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迟总的白金狐
首先频率不能太高,其次也不能太有规律。最重要的是……必须让何光尘觉得,睡他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是奖励。
一直撩,一直不给,积蓄情绪压力,攒到对方受不了,再用一次红锁的时间集中收割。
这是迟星新想的刷分之道——他可太机智了。迟星没有拒绝何光尘,甚至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好啊。”
他笑着看何光尘,是真心实意地为何光尘开心。
何光尘这一句话,既是开始正面面对自己所恐惧的了,也传达出来了一个信号——他正积极地想要变好。
无论是因为什么让他能够转好,在迟星看来,都是好事。
精神疾病和各种应激障碍压在何光尘身上,就像是一座座带着锁链的巨山,窒息的疼痛。偏偏锁链还紧紧地纠缠着他,将那些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逃脱不了一点。
迟星现在想做的,就是把何光尘从这些山里挖出来,但这一定要何光尘自己愿意出来,就像那个最经典的话“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如果何光尘自己也一直在回避这些问题,那他永远都只能被关在这间看似豪华,实则和牢笼无异的别墅里。
迟星不想这样。
何光尘是那么优秀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该站在蓝天之下,发光发亮。
所以迟星弯着眼说:“那我们说好了,等你不怕光了,就再拍过一张。”
何光尘眸色稍动,他的指尖也跟着颤了颤。
他很想,摸一摸迟星的眼睛。
但是他不能。
何光尘垂下眼,只能郑重地应一句:“嗯。”
华隐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想要揩泪。
只有她和何光尘的父亲游沧浪才最清楚,孩子刚接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这些年又是个什么状况。
何光尘其实也一直想要配合治疗,但他的应激太严重了,什么手段都用过了,甚至强制治疗都试过了,结局不仅不理想,反而更加糟糕。
最后是他们找上了一个很有名气的精神科医生,询问过对方后,才开始做“朋友尝试”。
——既然何光尘不能接受医生,那就试试“朋友”。
而且因为医生有一些习惯性的术语,所以他们只能找非医学专业的人,最好是比何光尘年纪小的,看上去瘦弱一点的男孩子,这样能给何光尘安全感。
华隐很早就意识到了迟星可能有点不一样,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何光尘自己用牙齿把指甲咬得干干净净,还让她给他剪了头发。所以华隐去查了查。
迟星以前和何光尘的舅舅是一个小区的。迟星知不知道何光尘,她不清楚。但何光尘住的那栋,是迟星每天回家时一定会经过何光尘当时住的房间的窗户的。
华隐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张没有画脸的铅笔画。
尤其……迟星和何光尘之前还是一个初高中的,只是两人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
华隐查过,迟星在学校里也很有名气,都说他是校草,而且他待人温和有礼,在学校里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同学,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
如果何光尘是因为暗恋他被发现……
那关于何光尘为什么对迟星这么不一样,就都清晰明了了。
只是华隐想不明白,迟星是做了什么,让何光尘能惦记这么久——不是说迟星不够好,而是她想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主要是迟星看着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之前有渊源.
和何光尘约定好明天见,他会带着魔方来后,迟星就跟华隐先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何光尘还送他到了门口,从他第一天见何光尘开始,何光尘就是这么做的,所以迟星并不奇怪。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在门关上的刹那间,何光尘永远都会微微抬起手,但换来的只有门彻底被关上后的黑暗和一点劲风。
屋内彻底安静下去,方才的声音、迟星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他的梦一样。
何光尘独自静静站立了很久,最后垂下了眼帘。
他也想送迟星到家楼下.
迟星上了车后,华隐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还是司机把车开出去后,华隐升了挡板,华隐才开口:“小星,能告诉阿姨,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她语气温和,是纯粹的询问。
迟星想了想,先提了个前提:“阿姨,我先说清楚,我不能保证能够成功。”
他在华隐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下,继续道:“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何光尘带出来。”
华隐深吸了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还…有可能吗?”
她问这话时,声音都在抖,又想听到迟星的回答,又害怕答案。
迟星只能说:“是有可能的,但不是肯定的。”
他实话实说:“我觉得何光尘的情况不算特别糟糕。”
至少在他跟前是这样。
迟星:“我们可以试一下,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华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迟星思索了下:“就是…我不知道他之前具体是经历了什么,但他现在的状态是陷在了那个创伤里。简迟来说就是那段经历摧毁了他的世界,也代替了他的世界,而如果希望他能够好起来的话,就是帮他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或者把他错乱、摇摇欲坠的世界撑起来。”
类似的说法,华隐其实听过很多遍。
她找过很多心理医生、精神科的专家,他们都说着大差不差的话,可真的面对何光尘时,又感到棘手。
一个国外的专家还安慰她说:“华,你不要太难过,其实我们只要能保证游不会自杀,就已经可以说是很成功了,不是每个像游这样的病人都能走出来的。你的儿子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华隐不愿意要这个“很成功”。
何光尘这样太痛苦了,她想让他好起来,所以她还在努力。
她的孩子也还没有放弃,在努力地自救,她为什么要放弃?.
华隐深吸了口气:“小星。”
她郑重地看着迟星:“你只需要告诉我要怎么做就好了。”
迟星稍顿。
他本来以为以华隐小心何光尘的程度,会不愿意冒险,但他从华隐身上看到了坚韧的决绝。
所以迟星也没有再委婉:“阿姨,你肯定听过脱敏治疗。”
华隐当然听过,她咨询的每个人都提到过,说可以在何光尘情况好的时候,从最基本的脱敏开始。
比如让他看一看尖锐的东西什么的,但在他们跟前,何光尘很难有情况好的时候,有也是他拼命压抑的结果,不是他们想要的放松状态……
何光尘至今还在敌视、警惕所有人,除了迟星。
华隐红着眼睛:“只有你能给他做这个。”
她有发现,何光尘面对镜头的恐惧已经少了很多,那都不是克制不克制了,虽然他僵硬,但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应激。
迟星嗯了声:“所以我接下来可能会慢慢给他做脱敏,他也许会受伤。”
他需要华隐知道,要让一个裹着石头的伤口愈合,就得把伤口剖开,把石头取出来。
华隐轻轻摇头:“小星,阿姨知道你不会伤害阿野的,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和何光尘比起来,迟星这种正常体型都称得上“羸弱”了。
何光尘锻炼得太好,他也是靠自己获得的力量在自己给自己一定的安全感。
迟星说好。
华隐又道:“你这份工作更辛苦,阿姨给你加工资。”
“不用。”迟星忙说:“本来拿您三千只是陪何光尘聊聊天我就过意不去了…您不用给我加钱。”
华隐直接道:“我之前给阿野请医生都是十几万、几十万一个月,你这算什么。”
迟星摆手:“阿姨,真的不用,我也不是专业的医生。而且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不好意思地冲华隐笑笑:“其实我和何光尘以前是一个学校的,只不过我那会儿读初中,他上高中,我们没见过,但我听说过他的名字。”
迟星是真的有点腼腆:“我初一那会儿刚入校的时候,特别崇拜何光尘。”
这话是真的。
迟星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人们总是刻板印象说穷人家的孩子能吃苦、勤奋、聪明。
但其实迟星只占了前两个,他在读书上算不上特别有天资的,能拿开学考第一名,无非是因为同学们暑假玩野了,而且那个年纪的孩子,像他那么坐得住、刻苦的没几个。
迟星的学霸称呼,都是靠挑灯夜读,死记硬背博来的。
那会儿他就听同学们总说高中部有个学神多厉害,上课做别的科目的课堂作业,回家刷竞赛题,课都是听半节,照样次次第一。
迟星就特别羡慕也特别崇拜这样的人。
他知道问何光尘学习方法没用,他天赋不在这儿。
人家是真的读书的料子,就像音乐家没有办法拯救一个天生五音不全的人。
迟星低下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那样的人,不该这样的。”
华隐微怔。
她想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在他们没见过面的情况下,何光尘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惦记了人家这么久,但她在这一刻忽然也知道了何光尘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孩子。
如果是她,她也会喜欢的。
她看过迟星的资料,这个孩子过得是真的很苦。
父亲工伤去世却因为是在家里去世的,当时没有及时送医做检查,无法被判工伤赔偿,最后只赔了个出于人道主义的几万块钱。
母亲偏偏又有冠心病,不能治好,只能靠吃药控制。
而且他母亲本来是要二嫁的,结果又遇上了骗子,得亏没损失什么东西。
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也都不是有钱的,还欠了债,都是靠他父母还上的。
像这样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多数要么自卑要么怨天尤人,因为他肯定从小就见识过太多的恶意。
但迟星的美好很纯粹。
纯粹到华隐都觉得自己好阴暗。
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却不说。
甚至为了不让迟星猜到,连何光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都不敢告诉他。
华隐仓皇地避开了迟星的脸.
晚上回家的时候,迟星跟切了剩下半边西瓜等他的迟若水先提了画的事。
他没说卖出去了,只是说自己兼职的那个画室过几天要办个不公开画展,他也可以展画去卖。
迟星笑着说:“要是有人看中了我的画买了下来,我就把钱都给你。”
迟若水相信迟星的画一定能卖出去,但轻轻推了他一下:“钱你自己留着,都要毕业了,你们学校组织的那个什么毕业旅行,你也一起去玩玩,还有你是画画的,要买那些画材啊出去旅游找灵感啊,不肯收我的钱就算了,怎么还老想着往我这塞呢。”
迟若水道:“我也不是没钱……你要是画赚钱,就攒着,去买个好点的房子,你都二十了,要是有喜欢的女仔,就要抓紧。”
迟星开了句玩笑:“那我要是不喜欢女仔呢。”
迟若水也是个新潮的,她知道同性恋,但她也知道迟星纯粹就是在逗她,所以她又轻拍了他一下:“同男仔拍拖很累的啦。”
迟星莞尔。
次日早上。
迟星起来做早餐的时候,迟若水还没起,但今天早上照常上班的何竹起来了。
她打着哈欠,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今天吃什么啊?”
“炒牛河。”
迟星偏头看她:“姐你帮忙榨一下豆浆。”
“好咧。”何竹拎着豆浆机和泡了水的豆子去楼下了。
这玩意儿声音太大,怕吵醒迟若水,迟若水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是跑楼下便利店,也就是牛叔那儿去榨,顺带附赠牛叔一杯新鲜豆浆。
牛叔也帮了他们不少忙,有时候有什么重的东西,迟星抬不动,牛叔就会喊上自己两个儿子来帮忙。
牛叔的老婆丘姨对他们也很好,迟若水不会包粽子,但外面卖的粽子终究没有家里的好吃,端午的时候,丘姨就会送他们一盒粽子,什么馅的都有。
迟星和何竹安静地吃过了早饭后,就把迟若水的那份给封好盖上放进冰箱里,一起出门了。
迟星要去图书馆,何竹去上班。
路上同路了一段,何竹又问迟星:“你那个兼职,怎么样了?”
“我跟老板说了我想帮他出来的事。”
迟星道:“老板同意了。”
何竹:“一般来说都会同意。”
不仅同意,甚至大概会把迟星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吧。
她看向迟星,有点好奇:“你是因为觉得钱太多了,做的事太少了有点不安心,还是纯粹同情啊?”
今天天有点阴,没有太阳,要下雨。
迟星望着阴沉的天空,嗅着空气中闷热的水汽,很轻地笑了下:“其实他们家帮过我。”
以迟星家里的条件,是供不起迟星学美术的。
迟星原本也没有想过走这条路。
但他初二那年,“Y&Y”旗下的慈善基金会推出了一个“青少年梦想计划”,就是可以资助一定数量的初高中生逐梦,可以去学特长。
他们能负责对方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学费,不是借,就是捐赠。
迟星从小就喜欢画画,但他知道家里负担不起。
所以在他懂事起,他就装作不喜欢了。
迟若水也知道他是懂事,而不是真的不喜欢,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那段时间,他家里的氛围一直有点微妙。
迟若水急于想要二婚,也是希望能给他找一个有能力供他追梦的爸爸。
迟若水做老好人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件事怀揣了心思,就遭到了报应。
但大概也是因为她做了这么多年好人,这个报名表递到了迟星面前。
“我填了。”
迟星:“那个时候同学们都说是伪善,是假的,其实最后资助的还会是那些有钱人,肯定和他们基金会、集团的人有关。”
迟星却还抱着希望。
“然后……”
他笑起来,轻快地看着何竹:“我现在是羊花大学的美术生了。”
迟星一直想要报答“Y&Y”,这是他答应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理由,是华隐从始至终都没有拿这件事胁迫过他。
所以他愿意相信那个在同学们口中风评不太好的何光尘,也是这么温柔的人。
于是他答应先试一试了。
想到这里,迟星又笑了,他侧过身,凑到何光尘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晚上来我房里,教你用枪。”
第42章 迟总的剧组生活
当晚,何光尘果然屁颠屁颠地跑来了迟星的房间,甚至带了夜宵、饮料还有套。
迟星很满意,夸他准备得真全面,然后也拿出了自己准备的道具。
何光尘看着那一麻袋各种型号的道具枪和教学视频,沉默许久。
因为陪何光尘吃饭是不在他们商量的工作范围内的,而且会导致迟星的“工作”时间变长,所以华隐尽量在五点钟就准时带着饭菜来了。
人多也容易导致何光尘应激,所以何光尘本来是应该到楼上等一等,人走了后再下来的。
但是迟星想试试。
他觉得何光尘现在的情况比之前资料上写的好多了,而且有他在何光尘的情况也好像会更稳定一点。
因此在华隐按门铃时,迟星问何光尘:“是阿姨送晚饭过来了,你要上去等一等,还是跟我一块儿在这?”
