柳还是枯色,被风吹起,从她的脸颊旁拂过,徒添了几分寂寥。


    苏彧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眸来,如同清风,吹皱一池春水,偏又高高在上。


    她问他:“都问出来了?”


    谢以观再上前一步,才说:“都说了,包括她亲手杀了自己孩子之事。”


    他顿了一下,“陛下可是为此事伤感?”


    苏彧再次眺望向远方,“朕只是感叹,这个天下的父母并不是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就像她的父母。


    谢以观看向苏彧,竟想要握住她的手,只是在手差点碰到苏彧时,他惊醒地朝后退了一步,连忙垂下眼眸不再看苏彧。


    他想到苏彧的身世,她虽是皇十九子,却并不得宠,早早被宣宗帝分封到平山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被父亲忽视的关系,她才会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以此来避免自己身上的悲剧?


    若是只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自然也会对心爱之人的孩子格外珍惜,“所以陛下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彧稍稍愣了一下:“这两个有什么关系吗?”


    谢以观:“……”哦,是他想多了。


    苏彧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知微有时候还怪可爱的,朕随口说说的,知微倒是记到现在。”


    谢以观不自在地别开头,皇帝居然夸他可爱……等等!“那陛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做不得真的吗?那在幽州所说的誓言之事呢?”


    苏彧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往屋里走去,“回屋了,这里怪冷的,朕都要着凉了。”


    谢以观:“……”所以陛下说的哪一句是真的!


    第130章


    田氏挣扎着还想见苏彧最后一面,叫人带话给苏彧,说自己只告诉了谢以观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苏彧自己来问。


    苏彧却是没有什么兴趣见她,她之前见田氏主要就是为了钱,钱到手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倒是谢以观问她:“陛下就不好奇吗?”


    苏彧瞧了他一眼,反问:“好奇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


    之前的大启就好比一家快要倒闭的企业,你能指望企业都快倒闭了,中高层的小领导们还勤勤恳恳,不给自己找后路?真要因为有一些小心思就去清算官员的话,如今大启大半的官员都得没。


    所以苏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太追究,除非是像陆从石这种付诸实际行动的反叛者,那便是格杀勿论了。


    谢以观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别的不说,事实上在一开始,就连他也不对苏彧抱有特别大的希望,只是他的陛下终究是将他征服了。


    他看向苏彧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笑着应:“好。”


    而他已经问出来的那部分,以及柳无时查到的那些资讯,他也都摆在了苏彧面前,他相信,陛下自会断定。


    苏彧在潞州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将陆从石原来的班底和田氏处置掉以后,她想了想,给崔玄写了一封信,让他从吏部考核中选取一批人过来。


    至于武官,苏彧将薛晙留在了潞州。


    镇海军那边,便由萧落独当一面。


    从一开始,苏彧便没打算将薛晙留在江南,只是萧落最初去江南时的身份不算体面,即便是为了卧底,终究容易引人诟病,所以她才让薛晙在江南多待一些时日镇场子。


    待到这次北征,萧落彻底在军中站稳脚跟,她才将薛晙抽调出来。


    离开潞州之后,苏彧顺道去了太原。


    太原府尹辛见水和河东节度使裴骁都已听到田宏、林长青与陆从石的下场,也已听说皇帝诡计多端、尉迟乙杀人如麻——啊,不是,是皇帝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尉迟乙骁勇善战,疑似还会点妖法?


    此刻他们再见皇帝带着尉迟乙,大军压境,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尤其是辛见水,见到苏彧后,态度那叫一个好上加好,天天来苏彧跟前报到,这一次都不用谢以观设计让他出粮,他主动就说:“太原府虽不富裕,到底比朔州北寒之地要好些,听闻前些日子铁勒又来骚扰朔州,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号召太原府的世家、大户慷慨解囊,给朔州募集物资,如今已经有些成效,这便叫人送过去。”


    不得不说,辛见水能做到太原府尹还是有些本事的。


    苏彧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她也不想天天对着辛见水这张老脸,直接和他说,本分行事,不必天天来见。


    而裴骁更是绑着裴骠,来负荆请罪,为的是去年九月秋猎刺杀之事。


    原来,裴骠在裴十四被废之后,对皇帝和裴骁怀恨在心,便暗中与田宏勾搭,牵线搭桥将田宏的人混入裴骁秋猎的随从之中。


    裴骁不敢私下处置裴骠,怕被有心之人说找替死鬼,本来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去京城,去了京城又担心会被苏彧给扣住,丢了性命。


    如今苏彧在太原,他索性就来见苏彧,顺便看看皇帝的态度,皇帝如果没有要他命的意思,他自己也是不想造反的。


    裴骁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彧,虽然皇帝长得好看、笑得和善,但是他再以为皇帝好说话,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了!


