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进来做什么?”裴董不耐烦地对裴清歌道,“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
裴清歌说:“我听听她的纳米微晶玻璃,我有兴趣。”
他脸转向宋枝意,“可以吗?那天我看你不想跟我说话就没再打扰。”
宋枝意觉得他物理系教授,可能对这些特殊材料有兴趣,便答应,“随意。”
裴董倒是没再赶他。
看得出来裴清歌虽然逆反,裴董虽然嘴里天天喊逆子,但是,到底是长子,对他可能有些执念,不然当年也不会夺子大战夺那么激烈。
宋枝意的团队开始意气风发地介绍她们的新产品,介绍完之后,裴清歌鼓起了特别热烈的掌声。
宋枝意循声望过去,心底一笑。那双看白净修长的手掌鼓起来居然这么响亮。
她这几天处处碰壁,还真是第一次有人给他们那么热烈真诚的掌声。
“非常棒的材料,研究制造这个肯定花了很大的功夫。”
大概是国外吃糖长大的,他很习惯鼓励别人。
裴董却睨他一眼,沉吟道:“成本比正常屏幕大。对很多人来说屏幕就是块屏幕,客户大多数有侥幸心理,买的时候不会考虑屏幕会碎,并不一定愿意增加成本。这事儿对我来说多少有点风险,所以,希望显越也便宜一点。”
裴清歌专拆自己老爹台,“就是你这样,创新才越来越少。这么好的产品,鼓励一下怎么了?”
裴董这暴躁脾气,就差伸手打他,使劲给他使眼色,“你鼓励供应商,没人来鼓励老子啊,你就是见不得老子好。到时候价格贵了卖不出去就是卖不出去,亏你老子的钱不就是亏你的钱?!”
裴清歌:“那既然是我的钱我是不是有权力亏?”
宋枝意:“……”
出人意料就是他的个性,还是克爹败家就是他的使命?
不知道为什么,宋枝意觉得裴董内心不知道骂了多少个“淦”。
显越的众人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苏嫣眨巴了两下鹿眼,在裴清歌和宋枝意两人身上打量,几度流转之后,然后脑袋亮起了小灯泡!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好配!!!!
裴董被他噎住,气得吹胡子,“回你的学校教书去,这儿不适合你!”
裴清歌完全不理他,屁股像是黏在凳子上,目光转向宋枝意继续鼓励道:“我帮你留意下,你这款产品,军工航天机器人什么都能用。全世界最硬,在我看来就很厉害。”
他这么一说,整个团队都被鼓舞了,一直在承受打击的众人眼中散发着光芒。
宋枝意也欣然答应,“谢谢。”
裴清歌却不怎么正经地说:“祖国母亲谢谢你。”
众人哄堂大笑。
宋枝意也笑,心想:就您这在祖国母亲怀抱里待了没几天的娃也能代表母亲谢谢我了?我可亲生的。
裴董观察了下这些年轻人,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不知为何他有点动容,向来精于计算的他,此时此刻却愿意给这些有冲劲的年轻人一份嘉奖。
他说:“凌锐明年会推出个高端系列,就用显越的这款屏幕吧。”
宋枝意眼睛一亮,全场倏地静下来。
静下之后,到底是一帮年轻人,没能控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兴奋至极,会议室的气氛徒然变得热烈又高昂,像是刚听完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激荡的情绪沸腾到能掀翻屋顶。
宋枝意立刻道:“那我发您合同看看。”
裴董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道:“合同条款跟过去没区别的话,直接签了吧,省得你再跑一趟。”
宋枝意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爽快,价格都不还。
碰了那么长时间的壁,终于顺利了一次。
她和她的团队都太需要这份肯定了。
会议结束,裴清歌跟她加了微信。
宋枝意的微信名很简单,就是显越宋枝意,很官方。
裴清歌低眉,脑子微微一转,给她改了昵称:miss犟。
晕倒都不想被人发现。
他当着面给她发了个微信:【有机会帮你介绍。】
桃花眼对她笑笑,潇洒地走了。
宋枝意目送他的背影,这人的气场改变了今天这场严肃的会议。本来今天应该是厮杀价格的战场,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这样。
宋枝意跟凌锐签完合同,感觉京城的空气格外清爽,呼吸进体内通体舒畅。
暮色四合,宋枝意捧着份热腾腾的合同,捧了束鲜嫩欲滴的鲜花直奔医院,一打开门就报喜道:“爸,妈,签了两份合同,新产品裴董签的!价格达到了预期价格!他没还价,他没还价,他居然没还价!”
宋建明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听见这消息更神采奕奕,“好好好,我们枝枝真棒。”
倒是夏冰有些担心,问宋枝意,“跟顾御洲见过了?”
宋枝意拨弄着紫罗兰叶子的手一顿,微笑说:“他不会为难我们家。”
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
夏冰心里七上八下却不敢问。
女儿该不会……
宋枝意拨弄好了紫罗兰,宋建明说:“对了枝枝,明天晚上有个拍卖会,我之前托人查的白玉镂雕龙凤纹佩出现了。”
“哦?就是爷爷念叨的那个?”