何光尘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用缓慢的语调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上去的话,就不知道迟星跟他们说什么了。
也会少看迟星一段时间。
迟星笑了下:“好。”
他去开了门,就见华隐站在门口,见到是他,华隐还上下打量扫视了他一下,确认他是真的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她在手机上问过迟星有没有受伤了,迟星说没有,但因为这个孩子太过温柔且心太柔软善良,华隐就很担心他是瞒着自己。
华隐正要说什么,迟星就立马说了句:“阿姨,何光尘也在客厅等着。”
他不确定华隐会不会说什么“你没受伤就好”,也不确定何光尘的听力是更加敏锐还是变得迟钝了,但迟星知道有些精神病患者的五感反而会变得比常人要敏锐很多,如果他听到了华隐想说的是“你没受伤就好”那肯定会让何光尘认为他是一个会伤害到他的人……
这样不利于何光尘的恢复。
何光尘现在这个状态,是最自我怀疑的时候,外界不能再给他过会让他觉得是批判自己、否定自己的声音了。
听到迟星说何光尘也在,华隐怔了下,旋即不确定地看着迟星,似乎是在询问他何光尘不上去没关系吗,也像是在问他为什么没让何光尘上去。
迟星不知道该怎么用眼神示意她,只能给了个放心的眼神过去,至于华隐能不能领会到,那他也不确定。
反正华隐最终是带着身后的人踏入了这栋昏暗到像是恶龙的洞穴的别墅。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作祟还是怎么,反正进来的几个人都觉得凉飕飕的,拎着食盒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何光尘是坐在客厅的迟人沙发上的。
他背对着他们,华隐忍不住朝何光尘看去,显然是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模样。
何光尘有太多“禁区”了,她心疼他,害怕触及他的伤口,也愧疚于是因为她的疏忽才导致何光尘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她……
华隐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何光尘。
她的儿子以前那么优秀又开朗,就因为她和丈夫忙于工作,把他交给了自己的弟弟…要不是她太过相信自己的弟弟,何光尘怎么会变成这样?
华隐看见何光尘的背影时,就眉心微蹙,面上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复杂和痛苦,看得迟星在心里轻叹了声。
他早就知道华隐是这个态度了,其他人接收到这样明晃晃的关心、担忧的信号会怎么样,迟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至少对于何光尘来说,是何光尘不想要的,不利于何光尘恢复的。
所以迟星微微挡了挡华隐的身影,走到何光尘背后去喊何光尘:“何光尘,吃饭了。”
双手握紧成拳克制着自己的何光尘无声地深吸了口气,回首看向迟星:“…好。”
他慢慢起身,他没发病的时候,动作都是缓慢的,像是大脑神经反应比常人要慢。
何光尘将目光集中在迟星身上,家里多出来的人也就没有让他那么恐惧了。
他定定地望着迟星,虽然和迟星保持了点距离,但也完全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迟星。
甚至他的视线还落在了迟星的脚上,迟星迈左脚,他也就迈左脚,迟星迈右脚,他也迈右脚……这样他和迟星就是一样的了。
何光尘认真地执行着这一项“任务”,对其他的关注就更加降低,他不自觉微颤的手也慢慢舒缓了下来。
华隐在旁边看着他盯着迟星,动了动唇,倒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这么依赖一个“外人”,而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何光尘打招呼。
她知道何光尘现在的状态好多了,可她害怕她一开口就会毁了这一切表面的美好。
迟星看看华隐,又看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的何光尘,心说感觉华隐也需要调整心态啊。
所以……何光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迟星开口:“阿姨,你吃了晚饭吗?”
华隐回神,冲他笑笑,眉宇温和:“我还没有,你们吃,我等下送你回去就去解决一下晚饭。”
迟星主动道:“那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他说完,又看向好像游神了的何光尘:“何光尘,可以吗?”
何光尘微微抬眼。
他刚才真的很像是在走神,华隐也知道,他只要走神了,有时候一个问题要问两三遍,他才能反应过来。
所以她都做好了要等迟星问几遍的准备,没想到在安静了片刻、她带来的人都把菜摆好了后,何光尘很轻地慢慢开口:“……你答应的,是和我吃饭。”
他直直地看着迟星,语气其实是缓和的,就好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脾气的人,在软弱地跟人打商量:“不是和她一起吃饭。”
迟星:“……”
华隐心脏一痛。
迟星试图救场:“何光尘,她不是外人,是你的妈妈。”
何光尘这才从“迟星世界”中出来一点,他看了眼有点无措的华隐,注意到华隐似乎想要跟迟星说算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两句话好像有点问题。
……他不是讨厌华隐的意思,他只是想跟迟星迟独、就他们两个人一起。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嗯了声,随后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太熟练地开口:“那,一起吧。”
迟星松了口气。
华隐则是既有点懵,又满是惊喜,要不是之前精神科的医生跟她说对待何光尘一定要平和,因为情绪是会蔓延、互相影响的,她现在都要激动地问一句真的吗?
自从何光尘出事后,她再也没有和何光尘同桌吃过饭了。
华隐一时间说不出话,迟星倒是很自然,他顿了顿,思索了几秒后,决定再试试往前一步。
于是迟星轻声跟何光尘说:“阿姨刚刚误会了你的意思。”
何光尘动了动眸。
他知道迟星想让他说什么,他也知道正常人是会道歉的。
他得做个正常人,才能跟迟星成为真正的朋友,才能离迟星更近一点。
何光尘看向了华隐,华隐几乎都要说没关系了,却被迟星用眼神制止住。
随后就听何光尘滞涩且缓慢地道:“对不起。”
他低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华隐都想要哭了。
她眼眶瞬间就红了,但为了不在孩子面前失态,只能慌忙地偏了下头,借着屋子里的昏暗做遮掩,用微微沙哑的嗓音说:“没关系,本来也是你和小星先约定好的,是妈妈横丨插一脚。”
何光尘今天状态确实可以,他听华隐说了这句话后,还能给出一点点表达他脾气的回应:“嗯。”
确实是华隐插了一脚。
华隐没听见,但迟星听见了。
所以他看了何光尘一眼。
何光尘慢半拍似的眨了下眼。
屋内虽然很昏暗,可他能够看清迟星的面容,他习惯了这份黑暗,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能找到安全感。
迟星刚刚那一眼有点睖他的意思,好像在说他不该这样对华隐。
……好可爱。
他那样看他,好可爱。
等到三人坐下后,其他人也就出去了。
何光尘也得以又放松了一点,屋内的光线确实不明亮,但也是有一点点的,能够看清楚菜。
帝王蟹的蟹壳都处理干净了,只有蟹肉和蘸酱,没有蟹壳。
所以何光尘在坐下后,就抿了抿唇。
他还想给迟星剥……
虽然他也不会剥蟹壳,但他要是剥了,在迟星眼里,他就对他好了吧?
——何光尘在有时候,脑子里的想法绪完全就是一根筋。
华隐作为大人,在坐下后反而有点无措,倒是迟星很坦然地先扒了一口饭吃,再用蟹肉蘸了酱:“……唔。”
他示意何光尘:“超级好吃!”
何光尘对上他亮亮的眼睛,也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跟着夹了一筷子蟹肉。
这顿饭才终于正常开始吃。
只是何光尘吃饭的动作慢,迟星也就放慢了速度陪他,华隐吃了几口后,发现自己儿子有几分不对劲。
迟星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迟星把菜沾上的葱从碗里挑掉,他也就挑掉。
……明明何光尘是不挑食的。
虽然很早就意识到了什么,但华隐看着还是有点难过。
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后,迟星就要跟何光尘拍合照了。
他这一次没有说让华隐一起,而是华隐帮他们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站得有点远,何光尘垂眼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沟壑”,于是他挪动了一下步子。
迟星瞬间就感应到,偏头看向了他。
只一眼,何光尘就先停了下来:“……想离你近一点。”
他说完,才温和缓慢地问了句:“可以吗?”
迟星望着他耳朵上的血痂,巴不得何光尘能够慢慢接受人的靠近,因为这样意味着他能好得更快:“可以。”
不过……
何光尘之前不是因为他们离得有点近了所以才会犯病吗?
照片就这样定格了下来,何光尘甚至看向了镜头。
那个圆圆的、黑黑的东西,确实唤起了他很多不好的记忆,可他心中的窃喜压过了这一切。
他和迟星的合照。
第一张合照。
他想要快点好起来,因为……
“阿星。”
何光尘看向迟星,难得地提了要求,甚至是第一次约定了更远的事,还直面了自己的恐惧:“等我能接受光了…再拍一张好不好?”
想也知道这张照片会是模糊的,他想要更加清晰的。
也是,迟星又想起当初何光尘暴打自家老板的样子了。所以说一个人长得帅演技好还不火,这总是有原因的啊……
他正想着怎么替对方找补一下,却见徐导皱眉看着剧本,前后翻了两页又翻回来,开口道:
“这场加的特效,不一直都是烟弹吗?什么时候变成爆炸了?”
徐导严肃地看向周永:
“白金狐会在这里搞爆炸?你看没看剧本?”
第43章 迟总怜爱你~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下来,连迟星都闭紧了嘴,静观其变。
徐导平时脾气挺好,不会像很多所谓艺术家导演一样无缘无故发脾气,但真生气了说话也很直接。
而且众所周知,他老人家是个完美主义者,可以容忍年轻人能力弱,但最受不了别人犯低级错误。
听见大导演这么说,周永表情也有些惊慌,但还是嘴硬,信誓旦旦说当初开会时就是定的爆炸,并且是徐导自己通过了的,不可能记错。
徐导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记忆力,直接喊助理把当时的文件记录调出来了,众人一看,确实一早就定的烟弹。
周永这才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文件,说不出一句话。
迟星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他不是哄何光尘,而是真的能做到。
尤其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何光尘不会伤害他。
……都自残了,也没有打砸身边的东西。
迟星对上何光尘阒黑的眼眸。
他的眼睛很黑,那种黑是比其他人还要黑的,有点像没有光的空洞感,直勾勾盯着人时,配上他那张脸,就格外有气势,而且还会让人无端胆寒,有种被披着人皮的怪物盯上了的错乱感。
迟星一开始也是有点怕的,但这半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对何光尘的印象就真的只有温柔了,所以他才会心疼他。
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迟星低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光尘还沉浸在迟星那句“好”中,像是有点失神,怔忪地看着他。
他的大脑好像又开始迟缓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还未消去的幻痛,让他已经有几分恍惚了。
但至少眼泪水是止住了,何光尘自己都觉得狼狈,可他在迟星跟前,就是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
何光尘动了动唇,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迟星耐心道:“我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光尘眼睫微动,大脑的刺痛和混沌感让他的眼皮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了一点,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样,幻痛好像还在持续,又似乎是小时候残留在神经的一点余韵,若有若无的:“不是…这一句。”
迟星懂了。
“我说我不会怕你的。”
迟星没有重复那个“好”,而是轻声跟何光尘说:“再说我也没有必要怕你。”
没有必要怕他吗?
何光尘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必要怕他。
他明明……
“你知道你多恶心吗”“你就是个怪物”“真是恶心的怪物”……
辱骂又从记忆里翻出来,何光尘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痛苦地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好像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一只蜗牛,能够蜷缩着躲回自己的壳里。
可蜗牛那么脆弱,人类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的壳粉碎。
迟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但他上的课里有说过。
脱敏的过程就是在刺激中重塑新生。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利用这个时机去给何光尘塑造新的观念。
“何光尘。”
迟星喊他,又告诉他:“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伤害过我,所以我没有必要怕你,不是吗?”
他想告诉何光尘,如果不想被人害怕的话,就不要跟人动手,要学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何光尘就像是溺水的人,又被迟星捞起来了一点。
他得以喘息,在混沌间应了声。
甚至在得知了不会被迟星害怕的办法时,他还会拼了命地抓住。
“我不会……”
何光尘用沙哑的嗓音呢喃:“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怎么舍得。
迟星微微弯眼,没再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而是说:“地上凉,你能起来吗?”
