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如耿舒宁预料那般,架虽然没吵成,两人还是愉快地跑到龙床上,实现了从床头翻滚到床尾的大和谐。
只是这场欢愉来得太汹涌,叫耿舒宁有些吃不消。
她自打回宫起,给太皇太后调理身体,畅春园太上皇那边都时不时送方子过去,一点没落下,自不可能落下自家蓝盆友。
先前除夕到正月里半个月,将养时间太短,耿舒宁还没太深刻地感受。
这位爷工作起来太不要命,虽然身子骨还算康健,却特别瘦,瘦得翻滚起来硌得慌。
所以正月前半个月吃饱了荤,她也没怎么惦记。
但这会子却全然不同,她小手刚开始不老实,就瞪大了眼捏了好几下。
狗东西竟然长肉了!
明明穿着衣裳看起来还是瘦削模样,可胳膊腿儿肌肉明显,还有腹肌,线条隐隐约约拱卫着孽缘,叫人流连忘返。
耿舒宁气都喘不匀,也没忍住感叹:“爷现在……唔……真真是秀色可餐,怪不得……嗯,怪不得旁人惦记哼……”
胤禛很受用耿舒宁的喜欢,不枉费他忙里偷闲在布库场上挥洒的汗水。
但他没说话,他埋在心底的郁结,不堪,还有悲凉,并不想让怀里脸颊滴粉的小狐狸知道。
可他的生母非要将他身边最重视的都毁掉,如果不让小狐狸清楚一切,也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就会因为大意而受伤甚至……
想到此处,胤禛几乎是用上了把这娇娇儿嵌入身体的力道,紧紧拥着她。
月击星空,星空震颤,点点星光滑落,落入幔帐,惊起动人心弦的吟唱。
耿舒宁自觉体力还算不错,以前起码能陪着蓝盆友快乐到结尾。
累着了,第二日休息半天就没事儿人一样。
但今天她却感受到了胤禛格外不同的热情,每一次星空见月,都要为之震颤。
温柔中带着些微粗鲁,却更叫她难耐,眼角的晶莹一滴滴滑落,也润不透嘶哑求饶的嗓音。
她翻身想跑,这位爷太适合做古董商了!
她不行,她是细水长流的选手哇~
但跑是来不及的,伴随着胤禛低哑的轻哄,呜呜咽咽的小兽又一次被拥住,继续无休无止地沉沦,一次次攀上云端。
这次耿舒宁没能陪胤禛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睁眼,幔帐被晴芳打开时,灯烛都点上了!
*
耿舒宁呆了下,抚着脖子,声音嘶哑问:“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不会晚上了吧?
她一觉睡了一天?!
巧荷见到幔帐内比以往更甚的风光,脸颊微红,赶忙将早备好的薄荷蜜水端过来。
耿舒宁接过来一口干掉,这才觉得嗓子眼舒服了些。
“回主子,还没过午时呢,万岁爷留话,说今儿个忙,午膳怕是回不来,叫您等他一起用晚膳。”晴芳这回倒是没有往常伺候时的脸红,只略担忧扶着主子起身。
昨儿个主子在年羹尧面前那般肆意,晴芳就觉得有些不妙。
眼下见到主子身上的痕迹,这都不算什么,可看着主子走路时的不自在,还有蜜水都润不回来的嗓音,令她心里越加发沉。
怕不是万岁爷生了怒,将火气都发作在幔帐里了吧?
昨个儿储秀宫和漱芳斋还有礼部其他的官员和宫人看着,若是有不好听的传出去,损了万岁爷的颜面……
万一累及主子此时失宠,先前宫外那些被主子压制下去的家族,还有宫里被主子摁着的妃嫔,估摸着得生吞活剥了主子。
“主子恕罪,奴婢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晴芳伺候着耿舒宁沐浴的时候,便等不及小声劝慰主子。
“这女子再要强,在夫君面前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您……您别觉得委屈,夫妻之道本就是互相低头,您说是也不是?”
耿舒宁闭着眼泡在浴桶里解乏呢,听晴芳这话古怪,诧异睁开眼。
“皇上早上走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好?”
不能够啊!
她向来觉得,幔帐里的事情不能只有一个人享受,互相取悦才能得到更多快乐。
她昨晚上被这狗东西迫着,翻身做了好一会子的主人,为了叫他早些歇着,她甚至还这样那样地耍花活儿。
虽然引得这男人更没完没了,但他的表情可是越来越高兴的。
晴芳愣了下,下意识道:“万岁爷看着心情还不错,可昨儿个您跟年大人……交谈甚密,苏总管特地跟奴婢说了,您回来之前,万岁爷捏碎了那串云南进上来的迦南佛串子。”
耿舒宁挑眉:“若皇上宠幸了其他妃嫔,我摔摔打打的话,你猜苏培盛会不会劝皇上跟我服软?”
晴芳:“……”想也知道不可能,皇上宠幸妃嫔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巧荷端着主子要换的衣裳进来,正好听到耿舒宁的话,拉了晴芳一把。
她笑道:“我瞧着苏总管的意思,怕是想叫主子知道万岁爷在意主子,却不舍得对主子发作,是替主子爷讨巧呢。”
她还调侃:“就算您愿意服软,奴婢瞧着呀,万岁爷怕是也舍不得。”
就以她们家主子的性子,服一次软,怕是造作十回都补不回自个儿心里的亏,到时候头疼哄人的还是皇上。
只要皇上心思清明,才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晴芳欲言又止,虽然她忠心主子,可无论如何,主子伺候的毕竟是皇上……
“晴芳,你当知道,我与旁人不同,别说在皇上跟前我不会服软……”耿舒宁起身,由着巧荷给她穿上衣裳,意味深长看晴芳一眼。
“就是在太后,甚至老祖宗和太上皇面前,我亦不会卑躬屈膝。”
“如果你习惯不了这一点,我可以安排你在宫外办差。”
晴芳脸色发白,立时跪地请罪:“是奴婢想岔了,奴婢愿意伺候主子左右,求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仅此一次。”耿舒宁随手拉她起来,“如无必要,不必跪我,我想要的忠心,不在形式上。”
*
等巧静伺候着耿舒宁用午膳的时候,巧荷偷空将晴芳拉到烧茶的梢间里。
避开了人,巧荷骂晴芳:“以前我觉得你比巧静通透,怎么突然就糊涂了?”
“你也不想想,主子将来是要与万岁爷比肩的,老祖宗和太上皇再疼主子,也由不得主子盛宠太过,影响子嗣。”
“太后就更容不得主子成为比她更浓墨重彩的存在,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晴芳焦急跺脚:“我哪儿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主子在皇上面前太要强,时间久了会让后宫那起子……钻了空子!”
都说女子以柔克刚,后宫妃嫔甚至想爬床的宫人,怕是一辈子都在钻研‘柔’之一字。
眼下皇上和主子感情好,时间久了呢?
晴芳想劝主子,好歹刚柔并济也成啊,别一味偏着性子……
巧荷不客气地打断她的思绪:“那若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为难主子呢?”
“你猜主子是需要站在他们那边指责主子的奴才,还是与主子一条心,指哪儿打哪儿的奴才?”
晴芳又一次愣住。
“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先前在温泉庄子,主子对九卫的要求你该记得。”
“巧静现在还诚惶诚恐得不到主子信重,你若再犯,怕是留不得了。”
晴芳脸色更苍白,瞬间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她在以世俗女子的规矩劝主子。
可她们跟随的主儿,明显跟这世道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也因此得了皇上的宠爱。
要主子真渐渐变得与其他女子一样……才会真失了万岁爷的心。
晴芳给自己一巴掌:“都怪我,前儿个去六尚局办差,听那边的几个尚官和掌仪说了几句,左了心思,往后我再不敢了!”
巧荷皱眉:“六尚局?谁说的你可还记得?”
晴芳迟疑:“她们就是在值房里私下说道,没发现我……或者装没发现我。”
她这会子回过味儿来了,紧咬着牙扭身就走:“我带御前的容惠去的,她知道是谁,我这就去问清楚。”
容惠是苏培盛带出来的,在御前伺候了好几年,记性特别好,直接就跟晴芳说了。
一共有四个人,尚服局的纳喇尚官,尚宫局的他他拉掌仪,还有尚膳局的陈尚官和喜塔腊掌仪。
当然,容惠跟晴芳说完,立马也跟苏培盛禀报了。
*
巧荷和晴芳还没去找陈嬷嬷查,苏培盛就回了养心殿。
“岁宁主子,嚼舌根子的几位,奴才知道是谁的人,您不必叫人去查了,否则怕会打草惊蛇。”
耿舒宁挑眉:“苏总管不如跟我说说,她们都是谁的人。”
苏培盛有点尴尬:“万岁爷吩咐,说用过晚膳,他会亲自跟您说。”
耿舒宁瞬间了然,又是太后啊。
等苏培盛离开后,陈嬷嬷近前伺候,得知晴芳叫人忽悠了,眉心皱得很紧。
“主子,六尚局的尚官,那都是八旗体面人家的夫人才能担任,背后牵扯的人可不少。”
“纳喇尚官的夫家舒穆禄氏,是孝康章皇后外家,陈尚官出身陈佳氏,夫家是三等公忠勤公索绰罗氏,忠勤公府乃是万岁爷亲妹温宪公主婆家。”
“至于他他拉掌仪和喜塔腊掌仪,身份来历也不一般,他他拉氏曾是孝康章皇后的贴身婢女,喜塔腊氏的额娘是孝懿皇后奶娘。”
如果是这几个人,几乎将太上皇、太后还有先孝懿皇后都盘算在了里头。
一旦发作起来,就是直直下几位长辈的面子,实在不好处置。
耿舒宁倒是有些佩服太后了,“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在做德妃的时候,手段很是不俗啊。”
连孝康章皇后的外家和贴身婢女都能收用为自己人,甚至在孝懿身边也安插了人手……啧啧,该她得康熙的喜欢,甚至能前后生下五个孩子,还站住了三个。
*
等胤禛回来的时候,就见耿舒宁用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一脸看猴儿的表情看他。
胤禛无奈:“你这又闹得什么妖?”
耿舒宁笑嘻嘻凑上前,拉着他坐在罗汉榻上,“我只是想看看,万岁爷的聪慧是随了太后还是太上皇。”
她拉长了声儿调侃:“如果随老爷子嘛,那就不用担心了,太上皇至今也英明神武。”
“如果随太后我可就要为自己担忧了,您可别上了年纪后,突然做些惊掉旁人下巴的事儿……”
胤禛沉下脸,不太有说服力地低斥:“放肆!怎可妄议长辈之事!”
再说,在这混账心里,老爷子难道比他更英明神武?
苏培盛忙带人出去守着。
趁殿内没人,耿舒宁抱着胳膊冷哼。
“这长辈若仁慈,我自当敬着,若她不做长辈该做的事儿,连我带我男人一起欺负,我凭什么尊她敬她!”
胤禛沉默片刻,捏了捏额角,表情喜怒不辨,声音却很疲惫。
“你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就不能等用过晚膳,朕再慢慢跟你说吗?”
耿舒宁:你总说我像你,随谁还用说吗?
见她眨巴着杏眸望着自己,胤禛哭笑不得,心情倒稍微和缓了些,捏捏她的脸颊。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额娘恨朕,只要朕痛苦,最好早些薨逝,她才会满意。”
耿舒宁不解:“可当初我在……寿康宫还有慈宁宫时见到的太后,完全不是这么个性子啊?”
“她还挺关心皇上的,也掂得清轻重,为人处世也都恰到好处,怎么会……”
寿康宫她是参考原身的记忆,慈宁宫时她可是亲自接触了太后乌雅氏。
她当时是真挺喜欢跟富婆贴贴的,还以为正史说太后和大儿子不对付是谣言,最多就是有些不擅长跟彼此打交道罢了。
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后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扭曲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胤禛低声解释,“额娘当初将朕给孝懿皇后养,以为可以换得嫔位,能在自个儿身边养个阿哥,岂料皇阿玛只给了她一个封号贵人。”
孝懿皇后解释过,若是乌雅氏有了身孕,皇上还会晋封。
一下子从个小答应封嫔,以老爷子那种晋位非常吝啬的,想也知道不可能。
但乌雅氏觉得孝懿皇后骗了她,就此生了恨,利用在孝懿皇后身边安插的人手跟胤禛接触,说孝懿皇后的坏话,让他向着自己。
胤禛那时候还小,在承乾宫住着,他又能做什么呢?
敌视孝懿皇后?
乌雅氏只是贵人,没办法把他抢回去养着,他只会处境更艰难。
“朕将这话跟额娘说了……她气得动了胎气,早产生下小六,后来胤祚身子不好,她便觉得是孝懿皇后指使朕,害自己的亲兄弟。”
胤禛越说面色越疏淡。
被收买的婢女一直说德贵人多少慈母心肠不得不藏在心里,又为了他的前程有诸多无奈,心如刀割冷着他。
他那时候很是心疼,总会偷偷想办法去见乌雅氏,缓解她的思子之痛。
可乌雅氏从未表达过对他的爱意,每次见到他更多是打听孝懿皇后的事儿。
甚至会利用他来坏孝懿皇后的恩宠,导致康熙和孝懿皇后都对他愈发冷漠。
胤禛本以为自己的额娘是爱在心头口难开,因为他也是如此,总习惯做得多说得少。
但小六和十四出生后,见到乌雅氏是如何心疼儿子的,又是如何利用自己为小六和十四筹谋的,他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次允禵犯了错,皇阿玛很生气,我为了替他免去皇阿玛的罚,打了他,但额娘并不这么觉得,甚至觉得我是想害死自己的第二个兄弟。”
胤禛面无表情回忆自己当时怕额娘误会,特地去永和宫解释,在角落里听到乌雅氏歇斯底里的话。
“若不是他,本宫又怎么会被人嘲笑卖子求荣!最该死的就是他,而不是本宫的小六!”
“现在连小十四他也不想放过,早知道当初他一出生,本宫就该掐死他,也免得叫他成为一个不知道孝顺和兄友弟恭的怪物!”
“佟佳氏抢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害死了我的小六小七,压着不许万岁爷封我为贵妃,他却在宫宴上堂而皇之跟佟家亲近,叫我这个额娘情何以堪!”
周嬷嬷劝她,“六阿哥是九阿哥害死的,四阿哥跟九阿哥水火不容,还是知道好坏的。”
“再者四阿哥打十四阿哥也不重,却免了皇上对十四阿哥的惩罚,也是好心……”
贵妃一说,也就德妃自个儿觉得,周嬷嬷都觉得,以乌雅氏包衣的身份,封妃也就到头了。
至于乌雅家没人能参加宫宴,胤禛毕竟被孝懿皇后养过,面子上敬孝懿皇后的阿玛几杯酒,也不算什么,周嬷嬷都没来得及说。
乌雅氏脱口就是一句——
“他恨不能祯儿去死,好抢了弟弟的名字!我才没有这样的儿子!”
耿舒宁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震惊,什么叫抢了弟弟的名字?
先生的哪一个,太后自己不清楚吗?
不过耿舒宁很好奇,“满文中您和十四贝勒的名字写法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失误?”
有了原身的记忆,耿舒宁才知道,满文是以拼音来区分文字的,禛和祯的写法读音都是一样的。
原本因为回忆,脸色阴沉的胤禛蓦地露出个笑来,似无奈又似感叹地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夸——
“朕的宁儿果然聪明,这就是额娘越来越针对朕的缘故。”
啊?
耿舒宁感觉像是被这男人当狗头摸了,因为她比狗还懵。
胤禛失笑,“你可知六弟名讳的祚,乃是国祚的祚?额娘觉得皇阿玛有意让他取代二哥的太子之位。”
不只太后这么想,有一部分朝臣,甚至连端和帝都有此猜测,所以胤祚才总会遇到诸多意外,早早就去了。
胤禛知道这只是无稽之谈,胤祚不嫡不长,甚至身体不好,老爷子疯了才会将皇位传给他。
这不过是个父亲对病弱儿子最美好的祝愿,甚至有意将他过继给自己无嗣的七弟,纯亲王隆禧,才会用了这个字表示看重。
朝臣甚至端和帝之所以会将那无稽之谈的流言传开,无非是为了以此打击当时跟端和帝争得如火如荼的直亲王胤褆。
也只乌雅氏深信不疑,在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恨胤禛让胤祚早产,恨宜妃之子吓得胤祚生病,更恨孝懿皇后借着宫规,不允许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去永和宫给她尊贵的儿子救命……
她恨得太多了,直到胤禛登基,这份恨意终于有了出口。
胤禛唇角的笑意变成了苦涩。
“朕当年在额娘怀着身子的时候,告诉她朕无法跟孝懿皇后生分,有孝懿皇后令人暗中引导之故,更因为……”
他偏开头看着窗外,飞快转动着佛珠,艰难承认——
“朕那时太任性,自打额娘怀了小六,许久不再叫人给朕送点心衣裳,也不再带话给朕,偶尔见朕,只为了问朕孝懿皇后的动静,朕……嫉妒,选了不合适的时间说了些难听的话。”
事实上,他不只嫉妒,更委屈,也不甘。
为何同样是额娘的孩子,额娘对他只有利用?
即便他只是个孩子,也看得出额娘看着肚子的眼神多么温柔,又多么重视那个孩子,那是他从来没得到过的温情。
可再多理由,也碍不住他确实做错了。
对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孕妇,还是自己的额娘,说自己不会选择生母,也不会疏远跟她不对付的养母,气得她动了胎气早产,这件事他无从辩驳。
所以在往后的岁月中,无论乌雅氏私下里做过多少过分的事,他都只是默默忍着,当作为自己赎罪。
胤禛缓了下心绪,平静道:“朕登基时,皇阿玛的身子不好,并未出现在登基仪式上,传位诏书满蒙汉三种文字,一式三份,宣读了三遍。”
“满汉文字的旨意,朕的名字和允禵的名字读起来一模一样,当时额娘的表情就不对,只是当时她因着规矩还在畅春园,朕并未及时发现。”
“等朕接她回宫后,渐渐地,通过周嬷嬷,朕才知道,她和乌雅嬷嬷都觉得,是朕抢了老十四的皇位,只是老爷子病糊涂了,才会选了朕这个……无情无义之辈。”
耿舒宁:“……”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无语,吐槽都没地儿下口,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胤禛甚至格外冷静地分析,“万幸皇阿玛健在,若朕继位时,皇阿玛……也许额娘会直接在宫里发疯,朕一点都不会意外。”
耿舒宁更:“……”不得不说,四大爷,你真相了啊!!
第112章
正史上,在胤禛继位后,被亲儿子封为仁寿皇太后的乌雅氏,以“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一句话,给了八爷党和与雍正不对付的朝臣攻歼他得位不正的机会。[注]
现在自家这位老天爷喂饭吃的蓝盆友,一脸悲凉冷静地分析,丝毫不差,叫耿舒宁觉得……有点心疼。
怎么说呢?
