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可能是房间太安静, 情绪上的任何波动,一分一毫,都显得格外清晰。
秦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小K贴过来, 软软地挨着她的膝盖。她点着屏幕上的虚拟键盘, 先输入“不怕”, 觉得太煞风景,删掉后再输入“有点怕”,又觉得矫情。
思绪散得厉害, 摸不到边际,纠结半天,秦咿什么都没发出去,她泄气似的叹一声, 摸了摸小K的圆脑袋。
梁柯也也不催, 隔了五六分钟, 才又发来一句。
梁柯也:【这六年,辛苦吗?】
秦咿愣了愣。
这六年——
毫无回应, 惴惴不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你觉得辛苦吗?
心脏像是骤然抽空,再被酸涩填满, 秦咿揉了下眼角, 摸到微弱的湿, 她慢慢打字。
秦咿:【不辛苦, 我有好好照顾自己。】
顿了顿, 她又说:【等你有空,带你参观我的工作室。】
秦咿的工作室是栋三层的独立建筑, 一楼二楼做办公区和会客厅,三楼是秦咿闭关画画的地方,放了不少作品。
然而,秦咿不知道,梁柯也早就参观过她的工作室了,通过私家侦探传来的照片。
很多照片。
不知为何,梁柯也没有很快回复。秦咿背倚着沙发,看着屏幕慢慢变暗,忍不住又将它按亮,打出一行字。
【我让刘律师帮忙转达的那句话,你有收到吗?】
消息发出去后,可能是紧张作祟,秦咿觉得喉咙有些涩,她放下手机起身去厨房找水,手指习惯性地去开冰箱冷藏室。动作进行到一半,她想到生理期还没过,以及,记得她生理期的另一个人……
不知是胸口还是指尖,微妙地热了下,客厅里在这时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秦咿心一颤,随便拿了罐常温的椰子水,快步走回去,然后就看到——
梁柯也:【开门吧,有些话得当面说。】
秦咿呼吸滞了下,心跳像热气球,一下子飞到好高的地方。她看一眼紧闭的卧室门,迟疑着想,涂映正睡觉,应该不会吵醒她吧……
手机上又出现条消息。
梁柯也:【已经睡了么?】
秦咿顾不得自己只穿了件睡裙,握着手机快步走到玄关。房门打开的一瞬,不知哪来的风,吹着她的头发和裙摆。
停电了,光线太暗,不等秦咿看清楚,下一秒,她的腰被一双手臂缠抱住。那力道叫她手指发软,手机掉在地毯上的同时,脊背撞到一侧的墙壁,纤瘦的肩胛有些闷疼。
然而,比疼更让秦咿觉得难熬的是另一个人所带来的热。
房间黑漆漆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似水清透。秦咿喘得有些重,手指隐约碰到什么,可能是对面人的手臂,也可能是他的腰或者腿。
模糊间,她听到他闷哼了下,呼吸潮湿,热热地拂过她的脸颊。
“怎么了?”秦咿压着嗓子,哑声问,“是不是碰到你之前受伤的地方?”
梁柯也的下巴原本抵在秦咿头顶,这会儿,他故意低下来,用鼻尖蹭着秦咿的耳垂和脖颈,动作软得要命,也暧昧得磨人。
“别怕,”他声音也哑了点,“伤口愈合得很好,早就不疼了。”
“那为什么,”秦咿无意识地吞咽了下,“你看上去还那么难……”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将字音咬住,不说了。
梁柯也埋在秦咿肩膀那儿,指腹贴着她背,沿她脊骨一寸一寸地摸上去,明知故问似的:“是啊,我到底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吃饭时他们喝过同一款清酒,绵柔的滋味沁在彼此的呼吸里,叫周遭的一切都软得具不成形状。
秦咿头晕脑胀,脱口说了句:“涂映在呢,今天不能……
“不能做……”
梁柯也微愣了下,接着,又笑起来,本能地将她抱紧。
“刚说完要追我,还没追到呢,”他轻笑,声音透着股纵容宠溺的劲儿,烧着耳朵,“这么快就想做坏事?”
秦咿脸红,脖子也红,膝盖软得发颤,几乎站不住,还要留意着卧室的动静。
最晕晕沉沉的那个时候,她听见梁柯也又说:“是想我了吗?”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故意在她耳边喘了声,追问着,也逼问着:“是不是很想我?”
