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彦小文性格直爽, 骂起人来也毫不留情。
顶着梁柯也的目光,秦咿快速扫了眼那条文字消息,脑袋有一瞬的懵。直到绿灯亮起, 车子重新启动, 她才想起来熄灭屏幕, 将手机反扣在膝盖上。
这么一闹, 车厢内的气氛免不了有些尴尬,但也松动了几分,不再一团清冷。
雨势丝毫不弱, 车前的雨刮器左右运作着,水汽湿润。
不等秦咿想好该如何解释,梁柯也先笑了下,有点无奈地说:“在你们小女孩眼里, 我就那么烂?朝三暮四, 花心滥情……”
秦咿耳根有点热, 关注点跑偏,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跟你差不多大……”
叫谁小女孩呢!
梁柯也目光微动, 立即说:“那你跟我同级?开学大二?”
“大一,刚参加过高考。”
梁柯也盯着车前的路面,状似随意地开口:“哪所学校?我是竺音管弦系的。”
“竺美,油画系。”
真是竺美的学生, 他居然猜对了。
竺音竺美——艺考双雄, 业内标杆。
梁柯也勾了勾唇, 眼底笑意清晰。
车内安静了会儿。
落在玻璃窗上的水珠被街灯映亮, 斑斓如碎钻。
秦咿主动说:“发消息的人是我朋友, 她应该是误会了,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梁柯也和她一点都不熟, 他们不存在任何暧昧!
“是要解释清楚,不然,我真的有点冤。”梁柯也笑着说,“明明没女朋友,没恋爱,更没有脚踩两条船,凭什么咒我被雷劈?”
秦咿听了微微一怔,神色里浮起几分惊讶。
梁柯也姿态松弛,往椅背上靠了靠,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你也可以不解释,无非是让人在背后骂我两句,戳两下脊梁骨,反正我跟那些人也不熟,也没什么要紧。”
秦咿隐隐感觉到她正被梁柯也牵着鼻子走,一不留神就说出来:“没有女朋友,你去酒店干什么?”
八卦小报都说他在本地有房子,小南山白云麓的独栋别墅,成交价高得吓人,室内装潢出自知名设计师之手,还在新加坡拿过最佳设计的大奖。
有房子不住去酒店,难道是为了攒积分升级会员卡?
但是,再怎么讲,这个问题也不该由秦咿来问。
话一出口,她也意识到不对劲儿,又没办法收回来,只能懊恼地移开视线不看他,手指揉着膝盖处的裙子布料。
梁柯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很快,他又笑起来,纯黑的眼睛里盛满兴味,还有零星的光,明媚而蛊惑。
“我名下的确有不少房产,但我不太喜欢,平时都住酒店套房。”梁柯也勾着唇,笑意似有若无,“我去酒店,只是休息,洗个澡睡一会儿,不是跟人胡搞。”
他说得太直白,秦咿耳朵烫了下。也是从这时候起,秦咿觉得车内气氛更奇怪了,可能是空气湿度太高,有些缠黏,每分每秒都难捱。
她握了握手指,没说话。
与初识时的针尖麦芒相比,秦咿此刻的样子显得平和了许多,甚至算得上温柔乖巧。梁柯也放缓车速,视线在秦咿身上停了会儿。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小姑娘骨相很美,侧脸线条细腻精致,几缕碎发贴在脖颈上,显得皮肤很白。
梁柯也看得心痒,轻咳一声,“关于我的事,如果有什么是你想知道的,可以像今天这样直接来问我,不必听其他人乱说。”
讲到这儿,他话音一顿,想起秦咿手机上那条信息,怕暧昧过头会起反作用,于是又说:“有些傻逼媒体靠造谣冲KPI,十五岁时我跟几个朋友通宵打游戏,狗仔隔着窗户拍到我没穿上衣的照片,就说我性向成谜,和同性密友共处18小时,衣不蔽体!”
秦咿早知道谣言离谱,但没想到会离谱到这种程度,她轻笑了下,睫毛低垂的样子格外温柔。
靠自曝糗事来逗笑小女孩,梁柯也心想,我真是越活越回去。
不过,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又乖又软。
一笑过后,车厢内的空气湿度好像更高了,还有些升温,大概是空调设置出了问题。
梁柯也耐心绝佳,循循善诱,“也许,我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也没坏到要遭雷劈的程度,你不妨试着了解一下。”
他明明态度很好,甚至带了点哄人的味道,秦咿额角却突然抽痛了下,类似的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在方瀛的丧礼上。
婚前生子的事曝光后,梁慕织将尤峥扫地出门,让他一无所有。方瀛下葬那天,尤峥专程跑过来见方恕则,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方恕则改姓尤,还说要带他出国。
“我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我毕竟是你爸爸!”尤峥眼白发红,语无伦次,“我们父子团聚,好好生活,你妈妈那么爱我,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开心!跟我走吧,阿则,我有钱,很多很多钱,可以给你买跑车,买奢侈品,方瀛买不起的东西,我统统买给你!”
……
两帧画面,两道音轨,在秦咿脑海中缓慢重叠,缠成一团搅乱的毛线。
“怎么不说话?”梁柯也一直留心着她,笑着问了句,“我吓到你了?”
秦咿缓慢地眨着眼睛,带了点恶意地想——
当年,尤峥就是这样哄骗方瀛的吧。
连绵不绝的雨声里,秦咿扭头看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梁柯也,想从他的五官里找到与尤峥相似的地方。可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像尤峥,眉眼与唇形倒是像极了梁慕织。
梁慕织生来便在富贵云端,美貌亦不逊色,一向刻薄的港媒曾用“惊天靓绝”四个字形容她。十八岁那年,梁慕织以第一名媛的身份登上杂志封面,掌镜摄影师连发三条动态,称赞她美丽动人,星光环绕,只用眼睛就能把人吞了。
事实证明,梁慕织不止吞了尤峥,也吞了方瀛,三个人的生活都被拽入了泥泞。
秦咿觉得心底有些湿,像起了雾,眼睛却是干涸的。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梁柯也注意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是不是晕车?”
秦咿不说话,唇色微微发白。
梁柯也停了车,拿起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过去,“喝点水吗?”
秦咿并没接过来,而是朝窗外看了眼,如注的暴雨后,几米外的地方,有一家店铺的招牌灯箱亮着,还在开门营业。
梁柯也顺着秦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家冷饮店,他问:“想喝点冰的吗?奶茶还是果茶?我去买。”
秦咿不看他,过了会儿才说:“要葡萄柠檬茶。”
“好。”
梁柯也下车后,车厢里静悄悄的,秦咿按亮手机,再次看到彦小文那条消息,她敲着键盘缓慢输入——
秦咿:【我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感谢你能关心我,为我着想。】
秦咿:【谢谢你,小文。】
停顿片刻,她又输入一行。
秦咿:【我问过梁柯也了,他说他单身。我不确定他是否对我有暧昧,但……】
写到这里,秦咿觉得不太对,正要删除,屏幕忽地一闪,一通电话打进来,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秦咿脑袋有点乱,她没仔细看,直接接起来,喂了声,“哪位?”
“哪位?”对面的人顿了下,要笑不笑的,“看来你没有存我的号码啊,小姑娘。”
透过听筒,秦咿听到冷饮店的音乐声,她僵了下,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对面的人又说:“算了,不逗你。刚刚忘了问你要几分糖,三分少冰可以吗?”
秦咿嗯了声,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裙子布料,像揉着自己凌乱的心思。
通话很快被挂断,手机屏幕跳转回聊天页面,秦咿看到那条她编辑到一半的消息居然不小心发了出去——
【我问过梁柯也了,他说他单身。我不确定他是否对我有暧昧,但……】
但——什么呢?
车门在这时从外面打开,梁柯也回来了。雨下得大,又起了风,即便撑了伞,他依然被淋湿半边肩膀。
上车后,梁柯也将饮料递给秦咿,他不仅戳好了吸管,还在杯壁外垫了层纸巾,怕她手冷,心思细得出乎预料。
水珠顺着梁柯也的发梢滑进衣领,他掰过车内后视镜,拿着纸巾对着镜子擦了擦。
秦咿抬眸时,刚好看到梁柯也仰着头,下颌微抬,线条清瘦锋利,喉结滚动着,也轻颤着,性感得要命。
适合咬上去。
一眼过后,秦咿匆忙移开视线,偏巧果茶呛入喉咙,她低头咳了两声。
梁柯也笑着看她一眼,“慢一点啊。”
秦咿有些羞恼,将杯子放到手边的置物槽里,不喝了。
梁柯也顿了下,“不喜欢吗?”
“不喜欢,”秦咿眨着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口是心非,“味道不好。”
梁柯也没什么哄女孩子的经验,他抓抓头发,“我再去买一杯吧,换其他口味?”
车窗外夜色漆黑,重重雨幕压得人透不过气,连主路上的车流都单薄了,不像往日那样拥挤。
秦咿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任性,还是在赌气报复,“我想喝黑糖牛乳茶,要热的,少糖,加芋泥。”
梁柯也脾气好得过了头,说了声好,又一次推门下车。
秦咿看见他穿过马路,走进街边的冷饮店,挺拔的身形醒目又养眼。雨声淅淅沥沥,像白噪音,听得久了好像能将人催眠。秦咿觉得她似乎真的被催眠了,手指点开最近通话,将最上方的那个号码拖进联系人列表,姓名备注——
梁柯也。
提着牛乳茶回到车上时,梁柯也的衣服比先前更湿,肩背处一片深色的水痕。
“尝尝看,”一面说话,他一面将半湿的额发向后推,露出眉眼,以及光洁的额头,“这一杯喜不喜欢?”
“如果我说不喜欢,”秦咿手指贴着杯身摩擦了下,声音有点低,“你还会重新去买吗?”
雨那么大,这个要求似乎任性得过了头。
“这家不喜欢就换下一家,”梁柯也勾着唇,笑意慵懒,有种万事不过心的散漫劲儿,却十分好看,“竺州这么大,我陪你慢慢找,总能找到一家你喜欢的。”
秦咿很想问一句——你只对我这样宽和,还是教养使然,待所有人都一样。
话音出口前,秦咿想到在画廊的那次偶遇,面对林卿阅,他十分敷衍,毫无顾忌地将不耐烦写在脸上。
对比之下,答案一目了然。
秦咿忽然意识到,对梁柯也这类人来说,引起他的兴趣和使他感到厌倦,大概同样容易。他可以一时兴起,哄着宠着,将人捧到天上,要什么给什么;也会瞬间失去耐性,转身抽离,不留情面,也不屑解释。
他的眼睛很好看,又漂亮又多情,心却是冷的。他对她好,对她有兴趣,只是兴趣,一种情绪上的波动,无关感情,更无关爱意。
他是尤峥的孩子,血脉相连,也许容貌有所偏差,但是,在寡情薄幸这方面,得尽真传。
秦咿瞬间冷静下来,看着车前的路面,“不必找了,这一杯还不错。”
梁柯也看了眼贴在杯身上的标签,拿起扔在一旁的手机,状似随意地说:“加个微信吧,乐队的排练室就在画廊附近,挺巧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他打开个人名片,搁在两人中间,秦咿没拒绝,扫了下。
通过申请时,梁柯也看了眼秦咿的账号信息,头像仍是埃德加那副油画,ID“YOYO”,个性签名换成了“心情不好的果粒”。
梁柯也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心里却在想,心情不好的果粒是什么味道?
会不会酸到牙齿软掉?
之后的一段路,两人都没说话,秦咿咬着吸管,不知不觉喝完了一大杯热奶茶,有点撑。到了春知街,秦咿让梁柯也在巷口停下,再往里走掉头会很麻烦。
车身停稳后,秦咿说了声谢谢,迟疑一瞬,又补了句晚安,便要去拉车门。
梁柯也解开安全带,“等一下。”
不等秦咿反应,他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撑伞,遮在她头顶上方。
“还在下雨,”他说,“我送你进去。”
雨声铺天盖地,双闪灯规律地亮着,长街深寂,不见人影。
全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两个。
秦咿微微仰头,逆光之下,梁柯也眸光深黑,身段修长,傲劲儿与生俱来,却为她一人弯低了腰。
这种反差,几乎是致命的。
秦咿睫毛颤了颤,目光收回来,不再看。
下了车,两人并肩站在伞下,梁柯也尽量将伞面朝秦咿这侧偏,任由自己半边身子湿上加湿。
春知街在老城区,又是条旧街,环境一般,违规停放随处可见,路两侧开着几家早餐店五金店之类的小商铺。
一辆共享单车横躺在人行路上,有点碍事,梁柯也顺手扶起来,推到一边,还捡起一个空的纯净水瓶扔进垃圾桶。
雨水打湿他的裤管,运动鞋也蹭了泥,他却毫不在意,卫衣的衣袖被他折上去,露出劲瘦分明的肌肉线条,以及一块从表盘到腕带通体纯黑的腕表。
秦咿对男式腕表了解不多,但她认得这一款,Panerai潜行系列,尤峥送给方恕则的礼物里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尤峥给方恕则洗脑,对他说,他和梁柯也一样,都可以算作是梁家的孩子,凡是梁柯也有的,将来方恕则统统会有。方恕则信了尤峥的鬼话,甚至偷偷调查过梁柯也,看他平时惯用哪一款车,住什么样的房子。
方瀛忙于经营裁缝店,在其他事情上有些迟钝,直到梁慕织找上门,方瀛才知道方恕则跟尤峥有联络。她将方恕则叫回来,想跟他聊聊,结果话不投机,两人大吵一架。
方恕则红着眼睛对方瀛大吼:“同样是尤峥的孩子,凭什么梁柯也高高在上,我就要死读书卖苦力,做一个朝九晚五的打工族?你胆小懦弱,连争都不敢去争,我敢!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那是秦咿第一次听到“梁柯也”这个名字,伴随着方恕则的歇斯底里——
梁柯也,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那次争吵以秦咿给了方恕则一记耳光而告终,方恕则摔门而去,方瀛哭得掉了妆,像个被观众赶下舞台的马戏演员。
方瀛哀求秦咿不要将这些事告诉谢如潇,以谢如潇的脾气,恐怕会直接打断方恕则的腿。秦咿答应了,她没想到的是,方瀛没有等到方恕则回头,甚至连道歉都没有,却等来了尤峥。
尤峥大闹一场,彻底将方瀛逼上了绝路。
方恕则大梦醒来,两手空空。
晃神的功夫就到了楼下,秦咿站在有屋檐遮挡的地方,再次向他道谢。
梁柯也看了看这栋十多层高的旧式居民楼,“房子是租的吗?”