胤禛打小就是那种言简意赅,开口就噎死人的性子,又是个皇子……老实说,耿舒宁觉得他小时候有点青春疼痛文学的意思。
哪怕爹不疼娘不爱,胤禛好歹也是皇贵妃养子,生母得宠,宫人轻易不敢怠慢,金尊玉贵养着,没人敢给他挫折叫他成长。
在这种情况下,他受到的最大挫折来自期盼良多的生母,又是小孩子,说话没分寸……不能说他没错,只能说可以理解。
而太后,耿舒宁听着,感觉她比胤禛还像被人惯坏的小孩子。
这也不难理解,太后是康熙唯一一个不是秀女的妃子。
十五入宫,十八生子封贵人,二十岁封嫔,二十二封妃,晋位速度在康熙朝已经算是坐火箭了,可谓风头无两。
入宫前作为满族姑奶奶,家里宠着,虽因包衣身份小选入宫,但乌雅家在内务府势力不俗,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等得了康熙的宠爱,加之自己心计和某些时候情商都还算在线,更加不会受什么委屈。
这样温室里娇惯出来的女子,以自我为中心再正常不过,一有不如意就怨天尤人,好似谁都对不起她。
*
胤禛犯了错,即便被德妃再三拒绝抚养,也还是得忍下所有的委屈恭敬对待生母。
即便乌雅氏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他也得粉饰太平,否则就是不孝。
而太后又为胤禛做了什么?
她身为答应,按大清变态的宫规,本来就抚养不了自己的儿子,是她自己选择走门路进了承乾宫。
即便不是孝懿皇后抚养胤禛,也不会是她。
她因为儿子不肯帮她做承乾宫眼线,对儿子堪比对待仇人。
哪怕在胤禛登基后,面子情也寥寥无几,以允禵为雨晴表,好赖全由她。
问题允禵都还没觉得自己委屈呢,她到底是心疼小儿子,还是借此来发泄自己对胤禛的不满?
耿舒宁问胤禛:“她对乌拉那拉氏和齐妃也是如此吗?”
她突然记起,有些野史传说,德妃给自己的儿子挑选的都是汉军旗,就是表达对儿子的不满。
对待满八旗的四福晋也是诸多刻薄,才会让四福晋郁结于心,早早薨逝。
胤禛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答案可想而知。
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点上了灯烛,欲言又止看了眼这边,见耿舒宁摆摆手,才轻叹口气又出去守着。
从小就在胤禛身边伺候的苏培盛,也清楚自家主子心里有多苦。
胤禛再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是朕做错了事……”
耿舒宁不耐烦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弥补也该有个限度,爷确定太后娘娘不是因为您无休止的退让,才会越来越过分?”
胤禛愣了下,抬手握住耿舒宁的手,“皇阿玛也跟朕说过差不多的话。”
只是康熙不会说得如此明显。
毕竟太后曾为他生儿育女,也是他特别宠爱过的女人,有情分在那里。
康熙只是劝胤禛,至亲之间有些话不能藏在心里,藏得久了,就会变成一根刺,再也拔不出来。
耿舒宁了然道:“所以说老爷子就是比您英明呀!”
不等胤禛瞪过来,耿舒宁晃了晃他的手,又问:“太后原本很喜欢我,好像是从我出宫开始,她就对我改了态度。”
“我猜,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开始知道爷心里有我吧?”
她将胤禛的手当作自己的,撑在自己脸上,趁机歪在他身侧,继续猜测。
“如果说谁会告诉太后,熹嫔是一个,乌拉那拉氏是另一个,她们让太后以为,皇上为了我,欲效仿佟贵太妃的路子,这叫她更讨厌我。”
太后特别在意别人说自己卖子求荣,厌恶极了佟佳氏,偏偏因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温婉知性形象,什么都不能说,憋久了变态也很正常。
“后来,我跟随您南下,看起来又似要走董鄂氏的路子,偏偏又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叫不得太皇太后喜欢的太后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更加嫉恨。”
更别说,宜太妃还公然替她说话,可以说耿舒宁几乎把太后的雷点趟遍了,太后不搞她搞谁啊!
如果得太皇太后和宜妃支持的耿舒宁得封高位,太后见到耿舒宁就会想起以前压她一头的孝懿皇后,见到胤禛就会想起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往……
已经没有允禵什么事儿了,人家好好在青海做大将军王呢,太后就是为了自己陷入疯魔。
胤禛:“……”话都被小狐狸说完了,他也没什么可补充的。
但耿舒宁有。
她抬头笑眯眯看着胤禛:“更有一点,我同样非选秀入宫,可若我得封高位,甚至成为皇后,就叫她过往的恩宠成了个笑话,也叫她现在这个太后之位成为别人嚼舌根子的下酒菜。”
太后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曾经的恩宠,最无法释怀的就是自己并非太上皇后,只是太后。
要是耿舒宁成为例外,又有太上皇压着,可怜太后连发疯都不能,啧啧~扭曲一下而已,洒洒水是吧?
胤禛愈发无奈:“朕为额娘请封过皇太后之位,只是皇阿玛早年说过不会再立后,因此孝懿皇后和温僖贵妃才会……”
如果此刻封太上皇后,佟佳氏和钮祜禄氏都得跟着发疯。
左右太后现在是除了太皇太后之外最尊贵的女子,在康熙百年之后,胤禛也可封皇太后,康熙思量之下,绝不会同意封太上皇后。
胤禛用力握了握耿舒宁的手,“朕不会由着额娘继续如此下去,内务府那边允裪会盯着,额娘掌控的钉子不止这几个,还需要时间慢慢查。”
“等查清楚以后,朕会在皇玛嬷千秋节时下令,放一批内务府的人荣养出宫,为皇玛嬷积福。”
“等额娘手里能用的钉子都被拔掉,再请皇阿玛叫她常住畅春园,往后她就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
别怪他把麻烦丢给老爷子。
碍于孝道,即便知道太后做了什么,胤禛也确实没办法怎么样,谁的媳妇儿谁自己管去吧,他这个做儿子的是没办法。
耿舒宁:“……”看出来是亲爷俩了。
她把脸从胤禛掌心抬起来,凑近他唇角轻轻亲了下,“不能再对我做什么,她对你的伤害就这么算了?”
“万一老爷子……将来她再次入宫要为难我们两口子呢?你依然还要选择退让?”
胤禛又一次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短了些。
他不再是小时那个敏感尖锐又期待母爱的小孩子,他已经是大清之主,没有谁能再伤害他。
所以他只浅浅一笑,低头在耿舒宁唇上亲回去,轻轻蹭了下,温柔至极。
“安心,有赖宁儿周全,皇阿玛身子骨不错,朕也不会一直这样为了前朝和边境焦头烂额。”
“等准噶尔的事情解决,肃清朝野之后,朕空出手来,会让额娘明白,没有人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帝,她也不能为所欲为。”
能遏制太后的手段并不少,乌雅家、老十四,还有她生前身后的荣光……只要胤禛狠得下心,早晚能叫太后安分下来。
只是现在胤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先前他的动作已经够大了,加之此次选秀与过往也多有不同,朝堂上下现在还如同惊弓之鸟,不宜再有大动作。
而允禵远在青海,在与准噶尔一战中不可或缺。
先前胤禛想召允禵回京一趟,也因为准噶尔小动作不断,噶礼又带着一部分驻军叛逃,允禵没能回来,眼下更不能动。
胤禛作为皇帝,可以接受隐忍一时委屈,静待来日便是。
他只是不舍得自家小狐狸跟着担惊受怕。
该说的都说了,胤禛心里的包袱放下了大半,笑得愈发疏朗。
拉起耿舒宁,胤禛笑道:“先用晚膳吧,朕没事儿,你也不必生气,只要小心着些别落单,朕会护着你。”
耿舒宁想了想,点点头嗯了声,“万岁爷一言九鼎,我的安危交给您,自然是放心的。”
这句话使得胤禛心情更好了些,以前小狐狸都不乐意叫他护着,现在终于松口了。
这叫胤禛的食欲都好了些。
*
倒春寒时候,天气变幻莫测,白日里就阴风不断,突然降了温,所以耿舒宁做主上了鱼羊鲜的锅子。
里面加了麻椒油和茱萸油,麻辣滋味儿在奶白色的汤底中似是星火一般飘荡出更叫人开胃的鲜香。
切成卷的羊肉片,用酱料腌制过的牛肉,还有薄如蝉翼的鱼片和各种在炕上暖出来的小青菜,老豆腐,油撒子……一轮轮涮进去,不知不觉胤禛就吃撑了。
等发现绣着龙纹的蹀躞带都有些紧绷,胤禛才略有些尴尬地住了筷子,吩咐苏培盛上消食茶。
耿舒宁倒难得没吃太多,她心里总有种隐隐约约的酸痛,说不清是心疼胤禛还是物伤其类。
她很理解这种不被偏爱,甚至被抛弃的感觉。
虽然她没胤禛这么惨,但上辈子其实也一直都在被放弃,在失去。
所以她才会以四大爷为偶像,拼了命地奋斗,从来不相信感情,只相信事业和金钱带给自己的鲜亮生活。
她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她能比大部分人都活得更好,比……爸妈和奶奶所期待的孙子更优秀。
她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委屈,也放任自己因此而任性,鲁莽,倔强乃至矫情,可这个男人……他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有第二种解决方式。
以前有同事警告她,说不能心疼男人,这是女人不幸的开始。
但在刚才胤禛特别温柔亲在她唇角,更温柔安抚她,却丝毫不提自己眼底闪过的难过和悲凉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窝子生疼。
行吧,心疼自家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这狗东西要是敢让自己不幸,她就让他不行!
想通了以后,见胤禛抚着肚子,尴尬坐在一旁喝消食茶,她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但她确实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生怕一开口就是刻薄话,下意识偏开头,看向因为散味儿打开的窗户。
突然得见有几丝雪白从窗外飘落,耿舒宁瞪大了眼,起身疾步走到窗前。
三月中,竟又落雪了?不愧是小冰河时期!
胤禛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下,“怎么——”
耿舒宁没等他说完,蹬蹬蹬跑过来,拉着他起身就往外走,“外头下雪了,走走走,我陪万岁爷散散步!”
雪地里浪漫一下,再听听她无处不在的爱意,应该就足以安慰这个狗系的蓝盆友了吧?
她转头朝不肯顺着她力道往外去的胤禛灿烂地笑,“我陪爷去听雪好不好?”
胤禛:“……”你再说,谁陪谁?
刚吃完了锅子惹出一身的汗还没落下去,这会子就去雪里头散步,怕是要着凉的!
*
按理说,以胤禛的性子,定要念叨得耿舒宁抱着脑袋撞他喊错了。
可今日也不知怎的,胤禛不想念叨,竟由着她嚷嚷着叫取出大氅来,兴冲冲出了门,在这难得的雪夜里散步。
实话说就是……冲动之下,真的很难有浪漫可言。
毕竟已经是春末,就算天气反常,也不会是鹅毛大雪。
盐粒儿一样的雪粒子飘洒了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就变成了淅沥沥的小雨。
除了冷,潮,风大,啥浪漫都没有,顶多就是伞都遮不住的雨夹雪糊了一脸。
走出去都没有一里地,两人就灰溜溜回到了养心殿里,分别洗漱过后,面对面坐着喝姜汤。
胤禛这会子心情反倒好了起来,戏谑问耿舒宁,“宁儿可听到雪的声音了?朕听到了,呼啸得人耳根子疼。”
耿舒宁瞪他,“那是西北风,爷是冻傻了还是老糊涂啦?”
苏培盛和晴芳:“……”
算了算了,他们的心脏着实受不住这种对话,还是出去守着吧,省得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等殿内没了人,胤禛慢条斯理放下盛姜汤的碎白玉瓷汤碗,长臂一伸就要将人往膝上挪。
耿舒宁也放下碗,咯咯笑着躲。
“爷可饶了我吧,咱们俩可都吃撑了,您还是养精蓄锐得好,免得老得更快呀哈哈~”
胤禛磨了磨牙,默不作声地起身,准备叫她见识见识他在布库场里的年轻力壮。
这小混账一天不收拾,就要上房揭瓦。
苏培盛和晴芳在外头守着,没一会子功夫就听到里头响起了熟悉的暧昧声响。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里面哼哼唧唧的动静和喘息声,都没用一盏茶功夫就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苏培盛愣住了,咋,他们主子爷……昨儿个晚上累狠了,今天发挥失常?
晴芳也有些迟疑,中午那会儿刚做错了事儿,那现在……是该进去伺候啊,还是再等等?
俩人在外头大眼瞪小眼腹诽着的功夫,里头倒是没有什么活色生香的场面。
胤禛和耿舒宁衣裳还算整齐,一坐一站,互相眯着眼危险看着对方,表情微妙地对视着,而后异口同声问——
“你刚才说什么?”
“爷要不要求我帮您呀?”
嗯?
胤禛冷笑,这小混账确实欠收拾了!
就在苏培盛和晴芳决定送水进去的当口,还没来得及张嘴吩咐,就听见里头又响起了比先前更激烈的声响。
俩人:“……”这敦伦规律它正常吗?
第113章
四月初,清明的细雨朦胧温柔地笼罩紫禁城之际,雍正朝第一次选秀正式拉开了帷幕。
自全国各地和北蒙而来的秀女,浩浩荡荡排在神武门外,等待遴选。
已有近七年没选秀,除了因为年龄免选的秀女外,此次选秀人数多达八千人。
与过往每次选秀相同的是,选秀先由内务府遴选出无大瑕疵的秀女,才能进入初选。
初选为三天,过了复选后,住在宫中半月教导规矩,再进行终选。
这回选秀,京城内外都比较关注,生怕会出什么问题。
因为人数太多,有上进心的人家担忧竞争会太激烈,初选还好说,复选……要命的事儿怕是不会少。
可无论如何担忧,都还是得老老实实将秀女们送入宫中。
选秀第一天,进行选秀的多是满蒙汉八旗里比较体面的人家。
按规矩,太上皇和皇上所在的上三旗在最前面。
其余五旗,满洲旗在最前面,而后是蒙八旗,最后头是汉八旗。
一辆辆骡车从二更起就陆陆续续停在神武门外,将神武门方圆几里占了个严实。
提督衙门的护卫在外,内务府尚宫和尚功两局,连同内务府掌礼司的宫人在门内严阵以待,维护选秀秩序。
离神武门近些的骡车里,秀女还算悠闲地候着。
离得远一些的则心里发苦,心知排队怕是要排到后半日去。
哪怕准备下了好克化的点心和茶水,生怕官房无处寻,闹出笑话,也不敢吃喝,免得坏了前程。
每年都会有秀女苦于这一点。
只是等到天亮起来以后,神武门大开后,所有参选秀女就都发现了不同。
数百禁卫军自远处而来,分守神武门两侧,并且自发排成了四列,每列中间空出三人宽的距离,形成了人墙。
而后内务府的太监鳞次栉比自神武门内出来,也站到三道人墙最前端。
每个太监手里都举着实木为底,内置铁片的古怪物什,开始喊话——
“满族秀女居中,蒙八旗居左,汉八旗居右,所有秀女迅速下车列队,十人一伍,跟随尚宫局宫人有序进神武门!”
还有太监拿着这古怪物什,绕开平日里都不敢靠近的禁卫军大爷们,小跑着往后,一盏茶喊一遍此话,直到几里外都能听见为止。
内务府已经有人过来引导秀女下来后的骡车从另一侧掉头离开,也有人循环喊着选秀规矩——
“入选秀女无需当日出宫,初选复选合二为一,只分储秀宫秀女,延晖阁秀女和漱芳斋秀女。”
“落选秀女每日在日落前,由内务府派人送回,无需骡车接人!”
“半月后,三处合格秀女各自颁发印章,凭印章得晋位诏书!”
那些大臣们和上三旗人家牵骡车的下人,还有送家人来选秀的,听清楚喊了什么话后,都诧异不已。
选秀哪怕是最快的初选,也要用三五日功夫才能结束,包括遴选都要刷掉许多秀女。
初选后能进入复选的秀女,十不存一,留在宫里还能说得过去,这回全都留在宫里?
还让内务府送归?开什么玩笑!
有家里爵位高的,在骡车里嘲讽,“履郡王这差事办的,叫人说道都不知该从何开口,他不会以为这是变戏法儿吧?”
那么多人,是内务府的人手太多闲得啊,还是宫里能装得下?
也有女眷陪着家里姑奶奶来选秀的,小声嘟囔:“跟履郡王没关系,听闻此次选秀乃是哪位岁宁女官张罗。”
“万岁爷替她撑腰都要出大篓子,啧啧,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
外头还在为选秀规矩议论纷纷之时,秀女们检查过压襟上挂着的木牌,就以最快的速度十人一队,被带进神武门内。
这世道没人知道对于一个活动策划而言,策划一场上万人活动时,对疏导人群堪称变态的流水线作业应对速度。
总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骡车就在提督衙门步兵的引导下,竟真的很快就从神武门散开了。
与骡车一起散开的,还有神武门前发生的这件新鲜事儿。
*
每回选秀都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不只是参选的人家会关注,连没资格选秀的百姓们都会就着饭菜议论几句。
以耿舒宁为首,允裪和托合齐配合的这场选秀,只用了不到半日,就在各家引起了诸多嘲笑声。
有担心自家姑奶奶的,一边嘲笑,一边紧着安排人备礼递牌子。
怕选秀出问题会影响自家姑奶奶的前程,早就看耿舒宁存在刺眼的,只等着到时辰了。
第一日遴选,就有近两千人。
若宫门下钥之前,秀女不能归家,等于选秀第一步就出了大纰漏。
那就别怪他们求见太皇太后和太后,告耿舒宁一状。
选秀事关皇家传承,与朝堂也息息相关,不算小事,如果出了纰漏,就算皇上想护着,太上皇也不能让。
压下耿舒宁的气焰,进宫的姑奶奶们才有机会博前程,一旦发现有机会,谁都不会放过。
京城甚至飞快开了赌盘,赌第一批秀女在宫门下钥之前能不能归家,选择能归家的赔率高达一比九。
*
耿舒宁的嫡妹也到了选秀的年纪,因为阿玛已经是从一品官员,也在第一日进宫遴选。
纳喇氏被关进祠堂,嫡幼子被送到了耿氏家学进学。
耿佳德金刚回京坐镇刑部,实在太忙,没时间安排惊魂不定的嫡女入宫。
耿佳德金便令刚刚痊愈没多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耿文彦送嫡妹去选秀。
这位嫡妹耿舒瑶在额娘的压制下,与自己的弟弟耿文祈关系不好,反倒跟大嫂关系不错。
耿文彦被阿玛和妻子念叨着,索性打算在骡车上睡一天,就当是躲清静了。
自打耿舒宁成为一品女官,家里门槛儿都快被人踏破了。
如今又是耿文彦妻子他他拉氏掌家,耿文彦作为耿舒宁的亲兄长,地位水涨船高,少不了被人奉承。
但耿文彦不好仕途,就喜欢吃喝玩乐这一套。
他先是被继母和妻子管着,如今被阿玛管着,也不敢闹腾太过,怕被阿玛打断腿,便不耐烦应酬旁人。
却没想到,他天不亮送嫡妹入宫,太阳刚高升没多会子,他就已经回来了。
等绕到西城根儿,耿文彦听外头人议论得热闹,索性揣着手下了骡车,溜溜达达去凑热闹。
恰巧叫阿灵阿瞧见,被迫闲在家里的钮国公瞬间就起了歪心思。
阿灵阿比耿文彦还混不吝,他没有不能欺负小辈的想法,立马冲长随招招手——
“去,把咱们这位刑部尚书家的未来小公爷给我请上来!”