想他么——
秦咿眨了下眼睛。
这个问题就像一根细小而锋利的刺,挑破新结的痂,戳着她伤口里鲜红的软肉。
“想你啊,怎么会不想你呢。”她睫毛轻颤,有些湿,黑暗犹如绝妙的遮掩,让她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从你被救护车带走,从我再不能找到你的那一刻——每分每秒,日日夜夜,我都在想——”
“如果我没那么倔,如果早一点坦然承认我是喜欢你的,”呼吸发抖,她每说一个字都伴着哽咽,“你承受的委屈和伤害,是不是就会少一点?”
看见她快要哭,梁柯也呼吸滞了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握住,滋味酸涩。
秦咿忍不住抬手去勾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近他怀里,喃喃:“梁柯也,我想你。”顿了顿,声音更轻一点,“我喜欢你。”
“你受伤的时候,我也疼。因为,除了你,再没别人进我心里过。”
她说情话的声音实在动人,梁柯也喉结滑动了下,指节抵在秦咿下颚那儿,蹭着她的皮肤,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
时间好像凝固了,只有两人的呼吸在空气里轻缓铺展。
秦咿眼尾薄红,抬眸看他,“那位姓刘的律师有将我的话转达给你吗?是因为那句话,你才回来的吗?”
出乎预料的,梁柯也摇了摇头。
秦咿一顿,“他,他没有告诉你吗?怎么……”
梁柯也的手掌搭在她腰后那儿,将她抱紧,也给她支撑,低声说:“刘律师有向我转达,但我不是因为那句话才回来的。”
秦咿反应有些钝,不太懂。
梁柯也低头,吻着她颈侧细软的皮肤,“你说过的,你没有亲人了,没人在你身后,给你支撑——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必须回来看看。”
看看她有没有过上很好的生活,看看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越是喜欢,也就越牵挂。
无论走了多远,走得多久,他终究是要回来看一看的。
他是真的爱她。
秦咿沉默下来,抓着他衣服的手指却有些抖,过了会儿,她忽然说:“梁柯也,我要是你女朋友就好了。”
梁柯也皱了皱眉,按她腰的那个动作,力道更重了些。
秦咿顺势贴过去,亲密地挨着他,感受他身体的每一处,轻音轻轻软软:“如果我是你女朋友,现在就能亲你了吧……”
不等话音全部落下,她的下巴就被他捏住,再然后,梁柯也斜着脑袋靠过来,近乎霸道地将她吻住。
他一下子吻得太重,格外深,秦咿承受不住,身体微微发抖,喉咙里溢出细小的碎音。
她还记得涂映在,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手指无措地握紧梁柯也的衣服,有些被动地接纳着他,从耳根到锁骨,蔓延开一大片诱人的胭脂色
梁柯也全无顾忌,咬着秦咿的唇,反复吮着,半点儿空气都不要给她留。就在秦咿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时,梁柯也忽然托着她,将她整个提了起来。
姿势骤然改变,秦咿惊了下,她背抵着墙,腿受梁柯也的指引,缠在他腰那儿,两人由此贴合得更加紧密。
也让他吻得更加顺畅。
秦咿两手勾着梁柯也的脖子,指尖抓着他后颈的皮肤,力道有些重。他却不觉得疼,只是痒,还恶意地将这份痒加倍还秦咿。
于是侵袭更重,近乎凶狠,辗转、摩擦,几乎要将她的唇和舌同时弄破。
湿润充沛得有些过,仿佛溪流激荡,狭小的玄关处响起微弱的水花声。
秦咿的睡裙被揉得一塌糊涂,一侧的吊带滑了肩,垂在手臂那儿。
脸红心跳的,完全停不下来。
简直要命。
卧室里,大概是涂映的手机响了声,“叮咚”的一下。
秦咿猝然清醒,挣扎着踩住地面,手心抵着梁柯也的肩膀轻轻推了推。她身上软得不行,动作也轻,弄巧成拙地有了点欲拒还迎的味道。
梁柯也在她下巴上咬一下,“别拒绝我,当涂映说你等我六年时,我就想亲你了。”顿了顿,他声音更烫也更低,“快疯了。”
秦咿也热,心跳怦然,她忍了忍,“不行呢,不能让朋友一个人在家。”
梁柯也啧了声,不太满意的,“刚刚还说想我。”
“是想你的,”秦咿哄他,手指拨了拨他胸口处的衣扣,“不骗人。”
梁柯也亲了下秦咿的脖子,忽然说:“想摸摸我吗?”
不等秦咿反应,他斜着脑袋靠过来,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既然那么想我,要不要摸摸我呢?”
