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刚从隔壁城市飞回来的林染,工位上的椅子甚至都没坐热,就被领导派出去接待客户。
选取的餐厅就在公司附近,浓重的商务风,走进去后灯光昏暗,林染今天特地把备用的眼镜戴上,拦住不浅的黑眼圈,面带微笑和客户边聊边往包厢走去。
社畜就是这样,只要开始面对工作,任何私人的情绪都必须短暂遗忘。
这是可恶的社会法则,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任人拿捏的基层小员工,林染并不能拒绝。
“小林是刚毕业吗?看起来真是很年轻。”
客户李总是一位身材高大,体型偏胖的成年男人,戴了副眼镜,穿着不合身的风衣,突然伸手,把胳膊搭在林染的肩上。
林染被这个突兀的举动弄得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似乎用胳膊在掂量他的脊背,肥胖的手掌快速从他后脖颈的位置揉过。
“也很瘦。”
草。
这人在干什么?有病吗?
林染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反应很快地连忙避开。
“李总。”垂下眼帘,把不适和恶心藏起来,林染勉强笑了笑,指着两人面前虚掩的包厢门,“那什么,我们到了。”
李总意有所指地扫了眼林染:“你做得不错,我待会儿和你领导夸夸你。”
做的不错?做什么了?
哪来的猥琐男,莫名其妙动手动脚,还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代替自己领导来夸他。
林染心底骂翻天,面上还得和和气气:“应该的。”
推开门,是等在里面的领导王语。两人似乎是老相识,一碰面就高声招呼彼此名字,很快就像多年未见的好兄弟那样勾肩搭背,搂在一起。
好油腻的画面。
林染一边吐槽,一边垂着头站在门边,好长一段时间王语才看到他。
“你别在这杵着,我和李总聊会儿天,你上外边坐着,吃好了来给我们开车。”
“好。”
林染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转头往包厢外走去。
杀千刀的中年油腻老男人,合着我是来伺候你们用膳的小厮。
万恶的封建地主,职场是这世界上最恶心的地方。
一出门,林染脸上的笑瞬间消失,被臭脸替代。
离开这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忙活一上午吃不到一口热饭的商务餐厅,顺着服务员的指路,来到距离最近的便利店,准备在这里解决午饭,以及等王语的指令。
百无聊赖的时候,林染努力忘记糟糕的事,低下头看了眼手机。
平时一刻不停给他发消息的猫咪,已经五个小时都没有来烦他了。林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想起走的时候祁宴着急的语气和表情,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心狠。
明明当初祁宴刚变成人的时候,自己还想着要循序渐进地和黏人精保持距离,现在怎么一言不合就把他一个人落在酒店跑了呢?
临走的时候还打了他的手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肿了。
“唉……”
乱糟糟的人生,林染觉得自己有点失败,居然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是不是他处理的方式有问题,林染有点迷茫。
他一直在很努力地学习人类社会的法则,并把自己融入进去,从被亲爸妈责怪过于冷漠的人,在他们死后,变成了一个他们口中有担当、长大了的成年人。
可是这样的笨办法只能面对不需要情感关系的任何场合,一旦林染和某些人关系突破了某种路人、朋友的边界,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逃避。
林染常常不能理解祁宴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依赖,他从没这么依赖过其他人,不大懂这会是什么感觉,只能十年如一日地去过机械的还债人生。
林染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和任何同龄人都格格不入的感悟。
人生有命定,半点不由人。
感情这种珍贵的东西,往往和他无关。
*
再醒来时,天色将晚。林染趴在便利店的桌上睡眼朦胧地懵了好一会儿,猛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是十多个未接来电。
糟了,他完全睡死过去,把领导和他的客户落在餐厅里了。
林染慌张地打电话过去,果然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带你出来是让你来工作的,你哪去了?”
电话那头很是吵闹,不知道在什么不正经的场合,甚至还能听到女人的声音。林染面上眉头紧锁,但嘴上仍旧好声好气道歉。
“抱歉抱歉王总,我在外边不小心睡着了。”
“睡觉?你昨天突然请假,今天回来工作一点都不专心,你要不别干了,找个厂上班得了!”
王语的声音越发大声,连电话那头的女人都不说话了,林染木着脸等他骂爽,那头的人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不再那么激烈。
“开源街尚能ktv,立马滚过来。”王语说,“要不是李总替你求情,你今天一整天的工资别想要了!”
一天两百块不到的工资,还没我们家猫餐标高,也值得他张口闭口用来威胁人。
林染冷笑两声,用手机搜了搜地址,想了想现在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还是打算坐地铁过去。
反正到时候搪塞他们是路上堵车了就好。
到了王语口中的ktv,跟着服务员来到包厢,还没推门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声音。
跑调到天边的嚎叫,简直和林染小时候农村家里养的那头早中午吃饭前都要叫两声的猪没什么区别。
林染满脸歉意地推开门道歉,正在唱歌的王语身边还坐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反倒是那个李总招呼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抱歉抱歉李总,我的错。”
林染赶紧向他道歉。
对方用那双小眼睛看起来十分好脾气地看着林染:“没关系,年轻人嘛,我儿子就比你小几岁,天天就知道睡觉打游戏。“
既然有人给台阶下,林染还是十分愿意配合的,就是姓李的总是会用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目光打量他。
林染觉得特别不舒服。可转念又一想,他再怎么也有个一米七五,在场这俩老男人甚至没他高,自己发起狠来也够其他人喝一壶。
总不会有人对他出手吧?