耿舒宁虽只是女官,因着皇上明晃晃的独宠,往后耿家的前程也算看得清,大伙儿心里少不了嫉妒。
可耿家毕竟是包衣抬旗,并不敢公然得罪一个满足大姓儿的公爷,耿文彦满头雾水跟着去了茶楼。
这一上去,叫阿灵阿还有他身边那些溜须拍马的一激,就闹出了事儿来。
*
等耿舒宁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半下午时候。
秀女都安排去了御花园里排着队,流水线登记资料,进行快速考核。
巧荷急匆匆进来:“主子,不好了,耿家大爷叫钮国公带人送回家,带着两万两银子的欠条回去的。”
正在六部衙门当差的耿佳德金,得到齐家想法子送进门的消息,差点没气个仰倒。
却连晕都不敢晕,赶忙派人将消息传给耿舒宁。
欠的银子不必管,耿家无论如何也不缺了两万两银子。
可这事儿传出去,一旦第一批秀女下钥前不能归家,耿舒宁和耿家都落不了好,御史一定会往死里弹劾耿家。
*
巧荷进来说话这会儿,耿舒宁正在兴致勃勃做自己的胸衣和亵裤。
先前太后所为,一如熹嫔所想,胤禛和耿舒宁不可能公然说出来,那丢的是太上皇的脸,还会被人指责皇上不孝。
巧荷和晴芳本还担心主子会生气,岂料那日皇上和主子在殿内敦伦……碎掉了一扇屏风后,先前的事儿就像是清风一样,吹过就散了。
但皇上接连半个月没个笑脸,浑身直冒冷气,吓得御前的人伺候起来,恨不能个个儿变成飞贼,最好一点声响都不留。
偏偏耿舒宁每日都是笑脸模样,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整日拉着皇上春花秋月地闹腾。
要说皇上生气吧?听赵松私下里说,连朝堂上的大臣们,现在瞧着万岁爷那张阎王脸就胆寒,轻易不敢招惹。
可要说皇上真生气,在耿舒宁面前却是一句重话没有,不吭声也罢了,却由着耿舒宁五脊六兽地折腾……晚上还不少叫水。
苏培盛和巧荷他们诚惶诚恐了些时日,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放弃了。
爱咋咋地吧。
反正他们是看不懂神仙打架到底怎么个章程。
御前的人也没有不长眼敢怠慢耿舒宁,反倒因皇上明显拿她没法子地惯着,更加恭敬。
养心殿都快变成耿舒宁的宫殿了。
耿佳德金能这么快传递消息到养心殿,自少不了御前宫人的配合。
耿舒宁听了巧荷的禀报,倒是笑得很轻松。
“兄长身子骨养好了?”
原身和耿文彦不算亲近,在纳喇氏磋磨时,耿文彦从没护着她。
耿舒宁觉得这兄长不给她惹麻烦就行,没想过多跟他接触。
巧荷见主子不急,自个儿也定了定心,无奈笑着点头。
“回主子,万岁爷特地派了常院判带人去给耿尚书和耿家大爷看病,上巳节就已经好全了……不过今儿个就说不准了。”
如果耿文彦是她儿子,巧荷心里腹诽,今天腿和手腕,高低得断一个。
耿舒宁也猜到了,笑得更花枝乱颤。
一旁晴芳赶紧挪开绣活儿笸箩,生怕主子扎着自己。
“你叫赵松去帮我传句话给我阿玛,就说我替兄长求情,这胳膊腿儿的断了再续,少不得要在家里躺着,太浪费了。”耿舒宁笑道。
巧荷:“……”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赚的钱,叫阿玛去取,一半放到公中,一半给嫂子,叫她把额娘所有的嫁妆都整理好,安置在库房里,钱不够,回头叫哥哥再出去钓。”耿舒宁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肯定巧荷的想法。
“赔率一比九……晴芳你立刻安排个眼生的,从匣子里取十万两银票压进去,顺便巧荷你去查清楚,庄家是谁。”
晴芳笑着应下:“奴婢办完了差事就去御花园盯着,保管不耽误了主子挣银子。”
*
宫里头因为选秀热闹非凡,宫外也因为赌局和神武门口的事儿议论纷纷,比过年还热闹。
连一直被禁足养病的齐妃和熹嫔都没忍住派了人出来,偷看都有什么出色的对手会进宫。
齐妃得知入选的人特别多,没忍住日常骂几句耿舒宁。
“我就等着这贱蹄子弄些狐媚子进来,抢了她的恩宠,到时候看她还要如何嚣张!”
她的婢女红缨笑道:“怕是等不到那会子,这都已经半下午了,我瞧御花园那边还剩下一半没做那劳什子登记呢,下钥之前秀女肯定出不了宫。”
齐妃想也是,遴选刷下去的人不少,没见过哪次遴选是将秀女送回家的。
她也不骂了,只等着看热闹。
熹嫔听底下被从二等宫女提上来的春芙禀报,心下也觉得不可能,但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她在耿舒宁那里栽得跟头太多了。
从先前不得不迁宫,到九洲清晏被请走,再到自己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大宫女都被送入慎刑司回不来……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耿舒宁这贱人总能做到常人所不敢想的事儿,今儿个……怕是许多人的算盘都要落空。
直到酉时初,熹嫔到底没忍住,吩咐春芙:“你叫人去御花园那边看看,若是秀女出宫了——”
“主儿!主儿!秀女出宫了!”另一个自二等宫女提上来的春燕小跑着进门,眼珠子瞪得老大。
“陈泰一直在御花园附近猫着,半个时辰前,内务府就将落选的秀女安排着自御花园出去,这会子应该到神武门外了。”
陈泰是永和宫的总管太监,虽熹嫔还不是妃位,不能叫陈泰留在自个儿身边用着,左右有三阿哥在,陈泰早早就拜了熹嫔这座庙,殷勤替她办事。
熹嫔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心下有些不安地沉下脸问。
“有多少秀女直接落选了?”
近两千适龄秀女,宫里住不开不说,哪怕遴选只落选十之二三,几百秀女住在京城各处,内务府要安排秀女住在宫里,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一一将之送回去。
春燕有些为难,这她还真不知道。
好在陈泰在外头喘匀了气,很快进来,不用熹嫔就禀报到了点子上。
“回嫔主儿,此次选秀着实古怪,岁宁女官令人将绝大多数秀女都安排进了北三所和乾西五所。”
熹嫔:“……”怪她三阿哥还太小,那些地儿现在没住皇嗣,确实空出不少地儿,叫耿氏那贱人钻了空子!
陈泰继续道:“此次遴选刷下去的……只有乌雅氏、钮祜禄氏、马佳氏、纳喇氏、陈佳氏和他他拉氏一族,其他人……全部入选。”
陈泰还特地数了,小心翼翼看了眼熹嫔:“共计一百三十二人落选,内务府早就备好了足量马车,由提督衙门护送归家,这会子已经出发了。”
熹嫔手中的茶盏‘嘭’的一声落了地。
“她怎么敢!”长春宫中也差不多情形,齐妃大声问。
“那明儿个她要留下多少?初选复选合在一起……这贱人是要累死万岁爷吗?!”
倒是熹嫔更了解耿舒宁,所以她的脸色格外难看,却没能骂出声儿。
她终于明白耿舒宁对先前元宵宫宴的陷害,乃至太后明里暗里的为难,到底会怎么反击了。
耿舒宁甚至不屑于自个儿出手打压妃嫔,跟太后作对,落个不孝的坏名声,她这是……要让所有八旗门户来跟太后和妃嫔们打擂台。
她们即便是皇帝的额娘,女人,即便皇上不能随便处置她们……可她们又如何能跟整个大清争斗?
虽然最终进宫的人选还未成定局,但只要耿舒宁不犯糊涂,站在大多数权贵和大臣的利益那边,谁也奈何不了她。
*
就在齐妃和熹嫔还有宫里其他妃嫔都气急败坏的时候,京城里得见内务府马车,还有步兵守卫的人,都将第一批秀女归家的事儿传开了。
整个京城迅速热闹起来,尤其是开了盘口的那家盛兴赌坊,已经叫百姓们团团围住。
耿佳氏和齐氏还有几家与耿氏交好的人家,敲锣打鼓带足了家丁,大张旗鼓过来领赢回来的银子。
赌坊掌柜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如纸,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
分明不可能的事儿,突然就变成了现实,比见鬼还吓人。
虽然下注的人多,可他们要赔的银子更多!
有个寡居的富商夫人投了十万两银票,这一赔就是九十万两白银!
更别提其他人……加起来,两百多万两银子怕是要出去了。
离盛兴赌坊不远处的一座茶楼,盛兴东家华玘和阿灵阿将茶室内摔得一片狼藉。
华玘怒骂:“皇上到底要做什么?一个女人胡闹,他也跟着疯了吗?!”
阿灵阿更满嘴问候耿家十八辈儿祖宗,“他大爷的,耿家那小儿赢的二十万两银子,本钱还是老子给的!”
“早知道龙椅上那小子愚蠢——”
“阿灵阿!”华玘冒着冷汗怒喝,“不要命,滚回你府里骂,老子还要命呢!”
阿灵阿实在坐不住,气冲冲离开茶楼,回府里去发疯去了。
别说他们,就是胤禛的兄弟们,尤其是最近极为安分的允禟和允俄,好奇心都快突破天际了。
允俄问他九哥:“你说老……你说四哥他留下那么多女人,拿什么养啊?他私库银子这么多吗?”
允禟撇嘴:“得了吧,我算过,他私库许是还没皇阿玛一个库房的银子多。”
“先前国库空虚,种牛痘他就扔进去不少,皇阿玛还偷偷给了他一些。”
“他这阵子叫工部推行御米御稻还有那劳什子番豆,允许百姓借粮种,还减赋税,国库和私库都不富裕。”
他猜测:“四哥不会是想扣押人质,叫秀女家里拿银子赎人吧?这事儿以他那刻……咳咳,他的性子,不是干不出来啊!”
允俄反倒聪明了一回,有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不然,你忘了内务府还有玲珑炭、玲珑炉的买卖了?”
“再说内务府还有些铺子做着赚钱的买卖,一年下来也不少给四哥挣钱吧?”
允禟自然知道:“你以为先前涿州和湖广水患赈灾那么快,银子是哪儿来的?”
允俄长长哦了一声,接着又发现了不对:“诶,九哥,你怎么知道老爷子偷偷给四哥银子了?”
允禟轻咳几声,“就以你九哥我的聪慧,想知道跟银子有关的事儿,自然比旁人门路多!”
实际上,是他还完了户部的银子后,去找宜太妃和老爷子哭穷,宜太妃偷偷告诉他,别找事儿,老爷子为自个儿的私库心疼呢。
允禟这鼻子多尖,一闻就闻出了老爷子偏心的味儿。
以前老爷子可都是偏心端和帝还有他们几个兄弟的,几乎没有老四的事儿。
这叫允禟嫉妒了好久,才会一直不肯放弃跟胤禛作对。
现在他成了郡王,福晋家里也被重用。
老爷子甚至暗示额娘,等额娘生辰的时候,会晋额娘的位分,允禟实在是没心思跟胤禛作对了。
他前阵子只绞尽脑汁地琢磨,该怎么跟宫里那位叫他四哥捧在掌心的女官搭上线。
有银子让他来赚啊!他保管能比其他人赚更多。
这么大的财路在跟前,看得见摸不着,别提叫允禟多闹心了。
现在可倒好,人还没接触上,允禟突然发现……他四哥眼好像有点瞎。
这位岁宁女官不大靠谱啊!
只这话允禟没跟允俄说。
他十弟嘴巴大,跟允俄说了,指不定到手的郡王还没热乎又要扔出去。
他想了想,吩咐底下人不必再跟允裪套近乎,也叫人不必再想法子跟耿佳德金坐下来喝茶聊聊。
岂料,他这边刚吩咐完,宫里就传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旨意还叫允禟格外震惊。
他傻眼看着乌云娜问:“嬷嬷的意思,是岁宁女官要见我,所以老祖宗替她下懿旨宣我进宫觐见?!”
选秀第二天,这位岁宁女官还有功夫见外男?
第114章
允禟从宫里出来时,允祺和允俄已经得知他的行踪,早早在他襄郡王府里等着。
允禟一进门,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老好人允祺都惊了。
“皇玛嬷为何宣你入宫?可是四哥为难你了?”
允俄也着急问:“是不是前几日咱们在你府里说四哥坏话,叫人听见传进宫里,老四他借皇玛嬷来训斥你?”
他狠狠一拍脑门:“我就知道老四他肯定在咱们府里安排人,前儿个我就瞧我书房里有个太监有异样,回府我就打死他!”
允祺:“……”他这两个愚蠢的弟弟,在府里到底都浑说了些什么?
他刚要张嘴说去派人求宜太妃,允禟就一巴掌替允俄后脑勺也匀停来了一下响亮的。
“胡说八道什么!董鄂氏都跟我说了,你福晋不过是叫你控制些膳食,免得连个太监都比你好看。”
“你少在这儿借题发挥,叫四哥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允祺:“……”还有这事儿,他福晋怎么不知道?
他下意识看向允俄颤巍巍的大肚子,有种被亲兄弟排斥在外的淡淡忧伤。
允俄比他还忧伤,摸着后脑勺嘟囔:“九哥你可给我留点脸吧,你福晋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说啊!”见允禟坐在桌旁狂喝水,允俄顾不得在兄长面前丢的脸,拍着肚皮催促。
允禟想了想自个儿和皇玛嬷嗑着瓜子,听那位岁宁女官说的差事,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皇玛嬷宣我入宫,不是皇兄的意思,是岁宁女官的意思。”允禟干脆直接说开。
“她想让我做皇商,利用皇兄和秀女挣钱。”
允祺和允俄:“啥?”
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没听明白。
允禟也还有些没摸着脉络,干脆从马蹄袖里掏出一份计划书。
“你们也帮我看看,看看耿氏……不,岁宁女官是不是要皇兄出卖色相。”
允祺:“……”
允俄性子急,先抢过那一沓纸,封皮上写着——《选秀及官学商业计划书》。
里面详细描述了此次选秀不为外人所知的规则。
首当其冲便是昨日和今日仍在叫人震惊的遴选制度。
遴选规则很简单,既是选秀,脱不开德言容功四个字,只与女训所描述不同。
德为文德,只要识字会写便可过关。
言为交际,只要敢于在众人面前宣读宫规便可过关。
容字不变,却也非美貌可一概而论,而是要求容貌齐整者便可过关。
功则为才艺,无论君子六艺还是女子擅长的各种才艺均可,并不需考核,只记录在案。
通过这四项考核的秀女,可居住于北三所和乾西五所,立时进行第二轮遴选。
规则有三——要么你愿为百姓做事,要么你能为官学夫人,要么你能伺候皇上左右。
愿为百姓先者,入延晖阁授课,结业可得女官封位诏书。
愿为官学夫人者,入漱芳斋授课,结业可根据成绩得不同层级官学夫人,等同于诰命。
愿伺候皇上的秀女,入储秀宫授课,结业会得嘉奖诏书,份例等同官女子。
允祺凑在允俄身边,跟着看完了选秀规则,依然满头雾水。
“这……此次选秀,耿氏竟不许人进宫吗?”允祺诧异,“若叫那些大臣们知道了,怕是要闹个不休!”
允禟解释,“岁宁女官叫我进宫便是为了此事,并不是无人可进宫,实则三类秀女只要有上进心的,都可以凭本事入宫。”
“女官可凭为百姓们谋福祉后,得尚功局核验后,记录功德在册。”
“官学夫人则须以官学考核成绩为准,成绩上佳者记录在册。”
“储秀宫秀女想要记录功德更为简单,只要通过皇兄考核,功德便可累积记录在册。”
“功德上佳者,可得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兄赐婚,或得后宫晋位,抑或得为家族降罪一等的丹书铁契。”
允祺和允俄瞪大眼:“丹书铁契?!”哪怕只是降罪一等,也相当于半块免死金牌了……
他们都想去选秀了!
允禟见哥哥和弟弟都瞠目跟傻子一样,得意晃着二郎腿笑。
可见不是他在宫里时表现得太没见识,着实是这位女官脑子跟旁人不一样。
他哼笑出声:“还不止呢,督造官学也可由参选人家竞得,算作功德之一。”
“为百姓做事的标准,官学考核的内容,皇兄出题的范围,甚至连同皇兄的喜好和起居注节选,都由朝廷指定的铺子来派发。”
他指着自己,“也就是我襄郡王开的铺子,由我安排皇商,才能做这样的买卖!”
“不管是官学考核,还是皇兄的考核,都有我和掌礼司来张罗,报名也得在我铺子里,参加一次十两银子。”
允祺和允俄依然张着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说……这听起来,确实很像要出卖皇上的色相啊!
过往能进宫的秀女,那都得过五关斩六将,甚至还要防着秀女之间的八仙过招,才能走到皇上面前,有机会入宫,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现在耿舒宁把规矩改了,只要你有心有能力……或者有银子,你就有机会得到赐婚或封位,这是一个女子一生所求最大的体面。
更不用提那丹书铁契,恐叫许多男儿都恨自己不是八旗女儿身。
允禟知道,朝廷要在百姓中推广御米御稻和番豆等作物,这是最快为百姓谋福祉的法子。
而皇兄想要推行的新政,若是得参选人家辅助,有丹书铁契吊着,定会事半功倍。
不光是这些,那商业计划书里写得非常详细,从核验标准到收费标准……总之,荣华富贵这些尊荣所需的价格,那是明明白白。
银子都哪儿去了?内务府。
那不就是皇上私库的后门吗?
等到皇上私库富裕了以后,他想推行什么政策推行不下去?
再加上有允禟在理藩院,户部有钱袋子马齐,国库也不会再捉襟见肘。
甚至兵部所需的粮草辎重也能成为功德之一……
兄弟三个怎么也能顶半个诸葛亮,越讨论越清楚这份计划书所涵盖的范围,会造成的影响,越是心惊。
三人面面相觑。
允俄喃喃问:“这真是耿氏想出来的吗?耿佳德金怎么教出这样怪……聪慧的闺女?”
他都想去请教一下了。
*
就在兄弟仨震惊时,耿舒宁也在养心殿里,叉着腰得意跟胤禛解释旁人没发现的深意。
“那些满蒙汉八旗的高门大户和文武大臣们,不是想要靠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那就干脆给他们这个机会!”