秦咿睁大眼睛,忘了拒绝,或者说,不容她拒绝,梁柯也已经抓着她的手,带着她,埋进自己的衣服里。
梁柯也身材很好,挺拔劲瘦,六年过去,肌肉的形状及纹理愈发清晰。秦咿浅浅一碰,只觉紧绷,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是钢浇铁铸。
手指贴着他的皮肤,秦咿完全不敢乱动,空气和体温,似乎比接吻那会儿还要热,热得她脑袋发蒙。
梁柯也握着秦咿的手腕带着她挪了挪,模模糊糊的,秦咿感觉到肋骨的形状,然后是柔软的腹,以及,腰带上的金属装饰。
手心发潮,指腹滚烫。
下一秒,秦咿感觉到耳根热了下,梁柯也用一种诱惑的语气。
“要不要往下,你来选。”
chapter 82
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过, 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钟表运作的声音,以及,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好像以相同的频率在颤。
秦咿的手腕还被梁柯也扣在手心里, 她指尖软得没力气, 无法挣脱, 也不敢继续碰他,好像连指腹都开始出汗。
就算在黑暗的环境下,视线不清, 梁柯也依然觉察到她的紧绷,轻笑了声:“害怕了吗?”
“没怕,”秦咿声音小小的,也很乖, “只要是你, 怎么样我都不怕。”
梁柯也一顿, 手臂从秦咿腰侧穿过,将她抱进怀里, 抱得很紧。过了会儿,他说:“好了,我不逗你,去休息吧。”
话虽说得宽容, 手却没放开, 依然抱着她, 舍不得似的。
秦咿想起什么, 仰头去看他, “这阵子你有空吗?我想请你看电影。”
邀请来得有些突兀,梁柯也嗯了声, 视线垂下来,与她对视着。
秦咿抿了抿唇,莫名有些不自然,小声说:“那个电影,就是那部《甜橙》,我还没看过,想和你一起看。”
梁柯也笑了笑,气息和语气都温柔,吻一下她的头发。
“好啊,我陪你看。”-
秦咿选择的看电影的地方有些特殊,不在家里,也不在影院,而是竺州美院的大操场。不知秦咿是如何跟校方沟通的,竟然在草坪上支起一块幕布,用来播放电影。
西语版的《naranja》早已上线流媒体,片源并不难找,天色暗下来后,助理小闵操控设备,音乐声响起,不少学生被吸引过来,围着幕布席地而坐。
晚风清爽,漫天星辰闪闪发亮。梁柯也穿着简单的白T长裤,腿很长,气质清绝,挺拔的身段像初春的白杨。
他在校内的小卖部买了些饮料和零食,将袋子放在秦咿手边后,拿起瓶纯净水拧开喝了口。吞咽时他喉结微微滑动,有一种反骨鲜明的高冷感,以及,一丝禁欲的味道。
这样的外形条件不可能不招眼,梁柯也很少关注其他人,但是,旁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秦咿咬着糖,听见前后左右传来几声微弱的议论。
“新生吗?以前没见过。”
“应该是外校的,不然,这种等级的帅哥早挂表白墙了。”
“旁边是他女朋友吧?气质真好,她的镯子也好看,想要链接。”
声音有点明显,梁柯也应该是听见了,歪头朝秦咿淡淡一笑,还将掌心搭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众目睽睽下,这样的小动作如同依据,验证了某些猜测。
议论声顿时又浓了几分。
“我天,他笑起来简直要把我魂都勾飞!”
“他的眼神,你注意到没?看他女朋友的时候,原来真的可以从眼睛里读到爱意!”
“我嗑CP的瘾又上来了!”
……
电影在这时播放到中段,女主角Flora美丽叛逆,悄悄离开宴会厅,躲在花园角落里与她的军官情人约会,两人共享同一支廉价香烟
枝叶环绕,光影明暗变幻,特殊的滤镜处理让画面呈现出一种繁盛又颓败的矛盾感。
烟在男人唇边点燃,他背着风,拢着火,浅棕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藤蔓下的少女,手上的烟也朝Flora递过去。
就着男人的手,少女吮一下烟,又恶作剧般去咬他修长清晰的食指关节。
殷红的唇与浅白的雾,枝叶丝丝缕缕地覆盖,少女娇蛮俏丽,瞳仁像泡在山溪中的玻璃珠子。
镜头一帧帧推进,那首在二十多个国家霸榜过的同名主题曲轻盈响起,似水流淌。情感与欲望变成一种肉眼可见的美,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夜色深邃,电影投映出的光亮浓酽似油画,照亮幕布前的草坪。
BGM的衬托下,一对小情侣开始接吻,姿态缠绵。秦咿无意中瞥了眼,顿了顿,手心莫名发痒,她故意用指甲戳了戳,力道使得有些重。
梁柯也在这时扭头,身形也朝她倾过来,抓着她的手指去看她的手心,“有虫子吗?”