在领导王语的催促下,林染硬着头皮陪这位客户一块儿唱了首情歌,还被塞了两杯酒,把自己膈应得够呛。
一帮人在ktv里干唱了几小时,临近晚上十点,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大概是有别人在,王语没怎么和身边的女人打情骂俏,但林染好几回瞥到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仗着自己多喝了几瓶酒,和女人摸来摸去。
林染心底的不适逐渐积累,小腹莫名发热,却被胃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掩盖,被他硬生生憋住。
然而这场莫名其妙的应酬,却在即将结束的时候,给林染放了个大招,让他再也憋不住干呕的谷欠望。
几人离开ktv,林染本以为自己的任务总算结束,却没想到李总突然说可以开车送大家回家,给出来的理由是除了他其他两人都喝了酒。
事实上,林染已经对这种场合厌恶至极,宁愿去赶最后一趟地铁,也并不大想坐李总的车离开,可领导王语发话了,边大笑着夸奖李总为人,边指使林染上车。
很怪异,但没办法。
林染在这条名为权力的食物链最底端,成为上位者的盘中餐,他有意逃离,却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不得不顺着领导的意愿,坐上了车。
将近十一点,李总送完了王语,再问过林染的地址后,在夜晚的霓虹灯下,一路驱车到了老城区的筒子楼附近。
小区也是老小区,没有停车位,随处可见停得乱七八糟的小车和电动车,还有年久失修的路灯。
林染隔着窗看着自己十分熟悉的地方,迷迷糊糊正准备开门下车,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锁住了?怎么回事?
“小林。”李总在驾驶座上,侧头看他,“你陪我一下。”
“?”林染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一只不经世事的兔子,眼底都是醉意和困意堆砌出来的粼粼水光。“我要……回家休息了。”
“那我和你一起上楼。”
“不行。”
林染的背已经贴到门上,虽然意识不清晰,仍旧察觉出危险。
可李总的身体,却越过中间的控制器,朝他挤过来。那双戴着眼镜的小眼睛,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猥琐。
林染终于意识到有问题,开始局促地去推拉车把手,却毫无反应。
“你放我下车!”声音颤抖。
“别别……小林……”
李总控制住林染乱挥的双手,汗湿的手心紧紧抓住他纤细的手腕,林染惊慌之下,对着他脸扇了一个巴掌,但因为醉酒,判断失误,没能挥出去。
“滚开!”
越来越大的手劲儿想要把林染制服,再加上药效慢慢上头,林染眼前一片昏暗。
完了,要没有力气了!
怎么回事?林染懊恼又绝望地想到离开ktv时喝的那杯酒。
酒有问题!
眼看着林染力气越来越小,被迫挤在车门和副驾驶的角落里,低着头把变态的脸往外推。可无论怎么使劲儿,李总肥胖的脸仍旧朝林染亲过来。
就在林染逐渐绝望的时刻,突然,车的正前方玻璃处传来不小的声响。
一袋垃圾砸在车玻璃上,零零散散地四散滚落,把车上激烈的动作都砸得停了下来。
在车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高挑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径直走向车前方,暴力地朝车头踹了震耳欲聋的一脚。
“轰”的一声,林染感觉到自己身下猛地一震,刚才还亮着的车灯熄灭了。
而小车自身的保护机制无力地发出几声机械的警告声,其他部位的车灯全部亮起,叫林染在副驾驶的位置看到了黑夜中那张被照亮的脸。
仿佛刚从地狱里被放出来的恶鬼,冷漠又阴沉。那双绿眼睛,被车灯照过,仿佛一道更为刺目的光,径直锁定副驾驶的林染。
“开门。”
不知道是对谁说,目光极为陌生。
可林染几乎是看到祁宴的下一秒,不安的心脏猛地放缓了狂跳的速度。仿佛热锅里的蚂蚱瞬间跳进了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满脑子的混乱都因为这一眼被梳理干净、清晰。
林染甚至觉得自己的酒醒了,四肢百骸被灌入力气,又开始把变态往外推。
“滚开!”
而祁宴压着嗓子,在踹完人车灯后,还有功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来到副驾驶座的窗边,伸出手缓慢地敲了敲车窗,一改刚才的汹汹气势,力度很轻。
即使被关得很紧的车窗掩盖住一半的音量,却也在此刻显得格外响亮。
林染一脚踹向已经傻掉的李总:“叫你开门!”
对方似乎是怂了,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优势,又躲不开林染的反击,赶紧打开车门。
十秒后,腿有些软的林染,一推开车门,就掉进某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他的人力度很大,几乎把林染的胳膊掐疼。
可林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忍着不适,任由祁宴捞过自己,煞气极重地越过自己的肩膀,目光冷淡地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居高临下地睨着胖子,像一只刚捕食成功的豹子那样,野性十足地呲了呲牙,语气危险。
“不想死就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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