何光尘几乎是本能地点头:“嗯。”
于是何光尘强撑着,带着很明显的轻颤慢慢从地上支棱了起来。
迟星没有给他太多关注的眼神,从何光尘的态度和话中,他更加确定了,何光尘想要被当作正常人看,而不是一个疯子、精神病。
何光尘重新坐回自己的迟人沙发上,柔软的感觉让他又稍微清醒了一点,尤其是他在看到迟星去把被他折断了的铅笔和掉在地上的画板时。
何光尘感到深深的懊恼。
他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了的小孩一样,甚至开始无比痛恨自己:“……对不起。”
这话何光尘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不仅有几分切齿,还带着几分委屈。
他不是为自己感到委屈,而是因为自己控制不好情绪,感到难过。
迟星稍顿,节俭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把折断了的笔照样收进了笔盒,他微偏头,有几分奇怪:“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对他,何光尘一直是有问必答:“我…吓到你了。”
迟星实话实说:“是有一点点吧,但还好。”
他认真地看向何光尘:“我更加担心你。”
何光尘在他这两句话中,身体绷紧,又落下,但又还是绷了起来。
迟星……担心他。
意识到这点,何光尘的很难掩住自己的开心,他的嘴角也扬起了那个有点僵硬的笑。
因为精神病,何光尘很难像正常人那样思考,他的注意力是散的,只能关注到一点,在关注到这一点后,他就注意不到别的了。
而从迟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而不是他的梦里、画里时,何光尘能够注意到的就只有迟星了。
满心满眼都是迟星如何。
迟星跟他说话了、迟星冲他笑了、迟星在关心他、迟星喊他名字了、迟星跟他开玩笑了……
甚至因为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也是片段式的,所以这样的状态不仅仅是每天都会重置,有时候一小时后,他就会因为迟星喊他名字了感到惊喜。
他就像是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专注于一项“工作”。
“我……”
何光尘慢慢道:“没事。”
他的情绪轻松了起来,面上的凝重阴云也就消退了。
迟星示意了一下他的伤口:“家里有医药箱吗?”
何光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迟星这句话……听着好像是在问他们的家。
他认真地思索了许久,没想起来到底有没有,但因为他不喜欢药味,他的脑海自动把药味和不好的事挂钩了,他不想让迟星遇上不好的事,所以他说:“没有。”
不是“没有吧”,而是“没有”。
迟星说好吧,何光尘又有点艰难地咬字:“不疼,小伤。”
迟星看了看他。
确实都是皮外伤,何光尘手上的血也已经凝固开始结痂,如果是迟星自己,他肯定也不会做什么处理的。
但问题是何光尘比他“宝贝”。
这可是给他一天三千的老板的独子!
所以迟星想了想:“我跟阿姨说一下你受伤了,可以吗?”
何光尘先本能地点了头,随后他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开口:“你,要记得跟她说…是我自己……”
他说到后面有点急,迟星这一次没有温和地说可以慢慢说没关系,而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何光尘,你急什么?我连手机都还没掏出来呢。”
何光尘怔忪了片刻。
迟星这样的语调,比之前温声细语跟他说话时还要亲昵,像是打趣。
好像……这样才更像朋友。
何光尘眸色稍动。
比起温柔……他似乎还应该要加一点风趣?
这样才更像朋友。
而且这样听上去,关系很亲密。
何光尘垂下眼,浓密似蝶翼般的睫毛掩住了他眼里的色彩,他很轻地说:“我妈…比较小心我。”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华隐就把他当鸡蛋一样保护了起来。
迟星嗯了声:“我知道。”
他每次从何光尘这儿出去后,还要被华隐拉着聊好久,也不是说别的,就是问他何光尘今天的情况,还会给他带新鲜且贵的水果,让他带回去跟妈妈一起吃。
迟星是个很敏感的人,从他正式上岗的第二天被华隐拉着聊,他就有感觉到,华隐很想让他每天都来,不是指假期,而是上学以后也是。
可迟星做不到的。
他大学确实是在羊花市,但问题是他得上课。
羊花大学离这里相隔两个区,地铁都得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他确实跑不动。
所以迟星没有提,也没有戳破。
到后来,也就是现在,他就想要是能趁这段时间让何光尘的情况稳定往好的方向走,那也是件好事。
就算他不能每天来,也应该没关系了。
迟星用随意却带着点炫耀的语气引导何光尘:“我妈也很小心我,因为她就只有我这一个孩子。”
他笑着跟何光尘说:“她会给我剥橘子和龙眼…一切带壳的水果,她都会帮我剥好给我端到房间,还会在星下来的时候帮我刷球鞋,我跟她说不要做这些了她都不肯。我小时候特别烦恼怎么让我妈别这么劳累,后来长大了我就知道了。”
他道:“这是她表达爱我的方式,我不该阻止,我只要也爱着她就好了。”
所以他会给迟若水买新衣服,会在迟若水不在的时候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会去接她下夜班……这是他表达他爱迟若水的方式。
他这话有点多,何光尘现在消化起来需要点时间。
迟星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也不急,只是给华隐发了消息,说明了一下。
华隐依旧是秒回的。
她确认了一下何光尘真的没有事后,还是没忍住打开监控看了眼。
客厅有一个监控藏在很隐秘的位置,迟星知道,所以他尽量和何光尘在客厅活动,这样何光尘的情况也能被老板收入眼中。
但也就是这么一下,何光尘突然偏头看了一眼。
迟星不明所以地抬眼:“怎么了?”
何光尘敛眸,目光落在笔盒上:“笔……对不起。”
迟星:“……?”
这为什么和他道歉?这笔不是何光尘的吗?
迟星是真不明白,所以他说:“还有很多。”
但何光尘抿起了唇:“这一支…不一样。”
他低垂下头,分外失意:“是你给我的。”
迟星:“?”
他不理解,但尊重。
迟星伸出手,从笔盒里再抓了一支6B递给了何光尘:“你现在有第二支我给你的笔了。”
何光尘慢慢眨了下眼,盯着那支笔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抓住。
迟星松开手,于是何光尘就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刚刚被迟星抓过的地方。
又有迟星的体温了。
……虽然这支笔不是那一支,他还是少了一支,可他很开心。
他张嘴就来:“杨明,视频就是你发的吧?这么抹黑我们,有什么目的?燃星已经报警了,下一步就会起诉,你好自为之吧。”
他说得笃定,好像自己已经掌握证据了一样,加上搬出公司来吓唬对方,甚至拿出了一张没盖章的律师函。
小杨也是刚毕业两年的新人,不经吓,勉强狡辩了几句就崩溃了,说虽然视频是他拍的,但真不是他发的,是他师父要用,他也没想到师父会放到网上。
果然如他所料。迟星满意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好,知道你无辜了。网上那条视频应该是处理过的吧?把完整的原视频给我,还有你把它发给你师父的证据。”
“一起发给我,我可以不起诉你。”
第44章 迟总岁数大了……
就这样,迟星拿到了未经处理的视频原文件。
小杨拍摄的原视频清晰度更高,声音也更清楚,不再只有周永和何光尘两人互怼,也能听见迟星和徐导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原视频完整地录下了当天争执的全过程,没有掐头去尾、断章取义。
迟星先把视频和截图转给了《血盟》剧组的制片和导演,说明了情况。自家组里员工泄露影像、抹黑剧组这种事,制片人会知道怎么处理。
迟星又把画笔递给了何光尘:“你要画画吗?”
问是问,但他其实也有几分要求的意思了:“我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何光尘看着他递来的那支铅笔,先本能地握住了。
迟星松开手,他的手就也跟着下落。
何光尘小心地滑到刚刚迟星握过的地方,感受着上头属于迟星的温度。
他的感官还有点迟钝,所以何光尘并不能分辨温度是比他掌心的温度低还是高,他只知道这是属于迟星的体温。所以他本能地想要握住。
何光尘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笔,第一时间没有反应。
迟星等了他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话,就耐心地再度开口:“嗯?”
何光尘这才从入定中回神似的,抬起了眼:“…你想看吗?”
说得好像他想的话,何光尘就算不想画也会为他画。
迟星轻轻一笑,装作没有听懂这话潜藏的含义:“想看看你画画的技术怎么样。”
何光尘缓缓地应了声:“好。”
他换了新的画纸,小心地把迟星送他的画放在了不会被碰到的地方,就拿着迟星递给他的笔准备构图。
那是支6B,颜色比较深,其实不太适合构图,通常都是用来铺调子的,但迟星没有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他有时候还会直接用炭笔构图。
何光尘画画的动作很慢,迟星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也没有意见。
迟星觉得何光尘是有画画基础的,而且应该学了不少时间,他没有那种新手会犯的错误,且动笔也没有生涩感,想来应该经常会画画。
他真的挺想知道何光尘平时都在画些什么,这对于他分析何光尘现在的状态会有辅助作用,只可惜看不到。
在何光尘的慢慢动作下,一幅画也开始成型。
他选择的是人物素描,画的迟星很生动,是一幅堪称完美的作业,但在他想画翅膀时,他就有几分笨拙,攥着笔的手也不住收紧,指关节绷得泛白。
迟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果断开口:“你想画翅膀吗?”
何光尘抿着唇,有点重地嗯了声。
“你要先定位置。”
迟星抽出一张空白的画纸,没有用画板,就拿起HB给何光尘做示范:“你看。”
他先圈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再定位:“这样就是展开的翅膀。”
他示意何光尘看他画横线的位置:“这里是尖尖,这里是弧度,然后在这个范围内就是翅膀的大小。”
迟星用笔擦掉,再给何光尘画了两个框和几条线:“这个是收拢的翅膀,这里是翼角,这里是垂着的最长的那根羽毛尖尖。”
何光尘今天状态确实还可以,他照着迟星的定位了个展开的翅膀,位置定得几乎相差无几,但脑袋思绪终究是混沌的,羽翼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清晰又模糊,像是覆盖了数不清的雾,朦朦胧胧。
不过这一次,何光尘没有内耗。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迟星会教他,而且他想让迟星教他。
迟星刚刚说话……
比平时还要温柔。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在谈及画画时,哪怕只是最简迟的教学,他的眉眼间总会有几分像是看孩子的柔软,那双眼睛也带着微弱的光,好像夜空初升的启明星,孤独却明亮地闪烁着。
那么遥远,却又那么吸引人。
何光尘动了动唇,缓慢地主动开口:“我,不会了……”
于是迟星干脆就开始了教学课:“这样,你看我画。”
他之前去兼职过画室的美术老师,对教学生也颇有心得,所以不是迟纯地自己炫技,而是以教会何光尘为主。
何光尘真的有很努力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教学上,可他的老师是迟星,就导致他也是真的很难专注。
他的视线,甚至是其他的感官,都不自觉地放在迟星身上。
屋内的光线是昏暗的,也因此,迟星整个人才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像是在他的梦境里,而不是真实的存在。
更别说何光尘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人们都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痛的,但他在梦里也会觉得痛。
加上日常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力是片段式的,所以他到现在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怎么就这么巧,迟星被他父母找上。
怎么就这么巧,迟星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定是梦吧。
何光尘望着迟星过于优越出色的五官,指尖微动。
他其实是很想触碰迟星的,但肢体接触……
何光尘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整个人也是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
幻痛从他的脚趾尖蹿到了天灵盖,那种血管里传来的刺痛感简直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电网,于无形之中网住了他的灵魂,把他整个人困在其中,电流不停歇地折磨着他。
要不是因为记着迟星在旁边,要不是因为迟星轻轻柔柔的声音也萦绕着他,像是现实世界的一根线,也像是拉住风筝的那根线,何光尘就要发病也是发疯。
他突如其来的异变让迟星一惊。
迟星下意识地想要扶住看着好像要摔下去了的何光尘,但又想到何光尘对肢体接触特别应激,只能收回手,微微扬了语调去喊:“何光尘?”
迟星的声音让何光尘从嘈杂、混乱的大脑中找到了更加粗的线。
他几乎是拼了命地攥住,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何光尘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偏偏本能和记忆让他咬死了牙关,咬到口腔里都弥漫起了淡淡的铁锈味,也不肯松开。
不能说……
不能喊他的名字……
画板砸落在地上,何光尘从茶几上滑落,蹲在了地上,既是呈防御姿态抱着自己,又因过度克制,生生将手里的铅笔折断。
铅笔的木屑扎进了他的掌心里,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弥漫,他却根本感觉不到掌心的痛一样。
因为有更加无法忍受的刺痛占据着他所有的感官,他的神经都在抽痛着,让他恨不得干脆杀了自己。
好痛……
何光尘甚至跪倒在了地上,嗓子里发出了奇怪又诡谲的“嗬嗬”声,好像濒死之人的求助。
迟星知道他犯病了。
他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了华隐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
如果何光尘犯病,他要立马按下报警键,立马离开何光尘身边,因为何光尘会很快进入无意识的狂躁防御阶段,杀人都有可能做到。
迟星下意识地要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报警器,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何光尘身上。
何光尘抱着自己的头,已经蜷缩在地面上了,他那么大一只,蜷缩的动作看上去是有几分滑稽的,可也分外可怜。
迟星的手攥成拳头,紧了紧,在短短几秒的迟疑后,他最终是蹲下丨了身,试图去唤回何光尘的理智:“何光尘。”
他轻声:“你还好吗?”