秦咿的视线两人交握的手指上停了瞬,忽然说:“怎么办,我也有点想咬你。”
梁柯也一顿,喉结轻颤了下。
秦咿说:“你知道么,在中文互联网,这首《naranja》被誉为告白神曲。”
“写它的时候,”她歪头看着他,眼睛像琥珀,“你在想什么?”
对视无声地持续片刻,梁柯也忽然伸手,蒙住秦咿的眼睛,用一种无奈的语气:“不要明知故问。”
秦咿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拉下来,指腹在他手腕内侧轻轻勾划,一下一下,像金鱼的尾巴,柔软飘过。
感受着她的动作,梁柯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变得有些深,表情也是。
“这个时间,教学楼会封门吗?”他忽然问。
“不是所有楼都会封,”秦咿下意识地答,“我记得……”
话没说完,梁柯也拉着秦咿从草坪上站起来。
秦咿防备全无,没站稳,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听见他在耳边哑声说:“想在空教室里吻你,应该不会有人看见。”
音落,秦咿心口不受控制地发着烫,呼吸几乎停滞。
这时候,电影已经播到尾声,即将出现字幕,周围的学生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略微嘈杂的环境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吉他的声音,以及,一道清透的女生,在自弹自唱。
“Hey,我真的好想你。”
……
歌声不算有技巧,胜在真诚,带着女孩子独有的柔软情愫。
西语片子里突然出现首中文歌,尚未散开的学生纷纷扭头去看,梁柯也同样脚步一顿,神情里似乎有淡淡的错愕。
那道声音。
他不可能认错的声音——
大屏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段VCR。
女孩子长发及腰,发梢微微卷曲,化淡妆,眉眼清透,唇色明润似新鲜的水果。
她穿一条细肩带的白裙子,锁骨清晰,肩背很薄,抱着木吉他坐在窗前的地板上。整个人透着一股灵动的艺术气息,美好得叫人不忍触碰。
几条红尾巴小金鱼装在玻璃鱼缸中,摆在她腿边,阳光打照过来,灿灿明亮。
鱼尾摇摆着,水波温柔,光斑跳跃在地板上,闪烁如碎钻。
电影画面一样美好的场景。
温柔的女声还在唱——
“Hey,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
人群逐渐热闹起来,有人打开手机拍照,还有人小声议论。
“是要表白吗?为什么唱这么伤感的歌?”
“这个女生好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
“她不是那个艺术家么,叫秦……”
一首歌在这时唱完,吉他声停下来。
VCR里,秦咿抬起眼睛,看着屏幕外的梁柯也,微微笑着,对他说:“吉他最近才开始学,没有架子鼓练得久,弹得不太好,你别笑我。”
顿了顿,她拂了下耳边的碎发,莹白的手指浸在阳光里,“之前,周律师告诉我,你很佩服我的勇气,也很欣赏,只是有点遗憾,我的勇气里,没有你的位置。”
“我想了很久,想得头都痛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证明,我的勇敢从不是为了别人,所以,就选了这个笨拙又直白的方式。”
说到这儿,屏幕上的女孩大概有点不好意思,声音顿了下,微微抿唇。
屏幕外的人群配合着发出一阵善意的起哄声。
有些学生眼尖,注意到VCR里的主角就在身边,一面惊讶地捂住嘴巴,一面拍了拍朋友的手臂,用眼神做着示意。
于是,本就热闹的气氛里又多了些躁动,难以压制。
梁柯也完全顾不得那些。
影片的光亮照着他的眼睛,有些刺,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上的女孩子,就像电影里盯着Flora的年轻军官。
他们同样年轻、挺拔,俊朗非凡,也同样沉迷、专注,身心皆醉。
小金鱼游来游去,水波清澈。
海子的那句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屏幕里,秦咿的眼睛也映着粼粼的光,很精致。
她脸颊微红,忍着羞涩又紧张的劲儿,继续说:“借这个机会,我想对我喜欢的人说,我真的很爱他。”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非常非常好。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吃很多顿饭,看很多场日落,然后,牵着手,一起变老。”
晚风吹着,夜空深邃,操场上爆出一阵又一阵欢呼,格外热烈。
直到VCR播放完,梁柯也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瞳仁很深,目光很沉。
秦咿忽然觉得忐忑,她伸手,手指轻轻拉了下梁柯也的衣袖,“是不是太高调了?你不喜欢这样?抱歉,我没考虑太多……”
话没说完,人群也尚未散去,梁柯也忽然转身,朝秦咿走近一步。
他的动作太明显,周围的人觉察到什么,纷纷看过来,或是惊讶或是好奇。
梁柯也完全不理那些,他一手搭在秦咿脑后,扣住她,一手箍着她单薄的背,将她抱住。他抱得那样紧,力气也大,好像要将两个人融为一体,从今以后,再不分开。
再也不要分开。
越来越多的学生意识到,这两个人就是刚刚那段VCR的主角,闪光灯频繁亮起,接连不断的快门声。
秦咿感觉到他的体温,有些烫,她手指微微瑟缩了下,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声讥讽的轻笑盖过一切杂音,传到秦咿耳边——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情圣下凡呢!原来是被逐出家门的梁家少爷啊,梁柯也,你不带助听器了?病都好了?”