如此一来,哪怕是汉八旗里重男轻女最严重的人家,也不敢再忽视女子。
“待得女子在大清崭露头角,身为男儿,朝堂乃至军中那些汉子,还好意思觍着脸吃空饷,尸位素餐吗?”
耿舒宁没说的是,小说里那种直接下令提高女子地位的法子,考虑一下这世道的真实情况就知道不现实,但她还是有每个穿越女都有的理想。
以这样缓慢渗透的方式来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荣光系于女子一身,先从满蒙汉八旗开始,上行下效,渐渐也会影响汉家女子的地位。
这个过程可能要好多年,但等到那时,女子积攒的力量绝对能掀起比强令提高女子地位更大的风浪。
“满汉关系一直都是大清不容忽视的问题,延晖阁秀女和漱芳斋秀女所做的事儿,会惠及大清所有百姓。”
她上前一步,挤在淡淡垂眸看折子的胤禛身前,“长此以往下去,万岁爷您也不必再担忧那些反清复明的组织蛊惑民心啦!”
她捧着胤禛的脸晃:“爷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胤禛面无表情顺着她的力道抬头,“听到了,岁宁女官在计划书方面的缜密,向来为朕所惊喜,朕并不意外。”
允禟他们看到的计划书,确实不只是耿舒宁所写,是胤禛润色过的。
但大框架和条条框框的根基都是耿舒宁所写。
这种大型活动的执行方案、商业建议、推广影响力等,都是耿舒宁最擅长的方向。
胤禛第一次看到这份计划书的时候,差点都忘了自己还在跟这小混账生气,暗暗用了半宿的时间才压下心中的震惊。
但这就不必叫耿舒宁知道了。
这会子还是大白天,耿舒宁被胤禛淡定推开,又面无表情拾起兵部并内阁商议过的远征准噶尔的折子看起来。
耿舒宁鼓了鼓脸儿,抱着胳膊后退几步,“爷打算生气到什么时候?您要再这样别扭下去,我可不伺候了!”
那日从储秀宫见完年羹尧回来,得知太后几欲疯魔后,耿舒宁很快就想出了对付太后的法子。
想叫她吃暗亏?那不可能,她就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
胤禛淡淡勾了勾唇:“哦?你何时伺候朕了?”
每天不都是旁人伺候着这混账,他气得心窝子疼,也还是由着她在御前和后宫折腾吗?
“我不过就是多看了年羹尧几眼,多夸了他几句,多替他说了几句话,还不是为了替万岁爷您解决麻烦,您至于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晾着我吗?”
太后在意的无非就三样,自己,小儿子,娘家。
只要叫她知道,她每折腾一次,就会失去更多,叫她知道疼,冷静下来,以乌雅氏能爬上德妃位的聪慧,自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耿舒宁挑着眉,坐在矮几的另一侧,“若您非得吃这个醋,那就别听我的不就好了!”
胤禛气笑了,“你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自个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他自觉其实没那么小心眼,拈酸吃醋……作为皇帝他也没那个时间。
知道耿舒宁是为了替他压着太后,别制造出更多麻烦,他心下受用,一直默默支持着她所有的作为。
可这并不包括叫这小狐狸借着让他看年羹尧才能的机会,私下安排人在布库场排兵布阵。
更不包括他的女人盯着旁人目不转睛。
回来这小东西还要气他,没口子地夸年羹尧文武双全,乃至敦伦的时候,都要……夸年羹尧腹肌比他的好看。
他没揍这混账一顿,就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
*
耿舒宁嘿嘿笑着缩了缩脖子,“那我不也跟爷道歉了吗?我甚至还准备了那么多惊喜。”
她轻哼,“您拆礼物的时候,瞧着可是很喜欢的,怎的到现在还跟我计较呢?”
胤禛淡淡扫她一眼:“朕为甚跟你计较,以岁宁女官的聪慧,自也是清楚的,不是吗?”
耿舒宁上前挤到他怀里,抱着他脖子装糊涂。
“皇上您不说,我怎么会清楚?”
胤禛扶着她的腰让她坐稳,亲了亲她的眉心,“朕不喜欢你这样试探于朕,朕的心意以前许有疏漏,但现在你该再清楚不过。”
即便最后有人不选择赐婚,选择进宫,他也不会再临幸旁人,等时机到了,慢慢给后宫一个妥善安排便是。
耿舒宁收了笑,认真看着胤禛:“您真想听我说心里话吗?”
胤禛淡淡嗯了声:“朕这不是把台阶一阶阶铺下去,等着你接?”
离年羹尧秘密西行都过去一个多月,他也没那么大的气性,只是知道耿舒宁想跟他吵架,顺着她的心思配合罢了。
耿舒宁唇角不值钱地上扬,她就喜欢胤禛这种知道她在矫情什么,还总能配合到她心坎上的性子。
要不她也不会一直都心情很好地准备惊喜哄他。
“那我可直说了!我就是故意气您。”她抱住胤禛的腰肢,理直气壮道。
“我只是希望爷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别再跟第一次下江南和北巡时那样,累得每个人形,我会心疼。”
胤禛捏了捏她鼻尖,“朕知道,下次不许用这种法子了,朕也肝儿疼。”
耿舒宁:“……”
她被逗得直笑,“那爷得答应我,带我一起亲征,叫我用行动证明,我再也不会被旁人美色所惑好不好?”
胤禛蹙眉:“不行……”
“您可别说,您御驾亲征,旁人能劝得动您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耿舒宁抬头瞪他。
“再者,您不喜欢我用那种法子激您,总要给我机会改正错误不是?除非您不肯原谅我!”
她起身就要走,“那我干脆出家赔罪好了,我这就去大佛堂剃度……”
胤禛无奈拉住她:“宁儿别闹,皇阿玛镇守前朝,你替朕守着后宫,朕才能放心离京。”
耿舒宁不以为然:“可我现在不是皇后,只是女官。”
“没了您坐镇,我将太后得罪透了,整个京城想要得皇上恩宠的人家也视我为眼中钉,您真放心将我留在虎狼环伺之中吗?”
胤禛也确实担忧这一点。
如今已经是四月,青海与和田边界局势已经很紧张了,这一仗不会耽搁太久。
他最晚六月底就要出京往甘肃那边去,可选秀和新政的推行都需要时间。
耿舒宁留在宫里并不安全。
胤禛捏捏鼻梁,“朕再想想看,定会有妥善的法子,叫你跟着朕御驾亲征,要乔装打扮,太过辛苦,战场刀剑无眼,朕也不放心……”
耿舒宁打断他的话:“可我现在不是后妃,是奉御女官,本就该侍奉皇上左右,何必要乔装打扮!”
谁要是弹劾她,那就同意立后啊!
否则以她的身份,就该随侍皇上左右。
说战场上没有女子,实则皇上御驾亲征,也是有宫人跟随的,她选择女官身份不就是为了这一点吗?
胤禛觉得有些道理,如果这小狐狸一直在他身边待着的话,他倒也不至于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但他顿了下,蓦地转过弯儿来,似笑非笑掐着耿舒宁的腰提她站起来。
“你先前同意太上皇要求,还用旁人来刺朕的眼眶子,就是为了今儿个忽悠朕同意你随行吧?”
耿舒宁眨巴着眼儿笑,“万岁爷英明,我就知道瞒不过爷!”
当然啦,趁着年大将军成为大胡子猛男之前,欣赏一下最后的美色,也不耽误就是了嘿嘿~
卖了个乖,耿舒宁不给胤禛再后悔的机会,扭身就往外走。
“我去延晖阁那边看看有没有纰漏,第一批秀女已经该已经入延晖阁开始考核了。”
*
总共三批秀女,三天内就要将所有秀女安置下来。
半个月的授课时间,过后秀女出宫,还要用一个月左右才能将所有流程走完。
时间很紧张,没有出纰漏的时间,她也得加快速度将选秀的宫外执行方案安排妥当。
她带着巧静刚行至延晖阁门口,里面突然就飞出个茶盏,‘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碎在她脚下。
第115章
巧静飞快护在耿舒宁面前,张嘴就要声斥放肆。
耿舒宁抬手拍她,没叫她出声,安静站在角落,饶有兴致看着里头的热闹。
人多是非也多。
那么多秀女齐聚宫中,即便执行方案做得再细,耿舒宁也没自大到以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所以,应急预案也做了好几版。
耿舒宁想看看,巧荷和晴芳执行力如何。
她陪皇上御驾亲征,宫里宫外也不能丢开手,否则回来就是睁眼瞎,想做皇后可没那么容易。
陈嬷嬷必然要留下,巧荷和晴芳带谁不带谁,耿舒宁还没想好。
*
里头秀女的喧哗声传了出来——
“我乃正二品甘陕总督伊尔根觉罗额山之女,她程佳氏不过是个七品县丞家的庶女,凭什么跟我住一屋?”
“就是!我要叫我阿玛问问履郡王,内务府是怎么当的差事,我乃二等公之后,你们竟叫我睡大通铺,选秀何时有这样的规矩?”
“这分明就是恶心人!好好的选秀搞得乌烟瘴气,回头我定要我爹在朝堂上参岁宁女官一本!”
……
巧静听着都气得不行,“主子,她们简直——”
还没说完,见主子唇角竟还带了笑,巧静心下一动,赶忙捂着嘴顿住。
耿舒宁对巧静愈发满意,笑着指点:“你看看巧荷和晴芳怎么做,若你也有那个本事,可去储秀宫办差。”
巧静心下激动不已。
自打在慈宁宫贸然泄露主子行踪后,她就一直不得重用,被巧荷带在身边调.教,早就悔了。
现下得了主子的准话,巧静火气消散一空,赶忙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延晖阁是巧荷和陈嬷嬷在,先开口说话的是巧荷。
她声音格外清冷:“好叫各位小主知道,此次选秀章程,早在一月前,便经礼部上折子禀报于圣上,万岁爷朱批就供在礼部衙门,小主们归家后如有异议,尽可自便。”
“这里是紫禁城,不管小主是一品大员家出身,还是一等公家里的姑奶奶,那也是皇上的奴才,胆敢挑衅滋事、大声喧哗者,说轻了是违反宫规,说重了是抗旨不遵!”
“小主们既参加选秀,便要遵选秀的规矩,否则按扰乱选秀处置,奴婢们就要得罪了,得请小主们慎刑司走一遭!”
最先开口的秀女声音小了些,却仍然怒气冲冲:“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
“她耿氏女定下的规矩,哪儿是选秀,分明是对祖宗规矩不敬!”
“我外祖家乃是太后娘娘母家,我阿玛是已故廉亲王福晋的堂叔,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断我一个抗旨不遵!”
违抗圣旨是要抄家问斩的,可皇上也不能因此等微末小事就砍了乌雅氏的外嫁女,更不可能砍自家已故大嫂的堂叔。
伊尔根觉罗额山之女,在来参加选秀之前,就得了乌雅氏的吩咐,要给耿舒宁找事儿。
得知乌雅一族所有秀女都被刷下去,她心神不安,感觉自己进宫怕是要受阻,想闹出些动静叫外头知道,好压下耿舒宁的嚣张气焰。
她话音一落,头一日那些家世良好的秀女们,也隐隐为之心动,想替伊尔根觉罗氏摇旗呐喊。
好好的选秀改得乱七八糟,什么香的臭的都能跟她们平起平坐,就没有这么办事儿的。
还没见着万岁爷呢,继续放任下去,她们家世所带来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陈嬷嬷笑着上前:“伊尔根觉罗小主息怒,若您觉得此次选秀不合规矩,老奴这就安排人送您归家便是,也赶得及明儿个一早上朝弹劾岁宁女官。”
她笑眯眯扫视周围蠢蠢欲动的秀女:“各位小主若有异议,也尽可说出来,老奴保管安排人妥妥当当送各位出宫。”
“至于出宫后要做什么,各位小主与家人商议更妥当些,何苦吓唬咱们这些伺候人的呢。”
“哦,对了。”陈嬷嬷冲巧荷和蔼吩咐,“劳烦巧荷姑娘将欲归家的秀女都记录下来,好赶紧呈送造办处,将这几家的丹书铁契单子提早划去,免得糟蹋了好料子。”
“等等!”伊尔根觉罗秀英震惊阻止,“什么丹书铁契?”
董鄂氏那位二等公家的秀女也迫不及待问:“可是前朝那种免死金牌?”
巧荷继续冷着脸:“各位小主既不满意选秀规矩,要出宫,自是不必知道选秀的章程,请吧!”
还没站出来的秀女们都悄悄后退。
伊尔根觉罗秀英和董鄂吉兰脸色特别难看,却僵硬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巧荷冷着脸,“自大清立国以来,任哪回选秀,规矩章程各有不同,身份多尊贵的秀女也有,各位小主何曾见秀女如此大胆过?”
“总不能因为我们家主子是女官,小主们就胆大妄为,在宫里都要翻了天,我们主子也是为万岁爷办差事,你们七个不满八个不忿冲的是谁?”
“此事就算各位小主和家里不计较,奴婢也不敢作不知,定要禀报万岁爷,问问小主家里,对皇家有什么不满!”
秀英和吉兰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连原本偷偷看热闹的秀女心下都是一寒。
此次选秀太不合常理,人数也多,耳根子不清净,倒叫他们心也跟着糊涂,忘了这一茬。
过去选秀,她们这会子怕都要乖乖脱了衣裳,忍着羞耻叫嬷嬷检查身体呢。
若秀女闹事的消息传出去,耿舒宁会不会被问责且不得而知,可她们这些阻碍选秀的秀女以及背后的家族,绝对落不了好。
想明白这一点,秀英和吉兰立时便蹲身下去,冲巧荷赔罪。
“是我们的错,我们记下了,往后定不敢再犯。”
“对对对,是我们在家里规矩没学好,在宫里必定好好学,还请巧荷姑娘和嬷嬷原谅我们一回吧!”
陈嬷嬷笑着打圆场:“巧荷姑娘,各位小主也是头回选秀,规矩也有所不同,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不如这次就先算了?”
不等巧荷说话,陈嬷嬷又转头问秀女:“各位小主可得心里清明些,此事许一不许二,若再有下次,老奴怕是也得按照规矩办事儿,都听清楚了吗?”
秀女们沉默片刻,都蹲身下去应是。
陈嬷嬷笑着看巧荷,“姑娘你看……”
巧荷面无表情:“下不为例,考核继续!”
“至于各位小主关心的章程,若是能通过考核,进入各宫,自然会知道!”
刚刚被暂停的考核,很快就在掌礼司和尚宫局的主持下继续有序进行下去。
*
耿舒宁没露面,去漱芳斋的路上,问巧静:“你看懂了吗?”
巧静小心翼翼回话:“以奴婢之见,巧荷姐姐唱白脸,陈嬷嬷唱红脸,先打一棒子再给一颗枣儿吊在秀女们面前,如此立下规矩,秀女们渐渐就该安分下来了。”
她心里思忖着,若是她来办这事儿,定没有巧荷那么凌厉,但敲打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耿舒宁笑道:“不错,但如果真有人闹事,你等也不必憷,直接送慎刑司便是。”
巧静若有所思点头,心下大概明白主子最看重的,是她们丝毫不惧麻烦的底气。
*
耿舒宁带着巧静继续去别处。
晴芳守在漱芳斋,漱芳斋是选择下基层这条路的,得是腹中有丘壑,不甘心被困在后宅的那一拨。
大清这样的女子并不算多,漱芳斋特别安静,两人没露面,转道往储秀宫去。
*
储秀宫的秀女最多。
因是第一次试行新法选秀,就算耿舒宁有心力,碍于与准噶尔的战争,她没办法盯着,不敢把摊子铺得太大,免得出了问题鞭长莫及。
在延晖阁进行初选考核,主要考核三个方面,秀女个人的意愿,秀女的才能和秀女背后的家世。
不想入宫的,心有所属的,别有用心的,第一关就会刷掉。
多是蒙八旗秀女,由内务府安排从延晖阁直接出神武门,十人一车,送还归家或驿站。
通过第一关考核的秀女,以先前遴选时填写的表格为准,进行才艺展示和考核,由掌礼司安排打分,低于八十分者,同样送还归家。
最后第三关不必考核,由跟在赵松身边许久的小成子来判断。
在第二关考核时,他就在识文认字的宫人帮助下,将表格分别按照三宫秀女的顺序安排好。
尚仪局的女官和嬷嬷们,自会带着通过选拔的秀女离开。
最终能留下的秀女,与过去相比,也就多了不足三分之一。
储秀宫里第一批通过的秀女已住过来大半,差不多两百人,正在房里安置。
耿舒宁问巧静:“你可要在储秀宫试试看?尚仪局的柳嬷嬷是陈嬷嬷的手帕交,她会辅助你管理好储秀宫的秀女。”
巧静紧咬着牙,怕自己担不起这责,却又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迟疑看向耿舒宁。
“可若是奴婢在储秀宫,您身边谁来伺候?”
“以前我伺候老祖宗和太后的时候,也没人伺候我,我总得习惯自己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万岁爷嘛!”耿舒宁虽然不能告诉巧静她和胤禛的约定,高兴还是从眉梢眼角露出些许来。
巧静:“……”主子这是要忆苦思甜?
她不是很懂,但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咬牙应下,跟在寻过来请安的柳嬷嬷身后,进了储秀宫。
耿舒宁见基本上算是没有纰漏,便兴致勃勃回了养心殿,准备继续写完要给允禟的那些收费……咳咳,为皇家服务标准。
打仗,没有银子是不行的,后世最赚钱的可就是各种选秀,这泼天的富贵,她绝不能错过。
*
十日后,所有落选的秀女都已归家,没有落选的秀女也都以小主身份入住储秀宫、延晖阁和漱芳斋。
而此次选秀的新规矩,也随之传出了紫禁城,在京城又一次掀起巨大的风浪。
只是这次,风浪最湍急之处的矛盾,却不再是皇上和其他人,而是那些家世显赫的老姓儿人家,与相对普通的满蒙汉八旗门户之争。
前者凭着家世,选秀入宫的机会也比旁人都多,而且凭家世,对大清立下的功劳,甚至有些还跟皇家沾亲带故,基本用不着降罪一等的丹书铁契。
可后者对丹书铁契却极为追捧。
他们如今这位万岁爷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有丹书铁契降罪一等,起码能保住九族的命,这怎么不是免死金牌呢?
很多选秀人家,不同于那些家世显赫的,想要投靠皇上,效忠大清,也苦于没有门路。
更有那爱钻营的,拼了名声苦苦钻营也未必能爬上去,可选秀给了他们新的思路和钻营方向。
只要他们扶持家里姑奶奶成为功德上佳者,皇上英明,还能不知道秀女背后都有家族支持?