“是外婆留下的老房子,”秦咿说,“父母过世后,我跟外婆一起生活,后来,外婆也过世了,我独自住在这儿。”
这话半真半假,撒谎让她表情不太自然。
梁柯也误以为秦咿在难过,立即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听到他道歉,秦咿呼吸一顿,抬眸时刚好看到梁柯也耳后的蓝色刺青,秦咿目光闪烁了下,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精心设计的字母“Y”,到底是梁柯也的“也”,还是,尤峥的“尤”?
尤峥死在谢如潇手上,如果梁柯也知道了她与方瀛和谢如潇的关系,是不是也会恨?像她恨尤峥那样?
雨势仍不见小,温度湿凉,秦咿抚了下手臂,忽然说:“你耳后的那个刺青,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梁柯也说:“与一个亲人有关,已故的亲人。”顿了顿,“对我来说,他很重要。”
梁域如果还活着,今年九岁了。
小家伙长得好看,喜欢让哥哥抱,喜欢玩滑板。他常常穿着护具在单车道上刷街,情绪很稳定,摔倒了也不哭,拍拍衣服站起来说,这个动作没学好,哥哥,你教教我。
他那么小,那么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世界。
秦咿心里却咯噔一声,她想,果然如此。
同样是亲人,她有多在乎方瀛,梁柯也就有多在乎尤峥。
恩怨层层叠叠,绕过一圈,在她和梁柯也身上形成闭环。就像手链上锁扣的两端,互为因果,互相啮合,放不开,不释怀。
互相亏欠,又藕断丝连。
秦咿沉浸在情绪里,没注意到风向改了,雨朝她扑过来。
梁柯也侧了侧身,用脊背挡住她,说:“上去吧,进了家门给我发条消息,我等你到家了再走。”
听见这话,秦咿不由抬眸。
小区里亮着几盏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梁柯也灰衣黑伞,高挑洁净。半湿的额发被他揉得有些乱,垂下来,显得瞳仁很深,又莫名温和。
浪子真心,薄情者的温和,都是坏东西,能让人迅速上瘾。
秦咿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多看他这一眼。
她转身要走,梁柯也想到什么,没拿伞的那只手轻轻拽了她一下,秦咿不留神险些栽进他怀里,连忙踩着台阶站稳,蹙眉道:“还有事?”
梁柯也笑了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根扎头发的小发圈,“买奶茶时送的小玩意儿,你应该用得上。”
秦咿被那个笑容晃了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给她发圈时,梁柯也没有直接放在她手心里,而是五指将发圈撑开,套在她手上,之后,指尖松松勾着,一路滑到她手腕那儿。他手指纤长,几乎将秦咿的手掌整个包住。
皮肤相贴的地方暖意鲜明,秦咿睫毛颤了颤,没再看他,背过身快步走了进去。
拿钥匙开了门,将背包往衣架上挂时不可避免地又看到腕上那根发圈。秦咿动作顿了下,她没开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走到窗边。
下着雨,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人,一道影子孤零零地站在路灯旁边。他大概点了根烟,手上星火微闪,雾气在灯光下腾开,显得又轻又薄。
秦咿盯着他看了会儿,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微信上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梁柯也:【到家了吗?】
秦咿:【嗯。】
梁柯也:【那我走了。】
秦咿想了想,回了句晚安,再抬头时,路灯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梁柯也走出小区时,余光瞥见路边有道人影,个子挺高,没撑伞,外套的兜帽罩在头上,五官隐匿在重重阴影下,看不真切。他并没多理会,径自开门上车。
车厢昏暗,梁柯也没开灯,点了支烟叼在嘴上。透过车外的后视镜,他看见那道身影进了路边一家杂货铺,大约半支烟的功夫,那人从店里出来,双手搁在口袋里,背对着停车的地方渐渐走远,并没进秦咿住的那处小区。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梁柯也依然没动,他按灭烟蒂,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一行字——
她喜欢有芋泥的黑糖牛乳茶。
奶茶的味道似乎瘀滞在了车厢里,梁柯也隐约闻到一股甜味儿,干净清冽。
嗅着那股味道,又等了将近十五分钟,确定那个古怪的家伙没再回来,他才发动车子。
引擎运作的声音响起时,梁柯也控着方向盘的动作忽然一顿——
这股甜味儿,不是奶茶,而是秦咿身上的香水。
车厢内全是她的味道,围绕着他。
这个念头让梁柯也血液发烫,他降下车窗,手肘撑在上头,任由雨丝和湿冷的空气一并涌进来,压住那股说不清的燥。
到底是哪一款香水啊,好闻到让他上了瘾-
可能是吹了太久冷风,第二天秦咿头晕得厉害,好在今天画廊轮休,不用上班,她勉强吃了点东西,又吞了两片退烧药,迷迷糊糊睡到太阳快落山。
再醒来时,卧室光线很暗,辨不清时间,空调开关亮着微弱的荧光。
出了一身汗,实在不舒服,秦咿想冲个热水澡。她推开被子坐起来,房间空空荡荡,静得听不见半点杂音,窗外,夜色深邃而寂寥。
这样的情景,总会有几分伤感。
秦咿揉了揉脸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微信上有些未读消息,她挑要紧的先回复,视线下移时看到梁柯也的头像,那里也有一个红色的未读提示。
昨天,她说完晚安后,隔了几分钟,梁柯也又回复了一条。当时她没留意,直到这会儿才看见,梁柯也回的是——nighty night。
有点亲昵,哄小孩的语气。
心跳莫名软了下。
秦咿警惕地意识到这有点“趁虚而入”,她果断删掉了与梁柯也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清空,去客厅倒水喝时,透过窗子,她偏又看到楼下那盏路灯。昨晚,梁柯也就站在那儿,点着一根烟,等她报一声平安。
他给的那根小发圈还套在她手腕上,洗澡时忘了取下来,一直带到现在。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在她身边留下这么多痕迹。
简直防不胜防。
转天一早,秦咿的体温终于降下来,退烧了,头也不晕,但双腿还有些虚软。她没挤公交,打车到了画廊,进门后秦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周虔指着展览墙上的一处空位,玩笑道:“你的小野猫被卖掉了。”
秦咿这才发现,那幅小猫打架的油画不见了。
她曾说画上的小猫有点像梁柯也。
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秦咿不愿多聊,开了电脑整理资料。
零零碎碎的琐事处理完,已经是中午,秦咿小病初愈,食欲不佳,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盒酸奶,就着全麦面包勉强吃了几口。
吃着面包,她刷了会儿朋友圈。戏剧学院快开学了,塔塔已经抵达海市,发了个九宫格晒本帮菜,秦咿给她点了个赞。
再往下,秦咿动作一顿。
梁柯也一小时前更新了动态,是张照片。
他穿了件黑T,倚墙坐在地板上,一条长腿平放,另一条支起来,手掌搭着一只成年德牧的脑袋。大狗张着嘴巴吐气,看起来又乖又憨。
口罩挡住梁柯也的大部分表情,他侧着头,眉眼也不甚清晰,有种松弛又神秘的味道。
大狗很帅,人更帅,凑在一起特别带劲儿!
秦咿的目光却落在梁柯也身后,墙壁上挂了幅油画。
原来《野猫》是被梁柯也买走的。
他说,猫狗双全。
秦咿和梁柯也没有共同好友,看不到评论,她顺手点了个赞,又有点后悔,小心思别扭至极,她自己都嫌自己烦,索性关闭屏幕不看了。
梁柯也买下那幅画后,留了小南山的地址,运输公司直接送到白云麓。今天一早,钟叔打电话来说画挂在了二楼起居室,已经收拾妥当,还说路易斯五六天没见到主人,情绪低迷,心率也有些异常。
路易斯就是那条德牧,今年八岁,心脏有点小问题。梁柯也不放心,挂断电话后开车回去了一趟。
小南山环境清幽,周围林木环绕,四季景致变化鲜明,十分漂亮。
梁柯也将车停进别墅车库,紧挨着上个月送来的一辆帕加尼。路易斯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梁柯也,从花园的阳伞下一跃而起,摇着尾巴跑过来。梁柯也陪它玩了会儿飞盘,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去二楼看了看那幅画。
钟叔端着杯热红茶走进来,笑着说:“一幅画看了快半个钟头,这么喜欢啊?”
梁柯也指了指左边那只小白猫:“像我吗?”
钟叔纳闷地看他一眼。
梁柯也抿了口茶汤,眼睛里藏着笑意,“有人觉得它像我。”
别墅的二楼有个露台,视野极好,山峦起伏梧桐树影尽收眼底。
梁柯也在露台的小圆桌旁坐了会儿,边喝茶边翻时尚杂志,从各个品牌的季度新款里挑出几套中意的,着人按照他的身高尺寸去定制。
钟叔正准备往他常住的酒店送下周要用到的东西,衣服鞋袜手表配饰,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梁柯也看了眼,忽然说:“我想找一款香水——”
钟叔脚步停了停,等他说下去,无论品牌类型还是香氛味道,总得给个提示,不然,怎么帮他去找?
梁柯也却顿住,他找不到语言来形容,那是一种很独特的甜味儿,清新而诱惑,让他上了瘾,连血液都燥热。
“算了,”梁柯也头一次觉得自己词穷嘴也笨,烦闷地挥手,“说了你们也找不到。”
虽然钟叔坚信世界上不存在梁家人找不到的东西,更何况只是一款香水,但是,在小南山做事多年,他一向恪守本分,梁柯也不说,他绝不多问。
路易斯趴在一旁晒暖,皮毛乌黑油亮,一看就知被养得十分精细。梁柯也揉着狗头刷了下朋友圈,之前发布的那条照片动态收到许多互动消息,一堆乱七八糟的头像里,梁柯也一眼就看到那副埃德加的油画。
是秦咿。
梁柯也来了兴致,他点开聊天框,编辑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妥,敲着键盘删掉了。
小姑娘没有父母,跟着外婆长大,还被林赛那种人渣纠缠过,防备心一定很重,画廊初见时她眼睛里的敌意就是证据。要循序渐进,不能冒失,不然,很容易吓到她。
路易斯打了个滚,两只前爪蜷在胸口,露出肚皮。
梁柯也咬着烟,忽然笑了下。
小狗多可爱啊,谁能拒绝小狗呢?-
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梁柯也带路易斯去了艺术区那边的排练室。
捷琨坐在木箱子上,连着调音器给吉他拨弦调音,一颗狗头突然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尖几乎怼到他脸上。捷琨吓得身形一歪,看清后又笑起来,揉了揉路易斯的脑袋,说:“好久不见啊,小帅哥。”
这狗是梁柯也一手养大的,乐队成员都见过它,挨个过来摸了两把狗头。
“好久没见你带路易斯出门了。”鼓手陈载东抛来一瓶纯净水。
梁柯也接住,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式宠物碗,倒了些水喂给路易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气好。”
捷琨眼尖,注意到梁柯也从棒球帽到长裤都是某品牌的夏季新款,官网只贴了图,门店都尚未到货。他没带腕表,配了条链环状的细手链,很潮,皮肤呈现出一种质感绝佳的象牙色。
看似低调,实际帅得不行,明显是精心挑过的。
“少爷,”捷琨搁下吉他,“你专门租下这间排练室,该不会是为了追小姑娘吧?就隔壁画廊的那个。”
“你也看出来了啊,”陈载东笑着说,“那天在百岁林吃饭,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儿。”
“那么乖的小女生,”捷琨啧了声,“你也下得去手!”
梁柯也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有点痞,“怎么,我配不上?”
捷琨气得笑出来,“我微博一天收到五百条私信,其中四百条在打听也神是不是单身,喜欢哪种类型!你快去谈恋爱吧,你谈了,全世界都清净了!”
“这语气,”陈载东笑得不行,“听着都酸。”
捷琨回手往他鼻梁上砸了个拨片。
排练室禁烟,梁柯也含着颗压片糖,对捷琨说:“你跟姓周的那个女孩子还有联络吗?不知道她们喝不喝下午茶?”
“早帮你问过了,”捷琨晃了下手机,“艺术区84号——周虔说他家的气泡美式好评率很高,她约了小姐妹下午一块去打卡。”-
艺术区84号是个露天咖啡座,墨绿色的遮阳棚下摆着藤椅和原木小桌,半人高的旅人蕉充当隔断。秦咿走过去时,第一眼先看到那只绑着胸背牵引绳的大狗,啪嗒啪嗒地在舔狗狗杯,第二眼才看到狗主人。
阳光充盈,暖洋洋地落下来,梁柯也带着棒球帽,两条长腿交叠着卡在藤椅和小木桌之间,显出几分拥挤。他在玩手机,头都不抬,一身惫懒随性的调调。
周虔眼睛一亮,“好帅的狗狗!”
梁柯也循声抬眸,勾了勾唇,“下午好啊。”
他语气散漫,目光却直直地看向秦咿,棒球帽的帽檐在皮肤上投落些许阴影,一双眸子浸在里头,又深又静。
秦咿抿了抿唇,扭头避开了那道视线。
周虔的注意力都在狗狗那儿,没发现两人的小表情,“我能摸摸它吗?”
不等梁柯也说话,大狗越过周虔往秦咿身边凑了凑,脑袋顶着她的手指主动让她摸,模样很是谄媚。
“路易斯喜欢你呢,”梁柯也喝了口咖啡,笑着说,“摸摸它吧,它昨天刚洗过澡,很干净,不会乱扑人。”
大狗仰着头,哼哼唧唧地发出点鼻音,乖得让人心软。秦咿轻笑了下,正要蹲下去摸它,有人走过来。
“好漂亮的狗狗,我能跟它拍个合照吗?”