    还有一点,他觉得尉迟乙所谓的妖法是皇帝手中神器衍生的一部分,尽管他没有见过皇帝手中的神器,不过他亲历过秋猎,当时就有听到响声,这一次尉迟乙用妖法攻城门,就听说先会发出一声巨响来,所以他就猜测,是皇帝赐给尉迟乙法宝。


    这么一想,裴骁就觉得跟着皇帝混,更有盼头了,前提是皇帝别杀他。


    苏彧说:“裴骠虽是裴节度使的族弟,不过既然是犯了事,那便交给太原府尹来审讯吧。”


    裴骁忐忑了一下,毕竟他与辛见水不对付,不过如今他不能反对,只能应下。


    辛见水见到被压过来的裴骠时,也是愣了一下,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底猜测了很多,还和自己的儿子辛知运商量了许久。


    辛知运说:“我观陛下并不是好杀之人,去年卢家谋逆,也只是杀了主谋之人,父亲不如按着陛下往常行事的风格,只处置参与之人。”


    辛见水觉得辛知运说得有道理,便按照他的意思,连夜审讯裴骠。


    裴骠落在辛见水手里,这才知道裴骁是动了真格,大骂裴骁不讲兄弟道义,不过他不是硬骨头,辛见水才拿出刑具,还没来得及上刑,他便全招了。


    辛见水核实一番,这才将裴骠的供词拿给苏彧,判了裴骠与其子裴介以及裴家几个参与者的死罪,他想了想,皇帝不是很喜欢钱吗?顺便又判了裴骁监管不力之罪,罚了裴骁万两白银,需得七日之内上缴国库。


    苏彧看了一下,说:“就按辛府尹的意思来办。”


    裴骁接到判书时,差点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倒不是因为辛见水要杀他那几个族弟,那几个不听话的杀了就杀了吧,而是那个万两白银。


    裴骁这人好权不敛财,拿出这些钱真是得变卖家产来补,辛见水明明是最知晓他的,却要他交这么多罚银,简直就是歹毒!


    但是皇帝都同意了,看着也是对他网开一面了,他能有什么办法?裴骁一边将家产挂出去贱卖,一边对辛见水骂骂咧咧。


    大约是见到裴骁的愁眉苦脸,苏彧笑着说:“裴节度使用田产来充也可以。”


    裴骁的家产一时半会还真没有那么好变卖,如果能直接拿田产来抵扣,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裴骁继续骂着辛见水,却是对苏彧感激涕零。


    围观了全过程的谢以观:“……”也不想想这笔钱最终进了谁的口袋,行吧,他对皇帝是佩服的。


    跟着围观了的柳无时却是对苏彧满怀同情,就是说皇帝她很缺钱吗?


    既然如此缺钱,当初他献上全部家当的时候,她倒是只留了京城的铺子,把其他的都还给他了……所以陛下对他究竟有没有意思?


    柳无时的目光悄悄瞟向苏彧,却是被苏彧逮了个正着。


    她朝着他轻轻一笑,笑得他颇为不自在地别开头去。


    谢以观:“……”都知道陛下是男子了,柳无时还脸红,着实有些不大正常。


    “你俩现在没事,陪朕去闹市上看看。”苏彧笑眯眯地说。


    太原府作为大启的大城,也分了东西市,规模与京城相仿。


    辛见水爱财,舍不得半夜宵禁断自己财路,所以太原有宵禁,但又不完全宵禁——如禁。


    简单来说,就是太原实行宵禁,但如果店家每月上交解禁金,那这家店铺便可在宵禁之后继续营业,而百姓也是如此,普通百姓在宵禁之后便不许出门,但若是多交一笔费用获得官府的夜间行走许可,便可在宵禁之后出门。


    不得不说,辛见水也是个人才。


    有了辛见水这套操作,太原的东西市倒是比京城的还要热闹些。


    苏彧带着谢以观和柳无时在街上闲逛,皆是难得一见的容貌,平日遇到一个便已幸运,这会儿一下子见三个,大启本就民风开放,再加上太原偏北,女郎们更放得开些,当街便将鲜花、香囊、水果统统投入苏彧的怀中。


    起先跟着苏彧的苏承影还十分防患,但是人多起来,他手忙脚乱地便有些防不住。


    “承影,没关系的,她们没有恶意。”苏彧轻笑了一声,竟随手拿起一个李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就要往嘴里放。


    谢以观难得紧张地制止:“不可!”


    万一有毒怎么办?这可是一国之君!


    苏彧和柳无时齐齐看向他,又了然地点点头。


    柳无时忽地低头,咬了一口苏彧手中的李子,他只咬了一小口,嘴唇却是不小心磕碰到了苏彧的指尖,他猛地愣住,尤其是当他抬头,对上苏彧微微错愕的眼神时,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脸热得厉害,他别开眼说:“我试过了,没毒。”


    谢以观的动作很快,直接伸手将苏彧手中的李子扔掉,在苏彧看向他时,笑不达眼地说:“脏了也不能吃。”


    “表弟若是饿了,前面有太原最有名的食肆。”谢以观指了指前面。


    柳无时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谢以观不要脸,居然叫皇帝表弟,但又想到苏彧在外就是顶着谢以观表弟的名号,心底又不自觉地泛起酸来。


    待到他们在食肆的厢房坐下,谢以观忽地朝着苏彧伸手:“表弟可否将右手给我?”