即便进不了宫,家中女儿也好高嫁,家族也体面,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反对的那些人,拼命在朝堂上弹劾耿佳德金教女不严,弹劾耿舒宁肆意妄为,甚至谏言皇上有违祖训,是为不孝……
支持得更多,虽然在官职和家世上无法跟前者抗衡,却能在百姓和学子们之中掀起风浪。
一批批称赞皇上英明,岁宁女官忠心为主的口水歌和文章在京城传播开来,甚至向京外传去。
等到支持得多了,渐渐也有人敢在朝堂上,跟那些反对的人争执,朝堂再次热闹起来。
胤禛便趁此机会,令以陈廷敬和张廷玉为首的内阁,颁布了在整个大清推广火耗归公和养廉银的新政。
争吵得正上头的两拨人心情都有些微妙,这下子是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
谁也不愿意推行这样的新政,一旦推行,往后再想抽油水就难了。
反对选秀的那些人怕自己反对新政,另一批人会支持新政,毕竟他们是少数对多数,要是较真起来,这新政怕是再无更改之机。
而支持选秀的……他们也不想支持新政,可又担心反对会影响家中秀女,那先前的付出就没了意义。
新政一颁布下去,朝堂上竟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连吵架的都没了。
*
耿舒宁在布库场里笑得肚子疼,“爷也太狭促了,估摸着这几日医馆要忙坏了,好些人得牙疼。”
胤禛一身束身短打装扮,淡然翻看着允禟交上来的官学选址折子,还有挂在理藩院下的皇商铺子试行的折子。
闻言他调侃,“朕反倒觉得,医馆不会有人去,只是药材要涨价了。”
能做官的,就没几个傻子。
这会子就是再傻的,也反应过来,他们因为选秀而起的争执,显然是皇上故意放出来迷惑他们,好推行新政的鱼饵。
偏偏入了局,他们这会子想退也是不能,气得牙疼也得遮掩着,最多在家里喝下火的药汤子。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等秀女出宫后的诏书,还有那劳什子功德如何获得,再看该怎么办。
胤禛心情颇好地起身,佯装严厉呵斥:“脚分开!与肩同宽!再站半个时辰!”
“要随朕出征,起码得腿脚有力,跑得快一些。”
“你跟巧静说要照顾朕是吧?那手上也得有把子力气,等朕脱了铠甲,你也好替朕松散下筋骨。”
耿舒宁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这狗东西恩将仇报!
要她一个动脑子的练武,这是要她死呜~
胤禛将辫子甩到脖子上,继续严肃要求:“下巴抬高些,腰腹用力,以后脚跟站稳!”
耿舒宁继续在心里骂,狗直男太恨人了。
听胤禛建议来布库场锻炼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上一次光着上半身摔跤的美好画面,立马就同意了。
她脑子里的画面,当然比这个还要香艳,特地换上了新做的内衣。
先前两人一个忙着盯选秀,一个忙着跟大臣们商定新政推行的事儿,好几日没干点什么了……她有点花花心思很正常吧?
结果来了布库场,狗东西给她玩儿这一套!
耿舒宁恨得牙痒痒,怕自己反悔,这狗东西也反悔不叫她跟着,只在心里发誓,往后狗东西别想再上她……有她在的龙床!
她正在心里骂,身后突然就贴过来一个有力的拥抱,叫腿脚发颤的耿舒宁懵着就被转了个方向。
胤禛摩挲着耿舒宁无力的腰肢,薄唇贴上她耳畔——
“你不喜欢站桩,朕教你个锻炼手上力气的法子,布库有一招叫做盘根错节……”
耿舒宁恨恨搂住他脖子省力气:“那爷不早教!!!”
胤禛低笑,咬着她颈间的水晶细带轻拉,声音愈发喑哑。
“你先前以惊喜哄朕顺你的意,朕如何不能哄你一哄,给你些惊喜?”
“州官不能只岁宁女官一人做得,宁儿说是不是?”
耿舒宁:“……”
呜咽着被放在软榻上时,她阖上眸子轻哼,轮着做就轮着做,下回给她等着!
*
俩人难得忙里偷闲,在布库场里以州官和百姓身份友好‘洽谈’时,温泉行宫的太后正大发雷霆。
太后在得知乌雅氏一族所有秀女都被刷下来时,已经发了一次脾气。
但因为先前康熙的敲打,哪怕荣太妃派了人来哭诉挑拨,她也强行忍者没发作。
可等胤禛下旨特令允禟作为皇商,铺面挂于理藩院贸易司门下,准备利用选秀一事赚钱,宜太妃也被晋为宜贵太妃,乌雅氏忍不住了。
“荒唐!皇帝简直是疯了!他是要让自己成为大清的笑话不成?”乌雅氏狠狠摔了一套茶盏,气得脑仁儿疼。
“皇帝这是拿皇家当杂耍的贱伶吗?本宫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她又摔了个茶壶,“本宫丢不起这样的人,立刻回宫,本宫要下懿旨申斥那个蛊惑皇帝的惑星!”
周嬷嬷吓得跪在地上劝:“主子喜怒,小心隔墙有耳啊!”
“没有皇上的旨意,您这会子回宫,万一皇上告诉老祖宗,叫您过去立规矩……”
“再者,惑星一说太上皇已经斥为无稽之谈,若叫人听了您的话,怕是要惹怒太上皇……”
“放肆!”乌雅氏狠狠拍着桌子怒斥,“离本宫的千秋还有一个多月,皇帝还敢叫本宫在温泉行宫过千秋不成?”
“本宫回宫规劝皇帝,管教他身边的女官,也是太上皇叮嘱过的事儿,本宫如何做不得!”
周嬷嬷还要说话,乌雅嬷嬷直接打断她的话,附和太后:“主子所言极是,这会子天儿也热了,温泉行宫热得住不下人,您回宫将养身子也是应当的。”
最重要的是,后日就是秀女出宫的日子,若是叫皇上和耿氏那贱人做的事情得逞……
乌雅嬷嬷思及自己收到府里送来的信儿,吩咐她必须得劝太后在秀女出宫之前回去,拨乱反正!
她咬咬牙,深吸口气道:“老奴这就令人安排,送您回宫!”
第116章
太后想回宫,说难也易。
难在无皇上来奉请,亦没提前通知宫中,上头无人则已,但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还在,贸然回宫,并不体面,也不合规矩。
易在太后是生母太后,她就是昏了头去金銮殿走一遭,只要不造反,大清以孝治国,皇上也不能拿太后如何。
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不能太给乌雅氏没脸,端看太后自己心中是否清明。
清明与否,外人不得而知,乌雅氏心里自有掂量,她只端着怒容由乌雅嬷嬷去安排凤驾。
翌日,乌雅氏由禁卫军护送,轻车简行,半上午就进了宫。
一进慈宁宫,她立刻吩咐乌雅嬷嬷:“你去养心殿,把皇帝给本宫叫过来,叫耿氏跟着!”
乌雅嬷嬷巴不得太后怒火冲天呢,二话不说,也不叫周嬷嬷有开口的机会,气势汹汹直奔养心殿。
可惜,慈宁宫嬷嬷的身份,不足以叫她在养心殿放肆。
乌雅嬷嬷前脚出了慈宁宫,后脚赵松就禀报到了苏培盛跟前。
苏培盛面无表情挥挥手,“叫人守着,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忘御前凑,咱家亲自去迎乌雅嬷嬷。”
赵松狠狠点头。
太后车驾一进城门,养心殿就得到了消息,爷俩都不意外慈宁宫这番动静。
赵松自打记事起就在四阿哥府,过去太后还是德妃时,外人只道是温婉淑静,恭谨守礼,可他知道,私下里却不少了叫主子爷没脸。
那时哪怕太后做得过分,主子在书房里气得吐血,也只能粉饰太平,免得传出去成为其他阿哥和大臣们攻歼的借口。
现在,乌雅嬷嬷还当主子爷是当初任人欺负的光头阿哥?呵……
*
又过去一炷香,苏培盛在养心殿大门外拦下了乌雅嬷嬷。
他皮笑肉不笑给乌雅嬷嬷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嬷嬷,嬷嬷瞧着气色好了不少啊。”
“您这突然过来……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话要您从行宫传到御前?”
乌雅嬷嬷冷笑:“在我面前,苏总管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后娘娘自神武门进宫,内务府当值的内侍敢不禀报?”
“太后娘娘有要事与万岁爷相商,请皇上拨冗去慈宁宫一趟,令岁宁女官同行。”
乌雅嬷嬷的话,一点也不耽误苏培盛震惊得特别真实。
“太后娘娘回宫了?这……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叫主子爷亲去迎接啊!”
“可巧万岁爷正忙着与内阁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奴才不敢打扰,等万岁爷忙完,奴才立刻禀报!”
乌雅嬷嬷心下掂量,皇上勤政,真忙于政务也是有的,她也不敢叫嚷惊了圣驾。
她思忖了下,“自不敢耽误皇上正事,那请岁宁女官先随老奴——”
苏培盛笑着打断乌雅嬷嬷的话:“嬷嬷就别为难奴才了,岁宁女官是奉御女官,这会子自侍奉御前,她呀,哪儿都去不了。”
乌雅嬷嬷听出苏培盛话里的机锋来了,她收了笑,怒瞪苏培盛。
“苏总管可想清楚了,回头因你狗仗人势,耽搁了太后娘娘的大事,污了万岁爷的纯孝声名,小心你自个儿的脑袋!”
苏培盛依然笑得恭敬,“嬷嬷放心,奴才就是狗仗人势,也绝不敢拿主子的名声开玩笑,您可还有其他话要传给主子爷的?”
他侧了侧身子:“若没有……”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您呐!
乌雅嬷嬷怒气冲冲转身离开。
在拐角处甚至因为太生气,还险些摔了跟头,苏培盛身后突然传出噗嗤噗嗤的偷笑气音。
苏培盛一回头,毫不意外得见赵松带着俩潜邸时候就伺候皇上的太监,在角落里满脸止不住的舒坦笑意。
连潜邸时,跟苏培盛一起伺候皇上身侧的老对头,如今的敬事房首领太监高毋庸也抱着胳膊,冲苏培盛竖大拇指。
苏培盛也忍不住笑了,这样耀武扬威确实痛快。
以前,清楚自家主子爷戒急用忍的性子,他想都不敢想这一幕。
自打那小祖宗伺候御前,万岁爷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感觉这日子也有奔头多了。
*
一表两头。
乌雅嬷嬷回到慈宁宫,跟太后添油加醋一说,慈宁宫刚安置好的一套前朝的紫砂壶和茶杯都被摔了个粉碎。
“苏培盛没这么大的胆子!”乌雅氏气得脸色发青,也不耽误她该冷静时冷静。
“这是要本宫亲自去见皇帝,不管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那贱蹄子的意思,本宫如了他们的愿又何妨!”
胤禛抢了她祯儿的皇位,若祯儿继位,绝不会如此对她,伤她这个额娘的心。
现在又叫个狐媚子蛊惑,连基本的体面都不给她,她这太后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她也不必再给皇帝留甚体面。
乌雅氏心里日夜燃烧的那把火,叫她不顾一切冷然起身,“替本宫换衣裳,叫徐昌安排本宫的仪仗,本宫亲自去养心殿求见皇帝!”
连乌雅嬷嬷都为主子的疯狂心惊了一下子,下意识要拦——
“主子,老祖宗还在宫里……”
乌雅氏打断乌雅嬷嬷的话:“放肆!本宫劝谏皇帝,是为本宫当尽之责,太皇太后又能拿本宫如何!”
还能废了她这个太后不成?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却都清楚,废太后是不可能,可哪朝哪代,被幽禁的太后也不少啊!
到那一步,那日子才是真的没指望了。
就在乌雅嬷嬷和周嬷嬷等人纷纷跪地苦苦劝着的时候,门外徐昌轻声禀报——
“主子,十四福晋和川陕总督夫人递了牌子进来,有急事拜见主子,此刻就在神武门外等着呢。”
太后正上涌的怒气顿了下。
川陕总督额山她没见过几次,但额山的夫人是她隔房的侄女,与乌国公府关系还算亲近。
十四福晋兆佳氏自不必说。
她捏了捏眉心,压着一阵阵上拱的怒火吩咐:“徐昌你去,领她们进来。”
*
半个时辰后,兆佳氏和额山夫人乌雅氏进了慈宁宫。
一进门,没等太后问,两人就直直跪下了。
太后微微蹙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不年不节的,怎的行如此大礼?快起来。”
兆佳氏年轻些,躲开周嬷嬷的搀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哭着叩头下去。
“求额娘救救我家爷!”
太后顾不得还跪着的侄女,紧着问:“怎么回事?”
兆佳氏哭着道:“半个月前,我们爷令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回来,说皇兄密令他在新任将军到达后,即刻归京。”
“三天前,爷又送了一封信回来,说是年遐龄之子年羹尧,被皇兄封了四川巡抚兼抚远将军一职,替我们爷坐镇青海,叫我们爷立刻归京。”
“这会子……我们爷怕是都已经出发好几日了!”
太后猛地站起身,怒不可遏,“本宫这就去找皇帝,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这是要气死本宫!”
兆佳氏哭得更大声了:“额娘!我们爷……我们爷是回京为您贺千秋的!”
她又叩首下去:“皇兄在圣旨中自愧无法令额娘欢颜,令您屡屡因我们爷伤了身子,皇兄才会降旨令我们爷归京啊额娘!”
太后身子晃了晃,“胡说八道!本宫不需要十四尽孝!本宫去找——”
“额娘!您还不明白吗?”兆佳氏情急之下,低喊出声,“您若是继续找皇兄的麻烦,爷他怕是只能奉您左右,当个闲人了!”
太后身子猛地僵住,接着脸色也一点点僵硬,青白交加。
她自然知道,但她是那混账的额娘,他敢真气死她不成?
额山夫人便在此刻温声开口:“姑姑,乌国公近日来身子不适,不便入宫,便叫侄女入宫一趟,有话要带给您。”
太后没说话,额山夫人也不等她回答,只叩首表示恭敬后,将如今的乌国公,太后的亲弟弟白启要说的话带到。
“乌国公说,您得老公爷亲口夸过,是乌雅氏最聪慧的姑奶奶,定会有大前程,乌雅家倾一族之力供养,所幸没令您的光华蒙了尘。”
“如今虽乌雅氏后继无人,却有皇上,抚远大将军两个外甥,假以时日,乌雅氏定能彻底摆脱包衣之身,成为比赫舍里更体面的满姓儿。”
先将太后一顿夸,眼见太后面色和缓了些,冷着脸坐下,额山夫人才继续说。
“乌国公要侄女问问您,自您入宫至今三十五年,您始终叫乌雅一族引以为豪,怎的如今日子越过越体面,您却突然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要令兄弟不和,皇家不宁,家族受损呢?”
太后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咬紧了后槽牙,却始终不吭声。
额山夫人心下叹了口气,“乌国公还说,如今十四贝勒的大将军之职犹在,只是归京贺您千秋,您若继续糊涂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届时,怡郡王有做铁帽子亲王的那日,十四爷怕只能在京城乃至皇陵做个贝勒,如有那日,圣旨难违,您又当如何?”
兆佳氏被额山夫人描绘的前景吓得心底发凉。
以皇上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还有他们家那个容易叫人忽悠的倔种……不是不可能啊!
她哀哀出声:“额娘……”
太后又一次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门口怒喝——
“你们给我滚出——噗!”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太后面如金纸地晕了过去。
兆佳氏和额山夫人都惊得站起身来。
“额娘!”
“姑姑!”
“快叫太医!”
*
傍晚时分,太医院的太医才从慈宁宫离开。
脉案也呈到了胤禛这边,胤禛表情有些不太好看,隐隐可见复杂之色。
如果额娘真是因病才越来越疯,他作为儿子,又如何能多加计较,可……
耿舒宁发现蓝盆友表情不对,凑过头来看,“天葵见止,汗不止而燥难除,滞下而致眩晕耳鸣,脉虚以致情志不宁……”
这不就是更年期?
她若有所思,如果真是更年期,因为内分泌影响到情绪,喜怒不定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把自己挤进沉默得有些憋气的男人怀里,自己拽过他的手,找了个舒服的点放过去,让他扶好。
“爷,按照您所说,太后很多年以前,就总会私下里做一些不太……嗯,不太理智的事情吧?”
“这样的症状,在我的梦里,多见女子四十至四十五以后,即便保养不好,也没有二十几岁就有这种病症的。”
如果只是更年期,放大了太后先前对胤禛扭曲的恨意,还能说得过去。
可她与太后真切相处过,那不是个喜怒不定就不管不顾发疯的女人。
她到底图什么?
她抬头看胤禛:“难不成,太后还想叫十四爷继承您的位子?”
胤禛失笑,拍拍她脑门,“别瞎猜,宁儿已经帮朕良多,只要这几年时间她安分下来就够了。”
耿舒宁吩咐巧荷,私下里安排先前闹过事的伊尔根觉罗秀英传了信儿出去,又叫十三福晋去找十四福晋说了几次话,早就防着今日这一出呢。
胤禛定定看着太后的脉案,心下复杂依然难消:“不管她要作甚,皇玛嬷和皇阿玛还在,她……也只能缓缓图之,朕既得她生恩,接着便是。”
耿舒宁鼓鼓脸蛋,这男人狠起来是真狠,可对还在他保护范围内的那些人,他的忍耐性叫龟都得佩服。
不过眼下也确实顾不上太后,气吐血一回,怎么也能让太后安分几年。
如果她依然头铁,千秋节还有一份大礼相赠,希望那天她能比今天坚.挺亿点点。
*
是夜,太后叫周嬷嬷伺候着喝完了药。
等周边无人时,才轻声吩咐——
“永和宫送来的药可以停了,药渣子和那背主的奴才都藏好,老四在慈宁宫安排的人你心里有数,别叫人发现了。”
周嬷嬷轻声问:“主子,这要藏到什么时候?若时间久了,药渣子怕做不了证据。”
乌雅氏面色平静,“就是要坏掉,到时真真假假,才是我和我儿的机会,藏远一些就是,时间短不了。”
怎么也得等打完仗,叫她祯儿荣耀归来,才能坐稳那个位子。
*
翌日,三宫秀女携诏书离宫。
半月后,十四贝勒允禵风尘仆仆归京,拜见太上皇后,闭府不出。
斗转星移,六月,朝堂因准噶尔占和田后扰边之举,就是否收回西藏,抑或只在川陕一带守卫大清疆土讨论得愈发激烈。
胤禛欲御驾亲征,文武大臣更纷纷劝谏阻止。
太上皇在畅春园闭门谢客,后宫也没了闹腾的心思,吃斋念佛,为大清和皇上祈福。
在前朝后宫最紧张之际,太后的千秋节,到了。
第117章
秀女归家,加盖了礼部印的诏书,在京城引起了热议和动荡。
最根本缘故,在于胤禛听张廷玉和齐崇安等人建议,吊在驴前头的丹书铁契。
与免死金牌不同,以胤禛较真的性子,绝不能容忍凭钻营就免死的有罪之人,戳自己眼眶子。
降罪一等,罪大恶极者,仍要死。
最多是诛九族改成诛两族,满门抄斩变诛杀罪犯,其余家眷流放……至于小罪,他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即便这样,丹书铁契对心里有鬼的,抑或胆小怕事的人,依然特别有吸引力。
想得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后赐婚,只需一万、八千、六千和四千功德。
想进后宫,以八千功德计答应位。
而要得丹书铁契,需五万功德,除自身积德行善,以才能取之外,付出银子自然是最容易计算的。
说是功德,实是后世积分制,只披了这世道最信服的鬼神皮子,算明晃晃地拿银子换前程。
虽也有其他途径,却依然被御史在朝堂上喷了多日,若非准噶尔有异动,说不准还会有老御史死谏。
都说当今圣上宠一个女子昏了头,连体面都不要了,私下里谁心动谁知道。
打仗需要银子,没看太上皇都没对皇上此举有任何异议吗?