秦咿动作一顿。
说话的是个很清秀的女生,面容姣好,化淡妆,手上拿着咖啡的外带杯,站在小圆桌的另一侧。
梁柯也看了看那女生,只一眼,目光又收绕回来,看向秦咿。他手臂搭在藤椅的扶手上,脊背向后,懒洋洋地靠着,一副没骨头的德行。
女生走近一步,又问一遍,“可以吗?”
秦咿立即从大狗跟前退开,让出位置。
梁柯也的目光始终跟着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句,“拍吧。”
女生拢着裙摆蹲下来,手指顺了顺大狗的背毛。她一边自拍一边跟梁柯也聊了几句,狗狗几岁了,叫什么。她说她也养狗,自驾游时捡的小流浪,还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给梁柯也看,顺势坐下来和梁柯也拼了个桌。
周虔朝秦咿使了个眼色,用微信给她发消息。
周虔:【碰见高段位的了。】
秦咿笑了笑,没说话。
周虔还要帮其他同事带饮料,一口气点了好几杯,出餐有些慢。
秦咿拉着周虔坐在另一把阳伞下,有意和梁柯也拉开距离,偏偏身侧的一块橱窗玻璃又映出他的影子。
他好像开了局游戏,手机横握在手里,隐隐传来几声音效。
拼桌的女生同他说着什么,语气很轻,气质温婉柔和,颇有几分赏心悦目的味道。
秦咿觉得不自在,起身换位置又太突兀,只能挪动藤椅背对他们。
挪椅子的声音有些刺耳,梁柯也侧头撇了眼,轻笑了声。
搭讪的女生被这个笑容晃得心跳加速,鼓起勇气:“我一直想养德牧,又怕养不好大型犬。我们加个微信吧,有不懂的地方,我还能问问你。”
梁柯也说了什么,秦咿没听清,因为她的手机突然震了下,嗡的一声。
秦咿头皮一紧,连忙低头去看。
梁柯也:【我脱不了身了。】
秦咿眨了下眼睛,余光瞥到玻璃映出的侧影。
手机又震了下。
梁柯也:【能不能帮帮忙?】
chapter 16
他在被人搭讪, 又不是被绑架,这个忙要怎么帮?
秦咿怀疑梁柯也太阳晒多了,脑袋坏掉, 她将手机反扣着, 故意不去看, 目光落到路边的广告灯箱上。
那是某个轻奢品牌的夏季广告, 代言人是位正当红的男明星,腰细腿长,贵气十足, 穿着款式简洁的白衬衫,直视镜头时眼神深邃,极具侵略性。
秦咿忽然想起,塔塔也是这个明星的粉丝, 还参加过线下见面会。今年塔塔生日时, 就买一对这个牌子的耳钉当礼物吧。
周虔顺着秦咿的视线看了眼, “你也追星吗?这人最近超级火,我两个小表妹都加入了他的后援会, 天天搞数据,迷得不行。”
秦咿余光瞥见映在橱窗玻璃上的那道身影,他歪着脑袋,似乎也在看灯箱上的海报。心口莫名跳了下, 秦咿正要解释是朋友喜欢, 不知怎么就撞翻了桌上的玻璃花瓶。
小花瓶顺着桌面滚下来, 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虔惊呼一声, 路易斯也受到惊吓, 蹭地蹿了起来。
秦咿懊恼于自己的冒失,抽了几张纸巾垫着, 要去捡地上的碎玻璃。不等她碰到,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捉住。
夏日阳光丰沛,晒得人有些发飘,轻悠悠的。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逆着光线,秦咿惶然抬眸,正看见梁柯也在她面前蹲下。
他一面松开秦咿的手腕,转而去握她的小腿,一面怕大狗踩到玻璃,呵了声:“路易斯,退!趴下!”
大狗听见指令,乖乖趴在原地,不动了。
众目睽睽,不仅周虔看着,同他搭讪的女生也在看着。秦咿觉得皮肤发烫,她挣扎了下,梁柯也却握得更紧,让她动弹不得。
“别动,”他蹙眉,语气不悦,“碎玻璃刮着你了,没觉得疼?”
听了梁柯也的话,秦咿才注意到脚踝那儿被崩起的碎玻璃刮出两道伤口。她骨形清瘦,肤色很白,血迹洇在上头格外显眼。
周虔向咖啡厅的服务生借了医药箱,拿着双氧水要帮秦咿冲洗伤口。
梁柯也却避开周虔的动作,说:“我来。”
搭讪的女生终于回过味儿,冷笑了下,转身走了。
秦咿见状,愈发坐立难安,她挣了挣,“我自己来吧。”
梁柯也撩起眼皮瞥她一眼,重复一遍,“别动!”
他位置低,目光由下自上地递过来,本该是卑微的,有一种臣服的意味。但是,他神色太冷,眸光清寂,整个人看上去傲气十足,两相矛盾下,秦咿忽然觉得不真实,有些恍惚。梁柯也迅速帮她止血上药,等秦咿再回神,受伤口已经处理妥当。
他抬眸看着她,“疼不疼?”
眼神不悦,像是在责怪她不该弄伤自己,语气又很关切。
秦咿有点招架不住,她从他手中挣脱,“一点小伤,不要紧。”顿了顿,又说,“谢谢。”
服务生拎着扫把过来打扫碎玻璃,秦咿正要开口,梁柯也抢先一步,问服务生花瓶多少钱,他来赔。服务生连连摆手,说不用赔,还送了秦咿两张优惠券,态度很和气。
事情处理完,梁柯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皱着眉绕到旁边去接听。
服务生是个年轻女孩,腰间系着深色的员工围裙,她一手拎着扫把,一手搁在围裙口袋里,多看了梁柯也几眼,小声问秦咿:“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吧?做事真周到啊,长得也好看!”
秦咿忙说:“就普通朋友,不是男朋友!”
话音刚落,周虔忽然抵了秦咿一下,轻咳一声。
秦咿回头,视线刚好与梁柯也撞上,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了她身后,正看着她。
气氛有些凝滞,秦咿眨了下眼睛,然后就听见梁柯也叫她的名字。
“秦咿,”他低头看她片刻,笑了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可能是梁柯也的态度过于温和,也可能是阳光太暖,秦咿有种快融化的错觉,像离了冷藏柜的雪糕球,变得甜腻而湿润。
梁柯也看着她,又问一遍:“我们是朋友吗?”
秦咿无法否认,只能点头,含糊地“嗯”了声。
得到回应,梁柯也笑了下,本就惹眼的一个人,长得好,气质也好,这一笑,更是引得路人都看过来,打量着他。
秦咿分不清是伤口在痒,还是心跳发慌,脸颊微微发着烫。
恍惚时她听见梁柯也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些。
他说:“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
秦咿一向敏感,从这话里,她感受到一种亲昵,但她并不抵触,甚至觉得情绪发软。她想起Edith Piaf唱过的那首歌,其中有两句歌词,似乎正契合了当下——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一抹笑意掠过他的唇角)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这是他最真切的形象)-
快下班时彦小文看到秦咿脚踝处的医用敷料,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弄的。秦咿没隐瞒,简单说了下经过,周虔则着重形容了一遍梁柯也那句“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
彦小文听完,眼睛都睁大了。
周虔开了水龙头,边洗手边说:“要是生在古代,梁柯也肯定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他太会勾人了,那个眼神,那个笑,我的天,跟他一比,潘捷琨就是个傻逼!一点浪漫都不懂,只会说妹妹真漂亮,要不要喝酒,我请客!”
彦小文笑得呛住,咳了两声。
周虔摇摇头,“人比人,气死人!”
彦小文马尾扎得低,几缕碎发折在衣领里,有些痒,秦咿帮她理了下。
透过洗手台上的镜子,彦小文看着秦咿,忽然说:“小咿,梁柯也这是摆明了吧,他喜欢你,想追你?”
秦咿手指一僵,不过半秒,她又恢复如常,摇头说:“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可能就是随口撩一下,富家子弟的通病。”
“坏藤乐队那些人确实挺浪,尤其潘捷琨,”周虔跟捷琨闹了点矛盾,这会儿火气正大,“微博和抖音关注的全是漂亮妹妹,竺州市口碑最好的那几家夜店,哪一家没有他存的酒?虽然梁柯也经常和他们一起玩,但我觉得他跟捷琨那群纨绔不太一样,梁柯也更成熟,也更有分寸。”说到这儿,她拍了拍秦咿的肩膀,“别急着否定嘛,万一,真的有戏呢!”
秦咿没说话,擦过手的那张纸巾被她揉了揉,皱得不成样子。
“送上门的大帅哥,”周虔对着镜子补妆,“不谈白不谈!人生得意须尽欢!”
彦小文一面有种被洗脑的感觉,一面又觉得挺有道理,用力点了点头。
发表完见解,周虔又有点好奇,她拉着秦咿,“你之前说没谈过恋爱,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梁柯也那一款,你喜欢吗?”
喜欢吗……
她会喜欢上梁柯也吗……
呼吸变得不太顺畅,秦咿将揉烂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低声说:“不喜欢。”
彦小文和周虔同时一怔,面面相觑。
秦咿抿了抿唇,像是在同谁闹别扭,强调着,“我不喜欢他。”-
下班后,秦咿拒绝了周虔的拼车邀请,去了地铁站。在艺术区上车的大都是年轻人,或站或坐,车厢塞得满满当当。车门即将关闭时,秦咿收到一条消息。
梁柯也:【伤口别沾水。】
秦咿愣了一秒,那股别扭的劲儿仍在,她刻意冷落着,没回复,打开微博刷了刷。一条条图文消息从眼前掠过,五花八门,秦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袋里全是梁柯也——
他笑,他挑眉,他帮她处理伤口,指腹贴着她的皮肤,无意识地揉了揉。
那种感觉——
又热又痒,简直要命。
秦咿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她带着耳机,将音量调大,试图用音乐掩盖悸动。
偏偏梁柯也又发来条消息。
梁柯也:【你追星么,喜欢庄竞扬?】
秦咿一时没想起来庄竞扬是谁,但手指的反应比脑子快一拍,发了个问号过去。
消息发送的同时,秦咿突然记起庄竞扬就是塔塔的偶像啊,灯箱还海报上的品牌代言人。
她连忙撤回,想了想,又补了两句。
秦咿:【我不追星。】
秦咿:【我朋友喜欢庄竞扬,他唱歌挺好听。】
收到秦咿的消息时,梁柯也正在参加朋友搞的聚会。
这聚会挺清净,不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是近郊的一处小庄园。一群人唱歌打牌,梁柯也扔了会儿飞镖,觉得无聊,他推门出去,绕到原木搭建的回廊下,低头点了根烟。
烟雾飘着,丝丝缕缕,庭院灯光线柔和。
梁柯也握着手机,打开那个专门为秦咿新建的备忘录,在“她喜欢有芋泥的黑糖牛乳茶”那一行字下,多了一行“她喜欢庄竞扬”。风吹过去,梁柯也弹了下烟灰,眯着眼睛将关于庄竞扬的内容删除。
之后,他切回到微信,重看了一遍两人的聊天记录,对“他唱歌挺好听”几个字莫名不爽。
谁觉得庄竞扬唱歌好听?
是秦咿?是她朋友?还是她们的共同认知?
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直接给庄竞扬发了条消息
梁柯也:【你有点烦人你知道么。】
庄竞扬回得挺快:【你吃错药了?】
梁柯也:【以后别找我约歌,跟你不熟。】
粉丝都知道,庄竞扬虽然拍过戏,真正走红,却是以歌手的身份,罕见的一曲成名。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那首捧红了庄竞扬的歌,编曲是梁柯也写的。
庄竞扬跟梁柯也是旧时,父辈就有交情,他发来一条语音,笑呵呵地说:“少爷,到底谁惹你了,你跟我撒邪火?”