chapter 83
夜晚格外喧闹, 人群久久不散。
周围明明充斥着各种声音,拍照时的快门、众人的脚步、起哄和议论,秦咿偏偏听见那一句, 清楚地听见。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微微恍惚着。
助听器——
什么助听器?
“逐出家门”又是什么意思?
风吹过来, 凉意浸透衣服, 秦咿的眼睛忽然变红,不受控制。她挣扎着,离开梁柯也的怀抱, 仰头去看他。
那会儿,光线有些杂乱,乌沉不清,梁柯也站在一片阴影里, 神色被藏了起来。
不知为何, 秦咿忽然感受到一种孤寂, 浓郁如夜色,从梁柯也身上蔓出来, 直击她心口,叫她疼得几乎哽咽。
气氛静了几秒,一切杂音都被隔绝在两个人的世界之外。
梁柯也很轻地叹息了声,手指揉了下秦咿的眼尾, 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说:“别哭。”
秦咿咬了咬唇, 周围还有人在看他们, 不方便说太多话, 她拽着他的衣袖, 要他离她近一点,小声说:“你跟我走, 跟我回家。”
梁柯也笑了下,特别温和,点头说:“好。”
跟你走,去哪都可以,天涯海角。
当着所有人的面,秦咿的手指先滑到梁柯也手腕那儿,停了停,又继续向下,抓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嘈杂的环境似乎在这时安静了下,又像是更闹,拍照的快门声也更多,特别清脆。
梁柯也并不理会那些,他眼眸垂着,去看与秦咿交握的手,心口很软,呼吸很轻,有种别样的满足。
秦咿拉着梁柯也要离开,偏偏有人存心凑过来拦路。
好久没见的小傅总傅郢臻。
傅郢臻虽然衣着休闲,但能看出精心打扮的痕迹,他会出现在美院,应该又是看中了哪个漂亮女学生,过来追人,凑巧碰见秦咿用VCR向梁柯也表白。
迎着秦咿的目光,傅郢臻朝她笑了下,讥讽地说:“你别瞪我啊,刚刚我说的都是事实。”
“几年前梁阿姨就在圈子里放了消息,梁柯也自残、阴郁、有反社会型人格倾向,不敬长辈,她要与这个怪物划清界限,财产分配方面也不会让梁柯也讨到半分便宜。”
说到那几个不好的词汇时,傅郢臻故意将语速放慢,语气也重,围观的人配合着发出几声惊呼,小声议论着。
“这意思不就是要将梁柯也逐出家门?”
“至于助听器——”傅郢臻挑着眉,一副浑不吝的德行,“可能是为了体验生活,梁少在威斯尼的一家小餐馆打过工,我和朋友去那儿度假时,亲眼瞧见梁少在帮顾客叫餐,耳朵上带着助听设备。我朋友好心,见不得同胞吃苦,还多给了十欧元的小费呢,梁少应该没忘吧?”