于是该骂骂着,只在太后千秋节前一个月内,得延晖阁女官诏书三百余人,便认领官学两座,捐助兵部辎重多达九万余担。
而漱芳斋官学夫人出乎耿舒宁意料,有九百余人,认领官学十二座,京城三座,其他分布大清各地。
连北蒙都有一所,由选秀留下的少数几个蒙八旗贵女认领。
这部分人多出身不俗,她们积攒功德,比旁人途径多。
户部还没还的欠银竟被以各种途径还了大半,还有各地乡绅和望族捐献军饷二百余万两。
想入宫博前程或者得赐婚宗室的秀女占了多数,有一千九百余人,这部分秀女无甚作为。
但在太后千秋这日,在宫宴上笑歪了嘴的允禟最清楚,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最厉害的。
他挂在理藩院下的九家商铺,分别售三类秀女考核的标准,皇上的喜好、考题范围和起居注节选,以及各类美容和养生方。
具体赚了多少,除皇上外,允禟连亲哥和最亲近的允俄都没告诉。
反正他在附近的三座园子都买回来了。
国库如今库银千万不止,只他襄郡王就能占半成的功劳不止。
与此同时,皇上也没闲着。
他在朝堂上声称听从文武百官意见,缓步推行新政。
朝堂上对丹书铁契动容的臣子也不在少数。
传开的起居注节选,令人清楚皇上心思,还有心思缜密的张廷玉坐镇,倒也顺利推行下去了。
有了银子,圆明园里也建得愈发精致,五月底,胤禛就奉太皇太后和太后同入了圆明园。
*
太后千秋这日,胤禛面色愉悦地带着耿舒宁,下朝后,早早就去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奉太后一起迎太皇太后,去正大光明殿参加宫宴。
绕过慈宁宫的影壁,胤禛便瞧见站在门外的周嬷嬷,冲他微微摇头,面上微见担忧。
他唇角的浅笑淡了,将左手背在身后,胤禛轻轻握了握耿舒宁的手。
今日这样的日子,无论太后要做什么,只要不是造反,都不是发作之时。
他怕耿舒宁受不住太后给的委屈,又心疼自家小狐狸要受的委屈,恨不能立刻叫她回养心殿。
有时身在宫闱,被规矩所禁锢得不由自主,确叫人无可奈何。
耿舒宁面不改色反握回去晃了晃,她又不是泥捏的。
*
进殿后,她以余光扫见了怡郡王福晋兆佳氏,还有坐在她身边的十四福晋完颜氏。
兆佳氏冲耿舒宁轻轻点头。
完颜氏虽面上有些不自在,还是略僵着脸扯了扯唇角以示友善。
允禵归家当晚,兆佳氏派人到府上,为耿舒宁带了封信给允禵。
完颜氏不知写的什么,只知道允禵收了信枯坐书房半宿。
翌日一大早,允禵去畅春园请过安后,便闭府不出,且叮嘱她对皇上和耿舒宁示好。
过去她因自家爷被发配京郊大营,后又没名没分地跑去青海,即便由封了抚远大将军,也长久不在京中,怨气难消,跟九福晋董鄂氏没少在太后跟前给皇上上眼药。
这会子要服软……她脸皮子烧得厉害,勉强笑过后,立刻便低下了头。
完颜氏的表情迅速且隐晦,没被上首微笑看着胤禛行礼的太后看见,却叫熹嫔看在了眼里。
熹嫔若有所思看了眼耿舒宁,眸底闪过一丝阴霾。
这女人越来越嚣张,如果皇上御驾亲征,倒是除掉她的好机会!
*
上首太后稳稳坐着,表情一如既往的慈和,却丝毫没有虚扶胤禛,以示母子情深的意思。
开口也淡淡的,“听闻皇帝一直为前朝事忙,本宫还想叮嘱你要注意龙体安康,万别熬坏了身子,也进不去养心殿。”
“今日一见,你叫耿氏贴身伺候,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的确周全。”
在座陪着太后说话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不敢将诧然的目光递给皇上,不由得蹙眉去看耿舒宁。
即便耿舒宁长得再是长辈们喜欢的福气相,听懂太后话里的意思,得知皇上不来给生母问安,却跟个女官厮混在一起……几位德高望重的命妇也不由得心生不喜。
尤其是耿舒宁如此,却依然无子,更叫她们无法认可。
宜贵太妃笑着打圆场:“别说是皇上,就是我生那皮猴儿,过去都是几日一请安,为了给皇上办差,也是一个多月不见人影儿。”
“董鄂氏照顾得也是仔细,叫允禟那肚子比她还圆上一圈。”宜贵太妃说的是允禟怀孕五个月的福晋。
她不看太后淡下来的面色,叹息:“倒累得董鄂氏跟岁宁女官一样,瞧着还是全乎人儿,实则那眼眶子里全是血丝,陪着爷们宵衣旰食地熬着,着实叫人心疼。”
都说人老成精,宜贵太妃话音一落,先前面色还有些不认同的命妇们,仔细瞧着耿舒宁泛红的招子,神色稍缓,微微点头。
真真假假的,谁也不是傻子,左右能长入宫的人均影后,耿舒宁也跟着做出赧然神色。
“宜贵太妃谬赞,岁宁愧不敢当,我也不过为万岁爷分忧十之一二,最辛苦的还是皇上。”
“皇上在御前,忙得吃饭都要苏总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三催四清,却还坚持亲自为太后娘娘做了千秋贺礼,只盼着能得太后娘娘一笑。”
苏培盛:“……”
耿舒宁一脸感动看胤禛:“万岁爷批折子的时候,手指全是伤,朱砂都用不上,仍央着太医院用了补药,免得太后娘娘这样大喜的日子还要担忧,实乃天下孝子之首也。”
胤禛:“……”
苏培盛憋笑憋得心窝子疼,还得是这祖宗的嘴!
先前他对自个儿唱作俱佳的本事还隐隐自傲,现下只自愧弗如。
这祖宗画了张贺寿的复杂图纸,令陈嬷嬷暗中请善雕工的太监在养心殿角落,替皇上每天刻一个时辰,一个月就得了座雕像。
偏这祖宗还觉得不够表达皇上的孝心,上天下地造作,要皇上雕刻两个劳什子情侣玉盏,累得主子爷伤了手。
胆大包天的祖宗,反手就拽着主子爷的手,将血抹在了那尊雕像上。
如今,死的……啊呸,黑的都被说成白的咯!
*
果不其然,听耿舒宁大夸特夸,太后不好再指责皇上不孝敬她这个额娘,否则传出去只会叫人说她为母不慈,不识大体。
她淡淡笑问:“不知皇帝给本宫做了什么贺礼?”
懋嫔扫了眼耿舒宁,柔柔开口:“说起来,知万岁爷纯孝,累得伤及龙体,太后娘娘怕是心疼万岁爷,都顾不得欣赏皇上的孝心,御前伺候的人也不劝着些。”
熹嫔笑着看了眼完颜氏:“是这么个理儿,万岁爷令十四贝勒归京为太后贺寿,已是十足孝心,又要为朝政忙碌……怕不是有人进了不合时宜的法子?倒辜负了十四贝勒的舟车劳顿。”
完颜氏想起自家爷那风尘仆仆,至今还没养回来的憔悴模样,下意识蹙了蹙眉。
只是叫兆佳氏轻轻踢了一下,她才隐忍着不悦开口。
“熹嫔说笑了,我们爷怎敢与皇兄相提并论,难不成我们爷孝敬了额娘,万岁爷就不必孝顺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冷冷扫了眼懋嫔和熹嫔。
允禵归京且避而不见,本就叫她心烦,眼下这两个还如此没眼力见儿,实难叫人给个好脸。
懋嫔和熹嫔心下暗恼,也不敢在这样的日子继续挑拨,虽疑惑却不敢再多话。
尤其面色看起来平静的熹嫔,她尤为惊疑不定。
明明那止女子天葵,促湿热滞怠的药起了作用的!
先前太后几乎跟皇上和耿舒宁水火不容,现在宜贵太妃这个眼中钉也在,太后怎么会……
胤禛淡淡开口:“朕之身体发肤皆来自额娘,为额娘献寿礼,哪怕是饲鹰割肉也是理所应当,额娘万不必放在心上。”
殿内又是一惊,这释迦牟尼典故中的鹰……可不是个好词儿,那说的是鹰害弱者,佛祖不忍,以身饲之。
眼下……大家不动声色看向始终垂眸温婉恭敬的耿舒宁。
有那好事儿的心里直呼好家伙,这几乎算是明着怼太后了!
都说太后和皇上关系紧张,这紧张程度是她们能看的吗?
连熹嫔都暗暗为之心惊,与众人一起静待太后生怒。
岂料太后面色丝毫未变,跟好大儿比着,一个赛一个的云淡风轻。
她微笑看向耿舒宁:“老祖宗都夸你会伺候人,嘴也巧,往后除了好好伺候皇帝,也叫皇帝学学你那张巧嘴,省得总说些叫人误会的话。”
耿舒宁恭敬蹲身:“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又笑看胤禛:“既是皇帝精心准备,本宫倒有些期待,皇帝给本宫做了什么贺礼,呈上来瞧瞧?”
胤禛也露了浅笑,颔首吩咐:“苏培盛,叫人抬上来吧。”
苏培盛:“嗻!”
他紧着几步行至门口,没有拍手示意,却是躬身侧了下胳膊。
紧接着,满面风霜的允禵在前,赵松在后,两人肩挂红绸,亲自抬着一座盖了红绸的玉石底座入殿。
众人为允禵的风霜之色震惊,十四贝勒才去青海两年,怎的看起来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沉稳肃杀的模样……竟跟皇上愈发像亲兄弟了。
太后微微张嘴,眼眶不自觉发红,却紧紧捏着帕子,稳坐不动,压着酸涩和心疼,强令自己看向允禵背后。
红布下的雕刻瞧着体积不算大,但挺宽,隐见展翼,莫不是凤凰玉雕?
只待二人站稳,允禵回身,翻手揭开红布,殿内立刻响起惊呼声一片。
雪白玉座之上,是一块姜地色的大石,雕刻成了九天凤女下凡尘的模样。
与时下凤女骑彩凤,抱凤首箜篌的刻法不同,那凤女慈眉善目,脚踩玉座,仙衣绶带,簪钗环佩,具都栩栩如生。
而在她身后环绕的披帛悬空处,凭空生出两个凤翅展翼做飞翔状,凤女双手合十,凤眸微阖,一脸悲天悯人之仙姿。
最令人叫绝的是,凤女眉心一抹鲜红未绽的牡丹,在接近明黄的姜地色映衬下,惊艳绝伦。
而凤女端庄大气的裙裾之上,以朱红字体写着五个字——泰山石敢当。
允禵甩开袍子跪地,扬声铿锵道:“此石乃刑部尚书耿佳德金自山东偶得,皇兄亲自雕刻,儿臣题字,唯愿额娘无病无灾,百鬼不侵,喜乐安康!”
太后鼻尖微酸,“好好好,我儿……你们有心了,允禵快起来吧。”
顿了下,她又哑声道:“耿尚书也有心了。”
耿舒宁赶忙再次蹲身,“太后娘娘仔细看凤女眉心和题字,比起万岁爷和十四贝勒的孝心,阿玛万不敢领此功劳。”
太后太想念两年没见的儿子了,即便心里对胤禛和耿舒宁再不喜,依然没忍住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
这一看,她身为对颜色格外敏感的后宫女子,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朱砂?”她震惊转身,扫过胤禛,又看向允禵,目光紧紧盯着他。
“这是你……你们的血?”
不管震惊与否,殿内的惊呼和夸赞的话不绝于耳,将千秋节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允禵躬身,姿势与以前也不一样,多了一抹硬朗,也带着几分晦涩。
“额娘,皇兄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深以为然。”
他抬起头,深深看着从小就疼他的额娘,灿烂笑开,露出了唇上的细微伤口。
“儿等身体发肤皆来自额娘,恳请额娘收下皇兄与儿臣的贺礼。”
他再次跪地,仰望太后,隐含哀求:“儿臣不孝,不能侍奉额娘左右,但为大清,为皇兄,为额娘,儿万死莫辞,绝不后悔!”
太后的身子微微颤抖,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了口气,上前扶起允禵。
“好,你们兄弟齐心,你好好为你皇兄办差,本宫——等你们回来!”
说罢,她松开允禵,掩下自己快咬碎的牙关,转身往殿外走去。
“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奉老祖宗去正大光明殿了。”
*
六月十八日,太后在正大光明殿,展示了皇上和十四贝勒的贺礼。
她跪请太上皇旨意,欲去五台山为大清将士和儿子祈福,太上皇准了。
六月二十,太皇太后懿旨嘉奖,亲自为太后择了吉日,十日后出发五台山,令温宪公主夫妇护送陪同。
在此之前的两天,是钦天监选出的吉利日子。
六月二十八,抚远大将军允禵奉皇上挂帅,御驾亲征,于午门直出,百官和后宫妃嫔等人相送。
太后站在城门楼上,对身后妃嫔对耿舒宁跟随出征一事的酸话和编排充耳不闻。
她面无表情吹着风,冷眼瞧胤禛在大军前颁布亲征诏令,以振奋士气。
耿舒宁身着束身宫袍,两把头戴麒麟点翠长簪,就站在圣驾明黄华盖下静立。
太后眼神难掩冷厉,她那好儿子和这贱人的大礼,她收下了,早晚她会亲自还回去!
耿舒宁一点也不在意相隔甚远的冷睨目光,恨她的人多了。
她在意的是,出宫之前,胤禛竟问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他问:“宁儿,你梦中所见,朕此次出征能打胜仗吗?”
这叫见过四大爷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她,该怎么答呢?
第118章
耿舒宁先前忙于掌管宫务和选秀之事,因着分寸,从没主动打听过边疆的形势和与之相关的朝政。
及至经张家口一路北行,途经北巡之路,去乌兰布通的路上,耿舒宁才知道,选秀还没开始,准噶尔就已经开始了数场小规模的扰边之战。
在御驾车马上,耿舒宁隐约听到追击噶礼而来的董鄂增寿禀报,噶礼带领的三千将士,已在准噶尔东路军首领策零的帮助下,与策妄阿拉布坦在和田汇合,开始了凶猛的攻击。
胤禛顾不得生怒,立刻召允禵和兵部尚书张廷玉和京郊大营将军富察马武,一起在御驾上议事。
耿舒宁在屏风后隔出的卧寝内,安静喝茶,心里有些纠结。
事到如今,她和胤禛的感情,忽略后宫的些微动静和太后等人的针对,跟后世的两口子没什么区别。
小打小闹是有,大都算情趣,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耿舒宁上辈子谈过的任何一场恋爱。
所以她纠结,有些事情该不该跟胤禛说。
说了,她可能会被当作妖怪,即便胤禛对她有感情,也不会放任对自己的一生了如指掌的人,如猴儿一样俯瞰他至今。
不说,以胤禛心思缜密却格外多疑多思的性子,跟康熙完全不同,两败两小胜,甚至还要儿子为他雪耻的那段历史,太叫人下气了。
中间反复耽搁好几年,四大爷也累得自己猝死御书房,为后世留下了不少隐患,死了太多的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
她习惯了相信自己,却始终无法完全信任旁人。
贝齿折磨着樱唇好一会儿,待得听到胤禛令人传旨的时候,耿舒宁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让她再造作一回吧,这是她对蓝盆友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他不让自己失望,她就交付信任。
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耿舒宁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越来越荒凉的景色,那以后就只能跟上辈子一样,靠她自己了。
*
胤禛在见过增寿后,迅速下旨,令大军兵分两路。
一路以允禵带领,增寿辅佐,带军直奔西北,停留宁夏,与年羹尧一起攻打西藏那边的蒙军和噶礼。
一路则由胤禛亲自带领,一路往北,直奔准噶尔老巢,从背后打策零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驻扎休息半日,进行分兵,而后就要疾行军,一路不停与青海的绿林军和北蒙军汇合。
允禵自御驾上大跨步下来,吩咐自己的副将去召集西行的将士。
他在跳下圣驾后,目光扫过在外面守门的赵松和小成子,脚步罕见地迟疑了片刻,始终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蹙眉停了几息才离开。
只是他绕到后方自己的帐篷前,还没来得及让副将请带队的首领过来议事,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小巧的荷包。
低着头瘦瘦小小看不清面容的太监,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压低了嗓音。
“大将军,我家主子念着您许久了,约您一见,时辰和地点都在荷包里。”
“主子说,此行一别不知岁月,请您务必前来,别叫她留下遗憾。”
允禵:“……”这话乍听没毛病,可细品总感觉带着古怪。
连允禵的护卫都误会了,诧然看向主子,这种关键时候,主子还有功夫跟人黏黏糊糊的?
那小太监也不管允禵什么反应,扭身提脚就躲进了角落里。
允禵反应过来,紧追几步,却再也不见了对方身影。
当然,允禵也没有下功夫追就是了,否则这女扮男装的小太监都近不了他身前。
紧跟着允禵的护卫纠结片刻,还是小声问:“要属下去查吗?”
允禵握紧荷包进了马车,“不必,你先退下,此事与打仗无关。”
自从收到耿舒宁的信开始,他就日夜不安寝地在思量那封信上的内容。
一开始他以为是皇兄的意思,才会吩咐完颜氏不要再做蠢事,也配合哥哥使苦肉计逼额娘退让。
但在大军出发后,他先后不动声色试探皇兄几次,发现皇兄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便确定那是耿舒宁夹带的私货。
这却更叫允禵心惊。
本想着直接禀报御前,但对皇兄轻易就让人逼自己归京,甚至下自己兵权的行为,他到底心有防备,还在犹豫。
眼下倒是不用了,直接将耿舒宁揪出来询问,更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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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没叫人驻扎特别繁琐的皇帐,歇在跟个小房子一样的御驾马车上,一直在与大臣和即将北行的将士议事。
耿舒宁悄摸下了车。
苏培盛要在里头伺候,赵松和小成子一个守门,一个跑腿,谁都顾不上午膳的事儿。
耿舒宁将差事揽了过来,此行她留下对后宫之事更为敏锐和细致的晴芳,带上了巧荷和巧静。
“巧静去御厨那里盯着。”耿舒宁吩咐。
“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找太医,采摘些下火的新鲜草药备着。”
巧静恭敬应是,等她离开后,耿舒宁却又吩咐巧荷。
“叫晴锦带九卫三分之一的人护送太医去采药,另外三分之一在三里外的小土坡附近警戒,剩下的人由你带着保护我。”
巧荷什么都没问,只点头后留下人护在耿舒宁身侧,直接去办差事。
先前给十四贝勒送那种古怪的消息,巧荷都没问,这会子自然不会多话。
耿舒宁带她不带晴芳,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多会儿,巧荷就牵了两匹马过来,其他人也都牵着马,有人身后还跟着常院判在内的几个太医。
耿舒宁翻身上马,她跟胤禛腻歪的场地已经越来越多,马场也是其中之一。
有阵子那狗东西食髓知味,去了好些次,虽然大多时候她是躺回来的,但倒也学会了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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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马快行一刻,到三里外的小土坡前,九卫带着太医继续往周边去,剩下的人也都散开,只有巧荷跟几个女卫跟在耿舒宁身后。
绕到土坡后,看到单身赴会的允禵,耿舒宁顿了下,笑着走过去。
“十四爷,劳您守着我们之间的秘密,岁宁在这里谢过了。”
允禵面无表情,“你一个女子,怎么知道那么多将领在军中安排,还有他们背后之人的?”