梁柯也没回,他灭了烟,又盯着秦咿的头像看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
下班高峰时段,地铁里人很多,秦咿握着扶手,身形随着惯性晃了晃。
耳机里叮咚一声,秦咿低头去看。
梁柯也:【下班了?】
她咬了咬唇,想装作没看见,又觉得不忍。
秦咿:【嗯。】
梁柯也:【在公交上,还是地铁?】
很寻常的对话,却将秦咿的情绪揉得更皱。
她犹豫片刻,回复:【地铁。】
梁柯也:【听歌吗?】
秦咿一怔,她来不及疑惑,对话框里又出现新消息,是个邀请链接。她看着标题部分的字,心口微妙地滞了下——
梁柯也:【我把耳机分你一半,和我一起听歌吧!】
列车在这时抵达某处站点,车厢晃动得厉害,秦咿站不稳,手指也不受控制,落下去,点击链接。
音乐软件弹出、打开,开屏广告过后,进入播放器界面。“一起听”模式下,两个圆形头像框紧挨着,像两颗煮到黏连的小汤圆。
说来也巧,音乐软件上,秦咿的头像是塔塔养的那只布偶猫,而梁柯也的头像是路易斯,黑背大狗半卧在草坪上,皮毛泛着光泽,体态优雅。
头像框挨得近,冷眼一眼,像极了小猫咪依偎着大狗。
前奏过后,耳机里传来歌声,很温柔。
这是首粤语歌,秦咿不太听得懂,她打开歌词,刚好看到那一句——
“愿美梦不惊醒,浪漫不落空。”
“一起听”模式下,两边的播放状态可由一方控制,梁柯也应该设置了单曲循环,一曲结束,又自动跳转到开头。
秦咿看到头像下有位置信息——
“你们相距7.1公里。”
车厢动荡而嘈杂,秦咿的呼吸却很轻,心跳也是。那些反复揉皱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抚平,如同柔软的丝绒布料,反射着微微的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梁柯也的头像上出现一个聊天气泡。
他说:【喜欢吗?】
他不问“好听吗”,他偏问“喜欢吗”。
秦咿咬了咬唇,没回答。
气泡在屏幕上停顿了大概六七秒,然后消失。
秦咿第一次使用这个功能,不知道对话会消失,有些遗憾地想,应该截个图的。
梁柯也大概怕破坏气氛,之后再没说话,单曲循环过几遍后,换了其他歌。他播放的那些歌里,有粤语歌有英文歌,旋律都很轻柔。
地铁再次到站时,秦咿该下车了,她手臂被路人撞了下,不晓得碰到哪里,从“一起听”模式中退了出来。退出后,软件自动生成了一个分享报告——
【本次一起听了12首歌,陪伴彼此51分钟。】
秦咿觉得指尖有点软,她创建了一个新的隐私歌单,将12首歌全部收藏进去。给歌单命名时,她习惯性地用了当天的日期,输入到一半,心念一动,又改成了“51分钟”。
从地铁站出来,走到人少的地方,秦咿打开手机,本想跟梁柯也说一声她快到家了,结果动作出错,稀里糊涂地点进了梁柯也的朋友圈。
夏夜潮热,风吹过去,秦咿的发梢轻轻摆动着,她看到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梁柯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朋友圈的封面,新封面拍的是放在乐谱上的白色耳机,色调偏暗,质感疏冷。除此之外,他还写了几个字。
秦咿微微抿唇,在温润拂面的夏夜暖风里,她看见图片上的白色耳机旁边,写着:
设备名称——
“12首歌和地下铁”。
chapter 17
九月初, 美院开学,秦咿在画廊的兼职也告一段落。她独自拎着一个大尺寸的铝壳行李箱去学校报到,像高中时只身给自己办转学手续那样。
填过几张单子后, 秦咿从宿管那儿拿到了宿舍钥匙。
宿舍楼是栋老建筑, 虽然翻新过, 但外墙上依然残留着斑驳的痕迹。房间在五层, 四人间,有热水器、空调和一个小阳台,环境还不错。
室友中有一个性格特别外向, 圆脸圆眼,爽快利落,一见面就拉着大家自拍,仔仔细细地给每人都P过图后, 发了个九宫格的朋友圈, 双手拇指按键如飞, 编辑文案——
【从今天开始,在逃公主变成在校大学生啦。】
后头还有一个跳舞的红裙小人emoji。
秦咿跟她互加了微信, 知道她叫章以佟,学设计的,视加布里埃为偶像,微信签名是那句风靡一时的——流行稍纵即逝, 风格永存。
这天突然下了场暴雨, 军训方阵临时解散, 回宿舍后, 秦咿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时她没穿睡衣, 套了件长及大腿的纯色T恤,长发拢在一侧, 用毛巾擦了擦。
章以佟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目光看过来,忽然想起什么,“秦咿,你看到表白墙的最新动态了吗?你的照片被人投稿了。”
秦咿没听懂,“啊?”
章以佟点开美院表白墙的账号,三小时前发布的动态里,有一张秦咿的照片。
照片应该是入校报到那天拍的,秦咿穿了条连衣裙,扎马尾,脚边立着一只二十四寸的大号行李箱,仰头去看占据了半个墙面的爬山虎,她侧脸白皙,神态安静而专注。
投稿人拜托表白墙帮忙“海底捞”,想知道这个女生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能不能要一个联系方式。
这条动态下评论不少,热度最高的一条说——
“百年之后,能不能把我埋在她附近,越近越好【流泪】【流泪】。”
楼中楼里回复了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不至于”。
高中时的糟糕经历,让秦咿对这种事有阴影,她拿着毛巾,苦恼地问章以佟能不能联系到账号持有人,让皮下把她的照片删掉?
章以佟说当然可以,她将表白墙的主页推给秦咿,让秦咿跟对方私聊。
秦咿站在书桌边拿着手机打字,章以佟咬着酸奶吸管多看了她几眼,越看越觉得秦咿长得很好。
军训进行了好几天,大家都被晒得七荤八素,唯独秦咿,皮肤干净,眉眼也静,衣摆下双腿骨肉匀称,白得晃眼,脚踝关节处透出胭脂似的淡粉色。
章以佟咽下酸奶,好奇地问:“秦咿,你有男朋友吗?”
“表白墙”答应了会将照片删除,秦咿放下手机,摇头说:“没有。”
“你单身啊?”章以佟惊讶地眨着眼睛,“你不让表白墙挂照片,我还以为是怕男朋友吃醋!”
秦咿笑了下,继续用毛巾擦头发。
章以佟叹气:“美院男女比例一比三,男生数量少质量又不高,女生各个大美女,长得漂亮就算了,还特别会打扮,我看我要单身到毕业了!”
顺着这个话题,宿舍里聊起了感情方面的事,章以佟有点自来熟,问完秦咿又去问另一个叫沈青许的室友。
沈青许揭下敷在脸上的面膜,说:“我男朋友考去北城了,目前异地。”
她说了个很出名的学校,又从手机里找出张照片,男生穿一套黑色球衣,个子挺高,比例优越。
章以佟哇了一声,称赞说:“好帅!”
沈青许笑了笑,表情有点小傲慢。
“你们知道宁迩吗?”章以佟突然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军训第一天就有人在下沉广场摆蜡烛跟她告白。”
沈青许点头说有印象,好像是隔壁雕塑的。
“入学前我加过一个美院的新生群,宁迩也在,前几天群主组织了一场线下聚会,”章以佟说,“宁迩玩游戏输了,有人问她为什么拒绝那天的告白。宁迩多喝了几杯,情绪上头,说是因为忘不掉高中时的男神学长,全校知名的那种男神,他实在太好,她走不出来,暂时接受不了另一个人。”
故事挺精彩,沈青许听了进去,催她往下说。
“有个女生跟宁迩是一所高中的,竺州华盛中学,超级贵的私立。女生愣了下说你男神不会是梁柯也吧?华盛那种富二代扎堆的地方,全校公认的男神只有梁柯也,帅得特别带劲儿,他比她们大一届,现在……”
旁边传来“咚”的一声,章以佟被打断,扭头看过去。
秦咿在整理书架,大概没拿稳,一本精装硬壳书从架子上掉下来,砸在桌面上。
沈青许觉得奇怪,正要开口,手机铃声响了。秦咿连忙拿起手机朝外走,身后,对话仍在继续——
“竺音的梁柯也?桥王家族的那个?”沈青许有些惊讶,声调都高了,“他是宁迩前男友吗?”
“我问过宁迩,梁柯也是不是她前任,宁迩只是哭,不说话。”章以佟迟疑着,“这算不算默认啊?”
“肯定算啊,”沈青许说,“不直接说可能是怕惹麻烦吧,梁柯也背景那么强。”
“也对,我听竺音的朋友说,大一那会儿,梁柯也就开着GT来上学,黑武士啊!他还是个夜店咖,认识好多漂亮女生,挑一下眉毛都像在调情。”
“难怪宁迩拿捏不住,”沈青许啧了声,“这种男生,追女孩就像摇骰子,一时兴起,一把游戏。跟他一比,我家宝宝真的很乖,没有任何不良习惯……”
秦咿松开手,木门顺势关上,隔绝了房间里的声音。
她有些发怔,在走廊里站了会儿,手里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有人从秦咿面前路过,疑惑地瞅了瞅她,秦咿回过神,连来电人都没看,直接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方恕则。”
“这是我在竺州使用的号码,”方恕则说,“近段时间我不会走,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生活费不够……”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秦咿打断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方瀛阿姨早就帮我备好了。”
自杀前,方瀛拿出全部积蓄,分别存在三个孩子名下,对谢如潇和秦咿,她做到了视若己出。谢如潇在对尤峥动手前,偷偷将自己那份转给了秦咿,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秦咿不缺钱,也不困苦,只是无法释怀。
那么好的方瀛,那么好的谢如潇,都成了过往的陪葬。
那头静了静,过了会儿,方恕则哑声说:“开学那天,我去过你的学校,在里面转了转……”
“方恕则,”秦咿再次打断他,她嗓子有些涩,“看在方瀛阿姨的情分上,我不会恨你。不恨你,是我最后的底线,别再试图走进我的生活。”
听筒里又一次陷入安静,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声。
秦咿走到窗边,闻到外头的雨腥气,轻声说:“开学前,我去探望过谢如潇,他对我说我们长大了,已经独立,不必再有牵扯,以后各走各的路——”
方恕则意识到什么,“秦咿,别说了。”
秦咿不管他,自顾自地说完:“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各走各路,只当从未认识过。”
方恕则沉默了瞬,紧接着,他又笑了声,嘲弄地说:“希望谢如潇出狱的时候,你能如此硬气,做到各走各路!”
秦咿咬住唇,没作声。
方恕则似乎十分擅长带给别人伤害,他笑着,继续说:“秦咿,你有没有发现,你固执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像极了收养你的那个人!”
“不识时务,却盲目相信感情,无论活到多少岁,心理年龄都长不大。永远幼稚,永远好骗,随便给出一点善意,就能把你们诓进去!”
方恕则声线下沉,听上去有些冷。
最后,他说:“秦咿,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不要变成第二个方瀛。”
不等话音落下,秦咿就将电话挂断了。
拖黑名单的时候她手指有些抖,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接完电话回到宿舍,章以佟问秦咿要不要去北校门吃米线,那家的骨汤一绝。
秦咿摇头说:“我不饿,你们去吧。”
章以佟觉得秦咿脸色不好,正要问,沈青许扯了下章以佟的手臂,将她拽走了。
室友都出去吃饭了,宿舍空旷下来,很安静,秦咿趴在书桌上,侧着脸,盯着置物架上的小装饰发呆。
手机屏幕亮了亮,有新消息,秦咿拿过来看了眼,是些无关紧要的群聊。她关掉群聊,回到微信主页面,手指无意识地滑了下,梁柯也的名字突然闯入视线。
心跳立即悬起来,轻悠悠的。
她点进去,梁柯也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看不到任何东西,封面还是那张“12首歌与地下铁”的图。
这段时间他们联系很少,从画廊离职后,秦咿将工作时拍的各种照片整理了下,在朋友圈发了组配有文字的plog。她说工作很有趣,同事很可爱,见到了很多优秀的艺术家和策展人,还说开学就意味着忙忙忙。
她看到梁柯也给她点了个赞,也只是点了个赞,再没有其他消息。
入学后开始军训,秦咿每天早起,还要晒太阳跑圈踢正步,又热又累,体力迅速流失,回宿舍后洗完澡就能睡着,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联系就这么断掉了。
也许,沈青许是对的——一时兴起,一把游戏。
还有宁迩——
章以佟讲的故事秦咿没怎么用心听,这个名字却记得特别清楚。
她和梁柯也,是彼此的初恋吗?
他实在太好,好得让她走出不来——
梁柯也的确有这种本事。
雨幕中撑伞,不厌其烦地买奶茶,她受伤时的照顾。
原来,那份“不惊醒的美梦”、“不落空的浪漫”,并不是谁的专属。
他口袋里的糖见者有份。
秦咿有些好笑地想,或许,方恕则是对的,她真的很幼稚。明知道梁柯也和尤峥的关系,还不受控制地为他乱了心思。
知其不可而为之,罪加一等。
秦咿很轻地叹了口气,她坐正身子,手指点了点,命名为“51分钟”的那个歌单顷刻消失-
军训结束后,本科基础班被分为不同的工作室,配有专业的指导主任,秦咿和章以佟都在一工作室。
油画系的主要教学区集中在四号楼,隔壁五号楼就是雕塑系,离得近,秦咿有预感,她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叫宁迩的女生早晚会遇上,却没想到巧合来得如此之快。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秦咿抱着书,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连廊,章以佟发来消息说在楼梯口那儿等她,一道吃午饭。秦咿回了个好,有人从身后追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同学,这个是你掉的吗?”
一个毛绒挂件递到秦咿面前。
递东西的是个陌生女孩,相貌干净,声音清甜。
秦咿摇头说:“不是我的。”
女生啊了一声,笑着说:“那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
秦咿也笑了下,“没关系。”
一个小插曲,秦咿没放在心上。
走出连廊,章以佟迎面跑过来,勾着秦咿的手臂,问她:“你和宁迩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咿茫然了瞬:“什么?”
章以佟比她更茫然,“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女生就是宁迩啊,你不认识吗?”
秦咿脚步一顿,这有点巧得过了头。
章以佟没发现秦咿的异样,继续说:“仔细一看,你和宁迩有点像呢,都是干净秀气那挂的,初恋脸,皮肤白,气质偏文艺……”
秦咿眨了下眼睛,心跳倏地沉下去,身体僵到发冷。
她像宁迩吗?
她像他的初恋吗?
另一边。
宁迩目送秦咿走远,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收回视线,双手搁在上衣口袋里,那个毛绒小挂件也一并被揣了进去。
这东西根本不是宁迩捡的,是她从自己背包上拆下来的。
闺蜜从连廊的另一端跑过来,拉着宁迩的手,不太赞同地说:“你也太冒失了,只是听到点流言,就跑去跟人家打照面,都是一个学校的,万一闹出误会,你怎么收场?”
宁迩咬了咬唇,神色有些倔,“潘捷琨亲口说的,梁柯也在艺术区租了个排练室,就为了接近美院的一个女生。要不是真心喜欢,那种少爷脾气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心思。我没打算做什么,就想仔细看看她长什么样。”
前几天潘捷琨过生日,搞了场轰趴,宁迩跟捷琨不熟,但她认识捷琨的一个朋友,被带去一块玩了会儿。
轰趴进行到一半,梁柯也来了。
年轻男人身段挺拔,穿潮牌,高而瘦,帅得不行,他穿过人群和灯光,走到捷琨身侧,懒洋洋地和捷琨击掌,说了几句话。
满场的视线都聚在梁柯也身上,宁迩听见有人小声叫出他的名字,议论着那些与他有关的流言,语气含混,神色暧昧。
气氛逐渐变燥,蠢蠢欲动,好像有未压实的火星在伺机复燃。
梁柯也给捷琨带了礼物,喝了杯酒,之后,再未多留。
捷琨正在兴头上,不乐意梁柯也提前离场,追问:“你干嘛去?”