傅郢臻当众说出这些事,摆明了是要给梁柯也难堪,也让秦咿难堪。
圈子里都知道,傅家的小儿子看上一个搞艺术的小美人,端茶递水赔笑脸地追了大半年,别说睡,摸都没叫他摸到一下。
傅郢臻本以为美人心气高,不好追,他也乐得挑战高难度,玩什么不是玩,权当解闷。结果,他这边热乎劲儿还没过,那边梁家的落魄少爷一回国,小美人就主动凑了过去,什么傲骨什么骄矜,统统不见了。
二世祖间聚会,有人把这事儿当笑话拿出来讲,叫傅郢臻丢了不小的面子。他堵着气,也没看时间,凌晨四五点时打了通电话给秦咿,没想到秦咿接都不接,直接断线,还把他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从那天起,傅郢臻心里就憋着一股火,赶早不如赶巧,今天,既然有缘撞见,他必须找点不痛快。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梁老先生慈悲心肠,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家人饿死在外头,”傅郢臻继续阴阳怪气,“但是,众所周知,二线奢侈品不保值,何必拿大好青春去换一件假名牌?秦咿,我劝你好好想想。”
秦咿表情很静,静静地听傅郢臻说完,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
门禁时间快到了,围观的学生散去,草坪四周逐渐空旷下来,只剩夜风不断吹拂。
秦咿握紧梁柯也的手,不吵架,也不争辩,径自从傅郢臻身边绕过去。
傅郢臻一拳打空,愈发气闷,再度凑上来试图挡路。梁柯也微微蹙眉,不等他有所行动,就听轻轻的一声。
“我爱梁柯也,与家世背景无关,与身份相貌无关。只要他还是他,我就会一直爱下去。”
两个男人同时一顿。
风将草木吹得簌簌作响,秦咿的声音混在其中,有些单薄,却并不羸弱。
她抬眸看向傅郢臻,表情很静,眼眸很清,“就算梁柯也不姓梁,与梁家再无关联,他的身价与能力,也是你可望不可即的。”
傅郢臻噎了下,咬肌抽搐。
“别再试图用你单薄的见识去羞辱他,”秦咿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这样做,除了凸显你的幼稚、长不大、胸无点墨之外,没什么作用。”
最后一句讲完,不等话音落下,秦咿已经带着梁柯也离开。
快走到停车的地方时,有个很僻静的小角落,光线是暗的,不见人影。秦咿一直低着头,有点走神,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递过来,缠着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
秦咿没防备,心跳漏了一拍,半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仰着头用视线和他对上。
“怎么了?”她咬字有些软,听上去特别窝心,“是不是还在生气?你……”
“不生气,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梁柯也目光很深,看着她,“就是特别想抱你,有点等不及。”
秦咿“哦”了声,耳根有点红,很乖地说:“那你抱。”
“抱久一点也没关系,”她说,“跟你在一块,我不怕被看见。”
她目光清澈又温柔,除了对他的关心,再无其他。梁柯也垂眸看进去,同时,也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得要命。
既然剧烈的风声都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悸动,那么,还有什么可逃避的。
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梁柯也箍着秦咿的背,将她怀抱深处按了按,“关于我和梁家那边的事,你想知道吗?”
秦咿眨了下眼睛,她没答,反而说:“之前,你讲过一个规则,日出之前,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如实回答。现在,它还作数吗?”
梁柯也用指腹揉了揉秦咿的脖颈处的皮肤,哑声说:“当然。”
两人贴得近,秦咿摸到梁柯也的手背,温度冰冷,他衣服也是冷的,好像在冻雨之中独行良久。她想,他们都需要一点温暖,用来涉过这最后的寒冬-
梁柯也怎么也想不到,秦咿会带他去那个地方。
私汤式的温泉酒店,建在山里,面积虽广,庭院客房却只有八间,零落散布于怪石树影之中,互不打扰,景色和私密性都十分优越。
这地方极难预约,老板和陈纵音是朋友,借着陈纵音的关系,秦咿才弄到一间。
院落里做了造景,绿植花卉一应俱全,还有竹篱和秋千,温热的水汽蒸腾缭绕,像误闯了秘密仙境。
石砌汤池采用半露天的设计,既能感受山风流淌,也能看到林间夜景,十分享受。
天色未亮,景观灯光晕昏黄散落,精心修剪的树木枝叶层层叠叠。水珠滴答溅落,声音清脆又柔和,落在耳中,仿佛一首过于幽微的情歌。
电影和VCR是秦咿刻意安排的,所以,她专门穿了拍VCR时穿过的那条白裙子,细细的两条肩带勾着肩膀,布料轻盈柔软,垂坠感很好。
然而,温泉是计划之外的变量。
池底光影晃动,深重的水汽模糊面目,两个人近在咫尺,却难以看清彼此。
秦咿站在汤池边,不可避免的,脑袋里闪过几帧从前,比如,她在叶塘度过的那个除夕夜,浴室里的水汽同今日一样丰沛,伏特加纯烈的味道叫她怀念至今。
那时候,她以为她与梁柯也只有三天,最后的三天。
现在想想,她怎么舍得与他只有三天。
怎么舍得放弃他。
思绪摇摇晃晃,像水面浮动的波纹。
那会儿,距日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山中湿雾浓重,气温低,总觉得凉意透骨。
梁柯也自身后贴过来,环着秦咿的腰,用一种沙哑的语调在她耳边问:“冷吗?”