耿舒宁笑得灿烂,“也许您听过,京城有些不为人知的包打听,只要付得起银子,想从后宅里探得些许消息,并不难。”
允禵冷笑:“少在这里跟本贝勒打岔,爷确实不知道,京城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敢打听这种事儿,再者,你又如何得知大军布防安排的?”
岳升龙眼疾严重,虽仍是四川总督并绿林军统领,实则已经是其年仅二十的二子岳钟琪负责具体军务。
再者,鳌拜之孙达福,也因鳌拜连累被发配蜀地。
允禵因其将才,才刚提拔了他做青海驻军副都统,年羹尧就到了。
此事他确信连皇兄都不知道,耿舒宁却又知道了。
她甚至直指四川巡抚张广泗乃是安亲王岳乐一系,与噶礼相交甚密,噶礼能过宁夏直入和田,少不了张广泗的帮忙。
如果此事是真的,军中布防一旦被泄露出去,即便青海驻军再多,此战也必败无疑。
“我自有我的法子,十四爷可知,你们军中如今训练的法子,还是我想办法得到的?”耿舒宁微笑。
“我想问十四爷,我若告诉你,我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事关此仗要打多久,会不会赢的关键,却有可能连累十四爷被幽禁,您敢听吗?”
震得胤禛瞠目后,耿舒宁也没叫他开口,直接道:“您想好了再说,我是万岁爷的人,必要时,我不会瞒着他。”
允禵没再问耿舒宁的消息来源。
耿舒宁能成为叫满八旗女子都羡慕的女人,稳稳当当立在皇上身边,甚至一个女子随军出征都发生了。
皇上为她挡下了一切反对,她有什么令人惊异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手段不肯叫旁人知道,就更不奇怪了。
他转身看向远处的荒地,沉默下来。
身为大将军,他自然是想赢,想要军功叫自己挣个铁帽子亲王。
可如果赢的代价是被皇兄忌惮,被幽禁一辈子……他有必要非得打这一场胜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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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舒宁回到御前时,大军已先行开拔。
胤禛仍皱着眉站在堪舆图和沙盘前,时不时挪动着上头的旗子,一脸深思模样。
放在一旁的肉龙和绿豆粥都不见热气儿了,盛夏天儿里吃着倒是也适宜。
耿舒宁风尘仆仆跑了一路,又累又饿,在一旁的铜盆里略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尘土,一屁股自坐在软榻上,拿起来就吃。
吃着还要吧嗒几下嘴:“哎呀这肉龙真香,刚才我闻着那方便面的味道也很香呢。”
“绿豆粥喝着下火,我记得有人爱上火,动辄牙疼起燎泡的,不喝我可喝啦?越走越干燥,早喝早预防。”
胤禛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朕吃了,这本就是给你备着的。”
“辛苦你为朕采药,太医都回来了,朕还想叫苏培盛去找。”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依然笑得娇软,好话直往胤禛脑门儿上扣。
“就知道万岁爷会心疼人,能伺候您,我掐指一算,耿氏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胤禛又挪动了几面旗子,仍然不满意,干脆拔出来,又放回代表乌兰布通的地方,走过来,坐到耿舒宁对面。
他问:“你没什么想跟朕说的?”
耿舒宁无辜看着他,“您想听我说什么?”
胤禛微微眯了下眼,“朕想问你,你说朕此行御驾亲征,定会大胜归京,彻底剿灭准噶尔,真是你从梦里看到的吗?”
耿舒宁咬了一口肉龙,唔了一声,“那是自然,我说过,不会再对您撒谎,绝不食言。”
只不过,这场仗本来应该会输,现在也未必尘埃落定,可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那些话所描述的,确实在她梦里出现过,却非她那‘庄周之梦’。
算是她对自家蓝盆友最美好的祝愿……亦算大清皇帝的后妃该给的祝愿吧。
胤禛喝了口茶,没再说话,等耿舒宁吃完,叫苏培盛进来收拾了,他才对着耿舒宁伸出手。
“过来。”
这话已经有些冷淡了。
耿舒宁只当没听出来,哪怕苏培盛眼珠子都快转抽了,她也没事儿人一样,跟着胤禛的动作坐进他怀里。
胤禛定定看着她:“耿舒宁,朕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许乱跑,还是你有什么必须办的事儿?”
胤禛许久没叫过她的全名,叫耿舒宁心底咯噔一下,身体都不自觉僵硬了些许。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鲁莽的,瞬间便放松了身体,委屈地倒打一耙。
“我只是想伺候好您,您这是不信我,还是觉得我会背叛您?”
胤禛面无表情:“朕要听你说!”
耿舒宁哼哼:“我就不说!”
胤禛眼神愈发疏淡:“你是不是吃定了朕,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朕都离不开你?”
耿舒宁抬头看他,“不是吗?那我可要闹了。”
“您先前在温泉庄子,还有下江南时,我被掳后,您跟我说的话,难不成都是屁……咳咳,空话?”
胤禛蹙眉敲她脑袋:“你知道朕在说——”
“我不知道!”耿舒宁突然推他一把,愤愤站起身。
“我不喜欢跟人绕弯子,爷想确认什么,就问我什么,我不会骗您。”
“您是皇上,若想治我的罪我只能受着,也不必试探这么多。”
胤禛脸色越来越难看,“朕叫你自个儿说,就是不想以皇帝的身份压你,怎的就叫你……”
觉得自己语气太重,胤禛捏了捏隐痛的额角顿住。
“朕记得,快到你的小日子了是不是?你过来,咱们好好说话。”
耿舒宁不肯,“站着说便是,省得我还得遭二遍罪,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两人四目相对,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车里大的宫殿一般,却仍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胤禛晃然一瞬,好似回到了头回在温泉庄子跟这小狐狸争吵的时候。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真吵过架了,他舍不得罚这混账,计较多了也只会气着自己。
可今日他的火气确实下不去,甚至越拱越高。
他压着脾气,目光逐渐冷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又为何拘着你,你心里不清楚?”
“朕自问对你够好了,你想做什么,朕都想法子替你张罗。”
“你对朕有甚要求,朕也时刻记在心里,捧着护着心窝子里搁着,你还要如何?”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眼眶子也不值钱地越来越湿润。
这男人说得对。
以前一个人闯荡社会的时候,她没这么娇气,说话更难听的甲方她也碰到过,都不往心里去。
被他宠了短短几年,稍微不中听的话,就叫她心里酸涩难当,委屈得出奇。
她咬了咬牙,坚持造作下去,倔强劲儿比任何时候都足。
“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如果我要插手朝政呢?”
胤禛面色彻底沉下来:“你活腻了?”
耿舒宁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她狼狈地拿袖子粗鲁地擦了擦,擦得脸颊眼角都红通通的。
她点了点头:“对,我活腻了,在宫里呆的半年,快要把我逼疯了!”
她眼角眉梢带上讽刺,“您是对我好,这我不否认,可您扪心自问,我付出得少吗?我对您不好吗?”
“您明知道我喜欢自由,自打过年入宫,我出过一次宫吗?”
“普通婆婆为难我,我可以回娘家,浑一些上手就能跟婆婆打架,可太后屡次想要我的命,我又能做什么?”
“哦,我忘了,现在我连名分都没有,我只是个奴才。”耿舒宁冷笑。
“您对我的好,是您身为大清皇帝,忙碌之余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我分明可以有个将我当作全部的夫君,有为我张目的娘家,我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你心里不清楚吗!”
赵松听着里头的争吵,觉得不对劲儿。
两个主子可许久没这个吵法儿了,这些话……伤情分啊!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干爹,苏培盛却只是垂眸跟个木桩一样站着。
他又去看巧荷,巧荷也只垂眸静立,看不清表情。
赵松心底愈发不安,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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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因为耿舒宁的激动和愤怒,他缓了缓表情,起身去拉人。
“你到底怎么了?”胤禛蹙眉猜测,“从出京那日你便不对劲……时不时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
耿舒宁使劲儿推搡,却还是推不开这人越来越有力的拥抱,干脆低着头不吭声。
胤禛觉得不对劲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便发现这向来嚣张的狐狸,已经哭得满脸是泪,小脸涨红,憋得喘不过气来。
他无奈叹了口气:“朕是担忧你只带着那么几个人出去,出行在外随时会遇到准噶尔的偷袭,不安全。”
耿舒宁哭着骂:“骗鬼!你分明就是不信我!”
胤禛头疼地拍着她后背哄,“朕不许你插手朝政,是因为你对此……并不精通,你难道想百年之后留下骂名,也不能与朕合葬?”
说不精通都是客气,她至今连满蒙汉八旗如何牵制彼此都搞不清楚。
“叫你受了委屈,是朕做得不好,等打完仗归京,朕定给你个交代。”
“你说朕不肯跟你坦然相对,你可做到了?”
耿舒宁又低下头,落泪道:“我想要皇上跟信任自己一样信我,你总说我像你的半身,我想要平等地与你相爱,彼此保证,此生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伤害我,我亦然。”
胤禛被耿舒宁的话烫得心底一震。
她所形容的,也是他想要的。
可……他清楚自己的性子,多疑多思,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怀疑,实在太难做到这一点了。
但有一点他可以保证:“朕以大清之名,皇帝尊位与你承诺,此生无论发生什么,朕……我绝不会伤你。”
耿舒宁泪眼朦胧看着他:“那你刚才那狗一阵猫一阵的,到底为什么?”
胤禛替她擦了擦眼泪:“……朕不放心你的安危,叫林福派了暗卫跟着你,你为何要叫人传那种话给允禵,又为何去见他?”
耿舒宁深深吁了口气,掏出帕子来擦掉眼泪,嘀咕:“非要我这样卖力才肯说明白,吃醋很丢人吗?”
四大爷一口唾沫一个钉,总算是拿到免死金牌了,袖口的茱萸辣得她好难受。
她捂着眼眶子推胤禛:“爷叫巧荷打水进来我洗洗脸,再叫人准备点绿豆粥,我哭累了,休息好了再说。”
胤禛运了运气,看着耿舒宁到处红肿的脸,憋在胸口的恼意散了大半,却恨不能叫她其他地方也如此。
“……等着!”
第119章
吃饱喝足后,耿舒宁没先休息,一直等着胤禛。
急行军到达乌兰布通只需要十日,她根本睡不着。
就她先前跟允禵的某些约定,主动交代还好说,如果叫胤禛从旁人口中得知,以他的性子,即便不气死自己,也会令人送她归京。
可不管胤禛信任她与否,她都不能走。
她本来就对战争知之甚少,如果再没有了最新的一手消息,就算知道正史,也于事无补。
康熙三征准噶尔,好不容易逼得噶尔丹自尽于彦图河畔,令得准噶尔元气大伤,龟缩漠南西北老实了近十年。
虽然胤禛登基比正史要早,但策妄阿拉布坦北向西藏扩张,南向漠北扩张,意图统一蒙古和西藏,以伊犁为都,成为蒙古帝国皇帝的动作一点也不慢。
这太戳四大爷肺管子。
历史上老爷子选了允禵做大将军,以他的军事才能全面压制准噶尔,差点把准噶尔老巢都给打没了。
如果允禵不被召唤入京幽禁,他带领的大军挺进伊犁,准噶尔说不定在这时候就会成为历史名词。
后来因胤禛太过谨慎又爱操心的性子,事事都过问,且多思多疑,被准噶尔几次三番骗降示弱,最终于和通泊大败准噶尔,成为立国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战役。
野史描述,这场仗后,京城八旗人家几乎家家挂白幡,也逼得大清不得不化攻为守,憋屈到了乾隆时候才解决这个问题,可谓丢人至极。
*
越回忆,耿舒宁的面色就越严肃。
等胤禛与固伦纯悫公主额驸策棱,以及清军将领议完事,绕到后面,就见耿舒宁趴在小窗边,一脸郁结模样。
他不由得想起白日里吵架时耿舒宁说过的话,心窝子平添几分酸涩,清楚耿舒宁确实因他受了不少委屈。
他知道这小狐狸心有多野,又诸多令人惊奇的本事,如果不是在他身边,整个大清都会成为她自由翱翔的天空。
正因此,他才会越来越不由自主地宠着她,不管她做什么,只要不是死胡同,他都愿意支持她闯一闯。
可被圈养的小狐狸还是会不开心,他却已无法放手。
胤禛默默坐到耿舒宁身后,轻轻将娇软身子揽入怀中,“白日是朕说错了话,这笔账宁儿给朕……给我记着,等回京你再跟我算账可好?”
耿舒宁心下微动,狗东西是在以蓝盆友的身份说话,这叫她鼻尖又开始发酸。
她沙哑着嗓音问:“怎么算账都行?”
“怎么算账都行,是我将你困在宫闱,亏欠你良多……”胤禛在她发际亲了亲,给了她格外清晰的保证。
可这保证,反让耿舒宁先前装出的三分委屈化作十分,叫她又不自觉红了眼眶。
有人懂自己的委屈,又珍视这份委屈,总是叫人忍不住娇气些。
她掀开帘子,脑袋冲外,努力眨巴着眼,想将湿润眨回去。
这种真矫情,她反倒不想让人看见,但她声音也软了下来。
“皇上不问问我,为何要去见十四贝勒吗?”
胤禛揽着她的动作一紧,顿了几息,却轻叹了口气,只将下巴搁在她发心。
“你想说,我听着,你不想说,我不会再试探。”
耿舒宁轻轻吸了下鼻子,蓦地转过身,看向胤禛。
“你就不怀疑,我与十四贝勒有一腿?”
胤禛噎了下,目光费解地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哭笑不得。
“最狡诈的便是你这混账,也不知你有时又如何蠢得如此出奇。”
“你说过不做妾,不与人共侍夫君,就老十四那后宅,有什么配叫你惦记的。”
耿舒宁:“……”这话不刻薄吗?
他认真捧着耿舒宁的脸:“你可以怀疑朕不够信你,但宁儿,你不能怀疑你心悦之人是个傻子,是也不是?”
耿舒宁:“……”她才是傻子。
她鼓了鼓脸儿,抱着胤禛的腰肢靠过去,声音有些发闷。
“你就不能说你信我吗?”顿了下,她又问——
“你叫暗卫跟踪我,只为护我安全?”
胤禛语气冷静,“如果朕要令人监视你,你与允禵说了几句话朕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心里不痛快。”
耿舒宁坐直身子瞪眼,“你不是信我吗?”
胤禛面色更加冷静:“信你,也不耽搁朕为你与旁的男子亲近拈酸,你说过,朕心眼儿不大,在你的事情上,确实如此。”
耿舒宁紧抿唇角,也压不住眼底的笑意,这男人是吃了什么通窍的神药吗?
才别扭完,这会子怎的如此会说话了?
她深吸口气:“那爷还没跟我说,如果我插手朝政了呢?”
胤禛想了想,“朕的底线是,任何事不得瞒着朕。”
他其实不像皇阿玛那般警惕后宫干政,他只在乎结果是否对社稷有利。
“朕信你不会做损害大清之事,只朝堂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被外人得知,你会很危险。”
耿舒宁轻声又问:“那如果我瞒着爷的事,是为了爷和大清好,说出来反倒会令您忧心呢?”
胤禛听出了微妙,干脆将耿舒宁抱到自己腿上,抵着她的额头深深以探究眼神看她。
待得耿舒宁不自在地想要伸手推人,他才轻笑出声,面上多了股子属于帝王的傲然。
“朕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我宁愿掌控一切不利因素,也不愿稀里糊涂被你护着。”
“宁儿,朕是大清之主,庇佑百姓和江山本就该是朕的责任,你只管说便是,朕受得住。”
这小狐狸确实不是会绕弯子的选手。
胤禛基本能确认,关于此次打仗,这小狐狸应是从梦里看到了不好的结果。
找到允禵,说得大概也是与此役有关之事。
他有些心急,心窝子沉甸甸的,但也还算稳得住。
这世上就没有老子能拗得过儿子的,天子天子,他不信天命所归,更信人定胜天的道理。
只是耿舒宁一开口,却着实叫胤禛前所未有地惊住。
*
耿舒宁道:“我先前没把实话全部告诉你,在那场庄周梦中,其他时光洪流,我也许只记得微末碎片,但关于大清,大部分事我都记得。”
记不住也难,电视剧、小说、课本……最详细的就是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是个人对清朝都能戏言几句。
关于穿越一事,实在太过离奇,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但庄周梦可以升级一下。
既然蓝盆友没叫她失望,她抱住胤禛的脖子,凑在他耳畔,几乎以气音下了一记重锤。
“我在慈宁宫时缠绵病榻几个月,不只是因为病重,也是吓得。”
“在梦中我得见,大清国祚不足三百年,传十二帝,成夷人殖民之地,令我华夏族人血泪三十余载,铭记于后世。”
胤禛猛地拥紧她,力道大得叫耿舒宁脸色瞬间苍白,捂着嘴闷哼出声。
她今日说的话,绝不能传出去。
*
胤禛显然也知道轻重,下意识放松力道,迅速将她放在软榻上,立刻起身疾步走出去。
“苏培盛,叫所有人后退十步之外!”
“赵松,去给林福传话,叫他带人包围御驾,一里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苏培盛和赵松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主子爷的声音紧得叫他们心惊,怕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赶忙应下,立刻清空了御驾周围。
胤禛回到后头,看着正龇牙揉腰的耿舒宁,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先问什么,默默转身又回去,取了红花油来。
“朕刚才太过震惊,弄疼你了,你记着账,先替你涂点药可好?”
耿舒宁并不生气,甚至有些高兴。
正常人听到她刚才的话,十有八九会以为遇到了疯子,或是不想活了。
胤禛震惊得连个磕巴都不打,代表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这份信任,叫她始终不得安稳的心,像泊进了对的港湾,熨帖得很。
她乖乖叫胤禛给她涂药,两个人都没什么风月心思,很快收拾好,和衣躺进幔帐里。
胤禛已冷静下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大清灭国伊始,可是此次战役?”