梁柯也被灯光晃到,眯了下眼睛,“遛狗!”
潘捷琨嘟嘟囔囔:“遛个屁的狗,你就是重色轻友!”
宁迩听见这话,心口咯噔一声,她端着酒杯,状似随意地问:“捷琨哥,‘重色轻友’是什么意思啊?梁柯也在谈恋爱吗?”
潘捷琨扭头盯着宁迩看了会儿,他对这姑娘有印象——
高中时,宁迩给梁柯也递过情书,当面给的。
当时梁柯也家里出了件大事,关于他弟弟梁域,他很颓,耐心也不好,和几个男生聚在天台抽烟。情书递过来时,梁柯也根本没接,语气很重地说了句别烦我。
宁迩没想到他这么凶,快要哭出来。
潘捷琨坏笑着说:“也哥,你吓到妹妹了!”
梁柯也往捷琨的后脑上抽了一巴掌,“闭嘴!”他想了想,灭掉手上的烟,对宁迩说,“对不起,我态度不好。”
宁迩没想到他会道歉,怔了下,但不知为何,眼圈更红。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也没说过话,什么喜欢,什么心动,都是瞎闹,”梁柯也叹了口气,“快回去上课吧。”
宁迩抿了抿唇,有点不甘心,她想说她没有胡闹,是真的……
偏偏在这时,梁柯也又说:“把信拿回去,好好藏着,别让其他人看到,对你不好。”他瞥了眼旁边的几个人,“我的朋友不会乱说话,你放心。”
说完,他从她身侧越过,走了。
宁迩站在原地,攥着那份信,心脏像是被温水浸着,软得不像话。
如果说,之前她对梁柯也只是粗浅的心动,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的沦陷了。
别人只知道他耀眼,神秘而桀骜,她却觉得他温柔。
潘捷琨和梁柯也一起长大,谁都知道这俩人关系好,宁迩来参加轰趴,也是期待能见到梁柯也。她有点忐忑地问捷琨,梁柯也是不是恋爱了。
捷琨哼笑了声,反问:“这都几年了,还惦记呢?”
不等宁迩回答,捷琨的态度忽然淡了些,他叼着烟,有些含糊地说:“别惦记了,你追不上,也哥心里有人。”
“怎么就追不上呢,”宁迩有点倔,“你有多了解他?”
潘捷琨叫她气笑了,“发条消息都要前思后想,人家说忙,他就不敢打扰,人家在画廊做兼职,他就把排练室租在隔壁,大张旗鼓地折腾,就为了换一次偶遇——这样的梁柯也,你见过吗?”
宁迩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
“别人觉得梁柯也难搞,是因为他对别人没心思,”捷琨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在喜欢的人面前,他特别乖。”
宁迩不甘心,追问:“他们确定关系了吗?已经开始谈了吗?”
捷琨觉得这小姑娘固执得不讲道理,笑着说:“就算他们现在没谈,也早晚会谈。梁柯也摆明了在追人,你觉得他会追不到?”
宁迩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费了些功夫,打听到那个女生叫秦咿,是美院的学生。
上午,秦咿在五号楼有课,宁迩计算着时间,特意跑过来。下课铃响后,学生鱼贯而出,走廊里格外喧闹,隔着人群,宁迩看到秦咿的背影。酸涩的滋味忽然涌上来,她扯下背包上的挂件,追了过去……
面对面的,宁迩终于看清楚,很漂亮的女孩子,性格似乎也不错,让人一见就喜欢。
秦咿被爱,是因为漂亮吗?
宁迩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理智告诉她,感情讲的是缘分,是契合,莫名其妙的攀比欲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心里又拧着股劲儿——
既然总会有人被爱,为什么不能是她……
气氛沉默了会儿。
闺蜜看着宁迩,有点犯愁,“梁柯也是你前男友——这种没影儿的事,你怎么敢乱传,要是让梁柯也知道……”
“我没有传,”宁迩很委屈,“是别人乱猜的!”顿了顿,她又倔起来,“梁柯也知道又怎么样?我喜欢他,从来不怕他知道!”
她只怕他不知道-
秦咿收到梁柯也的消息,是在星期五。
那天下午,课程结束得早,秦咿回了知春街,简单打扫了遍家里的卫。在阳台晒衣服时,她看到窗外的夕阳,灿烂热烈,强烈的色彩感让秦咿眼前一亮。
她顾不得擦干手,立即搬出画具箱,系好围裙。
拿起笔后,先起形,确定各色景物的位置关系、大小比例,然后,做前期铺色,远景、中景、近景,橘色的天空,青灰的楼宇,鸟雀飞行……
秦咿手上同时拿着三支画笔,蘸取不同的颜色,揉搓调和,明度、暗面,加深重色,一点点修饰细节,细化边沿……
她身心沉浸,忘记了时间,猪鬃笔同纸面摩擦着,沙沙作响,像低伏的电流淌过耳膜。
中途,秦咿起身喝了点水,用手机连接蓝牙音箱外放音乐,调色盘逐渐变得杂乱,画面却干净得不可思议。
直到天色黑透这幅画才完成,写下姓名和日期后,秦咿舒了口气,与此同时,她听到音箱里传来的歌声——
“愿美梦不惊醒,浪漫不落空。”
不知不觉时,她播放了与梁柯也一同听过的歌,还是单曲循环。
心口有些空,片刻怔愣,歌声唱到下一句——
“他令我爱到笨,越近越怕越远越诱人。”
呼吸猛地一滞,秦咿拿起手机断开蓝牙,正要把这首歌从播放列表中删除,梁柯也的名字和消息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梁柯也:【今晚坏藤演出,给你留了位置。】
文字消息下,是个定位。
chapter 18
秦咿将定位点开, 看到一个小有名气的live house。
这家店场地不算大,只能容纳三四百百人,但是, 专业化水平很高, 做了声场设计, 还请了外籍调音师驻场调音。能在这里搞演出的乐团和独立音乐人, 都有固定的粉丝基础。
秦咿没想好要怎么回复,忽然听见点雨声,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的窗边, 透过玻璃,隐约看见楼下路灯那儿站了个人。
那人身量修长,站姿却懒,没骨头似的, 一手抄在外套口袋里, 另一只手撑伞。
秦咿觉得心跳快了点, 她正要仔细去看,楼下那道身影忽然动了动, 一只套着宠物雨衣的小型犬从旁边跳出来,晃着尾巴跟在主人脚边。
是小区的住户在遛狗。
不是……
情绪忽然变得烦躁,秦咿咬着唇,暗暗嫌弃自己脑补成瘾, 偏偏梁柯也又发来一条让她烦上加烦的消息——
梁柯也:【下雨了, 我去接你?】
秦咿没察觉到自己有点恼羞成怒, 只是觉得梁柯也十分可恶, 看似真诚, 坦荡磊落,实际上, 处处透着坏劲儿,尤其擅长勾人上瘾。
她力道有些重地输入几个字。
秦咿:【不用接我,我有事要忙,没时间看演出。】
她才不要去现场看他,好位置留给宁迩吧!
消息发出去后,秦咿打开静音,故意将手机丢到沙发缝隙里,去做别的事了
服刑人员可以接收亲属寄来的包裹,秦咿选了几本经济和历史方面的书,准备寄给谢如潇。整理东西时,秦咿目光一偏,看到那幅刚画好的夕阳,想了想,她将画和书一并打包,填写了襄城监狱的地址。
就当让谢如潇看一看铁窗外的风景吧。
琐事处理完,秦咿找了部电影来看,这片子票房热卖,评分也很高,秦咿看了半小时,什么都没记住,脑袋里一堆有的没的。
她丢开iPad,躺在床上翻腾了会儿,滚来滚去,最终,还是没能熬住,穿上拖鞋走到客厅,从沙发缝隙里把手机扣了出来。
不出预料,微信图标上有个红色的未读标识。
秦咿手指移过去,点开,看到梁柯也的回复。
他说:【hao】
冷淡得要命。
烦闷的感觉好像更重了,有点难捱,秦咿切换到微博发了条动态——
【@果粒巡游-:遇到一个很可恶的人,该怎么办?】
不到半分钟,底下出现十几条评论,秦咿趴在床上,点开看了看。
其中一条是这么说的——
【真的“可恶”,是想打他;假的“可恶”,是要爱上他。YOYO,你说的“可恶”是哪一种?】
秦咿愣了愣。
这都是哪里来的天才小神仙?
怔愣的时候,秦咿不小心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收到提示的小粉丝很开心,又回了条楼中楼,啊啊啊啊地喊着YOYO赞了我,亲亲YOYO。
秦咿本来是想取消的,见状,动作停下来。
算了,留着吧。
遮光窗帘效果很好,卧室里昏暗而温暖,很适合入睡,秦咿却有些失眠。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梁柯也不是故意对她冷淡的-
演出尚未开始,live house里先来了波灯光秀做热场,舞台后的大荧幕上投映出一行文字——
“今夜,有人抬头看到月亮,有人转身吻到月亮。”
舞台下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小粉丝们或是带着应援手环,或是拿着荧光棒,大声喊着梁柯也的名字。
陈纵音是这家live house的老板,衣着打扮同场子里的气氛一样热辣,黑色短裤细链腰带,长卷发一路垂到腰际,摇曳动人。
她推开后台休息室的门,在椅子上坐下,用鞋尖碰了碰梁柯也的小腿,笑着说:“小妹妹们对你是真着迷,有人提前五个小时来排队,就为了抢到前排,离你更近。”
梁柯也没理她,低头看消息,秦咿说有事不能来,拒绝了他的邀请。
上一次见面还是暑假,这么久了,她就不想见见他么……
刚开学时她说她会很忙,他克制着不去打扰,现在,军训都结束了,难道还忙?
在此之前,梁柯也从没磨人过,不知怎么的,今天偏想试一试。他拿着手机编辑消息,“好久没见了,不想出来玩么”一句,刚输入几个字母,指腹一滑就错发了出去。
【不用接我,我有事要忙,没时间看演出。】
【hao】
梁柯也:……
更烦了。
他也没撤回,把手机扔在一边,拿了颗薄荷糖含进嘴里,金属糖盒在他手中打开又合拢,反反复复,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你怎么回事?”陈纵音意识到不对劲儿,“脸色可不好看。”
梁柯也往后靠了靠,皱眉说:“你能不能别烦?”
陈纵音啧了声,灵光一闪,“这么消沉,该不会是为了姑娘吧?”
鼓手载东是陈纵音的亲弟弟,他竖了竖拇指,笑着说:“慧眼如炬,猜得很准!”
陈纵音睁大眼睛,“你他妈玩真的?陷进去了?”顿了顿,她又猜,“是那个被猥琐变态纠缠的女孩子吗?”
梁柯也没否认,他垂着眸,咬着糖,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梁柯也长腿一伸,踢了脚陈纵音的椅子,问她:“该怎么做才能彻底解除另一个人对你的偏见,让她更了解你?”
休息室里,乐队成员都在,还有负责现场声设的一位老师,众人互相看看,同时“哇哦”的一声,疯狂起哄。
陈纵音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最能招蜂引蝶的一位,居然是个情种。
她没跟其他人一道起哄,而是认真思考了下,回答说:“想加深了解,就要主动向对方展示自己——你的生活,你的爱好,把自己变成透明的。”
“透明?”捷琨贱兮兮的,“全透超薄小内内,我最喜欢了!”
梁柯也不说话,淡淡地瞥去一眼,陈载东立即捂住捷琨的嘴巴,把他推到一边。
“女孩子就像小动物,”陈纵音双腿交叠着,玲珑身段凸显出来,“皮毛柔软,警惕性高,需要很多安全感才能筑起一个栖身的巢穴。”
安全感——
梁柯也挑了挑眉,觉得这个词挺有意思。
他骨相好,五官立体,目光很深,挑眉这种小动作由他做出来,帅得要命。
陈纵音叹息着想,长成这副样子,实在很难让人有安全感啊。
于是,她又说:“告诉你一个小诀窍——如果女生对你有好感,那么,你越主动,她会觉得越安全。”
“要让她有感觉——”陈纵音眨着眼睛,屈指在梁柯也手背上弹了下,“感觉到你正在把心意往她手心里面放。”
梁柯也听完,琢磨了会儿,神色颇为专注。
陈纵音趁机套近乎,“你一定加了那女生的微信吧?朋友圈是不是有自拍?让我看看呗,我保证不说出去!”
梁柯也侧头看她,似乎来了点兴致,“你想看啊?”
不等陈纵音开口,梁柯也笑着说:“别想了,不给看。”说完,他扭头喊了声捷琨,“周虔来了吗?让她帮我个忙——”
陈纵音又气又无语,骂了句:“翻脸无情!”