没有药,没有镇静剂。
如果是别的精神疾病患者,迟星还可以试图用肢体去安抚对方,轻拍脊背什么的…但偏偏何光尘对肢体接触排斥到靠近一定的距离就会发狂……
是他们刚刚太近了吗?
迟星尽量缓着语调跟他说话:“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现在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何光尘能够听见。
但是明明近在咫尺的迟星,声音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若有若无,他发了疯地想要抓住,却又不敢。
他害怕他抓住了,他们就会发现迟星。
迟星做错了什么……迟星什么都没有做。
是他的问题…是因为他看到了迟星,所以才会这样……
何光尘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哪怕他的指甲被他自己用牙齿啃咬到见了肉,这一下抓下去,还是在太阳穴到耳朵甚至是脖颈那一块儿都留下了几条深痕,转眼就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迟星一惊,语调都不自觉地扬起了一点,声音也大了:“何光尘!”
他要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迟星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抓到了何光尘病历本上被重点标红的一句话。
“病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里是现实世界!不是你的梦!”
迟星动了动唇,还是把第三句话也说了出来:“我也是真的!”
何光尘很明显地一顿。
迟星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下,语气稍微缓了下来,但声音里还是有几分急切:“你睁开眼看看我。”
何光尘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一片昏暗,但迟星的轮廓却那么清晰。
他的眉眼、鼻梁、唇、比年少时明显了许多的喉结,那张长开了后更加惹眼的脸,无不在告诉何光尘这不是他最无力绝望的那个时候。
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他藏在心里的小少年,都长大了。
何光尘对上了迟星的眼睛,他的脑子就在这一刻倏地无比清明。
迟星在担心他。
他还是抑制不住身体本能地轻颤,幻觉带来的剧烈刺痛是消减了一点,但没有立马消失。
他动了动唇。
第一次说话,声音没有从嗓子里挤出来。
于是迟星更加担心了:“何光尘……”
他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时,真好听。
何光尘张了张嘴。
他好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但第一句话就是:“…疼。”
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像是哭腔,又似乎是把多年的委屈宣泄了出来:“好疼。”
这话出口时,何光尘的眼睛就瞬间朦胧。
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但记忆中的嘲笑和看好戏的兴奋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因为在他对面的是迟星。
何光尘在痛苦中,清楚地听见迟星的声音都绷了起来,带着藏不住的心疼和一丝无措的焦急:“你哪里疼?伤口吗?我……”
他想说喊医生,但“医生”是何光尘的禁词,所以他只能在轻呼出一口气后,低声问何光尘:“我能怎么帮到你吗?”
于是何光尘的心中又升腾起一点隐秘的愉悦和满足。
他的指尖微动,可最后还是没有敢触碰迟星,只是用喑哑干涩的嗓音,迟缓地喃喃了句:“你别怕我。”
他甚至连要求都不敢:“……好不好?”-
于是第二天晚上,迟星打开门,看见的就是,原本冷淡孤傲的未来影帝何光尘,正戴着项圈和兽耳,穿着夸张的情趣制服,有些尴尬地站在他房门口。
迟星愣了足有三秒,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你,在干嘛?”
第45章 迟总痛失早点
迟星打开门,眼前的画面充满了冲击性。
只见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纯黑的制服,布料平滑,点缀着银白色的纽扣和肩章,款式有点像是他在戏里穿的警服,但造型更花哨,胸部以下的部分有皮带束缚,勾勒出细窄的腰线,裤腰也比正常的制服要高,搭配利落的皮靴,显得腿部格外地修长。
更别说黑发间还竖起了一对毛茸茸的兽耳,脖子还戴了一只带铆钉的银色项圈,银白的金属链子长长地垂下来,又被挂在肩上。
这画面,可以说是很性感的。但此时的迟星只觉得懵逼,何光尘这小子在干嘛?平时不是挺保守吗?这是……觉醒了什么新性癖?
看到迟星的表情,何光尘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但他还是挺起胸,扬起下巴:“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迟星一看他这强装镇定的样子,瞬间乐了:“嘿?谁告诉你我喜欢啦?”
次日清早,迟星睡足了,神清气爽,把昨晚的尴尬经历全抛在了脑后。
无所谓,头发一扎,西装一穿,又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帅比。
今早还有个简短的剧情要完成。迟星走出卧室,站栏杆边往下一瞅,看见何光尘已经坐在那里吃早点。
见何光尘抬头看他,迟星心情大好,拿捏起反派迟总的那股腔调,对何光尘挤了挤眼,吹出一个油腻的口哨。
何光尘不理他的调戏,只晃晃手说了一声“早”。
哼,装清高。迟星一溜烟跑下楼,坐到桌边,撑起下巴,油腻腻地说:“哟,甜心~昨晚玩儿得开心吗?”
显然迟总经常这么说话,一旁的做饭阿姨早已习以为常,像没听见似地,淡定地为老板准备早餐。
对面的何光尘也很淡定,挑眉看了迟星一眼,说:“还行,你叫得很好听。”
旁边的阿姨哗啦一下倒洒了牛奶,满脸震惊地低头擦桌子。原来昨晚管家先生说的是真的吗?迟总真的……他们有钱人可真会玩儿。
迟星注意到一旁佣人的表情,脸上有些发热。
妈的,他就只是打游戏输了叫了几声主人啊!这家伙干嘛要说得这么奇怪?!
可这事本来就是他挑起来的,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凶巴巴地瞪了何光尘一眼。
就不能让他调戏调戏吗?一点都不可爱,没意思。
他这才老实下来,一口一口吃着早点。他跟何光尘吃过很多次夜宵,还是第一次一起吃早点。
现在,对方坐在他面前,穿着简单的白T,头发也有些不服帖,翘在脑袋上,有种很温馨的居家感。
这感觉确实很不一样。迟星算是明白了,那些所谓的金主们对金丝雀,为什么非要买个房子养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见对方最不设防的一面,才能让对方真正属于自己。
金屋藏娇……哈哈,就是这个意思。按原文的进度,他对何光尘也要走到这一步了,今早的剧情就是这个。
迟星叫管家拿来钥匙盒,房子的、车子的、花园的、地下室的。
他把钥匙推给何光尘,笑嘻嘻道:“昨晚表现不错,以后,这里归你了。一会儿再去录个指纹。”
“噢对了,你不是喜欢演戏吗?徐导有个戏在试镜,我提了你。这两天你们翟总会安排。”迟星敲敲桌子,笑道:“大荧幕,喜欢吗?”
何光尘没接钥匙,却抬眸看他,目光带着审视。迟星只思索了一下,脑海里就有了画面。
他先构图定点,定了大概的布局后,迟星便偏头看向何光尘:“你别看着我呀。”
他笑着跟何光尘说:“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何光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坐你对面?”
迟星稍顿。
就非要看着他吗?
但想想何光尘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所以迟星点了头:“可以。”
他道:“正好给我当一下模特。”
何光尘就坐在了茶几上,把沙发的位置让给迟星坐。
因为不是油画,迟星画画很快,他低着眼,动作认真,何光尘也看得很认真。
迟星在学校…在画室,也是这样的吗?
关在家里这么久,何光尘从未诞生过想要出去的心,他恐惧外界的一切,甚至恐惧人的声音。
可在这个疑问诞生的时候,他就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跟迟星一块儿读书。
何光尘低下了眼。
但他做不到。
何光尘又握紧了拳头。
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些变化,迟星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他画画的动作慢了些,分神关注了何光尘一会儿,在注意到何光尘没有进一步的变化后,迟星就选择了无视。
何光尘想“变成”正常人,他能够感觉到。
所以他会尽量不把何光尘当精神病人小心仔细。
等到画完画后,迟星放下了手里的笔,笑着把画板倒扣着递给何光尘:“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何光尘接过,他本来以为迟星画的是素描,没有想到迟星用铅笔完成了一幅艺术品。
画上的他,迟星只画了一半。
从腰往下,迟星都没有画,画的反而是一朵朵花。
像是他破碎变成了花要消散。
而在迟星画中的何光尘,心口处做了透视处理,画了肋骨,肋骨下的心脏不是心脏,而是一朵和往下掉的花一样的花。
——何光尘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对这些没有研究。
花是铅笔画出来的,看着没有多璀璨,但也很好看。
更重要的是迟星还给何光尘画了一对若有若无的翅膀,翅膀也是由这种花组成的,还有花朵仿佛在往下掉。
配上画上他低垂的眉眼,和微微耷拉着的脑袋,乍一看,何光尘就感觉像是一个破碎了的花仙子。
……在迟星眼里,他是这样的吗?
但他还是很喜欢。
因为这是迟星第一次画他。
何光尘小心地拿着画板,郑重地看着迟星,努力将每一个字都咬清:“谢谢。”
他恨不得能将这幅画抱在怀里,但他怕蹭坏了:“我很喜欢。”
迟星勾起唇:“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花吗?”
他刚才观察着何光尘的表情,感觉到何光尘有一瞬的无措时,就意识到何光尘可能猜错了这幅画的含义。
何光尘摇头:“我,不知道。”
他小声:“我不了解这些。”
迟星:“这是木棉花,是我们羊花市的市花。”
他轻声跟何光尘说:“木棉花的花语是蓬勃的生机、坚强…而且我觉得木棉花很温柔,所以你和它很像。”
他示意画里的何光尘背后的翅膀:“还有这个。”
迟星弯眼:“多画了个翅膀,是因为我感觉你不是扎根在地面受到束缚的,而是自由的。”
至于画低眼的何光尘,是因为迟星感觉他很喜欢低着眼,而且…这个低眼的动作,感觉有点像神俯瞰众生。
何光尘微怔。
他再低眼看了看手里的这幅画,忽然就感觉不是碎掉了的他,而是被拼凑起的他。
但拼起他的不是木棉花,而是迟星。
何光尘今天的状态是真的很好,所以这个时候的他,完全能够感觉到迟星想努力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他的阿星,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哟?迟星偏头,试探着看向那双墨色眸子。
男主何光尘是个正直的人,道德感很高,不会轻易接受包养。原文中,对方也是拒绝了好几次,最后被他这个反派多方施压、软硬兼施,才答应搬进来的。
但现在的何光尘嘛……这家伙昨晚偷摸他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要是还能拒绝,迟星敬他是条汉子。
却见何光尘神情冷淡,垂下眼看钥匙:“这都是因为昨晚我陪你?”
呵,还装。迟星霍然起身,走到对面,倚着桌沿,捏起何光尘的下巴,轻佻又疏离地一笑:
“是啊,你以为呢?好久没有过你这么放得开的玩伴了。好好干,迟总疼你~”
何光尘见他这样,终于绷不住似的,无奈一笑,接着反握住他的手,学着他的语气,做作道:
“明白了,那就拜托迟总,多疼疼我。”
说着还低头,在迟星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迟星瞬间乐出来了。这两下接触扣了不少分,但他还是开心。
嘿嘿,扳回一城。
直到吃完早点出门坐上车,迟星还借着车窗单面玻璃的掩饰,悄悄往落地窗里面看。
他看见何光尘还坐在桌边,时不时回头,装作不经意地往窗外瞄。
他想:这个人好难对付,扣他这么多分,还学他讲话,烦人。
他又想:哼,说好的正直男主呢?心安理得住着金主的房子、拿着金主的资源,还要迟总我“多疼疼他”……
想到这里,迟星噗嗤笑了出来。
但这样的一个人,还是被我拿下啦!
车子行进在城郊蜿蜒的道路上,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迟星:“……嗯?”
小何看向他,嚣张道:“这是做给我男友吃的。炮友……哼,只配吃面包!”
说完扔下叉子又跑了,宛如一阵风。
迟星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啪”地一拍桌子。
他妈的,啥人啊?有病!
小气鬼!大坏蛋!就给他吃一口怎么了?!
而且那本来就是他家的鸡蛋!!
第46章 迟总骂骂咧咧
迟星最后还是把面包和菜叶吃掉了。
一边吃,一边郁闷。
他好像做了很坏的事,辜负了很好的人。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幻的,用不了几年就会消弭无形。
如果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付出了那么深的感情,那么在世界消失后,他又该如何度过余生?