    苏彧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而是将右手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谢以观垂下眼眸,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小的时候曾有游方道士上门来为他看手相,说他这双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苏彧的手却比他的更好看,她的手就像观音之手。


    他握着苏彧的手,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锦帕,为苏彧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过去。


    苏彧、柳无时:“?”


    谢以观待擦完,才笑着说:“已经擦干净了。”


    苏彧:“……”怎么觉得谢以观被崔玄附体了。


    柳无时:“!”谢以观这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头望向谢以观,总觉得谢以观有几分居心叵测,等私下无人时,他一定要提醒苏彧提防着谢以观。


    苏彧转头问柳无时:“不已觉得太原城如何?”


    柳无时突然被点名,谨慎地问:“陛下是指?”


    苏彧推开二楼厢房的窗,望向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治安怎么样,商贸又怎么样?”


    柳无时回答:“太原府的治安由太原府尹和河东节度使共同负责,二人不对付,见不得对方抓的贼比自己多,为了竞赛抓贼,反倒让太原府上下治安极好,而商贸这一块,辛府尹虽设立不少费目,不过权衡利弊皆在各商行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辛见水是懂得鸡生蛋、蛋生鸡能循环的道理,虽然在太原有些事情得加钱,但是核算成本与最后收益,商人都是能够接受,就比如这个解禁金,食肆、酒肆经营到半夜,而那些食客酒客吃完喝完不愿意回去,就近住店,便又带动了太原的客栈生意,而且辛见水单项收费不高,还是按月收,若是遇到生意淡季可不交。


    苏彧点点头,“我打算开钱庄,先在太原试行,交给其他人都不大放心……”


    她转过头,真挚地望着柳无时。


    在这一刻,柳无时顿生出了一种,苏彧唯信任他的错觉,只觉得这事舍他还能有谁?


    他先是说:“交给我便是。”


    随即停顿了一下,“何为钱庄?”


    苏彧笑着说:“就是柜坊,但与寻常的柜坊又不一样,只存金银。”


    大启的柜坊只能简单地存物,在功能上还不如后世发展的钱庄,更是没有发展出银票来,仍旧是以金银和铜钱为货币,商人出门买卖,得带足银两,除了像柳家商行这样哪哪都有分行的还能便于行事之外,大多中小商人其实并不能跑太远。


    能把属于朝廷的钱庄开起来,将银票用起来,自然要方便许多,而钱庄掌握在朝廷手中,也能将发达之地大部分的贵重金属集中到朝廷手中,是一举多得之事。


    苏彧是想找个治安稳定、商业发达的地方尝试一下让纸币在商业发达的地方先流通起来,江南固然不错,但是她却觉得太原更适合,因为太原介于京城和江南之间的形态,兼容性会更强,再加上辛见水和裴骁相互制约,反而更适合她来做试行。


    “就是别人把金银存在你这,你给他一张证明的纸条,凭这张纸条可以去往任何一家钱庄兑换他所存的银两,即便是在太原府存的,去往京城兑换也可以。”苏彧说,之所以选择柳无时,就是因为几座大城里都有柳家商行,行商之人对柳家也有天然的信任。


    她想了想,又说:“钱庄兼具典当行的功能,就比如这一次像裴骁他急着变卖家产换银两,如果有钱庄的话,就可以让他先将裴家祖宅地契作为抵押,借钱给他,他要是在规定时间内还不出钱来,那裴家祖宅就归钱庄所有,当然钱庄借的钱肯定要少于他那屋子能卖出去的钱,如果裴家祖宅卖五千两银子,我们就只借他三千两银子。”


    柳无时、谢以观:“……”皇帝她不去做奸商那真是怪可惜的。


    柳无时是做买卖的商人出身,这一套理论他理解起来并不难,他甚至还能再完善更多的细节,只是他突然想到,如果在太原开钱庄的话,那他岂不是又要见不到苏彧了?!


    “怎么了?不已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苏彧看向突然沉下脸的柳无时,“有什么为难的,或者是需要我出面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柳无时对上她满是期盼的眼神,苏彧殷切地凝视着他,就仿佛她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一般。


    他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待我回去细细思量好,有难处我自是会说的。”


    “好,就算我回了京城,你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写信给我,回了京城若是想见我,直接到那个旧府邸传话就可以。”苏彧郑重地对他说。


    柳无时更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谢以观低头,弯了弯嘴唇,他的陛下倒是会忽悠人给她干活。


    苏彧本来还想在太原多待上几日,只是崔玄来信,说逻娑来了使臣,逻娑想要同大启结秦晋之好,希望大启能将一位公主送到逻娑和亲,催着苏彧回去。


    苏彧默了默,这逻娑王明显是找茬,谁不知道先帝苏琰把皇室杀得干干净净,就剩苏彧这一个独苗,公主?哪来的公主给他和亲!


    当然就算有公主,苏彧也不会让她去逻娑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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