秦咿在床上生生躺了一个小时,始终睡不着。雨似乎停了,听不见半点声音,她拉高被子盖住头,觉得闷,几秒钟后又拉下来,反复几次,头发被揉搓得乱七八糟。
演出应该结束了吧——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更睡不着了。
实在躺不住,秦咿拉开抽屉想找一片思诺思,忽然收到周虔发来的视频。
看封面,应该是——
秦咿没忍住,直接点开。
Live house现场,人声嘈杂。
周虔的位置离舞台很近,视角也好,手机镜头不受任何遮挡,清晰地拍到梁柯也。铺天盖地地尖叫声里,他没唱歌,也没拉小提琴,而是在打鼓。
一段架子鼓的solo。
不论什么类型的舞台,梁柯也上台从不化妆,也很少做造型。他发色漆黑,腿很长,皮肤雪白,手臂高高扬起,下一秒,鼓槌猛地砸落。
节奏暴烈,扑面而来,两支鼓槌在他手里几乎被舞出残影,紧凑、压抑、又密集,如同台风天的特大暴雨,裹挟着雷鸣电闪。
拉琴时梁柯也有个蹙眉的小动作,而打鼓时他习惯微微低头,垂落的额发挡住眼睛,也藏住表情。
他穿了件T恤,款式宽松,衣袖卷起来,露出手臂,肌肉线条劲瘦分明,悬挂在胸口处的长链吊坠被他叼在嘴里,用牙齿咬住。
那副模样,叫人难以招架。
节奏震慑心跳,激情在军鼓与嗵鼓之间堆积、推进,然后,骤然暴起!吉他压不住鼓点,键盘也压不住,舞台上,梁柯也和他手中的乐器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观众的情绪彻底被调动起来,他们高举手臂,尖叫、呼喊,被征服,也被牵引,跟随鼓点,走进梁柯也的城池。
他们看到他劲瘦的身形,黑色的发,周身燃起山峦倾覆般的气场,也恍惚看到战后的废墟、楼宇高耸,猛兽咆哮……
激昂又狂乱的画面。
曲子进行到后半段,梁柯也玩嗨了,汗如雨下,灯光白晃晃地落在他身上,脖颈、肩膀和手臂,到处都是湿润的水痕。但是,他的力道毫不枯竭。
双手同时落下,鼓槌重重敲击,吊镲嗡鸣,一个行云流水般的收尾。
尖叫声遍布全场,梁柯也放下鼓槌,喘息着,扯起衣摆抹掉下颚处的汗珠。随着动作,他腰腹处的肌肉线条露出来,光滑而紧实,空气里仿佛有星火在燃烧,视线都变得灼热
就在这时,台下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梁柯也,我他妈最爱你!”
捷琨直接笑倒在台上,叼着食指关节吹出一声长哨。
梁柯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抬起手臂,细细长长的手指,带着几枚白金质地的窄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砰——”
气氛彻底疯了,收不住。
热情尚未消退,汗水不住掉落,梁柯也甩了甩头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朝周虔所在的方向看了眼,似乎在寻找镜头。
下一秒——
面对着镜头,他挑着眉,轻笑了下。
透过屏幕,梁柯也的目光直击秦咿的胸口,仿佛烟花暴烈绽放,释放出的高热,炙烤皮肤,让她连心跳都隐隐发烫。
不仅是热,秦咿还觉得渴,喉咙发干。
很多无法形容的情绪,自肺腑中蹿腾起来。
压不住,越是压抑,越反噬。
除了视频,周虔还发来几条语音,将乐队、舞台、灯效方方面面都夸奖了一遍,着重表扬的自然是梁柯也,单是“他太帅了”这一句,周虔就重复了五六次。
秦咿被逗笑了,回了句:【确实很帅。】
周虔秒回:【你说谁很帅?潘捷琨吗?我要去告诉他!】
秦咿连忙否认:【不是,我不是说他。】
“坏藤乐队有五个成员呢,”周虔发来条语音,笑吟吟的,“你究竟在夸谁啊?说不清楚会闹出误会的!”
秦咿明知周虔在挖陷阱,她还是跳了进去,认认真真地回复:【是梁柯也。】
她说:【我觉得梁柯也很帅。】
她想夸奖的人只有梁柯也,不希望这份夸奖落在其他人头上,开玩笑也不行。
属于梁柯也的东西,她不许别人夺走。
消息发出去后,周虔忽然安静下来,秦咿去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冲脸,抬头时她透过镜子看到自己,唇色很红,脸颊也红,好像偷偷在夜里做了什么坏事。
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几帧画面——
梁柯也在擦汗,他撩起衣摆,若隐若现的腹肌,甚至是人鱼线……
没来由的心慌,秦咿动作一乱,险些打翻洗漱台上的小花瓶,她又往脸上撩了些冷水,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擦干脸颊回到卧室,秦咿听见手机在响,她以为是周虔,拿起来看了眼,动作却顿在那里——
梁柯也:【谢谢夸奖。】-
梁柯也发出那条消息时,演出已经结束。
乐队的几个人从后台出来,商量着去哪吃宵夜,梁柯也说累,要回家洗澡睡觉。
周虔挽着捷琨的手臂,她一时冲动,把聊天记录拿给梁柯也看,这会儿反应过来,有些后悔,说:“完了,秦咿肯定当我是叛徒,不会再跟我说心事了。”
捷琨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梁柯也微信上好友很多,时不时就有新消息跳出来,还有一堆来路不明的好友申请,他看了几次,都不是秦咿,逐渐心烦,皱了皱眉。
正要锁定屏幕,他忽然想起来,音乐软件上秦咿的账号和他是互关。迟疑两秒,梁柯也切换界面,点开那个布偶猫的头像。
秦咿大概忘了开启隐私设置,个人主页“听歌排行”一栏,看得到她的动态。
最近一周,她只听过一首歌。
歌名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梁柯也看了几秒,低笑了声,心口好像被小猫粉色的脚掌踩过,留下浅浅的梅花形状的印子。
那首歌,他曾和秦咿一起听过,在地铁上单曲循环了好多遍。
陈纵音说,如果女生对你有好感,你越主动,她会觉得越安全。
那么,就先试着让她觉得安全吧。慢慢来,宁可慢一点,不要吓到她。
走到停车场时,碰见几个拿着荧光棒的小粉丝,梁柯也心情不错,给她们签了名,还配合着拍了合影,之后,他走到一辆造型十分朋克的摩托车旁,长腿一迈,跨坐上去。
车帅,人更帅,小粉丝们睁大眼睛,激动得快哭了。
梁柯也有点无奈,笑了下,说:“哭什么啊?演出不好看?”
小粉丝立即摇头,“好看,特别好看,我是激动的。”想了半天,想到一个词,“那个,喜极而泣!”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
梁柯也也笑,他拿起头盔,对小粉丝们说:“很晚了,快回家吧。”
另一个小粉丝盯着他看了会儿,似乎发现什么,小声说:“今天也神好像格外爱笑,还笑得特好看,是不是恋爱了啊?”
乐队的几个人齐齐一愣,接着,笑得更欢。
梁柯也愈发无奈,挥了挥手,“别瞎琢磨了,快回家。”
音落,机车发出一声嗡鸣,蓄势待发。
小粉丝看了看那车,又看向梁柯也,鼓起勇气,“有人在超话发帖说也神玩机车从不载人,如果有了女朋友,你会载她吗?”
说话时梁柯也已经带上头盔,灯光倾斜着落在面罩上,像金色的雾,明灭闪烁。他侧头看过来,表情模糊,轮廓也混沌不清,但是,小粉丝有种感觉——
他在笑,眉眼间有温柔的痕迹。
不等她仔细分辨,梁柯也已经发动油门,车子缓速开出去,荡起细微的风。
粉丝们没有再跟,被甩在了后面,隐隐约约的,她们听见他说——
“她不害怕的话,我当然愿意载她啊。”-
拜梁柯也所赐,整个周末秦咿过得浑浑噩噩。星期一,她早早去了画室,多画几遍大卫石膏像总比胡思乱想要好。
贴上画纸后,也不知是秦咿走神得厉害,还是铅笔质量不佳,大廓形都没定好,她就弄断两支铅笔,章以佟将削笔器递给她,用口型问,你怎么了?
秦咿摇了摇头,没说话。
手机在这时响了声,秦咿没防备,随手点开。
梁柯也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秦咿指尖一颤,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chapter 19
梁柯也发给秦咿的是一张照片。
他拍了贴在墙壁上的“琴房管理制度”, 其中,“保持琴房清洁卫生,不许脱鞋”一条, 被他用红色标记笔圈出来, 旁边还有个手写的问号。
秦咿眨了下眼睛, 一时没明白梁柯也的意思。不等她细想, 忽然发现,聊天框上方,姓名备注消失, 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心跳微微悬了悬。
下一秒——
梁柯也:【这守则像是用脚写出来的。】
秦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犹豫片刻,从表情包里选了个表示偷笑的发过去。
她刚发完,梁柯也秒回:【在上课?】
秦咿想了想, 礼尚往来, 她给手边的画具箱拍了个照, 发过去。
箱子上放着杯冰美式,梁柯也看见了, 说:【早上喝冰的容易胃疼。】
不等秦咿回复,他又说:【喝黑糖牛乳茶吗?我让人送到画室。】
秦咿忙说不用,梁柯也很有分寸,被拒绝了就不再坚持, 转而向秦咿分享了一个音乐链接, 门德尔松的曲子。
他说:【今天练这个。】
秦咿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手指已经点击播放, 旋律流淌而出, 协奏曲的第一乐章以优美轻快著称,十分浪漫。
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 秦咿发现,她居然能够想象出梁柯也练琴时的样子——
他持弓的姿势一定很标准,习惯性微微蹙眉,侧脸轮廓立体而清瘦,鼻梁尤其漂亮。揉弦的手指根根修长,手背上青筋微凸,透出一种精致的力量感。
秦咿是画室公认的好学生,乖巧懂事,章以佟很少看到她坐在画架前发呆,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今天怎么一直走神?”章以佟小声问她,“有心事啊?”
秦咿回神,有些心虚地将手机反扣过去,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在想午饭要吃什么。”
“这么简单的事也值得全神贯注?”章以佟好笑地看她一眼,“去吃冒菜吧,老街那家?”
秦咿心思不在这儿,根本没仔细听,稀里糊涂地点头说好。
老街的那家冒菜店生意很好,店面不大,食客却多,单是等位就等了二十分钟。点单时,秦咿又收到梁柯也的消息,他也在和朋友吃饭,拍了桌上的菜式给秦咿看。
剁椒鱼头、麻辣子鸡、小炒黄牛肉,放眼望去全是辣椒。
梁柯也:【辣得我都头大了。】
秦咿觉得好笑,将自己这边刚上桌的红油冒菜拍照发过去。
秦咿:【勇士,干了这碗辣椒。】
梁柯也:【……】
紧接着,他又说:【早晨喝冰的,午饭吃辣,胃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方瀛去世后,秦咿一直独来独往,这种被唠叨被关心的滋味,她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手机被她握了又握,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回复。
她的沉默似乎让梁柯也误会了,过了两三分钟,他又说:【不是要凶你。】
秦咿眨了下眼睛,不知为何,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她说:【没觉得你凶。】
梁柯也立即说:【真的啊?】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秦咿莫名笃定,梁柯也是笑着问出这句话的,他一定边笑边挑眉,模样有点坏,又特别招人心动。
秦咿慢慢输入:【真的。】
一个上午,秦咿的行为都有些反常,上课发呆,吃饭看手机,章以佟想不注意都难,她撑着下巴,故意问:“跟谁聊天呢,这么投入,饭都不吃了!”
秦咿反应有些钝,啊了声,抬眸看着她。
章以佟觉得她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实在可爱,伸手捏了下秦咿的脸,“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啊,小姐姐?”
“不是不是,”秦咿连连摆手,否认完,她想到什么,“你会向普通朋友报备在做什么吗?比如,上课、吃午餐……”
“当然不会啊,”章以佟咬到颗青花椒,麻得一哆嗦,吐了吐舌,“只有暧昧对象,或者说,想和你保持暧昧关系的人,才会这样做。”
暧昧啊——
秦咿心思更散,红油泡透的嫩笋吃到嘴里都尝不出滋味。
章以佟想了想,忽然说:“我觉得,就算一个男生能做到事无巨细主动报备,也不一定就代表他特别爱你。”
他爱你——
秦咿狠狠呛了下,咳得脸都红了。
章以佟笑眯眯的,又说:“但是,这应该能代表他想给你更多的安全感。”
话音刚落,秦咿又收到一条消息。
梁柯也吃过饭从餐厅出来,有些意外地看到他那辆添越的引擎盖上被小动物踩出一串梅花印,每个印子都粘着灰,轮胎那儿好像还被尿过。
他拍照发给秦咿,又好笑又无奈地说:【新提的车,给踩成这样,真不客气啊……】
秦咿这里刚好有一个“保持微笑”的猫咪表情包,她立即发过去。
回完消息,秦咿滑着屏幕将聊天记录大概翻了翻,这是她第一次和梁柯也互发日常照片,也是他们聊琐事聊得最多的一次。
她忍不住回想起章以佟说的“安全感”,心里的滋味百折千回。
秦咿想,梁柯也不会知道,她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这些看似平静的对话背后,藏着她多少情绪-
在秦咿看来,梁柯也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桀骜、冲动,容易心血来潮。但是,这一次,梁柯也的细腻与坚持,远远超出了秦咿的预料。
每一天她都有收到梁柯也的消息,从不间断。他会在将醒未醒睡眼惺忪的时候,给秦咿发一条两三秒的语音,对她说早上好,也会在晚上对她说nighty。
虽然梁柯也是主动的那一方,但他从不逾矩,没有对秦咿说过任何露骨的话,甚至半句不提感情。他曾说,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也是真的在和秦咿做朋友。
有时候,夜里睡得不安稳,秦咿从梦中惊醒,看到手机屏幕还停在与梁柯也的聊天页面上,也会有些恍惚。
她觉得梁柯也就像隔水融化的热巧克力,加了牛奶和适量棉花糖,质地顺滑而醇郁,丝丝缕缕地渗入进她的身体、她的骨骼,用循序渐进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带着甜味的合围
泡夜店之类的事,梁柯也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在语音消息里和秦咿说:“今天有个约,和朋友出来玩,应该要喝酒,我事先叫了代驾。”
收到这条消息时,秦咿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她翻了个身,看着从床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偷偷想——
他一定有很多朋友吧?那些朋友里,为什么只有她最特别?
这份“特别”又能维系多久?