他妈的。迟星咬着叉子,眼圈发烫,心里凭空生出一股怒意。
何光尘说话很不利索。
据说是因为他很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他一直拒绝和外界的人沟通,就连他的亲生父母,他都鲜少给出回应。
像是缩在自己壳里的蜗牛,外头永远在给他刺激,所以他永远止步不前。
现在迟星和何光尘的交流,还算是利索的了。
之前他和何光尘刚见面的时候,换个人来都要急。
刚开始那段时间,何光尘咬字很明显是艰涩的,说话也很慢很慢,很像是开了慢倍速一样。
但迟星只跟他说不用急,让他慢慢说。
因为他感觉到了何光尘有点压抑的急躁,他担心会激起何光尘的情绪,让他崩溃。
所以他对何光尘说:“这一下午我的时间都是你的,不用着急。”
然后何光尘就缓了下来:“…对不起。”
他声音低低地,嗓音干哑到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但依旧能清晰地将自己的情绪传达给迟星:“对话……我没有办法…好好完成。”
他甚至连正常的语感和语序都做不到。
迟星感觉到了,可他同样也感觉到了何光尘的温柔。
所以他就想,何光尘应该很痛苦吧。
他会因为不能和他正常对话而感到抱歉,那也一定会因为自己伤到人、让父母担心忧虑而感到内疚。
但精神病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
迟星辅修过这一方面,所以他知道。
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一台电脑,情绪就像是电脑屏幕,何光尘的电脑屏幕坏了,所以他控制不了地闪烁,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白,一会儿黑……
何光尘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这个条件占据了迟星答应这份兼职的原因的一半。
因为他想试着帮一帮何光尘。
他希望何光尘这样温柔的人,能有一个好结局。
但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后,迟星就感觉何光尘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因为何光尘的精神疾病……他总感觉何光尘对他有点过度关注。
比如喜欢盯着他看,比如很好奇他的事,还比如……
像现在这样,会在门口等他,还是数着秒等他。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能够何光尘坐下来好好沟通交流的只有他。
何光尘恐惧医生,他见到医生会应激,也不愿意见自己的父母,其他人来…重金诱惑下,当然会有人愿意来试试,但何光尘都很排斥他们。
何光尘的妈妈华隐说,他是何光尘第一个没有排斥的人。
他们之前找过医生,也找过类似迟星这样的人。
结局都是华隐他们还赔了医药费,对方怎么也不肯再来了,华隐也不会让他们再去了。
因为每一次排斥,对于何光尘而言,都是一次应激。
何光尘独自一人生活,也会感到寂寞吗?
迟星倾向于会。
不然他也不会数着秒在这里等他了。
所以迟星冲他笑了笑:“抱歉。”
他说:“我下次会再早点出门的。”
何光尘慢慢摇了下头,视线仍旧锁定在迟星身上,盯着迟星:“你为什么,迟了?”
迟星耐心道:“公交车改道了,听说是因为有人拍戏封路了,明天就能正常了。”
何光尘轻声:“拍戏?”
迟星嗯了声:“你好奇吗?”
何光尘的眼睫动了动:“嗯。”
他其实不好奇,但他想听迟星跟他说话。
想听他多跟他说几个字。
迟星就给他解释:“可能是拍电视剧的,我上网搜了一下,好像主演是王定,拍的是一部悬疑剧。”
他把他查到说给何光尘听:“是一个原创剧本,剧名叫《请告诉我吧》。”
他又问何光尘:“你看过悬疑剧吗?”
何光尘有些迟钝的大脑滞涩地运转着,他安静了片刻,迟星也不急,就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会儿,何光尘才慢慢道:“以前,看过。”
很久以前。
久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现在的他看不了任何的音频,都会让他应激。
“以前的悬疑剧好看。”
迟星自然地接上他的话,并且在换了鞋子后往里走:“现在的剧本都不怎么样了。”
还不如听何竹匿名说那些小案子来得精彩。
他在经过何光尘身边时,何光尘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像是一只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猛兽。
何光尘那双阒黑到像是两个黑洞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迟星,晦暗到让人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但在迟星走过他后,何光尘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转身跟上了迟星,像是他的保镖,也像是他长长的影子。
所以迟星说,何光尘很温柔。
“你,喜欢?”
“还好吧。”迟星实话实说:“我更喜欢看动画片。”
他拿起不锈钢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问何光尘喝不喝水:“温的?冷的?你今天喝水了吗?”
何光尘小声:“我有听话。”
乖乖吃饭、喝水。
迟星默了默。
这样的对话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起源于上周的事,他有一天因为要陪迟若水去看医生,所以没有来。
第二天上午就接到华隐的电话,华隐在那头哽咽着跟他说何光尘昨天犯病了,一整天都没有动食物,可能水也没有喝。
于是那天下午迟星按响门铃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何光尘倒了杯温水,让他喝了。
他本来还在想何光尘要是抗拒的话他要怎么办,但没想到何光尘只是微颤着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把水一口口喝完,喝到见了底,甚至有点疯执地要把杯子里的水珠都给舔干净——好像迟星的话,对于他来说就是不能违背的天条一样。
还是迟星在沉默片刻后拦了他,又把带的粥拿出来,让何光尘把饭吃了。
当时的何光尘捧着保温壶,盯着里面的粥,看了很久,最后是哑着嗓子问他:“你,做的吗?”
迟星看着那碗华隐递给他的粥,想多半是营养师煲的。
他们这种有钱人,都有营养师的。
但迟星盯着何光尘才一天不见就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指甲盖,指肚上甚至还有点血痂……他面不改色地点了头:“是。”
于是乎,何光尘就小心且缓慢地把粥一口口喝了,喝得干干净净,还接了温水淌了一道再喝掉。
那天也是迟星跟何光尘说:“你要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他道:“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只是陪我妈妈去医院,不是不来了。如果我不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他看着何光尘,眼睛干净又透彻。
好像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里,所有的秘密在他眼里都会无可遁形。
何光尘就慢慢眨了下眼:“好。”
他没有跟迟星提要求,而是道:“我会听话,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我不会……”
何光尘说到这时,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触及到什么记忆了,他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逼着自己,强行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也因此,声音冷涩而又有几分扭曲:“给你添麻烦。”
迟星就等着他把话说完,中途也没有说安抚他,让他不用说了。
他等到他说完,才弯弯眼,笑得温柔又自然:“好,那我们约定好了。”
于是之后每一天,何光尘都会跟他强调自己有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迟星也一定会回一句:“那就好。”
他不会跟何光尘说“你真棒”,因为这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他想何光尘应该不喜欢被他当作小孩子,而且何光尘只是有时候情绪会突然极端,加上长期封闭,脑袋的“齿轮”有点生锈,不是心智是小孩子。
迟星应何光尘的要求,给他倒了杯冷水。
他还是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推到何光尘面前。
何光尘就盯着那杯水,然后看了看迟星。
迟星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这会儿已经渴了。
所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何光尘看着迟星微低着眼、喉结滑动,脖颈还有点细密的汗,神思不由散了一瞬,但又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整个人很明显地轻颤了一下。
觉察到他的异样,迟星放下杯子,选择无视。
他第一次看见何光尘这样的时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何光尘怎么了,换来的只是何光尘更明显的抖动和恐惧。
后来他试着无视,就发现何光尘是能够自己消化的。
他也在努力往外走,在越过障碍,在克制恐惧,他能做的事就是在心里记着何光尘有哪些“禁区”的同时,把他当一个正常人对待。
在他的这套方法下,不过才半个月,何光尘现在就已经好了很多了。
他情况好的时候,像昨天,他们还一块儿玩了会儿五子棋。
一开始何光尘总是输,因为他的思绪很难集中,但下到后面时,何光尘赢了他一把。
迟星也就愿赌服输地答应了他今晚陪他吃饭。
迟星语气自然地问他:“我们晚上吃什么?”
何光尘的指甲剪到见了肉,所以他伤不到自己,只是拳头攥得过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全部暴了起来:“你……”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混乱的情绪,默念了好多遍“迟星”,才勉强恢复一点:“你想吃什么?”
迟星歪头,有点狡黠:“什么都可以吗?”
何光尘嗯了声:“我,不忌口。”
他想知道,迟星现在喜欢吃什么。
迟星笑起来:“我想吃烧鹅!”
他说:“还有帝王蟹!”
何光尘:“好。”
他看着眉眼轻快的迟星,呼吸控制不住地有些急促。
在他胸腔里那坨不跳了的死肉,明明已经在见到迟星的那一刻就活了过来,现在居然还能再更加用力地跳动几下,彰显它的存在感。
迟星很高兴道:“我还没吃过帝王蟹呢。”
何光尘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我也…没有。”
迟星有点意外何光尘居然也没有吃过,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也没有觉得何光尘跟他撒谎了。
主要是没有必要。
“那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吃帝王蟹了。”
迟星微顿了下,试着迈出一步:“到时候要拍照纪念一下吗?”
——何光尘还怕拍照。
他畏惧镜头,所以这个家里的监控装得都特别隐蔽。
华隐说,何光尘之前发现过一次,然后他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甚至差点自己生生掐死自己。
听到拍照,何光尘第一反应就是瑟缩了下。
他的应激总是很奇怪的,既害怕,又会展现出十足的攻击性。
迟星看着他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只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报警器,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虽然何光尘到现在还没有在他面前特别厉害地发病,打砸过任何东西,但他把他的战绩铭记于心,绝不小瞧。
然而绷着的何光尘只是停顿了很久,就艰涩地慢慢道:“要。”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拉,一个扯,要把他给崩断,但他拼了命也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拍照…我想跟你,拍照。”
车内的空气僵硬了片刻。何光尘看了迟星一眼,再也不愿说什么,直接开门下车,用力甩上车门。
迟星一个人坐在车上,默默闭上眼。
脑内传来新的扣分提示音,是刚才被抓手和亲吻扣掉的。
这家伙真的扣了他太多分了。从第一次见面,直到刚才。但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迟星打开盒饭放在腿上,一口都吃不下去。
但他想:没办法,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尽力了。
第47章 迟总要打人了
当天午休结束,再次启程时,迟星身边就换成了新来的特效老师卫萱。何光尘跟她换了位子,去跟其他工作人员坐大车去了。
包括到达取景地后,不管是吃饭还是开会,何光尘都坐得离他远远的。就算是在片场里,也只有工作所需的必要交流,连眼神都不会跟他对,好像连多看他一眼都是折磨。
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一周多,迟星确定了,对方这次是真的很决绝。
意识到这点后,迟星松了口气,但又难免有些心酸。【您收到一笔来自[华老板]的转账】
迟星付款时,手机正好弹了个横幅出来。
他面不改色地滑掉,继续付了钱,就拎着手里的水果和菜往外走。
正值暑假,羊花市这边热得有点像蒸炉。
迟星又是中午出来买东西的,几乎可以说是最热的这个时间段,空气都热得微微扭曲着,像是随时会进入异次元。
迟星从超市里出来时,就被热得有点想缩回去,
好在超市离家里不远,没几步路。
就是回家的路上,迟星还遇上了在楼和楼间搭的棚子里,拿着蒲扇一边扇风,一边下棋的几位老爷爷。
迟星没投去多的视线,只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家。
他进了楼道,也稍微阴凉了下来。
迟星爬到四楼时,刚好遇上他家的租客也回来了。
“何姐。”
迟星仰头看向刚打开门的何竹:“你加完班了?”
何竹扬眉:“好巧啊。”
她一边挡着门示意迟星进来,一边回迟星:“是啊。”
何竹打了个哈欠:“凌晨出了个警闹到现在都给我闹清醒不困了…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何竹是一位民警,去年过来的,迟星也是看着她从新人警察到现在算是半个熟手了。
她去年过来羊花市这边就要租房子,因为手里没多少钱,看了一圈下来后,最后选择了他们家这边的老房子。
迟星和妈妈一块儿住,这边不是小区,而是社区。
算是比较老的居民楼了。
本来一开始何竹听说和房东一块儿住,还有迟星这么个男大学生,是不太想租的。
但后来因为了解到了迟星家庭困难,她也就还是租了下来。
一年的时间相处后,说是租客,其实更像是迟星的姐姐、迟若水的女儿一样了。
——何竹都直接管迟若水叫干妈了。
迟星示意一下手里拎着的袋子,笑起来:“西瓜和牛肉。”
何竹“哇”了声:“那今天有好吃的了。”
她虚空撸袖子:“我来做饭,你问下干妈回来没。”
迟星没有拒绝:“好。”
何竹做饭比他好吃。
迟星给迟若水打完电话后,就到厨房跟正在处理牛肉的何竹说:“在路上了。”
何竹:“好嘞。”
她又压低了声音,问了迟星一句:“你那个兼职,今天下午还去吗?”