其实他不能说完全信任耿舒宁,以他的性子不现实。
但先前耿舒宁所有的作为都证明她确有神异之处,尤其是此次出征,她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也就她以为自个儿瞒得很好罢了。
越靠近战场,这狐狸越是坐立不安,夜里都睡不安稳,惊醒后,要翻来覆去许久才能睡着。
最重要的是,她总是抢他的枕头,弓着身子抱在自己怀里睡,拽都拽不出来。
胤禛私下里问过巧荷,巧荷也不得而知,只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才叫他更加事无巨细地叫人照看着,否则林福也无法第一时间发现她与允禵碰面。
林福还禀报说:“岁宁主子的面色倒还如常,十四贝勒倒有些神魂不定,上马时马镫都差点踩空。”
允禵自六岁骑马,在马上如履平地,十三岁后就再没用过马镫上马,更别说踩空。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小狐狸在挣扎,怕说出实情后,会被他视作妖怪,丢了性命。
他搂着趴在自己身前的耿舒宁保证,“你所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朕,朕同样可以大清国祚和皇位对你起誓,无论你跟朕说了什么,朕绝不会伤你分毫。”
耿舒宁轻轻嗯了声,小声将自己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是不是与此次战役有关,我也说不准,我实在不懂打仗。”历史又跟这里不同,她也不能确认。
“但……准噶尔是到下一朝才灭国,与他们的长期拉锯,消耗掉了大清不知凡几的精力和辎重,百姓受苦,也令得下一任皇帝居功自傲,晚年昏庸,一代不如一代……”
胤禛眸底闪过一丝杀意:“下一任皇帝是谁?”
耿舒宁迟疑了下,悄悄抬起头,“这我也不确认,只梦到年号为乾隆,在我梦中,万岁爷这会子还没继位呢。”
她是警惕熹嫔和三阿哥,却不会因此就将钮祜禄氏和乾隆就跟他们混为一谈,以此叫这娘俩彻底凉凉,时间对不上。
但有些事儿还是能说的。
“但我清楚记得,梦里您年纪又大又不要命,不顾自己的身子点灯熬油,只在位短短十三年就倒在了御案前。”
胤禛身子僵了下:“……”
他现在算是明白,耿舒宁为什么撒泼打滚地造作不休,只为叫他准时用膳,还总叫太医给他诊脉了。
他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朕御驾亲征打了胜仗,但并未伤及准噶尔筋骨?”
耿舒宁:“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已经告诉十四贝勒了,并且还告诉了他一些嗯……打胜仗的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的那种。”
比如假传圣旨什么的,她不自禁偷偷捂腚,有些迟疑要不要全说,总感觉屁股不大保险。
胤禛顾不得计较她语气里的微妙,紧着催促:“关于此次战役和准噶尔,你还知道什么?”
耿舒宁更迟疑了,“因为爷对战事事无巨细都操……关心,将士们束手束脚,打起来又贪功冒进,大清曾在和通泊惨败准噶尔,留下青史骂名算吗?”
胤禛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不怕被人当面骂,可若是在史书都留下骂名,他这个皇帝也做得太失败了,这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程度。
耿舒宁赶忙替自家蓝盆友顺气,软着声儿哄:“大多数帝王,本就是功过参半嘛。”
“我梦中还有史书记载,您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解决了西南土司割据的问题,为大清续命两百年呢!”
‘咔嚓’一声,胤禛将扳指捏碎了,面色如土,这马屁直直拍到了马蹄子上。
后人以为,大清本来只有不足百年的国运??
这里面又有多少是他之过?
他压着嗓子眼的腥甜,强令自己冷静追问:“你再与朕说说,朕都做了哪些错事,又推行了什么新政,你慢慢说,别漏下……”
*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好。
耿舒宁是困得不得了,却被蓝盆友揪着追问一些因为时间线对不上,她无法细说的事儿。
胤禛自不必说,知大清国祚几何,又清楚其中有自己多少功过,绝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儿。
自然,不是耿舒宁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说得那庄周梦实在牵扯太广,太耸人听闻。
耿舒宁只道:“别说您不信,我也一直在怀疑,我当初那场梦,是寻常噩梦,还是仙人不忍百姓之苦,念及我不知道几辈子的功德,特地示警。”
“所以爷别怪我胆大包天,我做了一件事儿,现在不能告诉您,如果那梦是真的,到时您自会得知,若只是我杞人忧天……到时我再告诉您,无论您怎么罚我,我都认。”
换作从前,以胤禛的掌控欲,明知此事关系重大,答案就近在眼前,他必会用尽一切办法弄清楚。
但胤禛坐了一夜,看着耿舒宁抱着枕头睡着,烛火映着她眼下青黑,几番不安地惊醒又睡着,他没问。
是不敢问,怕自己忍不住干涉,也是想知道,那梦……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是真的,哪怕他再难受,也会用自己这条命,为大清多续国祚几百年!
*
耿舒宁将事情说开以后,摆脱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人比刚出发时开朗了不少。
最后一次试探,争吵,坦诚,让她彻底放下了心底所有的不安,踏实下来,整日想方设法地为忙碌的胤禛补身子。
与此同时,归化城的安北将军爱新觉罗延信接了圣旨,自归化奔波至乌兰布通,与博尔济吉特策棱一起听令御前。
胤禛与张廷玉和陈廷敬等人反复斟酌多日,终是在到达乌兰布通后,定下了此次战役的章程。
与他先前打算不同,他收回令大将军随时将战况禀报御前的决定,只令林福派出一部分暗卫关注战场形势。
与此同时,年羹尧上奏,发现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动向。
他们不只是在和田出兵,而是兵分两路,一部分自和田往青海去,另一部分则朝乌兰布通而来。
乌兰布通位于西藏和北蒙中间的关键位置,距离京城只有七百里,突袭行军的话,最短五日就能兵临京畿地带。
这里曾被准噶尔占领过,只是被康熙给夺回来了。
现在策妄阿拉布坦想利用对乌兰布通的了解,伏击御驾,打击大清士气,一举拿下北蒙包括乌兰布通、察哈尔等最重要的地带,与大清打长久战。
八月中,胤禛下令,将包括盛京以北驻军在内的十万大军分成三路。
八月底,东路黑龙江将军萨布素领兵五万,自乌兰布通北面打伏击,准备拦下策妄阿拉布坦三万大军。
九月初,西路由允禵坐镇青海,增寿和年羹尧掌兵三万,出宁夏向北进发,欲拿下和田,进击伊犁,逼策妄阿拉布坦往南奔逃。
中路军由延信和策棱带领两万将士,直逼准噶尔老巢,欲拿下策零所带领的一万人。
策零不敌,当机立断,放弃马匹,将被打得只剩八千余的骑兵化整为零,在雪原中躲了起来,时不时抢劫北蒙的一些中小部落,为自己做补给。
十月中,北蒙大雪纷飞,准噶尔和大清先后交锋数十次,各有胜负,始终未曾正面冲突。
准噶尔忙着准备过冬的粮草,大清也有大部分将士不适应太过寒冷的环境,病倒不少。
双方都暂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策妄阿拉布坦躲进了西藏,策零不知所踪。
延信和策棱带军护卫御驾,北移驻扎在了准噶尔曾占领过的中亚贸易中转重地——乌兰布托。
胤禛清楚,这份暂时的安宁最多到年底。
翻过年,冬末春初之际,正是准噶尔粮草最为匮乏之时,偏偏大清不同。
御米和御稻自推广开后,九月里就陆续传出丰收消息,这给了大清将士极大的底气。
而没被重视的番豆,亩产堪比御米,又能饱腹,也给了出征的将士们不少惊喜。
因为选秀以及新政的缘故,户部不缺银子,内务府不缺人手,适合作战的粮草和伤药都准备充足,还源源不断往乌兰布托和青海送过去。
只要大清将士适应了寒冷环境,准噶尔此战必败。
策妄阿拉布坦若不想在大清的包围中坐以待毙,那时必然会带兵背水一战。
胤禛令大军每三日呈送战况及将士们的训练情况到御前。
此举不为干涉行军打仗布局,他只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家小狐狸到底做了什么胆大包天之举。
耿舒宁跟胤禛说,要等大规模打起来才会确认。
她和胤禛都没料到,刚进腊月,准噶尔还没什么动静,粘杆处派出的暗卫,就带回了消息。
第120章
腊月初八,青海驻地军营中飘起腊八粥香气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集结的号角。
将士们粥都没来得及喝,就急匆匆站到点将台前。
允禵手持圣旨宣布,皇上欲在年前拿下准噶尔,若谁能砍下策妄阿拉布坦的脑袋,可抬旗入宗,加封爵位,世袭罔替。
驻守的一万大军哗然。
这里虽有一部分是满八旗的将士,可更多却是汉八旗和汉人组成的绿林军,封爵的诱惑太大了。
而后允禵分出五千人,亲自带兵,从宁夏入藏,突袭策妄阿拉布坦营地。
出发之前,他传令给年羹尧和增寿,令增寿带领一万人驻守和田,年羹尧带一万人,自和田攻入伊犁,在伊犁和察哈尔西翼三旗的边境线上设下埋伏。
暗卫将消息传回御前时,已经过去了十日。
“禀万岁爷,如果奴才所料无错,这会子抚远大将军和驻守和田的董鄂将军,埋伏西翼旗的年将军,应当已经包围了准噶尔大军,打起来了。”
胤禛下意识起身,“什么?糊涂!”
他黑着脸在帐内疾步绕了好几圈,看向后面就寝帐篷的方向。
耿舒宁就在不远处骑马,这是那小狐狸和老十四商量出来的法子?
假传圣旨,突袭藏区?
这简直是在拿大清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自噶尔丹开始,准噶尔在西藏的势力就已经不容小觑,布达拉宫里的七世□□只是固始汗和准噶尔的傀儡。
策妄阿拉布坦上位后,支持新任固始汗的弟弟拉藏鲁贝杀兄夺位,已经掌控了西藏的兵权。
那里不只是冰天雪地,地势也与旁处不同,士兵很难适应在那里作战。
可探子探得准噶尔有拉藏鲁贝的支持,策妄阿拉布能动用的士兵,最少也有四万。
增寿和年羹尧带了两万人,还留下了一万人驻守和田……允禵身边只有五千人。
在战局不利于大清将士的情况下,以少胜多那是痴人说梦!
胤禛很清楚,如果允禵真这样硬扛着打过去,以策妄阿拉布坦的骁勇善战……大军能剩下一半都是好的。
他回到御座前,端起茶盏,而后又重重搁下,捏了捏鼻梁,沉声吩咐——
“苏培盛,叫那混账过来,若张廷玉他们问起圣旨的事儿……就说是朕亲自拟的旨意。”
苏培盛和跟随暗卫前来禀报的林福都浑身一震,那可是假传圣旨啊!
万岁爷向来重视朝堂和社稷,从不包庇过任何犯了错的臣子,哪怕是外家都一视同仁,这会子却要护下耿舒宁?
苏培盛微微蹙眉应声,垂着眸子往外去,掩下心中担忧,如此……那祖宗岂不是更无法无天了?
万一有一天把握不好分寸,累得主子爷坏了名声,留下青史骂名该如何是好!
倒是林福依旧面不改色,轻声问:“主子,可要奴才将巧荷她们暂时关押起来,查清楚那圣旨是怎么来的?”
耿舒宁要假传圣旨,贴身伺候的巧荷跟巧静不可能不知道。
胤禛沉着脸:“不必,你们派人守着皇帐,一里地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林福倒没苏培盛那么纠结,利落应下,带着暗卫就出去了。
他很清楚主子爷心思缜密,冷静多疑,不会为女人就昏了头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如此,主子爷要护着谁,他听吩咐办事,将那祖宗当另一个主子护着就是了。
*
苏培盛没多会子就小跑着进了皇帐,脸色有难得的惊慌。
“爷,岁宁主子人不见了!”
胤禛再次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快,眼前黑了片刻才缓过来。
“不是叫暗卫护着?暗卫人呢?”
林福也跟着又进来了,脑仁儿一蹦一蹦地疼。
“回主子,暗卫叫九卫的女卫骗过去敲晕,藏在了马厩里,不见了十三匹马,当值的士兵说没看到有人出去……”
这祖宗难不成是骑着马上天了?
这才老实了几天,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就这一个祖宗,都数不清折腾他和苏培盛多少回了。
胤禛深吸了口气,压着发火的冲动,额角青筋直蹦,脑子却飞快转动。
不多会儿,他疾步至沙盘前——
“先前议事时,延信说马厩西南侧有条河,如今上了冻,应是能跑马,立刻带人去找!”
林福赶忙应下,转身就要冲出去。
策零带着人说不准藏在哪儿,附近肯定有准噶尔打探消息的探子。
得紧着些把人找回来,否则一旦被策零逮住,就地杀了都是好的,真等着抓到交锋的大军前祭旗……林福简直不敢想到时候大清的脸面何在。
主子爷说不准会被气死。
*
他动作极快地冲到帐前,帐篷却突然被人掀开。
耿舒宁一身蒙古贵女装扮走进来,差点叫林福迎头撞上。
林福后背瞬间起了汗,硬生生侧身卧倒,脑门嘭的一声撞在稳定帐篷的木头上,避开了低呼着后仰的耿舒宁。
好在巧荷和巧静身手都不错,扶着主子没叫她跌倒。
耿舒宁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这是怎么了?林主事为何如此着急?”
赶着去投胎吗?
“你还敢问!”胤禛怒喝。
“你又将朕的话当耳旁风,不带人就敢出军营,皮子痒了就跟朕说,朕成全你!”
林福唇角抽了抽,他比苏培盛功夫好,没跟苏培盛在圆明园那次一样扭着腰,只捂着脑门站起来,跟苏培盛一起出去了。
巧荷和巧静迟疑片刻,也跟着站到了帐篷外头。
怎么说呢?
就……主子爷这色厉内荏却从来不见真格的模样,御前伺候的都习惯了呢。
*
帐篷内,耿舒宁期期艾艾凑到胤禛面前,可怜巴巴看着他。
“我只是在这里闷得慌,才出去走了走,就在河边,也没去远的地方,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抓着胤禛的龙袍棉甲衣角轻晃,“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跟你说。”
胤禛面无表情看着她,“你说说你都认了多少回错,可改过一次?”
耿舒宁:“……”积极认错,打死不改,是宠后标配嘛!
她偶尔造作一下怎么了?
察觉出胤禛狗脾气上头,明显有点不大对劲,她满头雾水。
“左右周围都是将士,我身边也带着九卫,这才没跟您说……您这是怎么了?”
她从侧面抱住胤禛的腰肢,一脸愤愤:“谁那么不长眼,敢在您面前添腻烦,惹得您如此动肝火?爷跟我说,敢欺负我男人,我叫九卫偷偷去收拾他一顿!”
胤禛扯了扯唇角,垂眸点头:“青海那边刚传来了消息,是关于老十四的。”
耿舒宁:“……”打扰了!
她松开手,扭身就跑,此地不宜久留。
有火气,还是叫这人自个儿消化一下吧,这是蓝朋友该有的素养嘛!
告辞……是不可能的。
即便在布库场上酱酱酿酿练了足足一个月,北行这一路胤禛也监督着她练武来着,可……怎么比得过这位四岁就开始卷生卷死的爷。
被胤禛夹着绕过屏风往龙床那边去,耿舒宁紧着声儿讨饶——
“爷这事儿我提前跟您说了,您可不能因此就生我的气呀!”
“别激动,您听我慢慢跟您解释,我这样做都是有苦衷的,绝不是瞎折腾……”
“你到底听不听我说?你就不想知道我刚才出去干嘛了吗?”
……
她低着声儿说了好些,胤禛一声不吭,将她扔在龙床上。
不等耿舒宁爬开,就将她抱到了膝盖上。
耿舒宁急了,她又不是跑出去玩儿的,她是去看那位导致和通泊战败的费英东曾孙跟随萨布素来了没有。
“你要打我,我可生气了!我回头就离家出……唔!”
话没说完,就被胤禛急迫又格外汹涌的亲吻给堵了回去。
她被亲得舌根子都疼,紧紧揪着胤禛的衣襟推他。
“唔……爷……”
胤禛将她摁在怀里,呼吸也有些重:“叫朕抱一会儿。”
耿舒宁瞪大眼,面对面被胤禛紧紧抱着。
他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像从胸腔里传出来的叹息,直打在她脖颈儿上。
过了好一会儿,胤禛终于嘶哑出声:“在你梦里,策妄阿拉布坦声东击西,实则准噶尔大兵都在北蒙埋伏,策零故意战败示弱,朕却中了计导致战败,是也不是?”
胤禛虽然对打仗并不精通,可他是皇帝,纸上谈兵的本事不比任何人差,远非耿舒宁这种对战事无感的人可比。
允禵疯了一样带人入藏,甚至只带了一万五千人去对抗那所谓的四万大军。
排除他自个儿找死这个不可能的条件,只剩一个可能——西藏无重兵。
如果格外能适应苦寒环境的藏兵,还有准噶尔的将士都已经在北蒙,却又故意示弱,难免会令大军轻敌。
一旦打起来,对方故意做出战败逃跑的模样,引得清军深入追过去……他简直不敢想在乌兰布托会合的五万将士,最终还能剩下多少。
耿舒宁咬了咬唇:“我只隐约记得,西藏为主力只是个幌子,引得大军迟迟不敢进攻,让西藏从容布下了陷阱。”
“而北蒙这边,策零说只带领了一万轻骑兵,实则至少有三万人,后头的事情我不清楚,可我梦里,您归京后,京城到处都是白幡。”
胤禛低垂着脑袋,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姿态,浑身充斥着萧索气息。
他并不惧怕打败仗,也不会因为已经证实的梦而恐慌,有了耿舒宁的梦,必不会再发生那些事。
可大清国祚……真是从他的手上开始败落,叫他有些受不住。
即便耿舒宁说他选得继任之君令得大清留下盛世之名,却如昙花一现,飞快走了下坡。
是他教子无方,多疑多思,自负……
“胤禛!”耿舒宁捧着他的脸,强令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我说过,你是大清最好的皇帝,血肉之躯,孰能无过,为什么你非我不可,而又是我庄周一梦,你想过吗?”
她认真抵着胤禛的额头,不要脸地往自己身上贴金。
“不管历史长河中的皇帝都有多少,他们都没有你幸运,能得福星辅佐对不对?”
“老天爷允你气运,肯定是你做皇帝有过人之处嘛!”
胤禛眸光深邃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眸,轻轻嗯了一声。
*
是夜,胤禛始终无法入眠,不想辗转打扰自家小狐狸的好眠,干脆披着衣裳,坐去了软榻上。
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伺候:“爷,您这几日都没睡好,这会子冷,要不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胤禛没应他的问,只看着幔帐内隐约可见的娇躯出神。
已经基本证实那庄周梦为真,叫他再无法忽略耿舒宁的来历。
她到底是老天爷给朕的福星,还是老天惩罚他,降下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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