玩归玩,梁柯也从不在外过夜。
他告诉秦咿他长住在哪家酒店,还给秦咿拍过窗外的夜景。他一面发照片一面有些任性地说,这家住得太久,有些腻了,餐厅的东西也不好吃。明天搬去中环那家铂悦吧,八十层有观景房,客厅的环绕玻璃窗能俯瞰整个城市。
秦咿睡得早,第二天才看到这条消息。语音播放的同时,透过宿舍阳台的玻璃窗,她看到天边的朝阳,明亮灿烂。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容祖儿的那首歌——
“你别要用我受不住的鼻音跟我说话,令我的心软化。”-
专业课之外,秦咿选修了与篆刻有关的课程,老师要求结课时每人上交12方印章,还不许用质地稍软的冻石做石料。听到这些,秦咿头都大了。
上课时,篆刻老师先做了示范,之后,让学生自行练习,有不懂的可以问,秦咿尝试着在纸上画设计稿。
稿子画到一半,身边的空位投下一片阴影,有人轻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的。”秦咿先应了声才侧头看过去。
宁迩穿着料子细软的薄毛衣,气质温婉,笑吟吟地朝秦咿挥手,“在五号楼的连廊里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秦咿顿了顿,浅笑着点头:“当然记得。”
实际上,她会记住宁迩,并不是因为那次偶遇,而是——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亮,梁柯也又发来什么,秦咿闻到宁迩身上的淡香气,情绪莫名有些低。她不想看他的消息,也不想回复,将手机收进背包,低下头,专心弄印章。
一堂课很快过去,下课后,秦咿准备去泡图书馆,赶美术史的作业。
宁迩在身后叫她一声,“秦咿,你要去图书馆吗?”
秦咿看着她,有点迟疑。
宁迩说:“我朋友请病假了,没人陪我,你去图书馆的话,我能跟你一起吗?”
秦咿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点头说好。
宁迩看上去有点自来熟,但并不多话,到图书馆后,她们各忙各的。秦咿的杯子空了,宁迩去接热水时,顺便帮她也接了一杯。
秦咿摘下耳机,向她道谢,宁迩笑了笑,眉眼秀气。
从图书馆出来,已经是傍晚,夕阳漫天,半个学校都被染成橘红色,好多人在拍照。
圆环剧场那里在搞露天音乐会,周围阶梯式看台上坐满学生。秦咿走过去时,正在演出弦乐四重奏,曲子是埃尔加那首《爱的礼赞》。
秦咿对古典音乐了解不多,能听出这首曲子,还是受梁柯也影响。
也是在这时候,秦咿想起来,梁柯也的消息她还没看,进图书馆后,她一直在赶作业,没碰手机。
秦咿将背包拉到身前,从里面拿出手机,解开屏幕锁。
宁迩忽然说:“高中时我认识一个人,是艺术特招,学小提琴的,技法特别好。”
秦咿动作一顿,视线移向宁迩。
舞台上的小型弦乐队中有两个小提琴手,一男一女,气质很好。
宁迩看着他们,笑了笑,继续对秦咿说:“他是学长,比我高一届,刚入校时我经常听到有人在谈论他,说他长得好看。”
“后来,校园艺术节搞演出,其他人都是正装礼服,只有他,穿卫衣和运动鞋,嚼口香糖,那股浪荡劲儿险些把统筹老师气死。上台后,他用小提琴演奏那首《viva la vida》,曲子结束时,掌声几乎掀翻礼堂,是当晚反响最热烈的节目。”
“他让我明白,小提琴这种乐器也可以是随性的,洒脱的,不必拘禁在高雅的框架里。”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秦咿明白了什么,无意识地握紧手机。
宁迩对秦咿的情绪毫无觉察,夜风吹着,她捋了下头发,轻声说:“从高中到大学,我喜欢他快三年了。”
“不是一点点喜欢,是很多很多喜欢,是特别喜欢。”
话音落下,气氛沉默了会儿。
“秦咿,”宁迩叫她的名字,“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秦咿被问得愣住,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宁迩似乎也不是真的想等一个回答,她看了看手机,“朋友约我吃饭,我先走啦。”她走上最高的那级台阶,朝秦咿挥了挥手,“今天谢谢你陪我,下堂课见!”
圆环剧场里,小型弦乐队的演出已经结束,接下来上台的是一个人声合唱团。宁迩的背影很快消失,秦咿听见《白桦林》的旋律——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歌声随风散开,秦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脑袋有些空。
虽然宁迩没有提到名字,但是,秦咿猜得出,她喜欢的人,她所形容的那个人,一定是梁柯也——
高中时的学长,长得好看,是演奏小提琴的高手,恣意而自由。
每一项特点,都与梁柯也完美匹配。
宁迩的态度很明确,她依然喜欢梁柯也。如果,他们真的是彼此的前任,如果,宁迩提出重新在一起——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忽然响起来,秦咿像是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没有接。
时间拖延得太久,“叮”的一声,邀请自动取消,梁柯也的头像从屏幕上消失,好像他这个人也即将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秦咿眨了下眼睛,舌尖隐隐尝到苦味,她赌气似的将对话框点开,输入——
秦咿:【我很累,不想说话,也不想接视频。】
消息发出去后,秦咿才看到两小时前梁柯也传给她一张照片,拍的是他泛红的手指,以及指尖处的薄茧。
他说今天练琴练了将近六个小时,手上的薄茧都快被琴弦磨穿了。
秦咿低头看着,忽然有一点心软。
小小的,一点点。
在此之前,秦咿以为梁柯也的傲气源自于他的背景,“桥王”这名头所带来的荫补,足够几代人取用不竭。后来,她发现,梁柯也之所以在舞台上占尽光芒,是因为他真的有天赋,音乐的领域里,他所释放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现在,背景和天赋之外,她又看到了他的努力,以及,日复一日的刻苦。
头脑逐渐冷静下来,秦咿觉得自己有点任性过头,在梁柯也面前,她好像越来越收不住脾气。可是,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那条消息撤不回来了。
秦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今天诸事不宜,早点休息吧。
回到宿舍,秦咿先去洗了个脸,从卫生间出来时,听见沈青许叫了声祁诺的名字。
祁诺是最后一位报到的室友,有点语言障碍,心情紧张时会出现表达不流利的状况。她不怎么爱说话,但性格很乖,安安静静的。
“诺诺,”沈青许懒洋洋地说,“我不想下床,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祁诺拿着沈青许的保温杯,走到饮水机那儿帮她接了杯热水。
沈青许喝了水,又说:“我的油画框好像用完了,诺诺,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绷个画框?”
绷画框这活不复杂。
用起钉器拆掉钉子,将用过的旧画布从木框上取下来,之后,比量着大小裁一块新画布,再用绷布钳和钉枪把画布钉在框子上,动作利落的话,几分钟就能弄出一个干净的新画框。
但,沈青许这种使唤人的态度实在讨厌。
“你有完没完,”章以佟性子直,最看不惯这种小脾气,“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弄?”
“我叫诺诺帮忙,又没叫你,”沈青许也不高兴了,坐起来,“你凶什么凶!”
两人眼看着要吵架,把宿管招来就麻烦了,全宿舍都得写检讨。
祁诺忙说:“帮个忙而已,没,没关系。”
章以佟一口气哽在那儿,瞪了祁诺一眼,“烂好人,最没劲!”
祁诺的眼睛暗了暗,看上去很难受。
秦咿从袋子里拿出包零食,“好了好了,都别生气。这个牌子的坚果很好吃,朋友推荐我买的,你们尝尝。”
借着分零食的动作,紧绷的气氛被打散。
祁诺握着秦咿分给她的小包零食,低声说:“谢谢。”
秦咿心情并不好,但她隐藏得很好,对祁诺笑了下,“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解决掉宿舍里的小冲突,秦咿想起来她没吃晚饭,她看了看手机,那条“不想说话”的消息发出去后,梁柯也再没回复,大概也是觉得她性格有点糟,不讨喜。
秦咿摸了摸肚子,一点都不饿,那就不吃了吧。
她拿着睡衣准备去洗澡,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声。
秦咿垂眸看过去,心口忽然重重一跳——
梁柯也:【不想接视频的话,见面可以吗?】
chapter 20
秦咿眼睛睁大了些——
见面?
他要来美院吗?还是, 约她出去?
脑袋里闪过好些念头,乱糟糟的。秦咿看了眼窗外黑透的天色,想说改天吧, 她字还没打完, 梁柯也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铃声突兀响起, 秦咿直接僵住, 连接听都忘了。
章以佟奇怪地看过来,“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秦咿吞咽了下,拿着手机走到阳台, 在来电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了起来。
听筒紧贴耳朵,秦咿隐约听到些风声,她愣了愣, 下意识地说:“你在外面吗?”
那头静了静, 一时无人做声。
秦咿想到什么, 又觉得不可思议,手指抓着阳台上的金属栏杆, 关节处微微泛白,轻声说:“你是不是来美院了?在我宿舍楼下?”
话音落下,秦咿听到一声轻笑,温温的, 她耳朵刷的一下就红了。
这声轻笑可以解读出太多含义。
秦咿一面心跳悸动, 一面又以为自己想多了, 猜错了, 是自作多情, 各种思绪攒到一块,她纠结得快要爆炸。
就在她承受不住, 想挂断电话时,梁柯也的声音响起,他笑着说:“还挺聪明。”
秦咿耳朵更红,手指也更用劲儿地握住栏杆。
梁柯也呼吸着,用带了笑意的声音继续说:“既然都猜到了,那么,要不要见我呢?”
即便已经站在楼下,梁柯也依然给了她选择的余地。
秦咿握着手机,情绪变得黏黏糊糊的,说不清楚。视线凌乱晃了晃,看到晾在衣架上的白裙子,她忽然起了些小心思。
“我已经洗过澡了,也换衣服了,”秦咿说,“不太想出去。”
她想知道,在她面前梁柯也是不是真的没脾气。
大约过了三四秒。
梁柯也更轻地说:“真的不要见我吗?”
秦咿身上麻了下。
那个态度,那个语气,就像将一盘新鲜切片的三文鱼摆放在刚睡醒的小猫面前,鱼肉上还涂了适量的磷虾油——
实在是,过于诱人了。
秦咿哽住,“我……”
她竟然犹豫了,做不到干脆利落地拒绝。
阳台的玻璃门没关严,屋子里的声音传出来,秦咿听见章以佟在跟朋友聊天,说:“新生群里说梁柯也来美院了,就在女寝楼下!什么情况?”
“有人发了照片——腿好长啊,他穿的外套是什么牌子?真好看。”
“隔壁宿舍的女生说她准备去问梁柯也要微信,要到了就挂在表白墙上资源贡献——多好的人啊,玛利亚身上纹个她!”
秦咿心里本来就乱,听到这些,更乱了。
与此同时——
梁柯也开口:“算了,不勉强你。”
声线平稳,也不恼。
秦咿眨了下眼睛。
“今天不见面也关系,”梁柯也说,“反正,以后有很多机会。”
听到这句话,秦咿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她咬着唇,反复问自己——
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想见他吗?
“我……”梁柯也还要说什么。
“等一下,”秦咿忽然打断他,“先等一下。”
房间里,章以佟叫了声秦咿的名字。
秦咿没应,对手机那端的人说:“你别走。”
她挂了电话,抓随便抓起一件外套,匆匆套在身上。章以佟迎面走过来,好像有事要说,秦咿顾不上听,从章以佟身边越过去,推开宿舍的门,直奔楼梯间。
她跑得很快,有时甚至一步迈过两个台阶,心跳如同被冰面封住的江水——
悄无声息地湍急-
宿舍楼的大门敞开着,人影进进出出。秦咿喘着气,走下台阶,一眼就看到梁柯也。
他站在光线略暗的地方,踝靴衬得腿型又长又直,腰线紧窄。颈间带了条设计精致的细链,掩在衣领底下,看不太清,却更加吸引视线。
路过的人频频打量他,有人好奇,有人红了脸。梁柯也觉察到什么,缓缓抬眸,视线掠过街灯浮动的光亮,精准地落到秦咿这儿。
目光相对的一刻,秦咿觉得四周好像起了雾,潮湿而模糊,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真的很久没见了。
久到只需一个对视,就能让情绪产生波动。
踩着石板铺成的路面,秦咿慢慢走过去,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梁柯也垂眸看着她,声音有点低,“想给你送这个。”
他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手上提着一个装了黑糖牛乳茶的打包袋,口味、牌子,甚至连额外添加的小东西都和上次一样。
秦咿呼吸顿了顿,夜风吹过来,她感觉不到冷,只是软,脚踝、手指、甚至是腰背,都软得没了力气。
梁柯也像是看透了她的情绪,走近一步,拉着秦咿的手腕,将外带杯放到她掌心里,“累的时候喝点甜热饮会舒服很多。”
秦咿想起她发给梁柯也的消息,因为那条消息,他才买了奶茶送过来。
“专程跑一趟,不觉得麻烦吗?”她小声说。
明明可以叫外卖……
“有什么麻烦的,”梁柯也笑了笑,特别自然地说,“更有何况,我能见到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一点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秦咿睁大眼睛,有点呆地看着他,不敢置信似的。
心跳变得好轻,没着没落的,奶茶的甜味散在周围,那味道快把她的骨头熬酥了。
秦咿实在没办法了,喃喃着:“你别这么说话!”
听他说那样的话,心悸的感觉实在难捱,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梁柯也看到秦咿泛红的耳朵,眸光深了点,“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害羞啊?”
他的气息好像离她更近了,几乎是贴着她,秦咿说不出话,耳朵红得愈发厉害,胭脂似的颜色一路蔓延到脖颈。
旁边有人走过来,脚步声略重,秦咿被吓到,睫毛一颤,随便找了个借口:“晚上宿管会来查寝,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梁柯也握住手腕拉了回来。秦咿没防备,踉跄了下,也不知是鼻尖还是脸颊,蹭到他的肩膀,梁柯也微微低头,呼吸随之洒在她的耳根处。
热热的。
就像是——
要落下一个吻。
秦咿心跳更乱,抬眸时视线偏巧又落在他喉结那儿,看到他脖子上有一粒颜色很浅的小痣,衬得皮肤雪白,有种洁净的禁欲感。再往下,是设计精致的项链,以及,被衣领遮掩的锁骨。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好像不再流逝,整个世界变成一幅巨大的静态画面。
距离实在太近,不可避免的,秦咿嗅到梁柯也身上的的味道,沉香和薄荷,薄薄的一层,像置身于荒原上的小木屋,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鹅毛大雪。
又冷又欲,分外勾人。
气息的侵蚀仿佛产生了某种联动效应,秦咿脑袋里闪过几帧片段——
西南音乐的舞台,他单手扶着立式麦克风,眼珠黑沉如玉;live house里,他在打鼓,手臂肌肉线条清晰,汗如雨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并起两指,瞄准某个方向,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砰——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秦咿像是被回忆困住了,迟迟回不过神。
梁柯也看着她,不太满意地说:“跑什么,时间还早呢。”
她的手还被梁柯也牵着,他故意用指腹摩擦她的手腕,磨得她皮肤发软。
秦咿受不住这种小动作,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别闹我了,好不好?”