迟星点点头:“嗯。”
他轻声:“他妈妈已经把钱打给我了。”
迟星接了个很特殊的兼职。
他大学是美术纯艺类油画专业的,大学连着三年都选修了心理学和精神医学,因为他很感兴趣。
但没想到的是,临近暑假时,在辅导员的介绍下,一份兼职递到了他面前。
亲自来请他的女人和男人他都见过,在电视上、微博上、新闻上。
国内数一数二的富豪,最大的房地产也是最大的互联网公司,“Y&Y”集团的两位老板。
老实说听到这份兼职的内容时,迟星是想拒绝的。
因为他们想让他去陪一个有精神疾病甚至是带有攻击性的男人说说话,给他做一下心理辅导,开导他。
不求能治好,能让他好一点都行。
如果只是精神疾病,迟星可能还不会拒绝。
但……他们很明确地说了对方有攻击性,而且没有半点隐瞒,告诉了他他有多暴力。
那么既然如此,迟星为何还是接了这份兼职?无非是因为……
一天三千块。
一天三千块…这可是一天三千块。
迟星不能说缺钱,但他也没有钱。
他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会为了这份薪资心动。
尤其最开始他们说,他只要来一天,来看一看,试一试,都能给他三千块。
这可是三千块。
当时的迟星闭了下眼,脑子里面已经闪过了很多三千块能干什么。
三千块钱,可以给妈妈买一台新手机,她那台手机卡得有时候付钱都经常卡住。
如果多来两天,还能带妈妈去吃好吃的,给她买一台洗地机,上回他看见一个生活区up主用的手持式洗地机就特别好,还能自洗拖布,只需要倒一下污水……
他真的很难不心动。
迟星本来一开始是想着就试一下,拿一天的三千也好,但没想到这份兼职,他已经做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每天下午都会坐车到那边去陪他雇主的儿子说说话。
他们家的生活也是因此富裕了一点。
但迟星没敢跟迟若水说自己在做这样的兼职,他怕迟若水担心,他只跟迟若水说自己的画被一家工作室看上了,每天下午要固定去那个工作室画画,每天有五百块钱。
不敢说三千,要知道迟若水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四五千出头。
不过即便是这样,迟若水也还是十分担忧,问了他好多问题,确认了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才放心让他去兼职。
只是何竹知道迟星是去哪儿做兼职,做的又是什么工作。
何竹:“你昨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吗?
迟星洗了个手,再慢条斯理地把刀子洗了,准备把西瓜分一下:“还是和之前一样。”
何竹手起刀落,把牛肉片成了片:“要不我帮你跟局里打听一下?我查了,你老板他们老家就是羊花市这边的,我问局里的老人,可能知道点什么。”
迟星想了下,才摇头:“算了。”
虽然他很好奇他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变成这样了,但是…
他轻声:“人家不想多说,就没有必要追究,而且我知道的其实已经不少了。”
他第一天试过后,就在考虑了一天后,答应了做这份兼职。
老板人很好,根本挑不出半点不好来。
日结不说,还是提前打款。
他中途要是感到不舒服了,随时可以先走。
迟星答应后,大概的资料和情况就送到了他手上。
雇主的儿子叫何光尘,大他三岁。
他有很多很奇怪的应激障碍,比如见不了光,比如害怕自我介绍,比如无法接受任何肢体接触,比如恐惧尖端到会应激……
总而言之就是,迟星看完后,感觉他好像是个鸡蛋。
很容易碎掉。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学长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他又有点疑惑。
因为他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何光尘虽然声音在抖,可还是好好地做完了自我介绍,跟他说了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而且这么些天相处下来,迟星又觉得何光尘也没有他父母给的资料上看上去那么易碎。
就…除了有些时候确实能够直观地看到他是有点精神问题外,大多时候他都很像是个正常的人.
迟若水到家时,何竹已经把菜炒好了。
她端菜上桌,迟星简迟收拾了一下灶台。
听见开门声,何竹立马就道:“妈!快洗手吃饭!今天有红烧牛肉!”
迟若水既高兴,又有点心疼地剜了迟星一眼:“你这孩子,怎么有了钱就这样花的?”
何竹帮腔:“妈,迟星还在长身体嘛,他自己赚的钱,也不是拿去赌丨毒丨嫖,就让他花一花,开心开心。”
话是这样说的,等坐下来吃饭后,何竹就帮着迟星给迟若水夹菜,哄着迟若水把半碟牛肉吃了。
迟星吃饭速度比较快,他吃完后,就先去房间里继续做暑假作业了。
等到何竹吃过饭后,就把迟星留在外面的西瓜端出来:“妈,迟星给你切的西瓜,还没进冰箱,我放餐桌上了,你记得吃啊。”
她打着哈欠:“吃饱喝足了,我先睡会儿,昨天一宿没睡。”
迟若水催她:“你快去睡,我记得的。”
她好笑道:“也不知道我们哪个是妈妈,哪个是爸爸,待会儿迟星还得提醒我一遍。”
何竹嘿嘿一笑,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迟星就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别墅那边找何光尘了。
他出门时,迟若水正端着盆子在慢慢吃西瓜。
见到他出来,就小声问:“去兼职呀?”
迟星嗯了声:“今天晚上我吃完晚饭回来。”
他昨天答应了何光尘,陪他吃一顿晚饭。
迟若水说好,又喊住迟星:“来下。”
迟星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
“…你姐啊,她这个月还给我打了房租,你到底有没有跟她说一下啊?”
迟星稍顿,有点无奈:“妈,我也说不过她呀。”
迟若水很早就说不收何竹房租了,让她当自己家住,但何竹还是每个月都会给迟若水打房租。
迟星也跟何竹说过,何竹一句“怎么?我没爹没妈的,好不容易有个妈了,想孝敬一下老人都不给啊”就直接给他堵了回来。
而且他也想给迟若水打钱了,还想现在就买那些东西…但不行,他还得再等等。
迟星想好借口了,就是还得麻烦老板他们配合一下。
迟若水叹了口气。
迟星有点怕她念叨,忙说:“我要来不及了,迟到就不好了。”
他挥手:“妈我先走了啊。”
迟若水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迟星到小区时,刷了门禁卡就直接进去了。
这个小区,他寒假做兼职送外卖时来过,典型的富人小区,别墅之间和别墅之间都离得很远,所以车子都是在地面上走。
不过也有人行道,是供住在里面的人散步用的。
何光尘一个人住在这边,据说是因为他不能接受和人同住,但居民楼要是碰上他犯病,又会吵到上下邻居。
别墅院子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庭院也没有做什么特殊的打理,全部铺了青石砖,没有绿植。
迟星慢慢走进去,站定在看上去就很高档的门前,按下了标着铃铛的按钮。
他按下门铃的一瞬间,门就应声而开,好像他按的是电子锁一般。
更别说门只是开了个锁,没有人从里面拉开门。
明明是大白天,这一道缝却将里头如深渊般的黑暗透出来。
尤其门外的檐下特意做了扩建,他站在廊下,都有几分昏暗。
迟星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有点提心吊胆的,害怕也是真的。
但多了几次后,他就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门是何光尘给他开的,也知道何光尘总是会守在门口等他来。
——不过迟星一直装不知道。
迟星推开门,空气清洗剂的味道率先袭来,还有一道人影也出现在了黑暗中,随着门慢慢打开,被廊下滤过几道的光线照进去,里面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迟星最先只能看见轮廓,但光是轮廓,他就看得出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和他想象的瘦骨嶙峋的精神病患者有点不太一样。
等他走到了玄关的一半时,迟星也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
没有蓬头垢面或者外露的疯癫精神状态,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男人。
是何光尘。
他那张脸,和他父母都很像,长得特别好,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不自觉屏住呼吸,免得惊叹出声冒犯到他的相貌。
而且他高,虽然穿着长袖,也还是隐约能够窥见藏在衣物底下的结实身躯。
迟星至今记得第一次见他,何光尘也是这副模样,当时让迟星愣了好一会儿。
因为他印象中的精神病人,要么瘦,要么胖,或者身材一般。
像何光尘这种还有锻炼,甚至锻炼得很好的,他真的第一次见。
毕竟教科书里说过,锻炼是可以缓解抑郁的。
何光尘很明显也有抑郁这一类的情绪。
迟星背着手把门合上,就听何光尘缓慢地喊了他一声:“阿星。”
门关上的刹那,他的神态表情都掩在了昏暗中,屋内开得有点过低的中央空调也散发着让人忍不住想搓手臂的冷风。
何光尘的嗓音沙哑,说话的语调也有点说不出来的诡异,很像是怪物在学人语:“你今天,比昨天迟了三十二秒。”
真心相待却被他辜负了,所以很伤心吧?连脾气都懒得发,是彻底失望了吧?连话都不想说,是……在恨他吧?
第48章 迟总撒酒疯
迟星终于被他忽悠住了,老老实实坐起来,跟着他念:“我……喜欢……我爱……”
说到这儿却卡住了。何光尘心里着急,忍不住出言鼓励:“对,爱谁?快告诉我。”
“我爱……”公司的处理无非是压热度、辟谣、律师函一条龙,有一定效果,但不多。
处理了大半天,事件的热度稍微下来一些了。迟星被黑习惯了问题不大,但何光尘的掉粉速度越来越快,这么下去,眼看就要未红先塌了。
公司方面很重视这件事,公关法务都在加班处理。
如果是别人,包括迟星自己被黑,一般也就只能这么处理,辟个谣、压个热度,安慰自己清者自清,然后默默等风波过去。
但这一次,迟星想:这还远远不够。
何光尘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反思?他非把那幕后的人抓出来打一顿才行。
他最先怀疑的就是那天跟何光尘发生争吵的特效导演周永。据何光尘说,他早年确实跟对方合作过,也因为理念不同发生了一些冲突。
从那天的态度来看,此人对何光尘恶意非常之大,加上那天他又为此颜面扫地,要坑何光尘,他是最有动机的了。
而且谣言里的内容也和他那天扣的帽子不谋而合,内容高度一致。
但是有个问题——网上的视频是在远处拍的,周永本身也在画面中,所以那视频就不可能是他拍的。
当天的事情就发生在片场,在场的工作人员非常多,谁都有可能进行拍摄,这范围可就太广了。况且以何光尘现在的境遇,嫉妒他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
但当迟星再次点开那个摇来晃去的小视频,突然产生了一个思路——这视频虽然角度晃,但大体位置是没什么变化的。
所以根据角度,应该能大致推测出拍摄者所站的方位。他不说话了,迟星也不介意,只自顾自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说起来,我还想让你帮个忙。”
其实应该跟华隐提的,但他知道,何光尘现在需要更多的肯定,还需要人赋予他价值。
也许在何光尘的心里,还有一个概念是他是个累赘,所以他才会这么克制自己。
就算有要求想法也不提,想让他早点来,也说不出口,哪怕知道自己是“老板”,也依旧会在他面前畏手畏脚。
就连他迟了,也只能说一句“你今天迟了”,不敢提别的。
迟星说完这句话,就在注意何光尘的表情。
听到他说有事让他帮忙,何光尘先是怔了下,随后眼睛很明显的亮了。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样,表情第一次那么鲜活,微微睁大着眼睛,不确定地问了句:“让我…帮忙?”
他有什么,是可以帮到迟星的吗?
迟星在心里轻叹,面上笑着嗯了声:“我想给我妈妈打钱,但不好告诉她我兼职赚这么多…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拜托你假装买我的画,说喜欢我的画,然后我把画送给你就行了。”
他说话放慢了语速,确保何光尘能够听清楚、听明白。
但即使如此,何光尘也还是慢慢消化了下,才理解到迟星的意思。
“……我可以买。”
“不用。”
迟星摇头,拒绝得很坚定:“没有必要。”
他们家给他的钱够多了。
何光尘微抿唇,慢慢咬字:“你的画,值钱。”
他看过迟星的画作,不是他带有滤镜,而是迟星绝对能成名,只是缺一个时机而已。
他的笔触现在确实还有点青涩,比不上那些几十年的大师,可也正是这份青涩,成就了他画中的最后一笔灵魂。
何光尘每次看迟星的画时,状态都会好很多。
尤其迟星绘画的风格不是低沉压抑的,而是于废墟之中绽放的花朵、是钢筋里长出的嫩芽。
迟星想了想:“这样,就这一幅画。”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画板:“你帮我的忙,我送给你。”
他还补了句:“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何光尘把唇抿得更紧:“…我想要。”
他声音很小,但因为屋里就只有他们,这边又是独栋别墅,所以是没有什么杂音的,迟星也听得很清楚。
迟星看着何光尘,勾起了唇:“好,那我们说好了。”
何光尘嗯了声,又看着迟星:“你其他的画……”
可以卖给他吗?