秦咿正要摇头,脑袋里凌乱闪过什么,顿了下,忽然说:“有点冷。”
音落,她拨开梁柯也的手臂,从他怀中退出来。
细微的光线下,秦咿长发散在身后,愈发显得脊背单薄,肩胛清晰。
她赤脚踩着细腻的鹅卵石,踩着汤池的台阶,一步步,走过去。小腿先没入温泉水中,然后是膝盖,白色的裙摆被水面托举着,幽幽盛放,像花瓣透明的睡莲。
电子牌显示,水温将近四十二度,不烫不低,正适宜。
秦咿站在水中,呼吸着,长发一半垂落在胸前,勾勒她柔软的身形。
雾气将她浸得半湿,白色布料最沾不得水,一湿即透,那种“欲盖弥彰”的视觉感,诱惑得厉害,叫人口渴。
夜色忽然安静下来,没有风,萤火虫轻盈飞过,溅起流光。
泉水是温的,秦咿眼神也温,细白的脖子上染着好看的胭脂粉。她抬眸,看向梁柯也,用一阵认真的语气,对他说:“你要不要在这里抱我?”
水声凌乱作响,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的香味,很淡,很暖,这些微妙细节交融在一处,暧昧浓烈得几乎要淹没整间庭院。
梁柯也走近一步,隔着圈石台,眸子里有危险的情绪在起伏,哑声问:“能接吻吗?”
仅仅是拥抱,他觉得不够。
秦咿睫毛微翘,蝶翼一般,她真认真地思考了下,然后说:“接吻是要用秘密来换的。”
音落,不知为何,水温忽然升高了些。
热气上涌,秦咿裙子更湿,紧贴曲线,皮肤的颜色自布料下透映出来,难以遮掩。
一滴水珠从她脸颊上滴落,淌过她瓷白的粘着碎发的脖颈,越过锁骨,再到起伏不已胸口,慢慢沁入那道甜美的沟壑之中。
消失不见。
一切微小的波动与变化,都在梁柯也的目光之下发生,叫他清晰看见。
秦咿像是毫无察觉,看着他,轻声问:“梁柯也,你的秘密是什么?”
梁柯也眸色偏深,皮肤是一种冷调的白,他身上的衣服被水汽打湿,显出几分萧索。但他仪态极好,背直腿长,肩线挺拔,生生在寂寥之中撑起一种傲骨不折的强硬感,十分惊艳。
连绵不绝的水声里,梁柯也慢慢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没什么情绪,“傅郢臻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我的听力出过问题,带过一段时间的助听设备,和梁家也已经彻底闹翻。”
“听力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秦咿忍着心酸烧灼的感觉,竭力保持镇静,“因为方恕则那桩案子,因为我?”
梁柯也摇头,“外伤只是诱因的一部分。”-
案件发生后,梁柯也一度陷入昏迷,梁慕织先是派人将他送到港岛,做了基础处理后,专机直飞洛杉矶。梁柯也伤得不轻,但是,在顶尖的医疗资源面前,状况不算棘手,他很快苏醒,进入平稳的恢复阶段。
养伤的日子看似平静,但是,梁柯也的内心并不安稳。断绝音讯很容易,真正割舍掉牵挂却很难。梁柯也不得不承认,就算秦咿并不爱他,他依然放不下。
谢如潇还在服刑,小姑娘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再遇到林赛那样的家伙,她要怎么办?
思虑片刻,梁柯也做了决定,他不仅派人跟进方恕则的案子,处理叶塘的房产,还安排律师去监狱见了谢如潇,叮嘱谢如潇不要意气用事,爱一个人要懂得为她计深远。
他让人找回那条具有特殊含义的十字吊坠,作为礼物之一,留在叶塘。
无论结局多么不堪,秦咿都是梁柯也最爱的人。
他希望她幸福,也希望她能一直勇敢。
处理这些事情事时,梁柯也没有刻意隐瞒,也瞒不住,消息很快传到梁慕织那儿。他这份“执迷不悟”,让梁慕织十分恼火,大发雷霆。
“梁柯也,你知道么,愚蠢并不可怕,无非做事笨拙一点,慢一点,”梁慕织眼神冰冷,“缺爱才是最可怕的。因为缺爱,小时候你反复弄伤自己,试图获得我的怜悯;因为缺爱,姓秦的小姑娘稍稍给出几分好脸色,你就被驯养成一条跟腿的狗。”
“命运最残忍的地方就在于,越缺爱的人越得不到爱,”梁慕织声音转低,“没人稀罕你那份所谓的‘深情’,只会觉得你廉价。”
“廉价到求着别人爱你!”