她身上没劲儿,语气也软,听上去简直是在求他。
梁柯也喉结缓缓滚动了下,“让我多牵一会儿手,我就不闹你。”
他姿态很松弛,语调也懒,那种痞到骨子里的调调,让秦咿愈发束手无策。她瞪他一眼,故意用指甲抠他掌心里的软肉。
“已经牵着了,”她小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梁柯也没说话,手指却往下滑了滑,嵌到秦咿的指缝里,由他单方面的紧握变成更加亲密的十指相扣。
昏暗的光线下,视野越是模糊,身体上的感知就越鲜明。秦咿清晰地感受到梁柯也的动作,感受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细小而隐秘的拉扯,却无力阻止,只能任其生长。
梁柯捏了捏她的指尖,轻笑着,“这样才是牵手。”
刚刚那种可不算。
秦咿眨了下眼睛,神色有点小别扭,“两分钟——再待两分钟我就回宿舍了。”想了想,又解释一句,“明天要早起上课。”
“三分钟——”借着牵手的动作,梁柯也把秦咿往身边拽了拽,让距离近到不行,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再待三分钟。”
秦咿咬着唇,她没想过会和梁柯也这样亲密地牵手,呼吸变得有点不稳。
静了会儿,梁柯也想起什么,“下周末美院和音乐学院有场篮球赛,场地选在美院北区的体育馆,你能来看比赛吗?”
秦咿有点惊讶,“你要上场吗?”
她只见过梁柯也玩乐器,不知道他在运动方面也很出色
“来看看吧,”梁柯也笑着,好像在哄她,“说不定我能赢呢。”
秦咿想说你一定能赢,话到嘴边,被她咽了回去,模模糊糊地说:“尽量吧,如果没有其他安排……”
“上次演出你没来,”梁柯也微微抿唇,说不清是强势还是可怜,“这次不能不来。”
秦咿拿他没办法,又不想一口应下,生硬地转了话音,“我该回去了。”
她正要从梁柯也手中挣脱开,腕上一紧,被套上一枚扎头发的小发圈。
光线太暗,秦咿看不清楚,随口问了句,“赠送的小礼物吗?”
梁柯也笑了笑,没答,只说:“回去吧。”
相牵的手彻底放开时,秦咿才感觉到手心里有股潮意,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谁在出汗。她不敢多想,低着头,一口气跑上宿舍所在的楼层。
推门进去时,章以佟正在敷面膜,她看到秦咿手中的奶茶袋,有些疑惑地说:“急匆匆地跑出去,还待了那么久,就为收个外卖?”
秦咿含糊地应了声,她脱掉外套,进浴室快速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又在书桌前坐了会儿。等呼吸彻底平复,秦咿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发圈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不对劲儿。
发圈的铜扣装饰上有一个冲印的品牌logo。
秦咿有点猜不透,拍了个照片发给塔塔。
塔塔先是回了一串感叹号,接着,又说:【宝宝,你中□□了?】
塔塔:【Celine的发圈,比LAMER的眼霜都贵,花大价钱买这么个小玩意儿!】
塔塔:【别人送的礼物吗?还是,你准备拿去送别人,也太奢侈了!】
梁柯也将发圈套到她手腕上时,秦咿没看清也没多想,以为和上次一样,是奶茶店送的小玩意儿。
装满心事的感觉实在不舒服,秦咿索性将近期发生的事都跟塔塔说了,说完后,她不但没觉得畅快,滋味反而更复杂。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在屏幕上出现又消失,反复几次,塔塔终于发来一句。
塔塔:【宝宝,你是不是要陷进去了?】
秦咿呼吸猛地顿住,哽在胸口,心脏都有些发疼。
她点了几下键盘,输入几个字,再删除,折腾半天,没能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塔塔似乎感受到秦咿的情绪,她说:【宝宝,别害怕,只要你开心,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的。】
看着那条消息,秦咿忽然觉得眼圈酸胀。
她说:【塔塔,你真好。】
塔塔回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又说:【如果不想陷进去,就尽快抽身吧,宝宝。】
秦咿握着手机,“抽身”两个字,让她莫名空落。
章以佟在这时走过来,拍了下秦咿的肩膀。
秦咿吓了一跳,连忙将发圈塞进盒子里,盖子扣上,像是要藏起一个秘密。
章以佟并没发现秦咿的异常,对她说:“你出去拿外卖的时候,宁迩来过,雕塑班的那个宁迩。她问你在不在宿舍,我说你出去了,她没说什么就走了。”
秦咿怔了怔,勉强解释说:“我跟宁迩选了同一堂选修课,可能是有课程方面的事要问。”
“宁迩来找你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章以佟说,“我还以为你们闹矛盾了。”
秦咿摇摇头,想说她和宁迩没什么矛盾,但是,声音莫名哽住,没能说出来。
章以佟没多想,简单聊了几句就回到床上了。
上床前章以佟关了主灯,这会儿,只剩秦咿桌上的阅读灯还亮着。
融融的柔白色光线下,秦咿呆坐了会儿,又打开手机,看到塔塔发来一张截图,上面有几行文字——
Celine一词源自法语和拉丁语,可译为“天堂”或“天空”。
下面的另一行字,被塔塔用红色标识笔圈了出来。
还可以翻译成——
“天使”。
我的天使。
秦咿指尖一颤,屏幕被她不小心按熄,几秒钟后又亮起来。
塔塔一口气发来好几条消息——
【送个小礼物都能藏这么多心思,这种男人,不是天生海王,就是恋爱老手。】
【遇见海王不可怕,就怕海王临时上岸装纯骗人!感情这种事,一旦认真了,分开的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
【宝宝,我好担心你呀……】
秦咿目光挪过去,看着那个被推到角落里的小盒子,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梁柯也的体温。她觉得脑袋很晕,像喝了太多含酒精的饮料,又像是高烧不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秦咿深呼吸了一下,回复塔塔。
秦咿:【我会抽身的,别担心。】
消息发送的一瞬,大概是电流不稳,阅读灯的灯管闪了下,明暗不清。
秦咿有点失眠,也没心思干别的事,她打开相册,找到那张在百岁林拍下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后,将照片设为了隐藏。
房间太安静,一些小心思就变得格外清晰,秦咿不愿正视它们,她低着头,手指百无聊赖地在软件间滑来滑去,不小心点开音乐软件。
音乐软件没那么强的社交性,秦咿主页上只有一个互关,就是梁柯也。
梁柯也的ID是一串乱码似的英文字符,拍了他养的那条大狗做头像,关注和粉丝数都是“1”。
他只关注了秦咿,也只有秦咿一个粉丝。
秦咿发了会儿呆,点开菜单列表,手指悬在“移除粉丝”四个字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犹豫着,睫毛凌乱地颤,一下,又一下。
祁诺起床喝水,见秦咿枯坐在椅子上,问她怎么还不睡。
秦咿含糊地说有点失眠,祁诺心细,倒了杯热水端给秦咿,让她披件外套,别着凉。秦咿弯了弯唇,对祁诺说谢谢。
说了几句话,心思和注意力都被分散了,秦咿终究没能移除粉丝,转而点开梁柯也的音乐主页。她端起杯子正要喝水,眼睛看到什么,动作忽然顿住。
梁柯也的主页上只有一条动态,是半小时前发布的,分享了一首名叫《时间做证》的单曲,其中一句歌词被他写了出来——
“需要什么会令你看出心意。”-
篮球赛定在周六。
比赛当天,美院官微发布了赛程安排,校园论坛上也有不少给运动员加油助威的帖子,形形色色的动态里,表白墙发布的一条“捞人帖”格外热闹。
发帖人说,中午十二点左右,在校北区体育馆遇到一个男生,戴棒球帽,穿撞色款运动夹克,身材比例超级好。当时多看了几眼,没好意思拍照,但是,实在太好看了,过目难忘,拜托大家帮忙捞捞,有没有认识的。
动态发布过后不到五分钟就被解了码,有人直接在评论区贴出照片,打趣说,我猜,这张图里有你要找的人。
照片上,梁柯也穿着印有校名和校徽的白色球衣,带护腕以及防滑的护指,站在场边和队友说话。他腿长,即便站姿懒散,也不难看,有种很带劲儿的桀骜感。
的确过目难忘。
因为带了照片,底下刷出好长一串评论。
【这人不是音乐学院的么,怎么跑到美院来捞人?真当‘音体美’不分家啊!】
【楼上别激动,梁柯也是来参加篮球赛的。想看帅哥的抓紧啊,北区体育馆,下半场还没开始。】
【好消息:帅哥找到了。坏消息:是敌方阵营且正在攻打我方水晶。】
【别捞了,这人有女朋友。前几天我在绘院女生宿舍那边看到他,还以为看错了,后来听人说他是来找初恋女友谈复合的,别人家的深情男大。】
【跟前女友复合就是深情?吃点好的吧!】
【前阵子坏藤在中环那边的live house演出,结束后乐队成员跟粉丝拍了几张合影。当时梁柯也的手机没锁屏,微信聊天的那个页面被拍到了一点,事后粉丝整理照片时才发现的。虽然画质很糊很糊,但是,能看到对其他人梁柯也都是有名有姓,标注清晰,只有一个人特殊,叫‘Doux’,应该是单独设置的备注。Doux,法语,意思是‘柔软的’、‘甜的’,某种语境下,也可译为‘情人’、‘心上人’。可惜头像被挡住了,看不到,结合楼上说的想跟初恋复合,这就破案了啊,肯定是初恋女友!#梁柯也#超话有图,不信的话,自己去看,嘲讽别人吃的不好,你又在吃什么?】
【天呐!我也是坏藤粉丝,想跟楼上加个好友!另外,多嘴问一句,是雕塑系那个初恋女友吗?我在公共课上见过一次,清纯挂的,俩人挺配,都养眼。】
【我说,捞人归捞人,曝人隐私是不是不太好?墙墙删一下吧……】
刷到这条动态时,秦咿并不在体育馆,而是回了春知街。
梁柯也愈发外放的情绪让秦咿隐隐有了些畏惧,如果继续下去,她怕自己不仅做不成那个拽他入深渊的坏人,还会丢盔弃甲,甚至兵败如山。
到此为止吧,秦咿想,趁一切还是可控的。
秦咿通过线上交易平台卖出了两幅油画,画框是小尺寸,她在楼下的小商店里买了些泡沫棉和硅油纸,将画框仔细包裹起来,经由跑腿服务送给顾客。
等待骑手上门时,秦咿打开手机,下拉刷新后,出现的第一条动态就与梁柯也有关。她的目光先被贴在评论区的照片吸引住,停了会儿,之后,视线下移,一眼看到字数最多的那条评论。
心跳也随之咚的一声沉下去。
Doux——心上人。
秦咿咬着嘴唇,有些难受地想,“Doux”这个备注所对应的人,真的是宁迩吗?
梁柯也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么——
一面哄她出来见面,哄她牵手,一面保留着初恋女友专属的暧昧昵称?
这就是所谓的“恋爱老手”?
宁迩埋在秦咿心头的那些刺,终于露出尖锐的锋芒,寒光逼人。
脑袋很乱,心口堵得发疼,诸多零零碎碎的小情绪凑在一起,汇聚成一种强烈的闷窒感。过了好一会儿,秦咿才意识到,这种闷窒的感觉叫委屈。
自从方瀛去世,秦咿失去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委屈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很久很久了。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关心她,她委屈给谁看呢。
麦兜说,世界硬邦邦的,秦咿跟塔塔说,那我就是钢筋混凝土,我要跟硬邦邦的世界硬碰硬。
可是,硬碰硬,真的很疼啊。
秦咿试图点开“更多评论”,却被提示加载失败。
动态已经删掉了。
与此同时,手机上方的消息栏里弹出一条最新消息——
梁柯也:【你在看台上吗?我找不到你。】
秦咿握着手机,震动让掌心微微发麻,也让她愈发晃神。
大约过了一分钟,她又收到一条。
梁柯也:【你没来么?】
委屈的感觉那么清晰,秦咿赌气地回了一句“有事,走不开”后,关掉了微信。
大约过了十分钟,跑腿小哥上门,将油画取走,老房子忽然变得空旷起来。
空闲下来,秦咿总是想起梁柯也,纠结于他到底给谁设置了那样暧昧的备注。这样子实在难看,秦咿揉了揉脸颊,想找点事情来做分散心思,她先是将画具箱清洁一遍,又拿出信纸铺在桌面上,给谢如潇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很短,不过六七行字,她简单说了下近况,说自己一切都好,也叮嘱谢如潇好好照顾自己。
写完信后,秦咿习惯性地在落款处标注了日期,她扣上笔帽,拉开抽屉找信封,视线瞥到扔在桌角的手机。
那条评论说,图在梁柯也的个人超话里。
要不要去看一看呢?
也许——
是误会呢……
秦咿拿起手机,与此同时,她收到一条时长十二秒的语音消息。
心跳莫名发紧,秦咿手指停顿了会儿,最终,还是没能压制住那股冲动,点击播放后,将听筒放到耳边。
前面有一小段空白,以及模糊的电流音,紧接着,一道沙哑的声音,透着股虚弱的劲儿,在秦咿毫无防备时蓦然响起,缓缓说——
“我受伤了,你会来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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