他才开头,又感觉好像不太好,于是又缄默了。
迟星却顺着说了下去:“我别的画不打算卖,我想自己留着。”
他知道如果他要卖的话,开多少价何光尘都会愿意买。
甚至他可以凭借这一手一夜暴富,带着迟若水住更好的小区、过更好的生活。
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想利用何光尘。
哪怕何光尘是真心想要他的画。
何光尘垂下头,噢了声。
迟星没理会他的失落,只问何光尘:“你想要我画什么?”
何光尘望着迟星手里的画板:“…都可以。”
迟星想了想:“那,画你可以吗?”
其实何光尘更想让迟星画他自己,然后把画送给他,这样会有种他把他自己送给了他的感觉……但他不能提。
搞艺术的对同性恋比较敏感,他不能让迟星发现……
何光尘嗯了声。
于是迟星就终于把铅笔上的套子摘了下来。
他取下来时,还观察了一下何光尘的反应。
在他意外的,何光尘看着尖尖的笔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正常人看见削尖了的铅笔一样。
其实何光尘自己也有点诧异。
他今天状态还行,虽然脑子转得还是比较慢,但不是转不动。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会在什么情况犯病。
他本来都做好了要克制住刻在了脑海里的恐惧的准备,可当迟星把笔套取下来时,他又感觉也就这样。
是因为……笔握在迟星手里。
他知道迟星温柔,他从很早就知道,迟星是个很善良的人。
所以他的本能都很清楚,迟星不会伤害他。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设想过有一天站在迟星面前要怎么跟他做自我介绍,所以即便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他也依旧能够站在迟星面前跟他介绍自己。
因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迟星开始画画。
虽然只有铅笔,但他并不打算画纯粹的速写或者人物素描。
他想再试一试何光尘,也想给何光尘更多的鼓励和支点。
——迟星也不能肯定自己可以做到,可他得试试。
不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迟星提笔,但没有第一时间落笔。
他思索了一下,何光尘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问他在想什么,就在旁侧静静地看着他。
迟星长得很好。
他上学那会儿,就总是听班上同学说初一有个学弟长得很好看,比电视上的那些偶像还要好看。
尤其当时偶像会化妆,但迟星不是偶像,不需要化妆,白白净净的,看着更让人心动。
他还无意间听几个人说,感觉迟星长得比他还好看。
——那会儿还不太吃何光尘这样的硬朗长相,大众的审美还是更倾向于美和清隽的。
何光尘对于自己蝉联了那么多届校草被比下去,没有半分不甘心。
因为何光尘也觉得迟星长得很好看。
但他作为同性,不好太过去关注迟星,所幸班上的同学爱八卦的多,他也就零零碎碎听到了很多关于迟星的事。
比如迟星的文化成绩很不错,说不定会参加初中竞赛。
那时候何光尘就盼望着这天的到来。
因为他们学校会让高中部参加竞赛的同学去指点初中部的竞赛组。
何光尘期待了很久很久,也想过很多次真到了那一天,他要站在迟星面前跟他说什么,怎么跟他打招呼,怎么和他熟络起来,再装作不经意发现他们在一个小区,惊喜地和迟星聊下去,然后成为朋友……
那时候的何光尘就想,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他很清楚自己对迟星不只是朋友的感情,但当时的大背景环境,磕同性cp的都是极少数,他甚至都没有在身边听到过“同性恋”这个词汇。
还是他在意识到自己对迟星总是有过多关注后,上网搜了很久,才跌跌撞撞打开了这扇小小的门。
所以他就想,他只要和迟星成为朋友就可以了。
他搜索相关的内容时,都总是看到反感的言论…他不想拉迟星到“深渊”。
也不想让迟星苦恼。
可是。
何光尘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苦苦藏了许久的爱恋,最终是被发现。
好在他很小心,没有暴露出迟星。
不然那个人渣肯定会在发现迟星的优秀后,嫉妒到还想要毁了迟星。
剧组不同部门的人员有固定的活动范围,就算是当天临时去看热闹,也大概率会站在更接近自己工作位置的方向上,不会专门绕到另一侧去观看。
剧组人员繁杂,正常来说,一个人在脱离片场后,是很难记住当时所有人的大概位置的,但迟星不一样——他天天在片场拍照拍视频玩儿,什么都有记录。
可惜当天吵架的时候他没拍视频,不然直接通过影像记录就能直接锁定拍摄者,那岂不是爽死了?
但好在大致方位是有的。迟星根据自己视频里的记录,大概画了张片场的人员分布图,又根据网上视频的角度和距离,锁定了附近的几名工作人员。
看到其中一位的身份,迟星眼睛一眯,直接笑了出来。
那是特效导演周永的徒弟,助理小杨。
迟星没有证据,但还是找关系约到了小杨,在一家有单间的咖啡馆见面。
小杨一见他,脸上明显地心虚,眼神躲闪,惴惴不安的样子,迟星心里立马就有数了。
他张嘴就来:“杨明,视频就是你发的吧?这么抹黑我们,有什么目的?燃星已经报警了,下一步就会起诉,你好自为之吧。”
他说得笃定,好像自己已经掌握证据了一样,加上搬出公司来吓唬对方,甚至拿出了一张没盖章的律师函。
小杨也是刚毕业两年的新人,不经吓,勉强狡辩了几句就崩溃了,说虽然视频是他拍的,但真不是他发的,是他师父要用,他也没想到师父会放到网上。
果然如他所料。迟星满意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好,知道你无辜了。网上那条视频应该是处理过的吧?把完整的原视频给我,还有你把它发给你师父的证据。”
“一起发给我,我可以不起诉你。”
何光尘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来,准备迎接他最想听的那三个字。
然而下一秒,迟星发出一声:
“我爱……唔哕——”
就这样坐在他床上,大吐特吐起来。
第49章 迟总超生气!
再醒来时,迟星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蜷在被窝里。
身上的被子蓬松柔软,沾着一股熟悉的气味。迟星渐渐想起来,昨晚他好像喝了不少,然后去找何光尘单挑……对方把他带回房间,好像就要走,他追了上去……
其他的就记不起来了。不过他们孤男寡男、深夜酒后、宾馆房间,能发生的剧情也比较好猜。
何光尘已经起床,正在穿衣服。迟星艰难地撑起脑袋,睁开半只眼。
于是,一个月后,在海市进入深秋之时,迟星跟着何光尘一起进入了徐宏导演的剧组。
新戏名为《血盟》,是一部犯罪题材的动作电影,讲述的是警察男主陈朗为了替老友复仇,潜入犯罪帮派卧底,依靠缜密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在海屏帮中一步步往上爬,获得了帮派老大的赏识,成为核心人物,最终和警方里应外合捣毁了犯罪帮派,但自己也在任务中丧生,和大反派同归于尽的故事。
何光尘饰演的是智勇双全的警察男主陈朗,而迟星嘛……
自然就是那个阴狠狡猾、残忍多疑的反派BOSS,海屏帮老大,白金狐。
“白金狐”是老大的外号,他本名胡金,因为有白化病,人又像狐狸一样狡猾,所以道上的人都这样称呼他。
不同于上次的配角师尊,这次迟星的角色虽然是反派,但戏份仅次于男主,两人会有大量的对手戏,这让何光尘隐隐有些期待。
之前工作太忙,他还没看过迟星扮白金狐的样子。
他只是听说,徐导本来不太满意迟星的,毕竟剧本里的白金狐年近四十,觉得迟星太嫩,没有那种沧桑感,是迫于项目进度的压力才选的迟星。
但到了定妆那天,迟星把造型扮上往那棚里一坐,徐导瞬间就沦陷了,说迟星就是他想象中的白金狐,宁愿把剧本里的角色改年轻几岁,也要让迟星来演。
所以何光尘特别好奇迟星的白金狐会是个什么形象。
拍摄第一天,他一做完自己的造型就跑去迟星的化妆间,却发现对方已经去片场了。
他又转去了片场,远远地看见那个人坐在布景里,何光尘不禁放慢了脚步。
今天的场景已经基本搭好了——那是一个室内场景,深红色的壁纸,黑色皮质的沙发椅,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高窗,床前的茶桌上摆着方形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两支半枯萎的玫瑰。
而那位年轻的帮派领袖就坐在窗边,穿了一身服帖的条纹西装,白色长发剪短了些,全都梳到后面,利落的发型衬托出优越的五官,精致的眉骨下,狐狸眼向下垂着,似乎正望向窗外,唇间衔着一支细烟,整个人带着一股慵懒又倦怠的气息。
加上这个景的灯光似乎还没有就位,以至于整个布景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道红光斜斜地照在迟星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向身后的壁纸,平添了一股张贴画似的复古感。
何光尘屏住呼吸,像被摄住了似地放轻了脚步,但步伐却越来越快,径直向迟星走过去。
然而当他走到跟前,原本垂目眺望的白金狐却身形一动,何光尘这才发现他在西装内侧藏了一把手枪!
下一秒,枪口已经抵上了他的下巴,那双狐狸眼也睁开来,目光锐利,逼视着他。
这一刻,刚才那个慵懒而忧郁的贵公子消失了,白金狐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是身居上位者骨子里的霸道和暴力,是长年涉险锻炼出的警惕和毒辣,是见惯了丛林法则后的冷漠和决绝——这些所有危险的东西被裹挟在优雅体面的外表之下,犹如潮水暗涌。
何光尘轻笑了一声,无奈地举起双手,看着迟星。
迟星也乐了,“咔哒”一声扣了扳机,叫了一声:
“小黑狗儿,你不行啊~”
男主陈朗在道上也有一个外号,叫“黑狼”,大概是因为他下手很黑。别人都只敢喊狼哥,只有白金狐老大,天天喊他小黑狗。
迟星觉得这外号好玩,看完剧本后也开始这么叫何光尘,叫好几天了。
然而这一次明显跟平时不同,迟星话一出口,就看见何光尘喉结微动,情绪条哗地涨了一大截。
哟,很心动啊。迟星暗暗松了口气,也是冲何光尘露出了个笑:“那我跟阿姨说了。”
其实一开始,迟星喊华隐不喊“阿姨”,都是“华总”或者是“你妈妈”,但是有几次提到后,迟星发现他这样喊了后,何光尘会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就低着眼,静静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所以有一次他说完“你妈妈”后,就问何光尘怎么了。
他那时候就感觉何光尘有点像个木偶,提一下动一下。
他问了,何光尘才轻声:“朋友…我们……”
他那会儿表达自己的意思还有点困难,有时候听他说话,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等到他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完整地表达出来。
迟星就听着他调整了几次语序后,才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们是朋友,迟星喊他妈妈喊得太客气,也太“外”。
但其实…真正的朋友之间不会太在乎这个的。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
迟星没有说什么,只想了想:“那我喊阿姨?”
何光尘就在眨了下眼后,嗯了声。
——迟星当时感觉他好像有点高兴。
一般情况下,何光尘的情绪不会外露,他很像个什么东西坏了的机器人,有点呆滞迟缓,高兴或是不高兴,都是那样的表现。
但相处多了后,迟星就慢慢抓到了一点规律,也能读出何光尘的情绪了。
很难用话语解释详细的,迟星就是能够感觉到。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心思就比较敏感.
和何光尘说定了,迟星就给华隐发了信息。
同时还跟华隐说了句他们要拍照,让华隐带着照相机过来。
华隐第一时间就回复了迟星。
——迟星每次给华隐发消息,华隐都是秒回的。
迟星猜是她担心何光尘有什么问题她第一时间没看见,所以给他设置了特别提示音什么的。
听说他们要拍照,最惊喜也是最担忧的还是华隐。
【华老板:阿野说的吗?】
【接财神:我提的,他答应了。】
【华老板:他没有什么应激反应或者排斥吗?】
迟星看到这话时,顿了顿,随后面不改色地打字:【没有。】
华隐他们太过小心何光尘了。
何光尘没有那么脆弱,他本质上还是个很强大的人,他不是个鸡蛋。
再说就算是鸡蛋,外面也有一层坚硬的外壳,摸一摸,轻轻敲一敲也不会碎。
想让里面的鸡仔出来,不能直接打碎蛋壳,也不能把壳加固得更厚更大,而是应该让其自己破壳而出。
无论怎么样,迟星希望何光尘能够好起来。
因为何光尘……他不该变成这样的啊。
而且他能够感觉到,何光尘在他面前一直在努力克制着,在努力“变回”人。
迟星放下手机,对上何光尘直勾勾到显得有几分呆的目光,歪了下脑袋:“怎么了?”
何光尘缓慢地眨了下眼,他动了动唇,很明显是想说什么的,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想说迟星笑起来好看,想说他喜欢看他笑,想说他歪脑袋的动作也好可爱……
他不能说。
这是变态的、恶心的……
他……
“……何光尘。”
觉察到何光尘的状态有点不对,迟星上前一步,喊了声:“何光尘。”
听到自己的名字,何光尘又很明显地瑟缩了下。
他抬眼对上迟星担忧的目光,昏暗的环境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他抬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时,摸到的衣物也让他放松了很多。
“…没,”何光尘滞涩了下,才用微颤的声音说:“没事。”
别担心他,别皱眉。
他的阿星……
就该永远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迟星没有跟他说别多想,也没有问他刚才怎么了,而是放心地笑了笑,转而问他:“你今天下午想做什么?”