梁柯也神色很淡,看着窗外的雨,没有表情,不做声。
那天夜里,梁柯也开始发烧,浑身都烫,也是在那一天,他的听力出了问题。
先是左耳,然后,是右耳,将近四个的时间,梁柯也的世界一度全然无声。梁慕织目睹梁柯也陷入困境,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再给他一点惩罚。
她断掉了梁柯也的治疗费,要求他低头认错,否则,她不会再向他提供任何帮助。
听力障碍让梁柯也暂时无法开口与人交流,在梁慕织阴沉的目光中,他没有太多情绪,只是轻笑了下,似碎雪拂槛。
当时,负责照顾梁柯也的女佣也是华裔。年轻男人骨相绝佳,眉眼清隽,他坐在窗边的微光里,勾唇浅笑的样子,给女佣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恍惚想起小时候上学读书,课本上有个很美的词,叫“如沐春风”。
他笑起来的样子,是最好的人间时节。
梁柯也不能说话,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握笔的样子很好看,关节精致清晰,借着添茶的动作,女佣悄悄看了眼,白色的纸页上,他写着——
“我对您早已没有了期待,所以,您做任何事,都无法打碎我。”
梁慕织看完,冷笑了声,她懒得亲自动手,叫秘书同样以写字的方式回复梁柯也。
“我的确无法‘打碎’你,把你变成这幅鬼样子的,是方瀛的养女,那个姓秦的小女孩。你万般顾惜她,她却背叛你。”
“梁柯也,这就是你的人生——所爱的,都会失去;在乎的,必遭背叛!”
之后,梁慕织摔门而去。
外人离开后,梁柯也一直安静地坐在窗前,坐了很久。那会儿,阳光很薄,他侧脸清瘦。女佣觉得心里发闷,想对他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直到梁柯也回房休息,女佣整理散落在茶桌上的杂物时,她看见,那张写过字的白纸上又多了一行字。
年轻男人的字迹同气质一样清冽。
他写——
“她看到我此刻的样子,是会心疼的。”
莫名其妙的,这句话叫女佣有些心酸。
这个“她”指代的是谁呢,梁夫人口中那个“姓秦的小女孩”吗?
一面处理着手上的工作,女佣一面漫无边际地想——
小梁先生一定很喜欢她吧,喜欢到总会想起来,开心时会想她,刚刚那样,受了委屈的时候,也会想她。
忘也忘不掉。
梁柯也生着病,又失去家族支撑,有段日子的确捉襟见肘。经朋友牵线,他仓促地卖出几支曲子,才捱过那一阵。
经济上的困窘不是最难承受的,热爱音乐的人,对音乐有着莫大的热情和天赋的人,骤然失去听力,这才是真正的打击。
梁柯也有过一段自我封闭的日子,他整夜失眠,物欲极低,不见人,不社交,整个人处于一种不断下沉的状态里,奄奄一息。
庄竞扬工作繁忙,硬是抽出时间,半个月飞一次洛杉矶,强迫梁柯也去看医生,盯着他吃了很多药。
听力损伤通过治疗会慢慢好转,梁柯也糟糕的精神状态却迟迟不见起色。对此,庄竞扬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心理医生。
时间一天天过去,谁都没想到,梁柯也会通过那样一种方式获救。
拯救他的是捷琨发来的一封邮件-
温泉水流荡漾,秦咿的裙摆如烟飘散。
不知何时,梁柯也也走入水中,站在秦咿面前。常年练琴,他指腹略微有些粗糙,轻轻摩擦着秦咿的下颚,漆黑如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将她看着。
呼吸很轻,气氛很缠,暧昧和水汽一样强烈。
“捷琨发来的邮件是一段视频,”梁柯也嗓音微微沙哑,“我看到你在练架子鼓,技巧不算很好,但胜在认真和专注,好像有巨大的光芒围绕着你。”
捷琨并不确定梁柯也能否收到这份邮件,更不确定他会不会看,很随意的,捷琨在里头附带了句话。
“此时此刻,看着她沉迷练习的样子,我觉得没人比她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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