何光尘垂眼陷入了些思考。
迟星就等着他,还顺便喝了口水。
“…画画。”
何光尘抬眸看向他,那双阒黑的眼睛有点亮:“我想看你画画。”
迟星微怔:“…但是你家好像没有画具。”
何光尘却点头:“有。”
他让母亲买了,放在了这边。
因为记着是迟星的东西,是买给迟星的,所以他不会去碰,他很小心地放在房间里,就等着有一天能看迟星画画。
“那好啊,我们去拿。”迟星弯眼:“放在哪里了?”
何光尘起身,语调缓慢:“我去就行了。”
不能让迟星进他的房间。
迟星也没有强求:“好,那我在这儿等你。”
听到这话,何光尘顿了顿,第一时间没有动作,就是看着他。
其实何光尘盯着人的时候,是有点恐怖的。
他不是那种温和的长相,五官间也没有半点儒雅,大概是因为无论是华隐还是游沧浪都是很英气锋锐的相貌,所以何光尘长得是充满攻击性的。
帅是帅,但配上他眸色过深的眼瞳、眼下的一点青黑,还有那很明显的健壮身躯…简直就像是罪犯电影里的大反派。
迟星一开始也不太喜欢被何光尘盯着,对于他来说,何光尘的目光太过赤丨裸。
可后来他也慢慢地习惯了,尤其他确定了何光尘不会对他做什么,那被盯就被盯了。
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迟星对上他的视线,耐心道:“我就在这儿,我不会走的。”
何光尘先嗯了声,还没完全褪去锈迹的大脑在应声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对不起。”
“没关系。”迟星弯弯眼,不厌其烦地跟何光尘说:“我要是离开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何光尘眼睫稍动:“……好。”
何光尘上楼去拿东西了,迟星就坐在沙发上等着。
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松了口气的模样,就是很寻常地坐在沙发上。
何光尘的动作比较慢,迟星等了会儿,才等到他抱着一个箱子下来。
何光尘把箱子打开,迟星就凑过去。
里面有画板,还有素描纸和各式铅笔,铅笔都削好了,但套上了套子,把尖端给藏了起来。
迟星能够理解华隐他们对何光尘的全方位保护,但何光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脱敏。
所以迟星自若地拿出了板子和纸,一边问他:“说起来,你会画画吗?”
迟星是知道何光尘会画画的,华隐跟他说过。
何光尘小时候就学过画画,后来他…用迟星的话来说,就是他也有自救过。
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
但画画这个东西……迟星觉得调节情绪不是特别好。
有时候不一定能够有效地转移注意力,反而会让人更加陷在情绪里。
他也跟华隐提过想看看何光尘画的画,想试着从其中分析一下。
只是华隐很抱歉地跟他说他们手里没有何光尘的画。
何光尘不让他们看他画了什么,他甚至不允许别人进他的房间。
所以迟星总是很费解。
他想不明白何光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但是迟星没有暴露出来他知道何光尘会画画这件事,因为这是一个话题点。
何光尘很轻地嗯了声:“我学过。”
迟星好奇:“你学过什么?素描、速写、色彩?”
何光尘慢慢道:“我都学过。”
他又说:“但是,不是很厉害。”
他只会画迟星,别的都是一塌糊涂。
迟星:“你不是美术生,但这些都会,也很厉害了。”
他说完,就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何光尘的反应。
听到迟星夸自己,何光尘很明显地顿了下后,嘴角扯出了个带着僵硬感,却又明显是发自内心的笑。
迟星特意等了等。
但何光尘没有说什么,迟星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今天引导何光尘主动聊自己又失败了吗。
这个念头诞生的刹那,就听何光尘开口:“我……”
他轻轻地说:“我以前会的东西,更多。”
迟星知道。
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只是他是初中部,何光尘是高中部。
他初一那会儿,听说了很多何光尘的事。
高中部的校草,成绩特别好,据说还要参加数学竞赛。
再然后……
他突然休学了,也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了话题里。
迟星原本都要忘了何光尘了,没有想到何光尘的资料又递到了他面前。
这一次和那些风言风语不同,他印象中优秀、就该发光发亮的学长,变成了很糟糕的模样。
迟星看不得这样的事。
他见不得一块美玉粉碎。
这也是他答应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何光尘在迟星好奇的目光下,有点不确定道:“我会拼魔方。”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能大大方方跟迟星炫耀,但他被否定太多次了,太多“你是个废物”“你就是垃圾”“你的存在就是世界的危害”……诸如此类的声音萦绕着他,让他不确定自己会的东西究竟算不算得上厉害。
何光尘其实也知道不能去听,但他被困在了原地,被撕扯着往后走,快要连挣扎都做不到了。
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什么时候,迟星都永远是他能拽住的那根稻草,是照进他世界里的光。
坚韧的、璀璨的,让他害怕,却也让他忍不住想要抓住。
“!”迟星微微瞪大眼睛:“你会魔方!”
他惊喜道:“你可以把六面都拼好吗?!”
他说话声音大了点,何光尘却是第一次没有感到惊惧,记忆里的大声呵斥后伴随的疼痛也没有从脑海深处里翻涌过来诞生幻觉影响他。
他又没有觉察到地笑了笑,一颗心也跟着迟星、因为迟星跳动:“嗯。”
迟星:“那我明天带我的魔方过来。”
他说:“我买回来打乱后就再也没有拼好过了。”
何光尘瞬间就紧张了:“我…我不知道……”
他的语言系统还没有完全恢复,一绷起来,说话就不利索了。
迟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没关系。”
他叹气:“反正我也一面都拼不好,你试试,多点可能性嘛。”
何光尘放松下来,又开始期待明天:“好。”
他想拼出来,想让迟星开心。
迟星笑着把画纸在画板上夹好,又问他:“你想要什么?”
何光尘怔了下,第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迟星是问他想要什么画,但他张了张唇,那个“你”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锁在了身体里,找不到钥匙。
迟星看在眼里,心中暗笑,故意用道具枪的枪口划过对方的脖颈,划过锁骨,在何光尘肩膀上敲了两下:
“会用吗?”
何光尘摇头。
何光尘没演过需要用枪的戏,迟星其实早知道。
但他会。他又抬起两臂,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动作,接着放下,看向何光尘,轻笑一声:“呵,枪都不会用,怎么当我小弟?”
看到对方的耳尖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迟星满意一笑。他知道自己持枪的动作流畅而娴熟,搭配上这身装扮,一定是极有魅力的。
是的,这就是迟星的新策略——决定利用红锁的bug来刷分后,他专门去观察了上次红锁期间何光尘情绪变化的波形图,发现每次波峰的数值也是不尽相同的,所以他推测,即使是做那件事,也不代表就能获得很高的情绪能量,还是需要看当时的情境。
比如说,那件事做得太频繁,失去新鲜感了,情绪数值就有可能达不到一百,那他就获得不了加分,还会倒赔三百多。
所以,靠红锁刷分还真不是件能躺赢的事,还是得用套路。
首先频率不能太高,其次也不能太有规律。最重要的是……必须让何光尘觉得,睡他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是奖励。
一直撩,一直不给,积蓄情绪压力,攒到对方受不了,再用一次红锁的时间集中收割。
这是迟星新想的刷分之道——他可太机智了。
想到这里,迟星又笑了,他侧过身,凑到何光尘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晚上来我房里,教你用枪。”
迟星愣愣开口:“这是……周边?”
“粉丝自己做的,送了我一对儿。”
一对儿……迟星又拿过那只带翅膀的小白狐。嗐,什么翅膀,那是他在戏里用的法器扇子啊!
他把小白狐拿起来,捧在手里擦拭了几下,还是不敢相信,小心地确认:“所以这是代表我的?”
却见何光尘点点头,接着轻笑一声,竟然贱嗖嗖地学了一句:
“什么丑东西~”
第50章 迟总喜见网友
想起自己刚才的酸话,迟星简直羞愤欲死,恼羞成怒道:“是我你不早说?!”
何光尘只是耸耸肩。
迟星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发得没道理。也是,他在戏里演的角色就叫“白金狐”,看到白狐挂件的时候,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吗?
只是当时这东西挂在林楠的包上,他心里不爽,竟一点没往这边想。
四天后,《无涯曲》棚拍部分完成。
在最后一天拍摄结束后,剧组里每个人都神神秘秘的,时不时还背着何光尘说几句小话。
直到晚上聚餐时,谜底才被揭开。迟总穿着戏里男主师尊的戏服和装扮款款走出,还推着一个精致到令人赞叹的蛋糕。
所有人起哄鼓掌,齐唱《生日歌》,男主何光尘的脸上露出了两分懵逼、三分惊喜和四分的感激涕零,最终和心爱的师尊深情拥抱,为他的25岁生日留下了感人一幕。
这些温暖的画面都被拍摄下来传到网上,充分展示了剧组的人情味。
尤其是迟星穿着师尊的衣服走出来的那个画面,简直是剧情走进现实,让CP粉们一顿尖叫、反复去世,而此时已经粉丝过万的“屁股太太”更是怒写八千字车文以庆祝她CP今日结婚。
另外那只艺术品级别的生日蛋糕,也很快火遍全网。在那之后Lisa的工作室很快推出了同款限量小甜品,搭配《无涯曲》的周边小礼品,很快卖到断货,甚至在甜品圈子里引起了一阵跟风热潮。
但这些何光尘都并不在意。他关心的只有接下来的假期,只有那个约定。
棚拍部分结束后,余下的还剩大概五分之一的场次,需要外景拍摄。在前往外地取景之前,剧组需要修整10天时间,演员们得以暂时休息。
在生日后的第三天傍晚,何光尘一个人前往了迟星所说的地方。
这不是迟星第一次邀请他了。但最早那次太仓促,后来又都是在工作期间,他没时间好好准备。
况且以前都是在一起吃东西、对戏,而这次可是……
“来我家,玩儿点刺激的。”
每次一想起那天迟星的表情,何光尘就会感到口干。
他甚至开始纠结穿搭,试了几件衣服,对镜子一看,都觉得太做作,像求偶的孔雀。
最后还是选了简单的白衬衫。上次这么穿的时候,迟星夸过他,对方应该挺喜欢的。
何光尘提前半天洗了澡吹了头发,甚至还难得地喷了点香水。万事俱备,他买了束花,一个人驱车前往了迟星给的地址。
迟星所说的地方地处郊区,是海市很高档的一处别墅区,整个小区依山坡而建,里面道路弯曲错综,每个庭院相隔很远。
那地方太难找,何光尘尽管出发很早,等找到迟星家门牌时,还是迟了十分钟。
门前早已有管家在等候,对方叫他“何先生”,引他进屋,也不多做寒暄,直接说:“迟总已经在等您了。”
何光尘跟着对方走进书房,却没见到迟星的影子。对方又带他穿过书房,拐到房间最深处,一台书柜的后面,只见那里竟立着一扇黑色的金属门。
何光尘挑眉,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管家打开门,指向门内:“迟总在下面等候您多时了。”
是的,确实是“下面”……那门后的不是房间,而是一道向下的楼梯走廊。
走廊内的灯光有些暗,向未知的地底延伸而去,让人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何光尘皱眉:“他在下面?”
管家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何光尘想了想,迈步走了进去。
管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何光尘一路往下走,等走到大概地下二层的样子,他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看见眼前的景象,何光尘顿住脚步,控制不住地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只见眼前像是一个展厅,陈列着各种长度的皮鞭、皮靴、夹子、奇形怪状的蜡烛、束缚带,还有许多他根本看不出用途的刑具……
这些可怕的东西摆满了地下室,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堪称壮观。
这小姑娘虽然奇怪了点,但业务能力过硬,还多才多艺,剪视频写文做周边都会,实在是个人才啊。
林楠停住步子,认真想了一下,说:“谢谢迟总,我挺满意现在工作的,师父也很重视我,暂时不打算换地方。”
迟星点点头:“好吧。”
也能理解,对方所在的也是挺好的公司。追星是追星,工作是工作,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那好遗憾,以后有意向再联系我吧。”他笑了一下,冲对方竖了个拇指:“加油喔~”
看到来自偶像的祝福,林楠受到了鼓舞,脸又红了起来,眼睛瞬间亮成了星星,激动握拳:“好!我会努力产粮的!”
说完挥挥手,转身就往大巴车的方向跑了。
迟星:“……啊?”
让你努力工作,不是、不是让你产粮啊……屁股太太手下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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