这枚玉佩是宋家的传家宝,其实宋家祖上就辉煌过,但宋爷爷小时候家道中落,他无奈之下当了那块玉佩。宋爷爷不久前过世时,忽起执念,一直念叨他当了传家宝,没脸去见宋枝意的太爷爷。
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在念叨这事。
宋枝意当时也在现场,这场面,几乎也成了她心理阴影。那是她第一次目睹亲人去世。
宋建明说:“是的,你去帮我拍回来吧。”
宋枝意:“嗯。”
宋建明笑道:“说来真巧,居然这时候出现了,之前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我手术前出现,这可真是太巧了。看来你爷爷急着见我喽。”
宋枝意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刷白。
宋建明肺癌ii期,发现得不算太晚,如果好好治疗,还是有希望治愈的。她一直很乐观,她觉得他的医疗条件那么好,一定能治好的。
但是,他后天会做手术,明天她爷爷念叨的传家宝拍卖。
这让宋枝意不禁担心,手术会不会有意外。
夏冰作势拍打了一下宋建明,“你说什么呢?!”
宋建明呵呵讪笑两声,看见宋枝意刷白的脸,笑道:“没事没事,你爷爷最宝贝我,舍不得让我那么早去见他。”
宋枝意却笑不出来,离开病房回家的时候,整个人像步入了阴森的森林,到处笼罩了一层阴霾,她迷失在途中,不知归处。
宋枝意很爱她爸爸,不说别的,就说她爸爸事业有成后依旧顾家,不在外面胡来,就鲜少有人能做到。
如今虽然是二十一世纪,但很多人的思想还裹着腐朽的裹脚布,重男轻女。宋建明在有钱男人堆里,周边氛围乌糟糟,他必须要有足够的定力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没儿子更是有钱男人出轨养小三的借口。
某次,她听见有人在宋建明面前嘴贱,说他没儿子,以后不都是别人家的了?也不偷偷生个?
她听到了心中一惊。
女儿,在父母眼里,是别人家的?
父母是孩子的信仰,她那时候很慌,如果父母不再是她的栖息地,那她的灵魂会如何孤独的流浪?年少的她不敢想象。
然而,宋建明直接怼他,说:“你女儿是别人家的,我女儿永远是我家的。不管她嫁不嫁人。”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的灵魂无论去往何处,都是在自由飞翔,而非孤独流浪。
她也听见过别人问他道:“反正就一个女儿,这么累做什么?”
宋建明说:“我努力点我厉害点,她就不是个普通女孩子,是个公主。”
听她妈妈说,为什么给她取名叫宋枝意,因为她爸爸要表示宋家这条枝开得如意。
她从小就知道这份父爱很珍贵,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份父爱的珍贵。
看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有没有能力另当别论,很多人生了女儿成了他们懈怠懒惰的借口。殊不知,将自己女儿身无分文的推入这个社会,就如羊入虎口。
也不是不知,只是有的父亲选择视而不见。
对宋枝意而言,就像世界上只有一个矿山能产出珍贵的宝石坦桑石,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宋建明。
这世界上永远只有一个男人,为她手执最锋利的剑,却把最娇艳的鲜花都给她。
那就是她父亲。
“周叔,明天凌晨五点起来,送我去北城庙里上个香。”
翌日一早,黎明时分,夜色浓稠,暗淡无星,宋枝意就起床了,虔诚地上香祈福,祈完福之后,又去公司上了一天班,晚上八点,拍卖准时举行。
宋枝意捡了个特显眼的前排位置坐,深怕有人看不见她举牌。
坐下来后,身后人头攒动,陆陆续续现场高朋满座。
不久,听见身后有个很嗲很甜的声音,“那个白玉镂雕龙凤纹佩我好喜欢。听说有上百年历史。好期待。”
那声音嗲得宋枝意起了层鸡皮疙瘩。哪怕她骨头都被嗲酥了,但对方语气中的势在必得让宋枝意警铃大作。
那抱歉了,虽然您这么可爱,但您喜欢就喜欢吧,它我要定了,宋枝意心想。
她又在心里补了句:希望她没钱。
“那家瑜要的话,肯定是你的了。”另一道女声说。
宋枝意:“……”
家瑜是……佳瑜?佳虞?家虞?
还是方家瑜?
不会这么巧吧,她对家瑜这两字太过敏了。
“毕竟方董给你三十亿让你随便拍珠宝。”女声接着道。
好吧。
真是方家瑜。
那完蛋,比她有钱。
宋枝意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转头跟人家说一下,这是她家传家宝,希望她大小姐割爱。但万一她大小姐对她上次成人礼晕倒颇有微词,那她岂不是更容易上头跟她杠上?
宋枝意决定不动声色。
“啊啊啊啊,是花三十亿买珠宝当嫁妆,而不是嫁妆就是三十亿。”女声越说越激动,“哎,羡慕啊,你的投胎简直是十亿分之一的概率。实在太会投了。比不过比不过。”
方家瑜笑起来声音都甜,“语馨说笑了,你投胎也是十亿分之一呀,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御洲哥哥的妹妹的。御洲哥哥,你说是不是?”
宋枝意脊背忽地一僵。
顾御洲在身后?
那女声是顾语馨?这么多年了,声音真没听出来。
顾御洲淡声说了一句顾语馨,“做我妹妹还不知足?”
顾语馨嘟囔说:“堂哥又不是亲哥。你又不给我钱花,家产也不是我的。看得见摸不着,更气。”
宋枝意颇以为然。顾御洲以后还是会成为方家瑜的丈夫,都是方家瑜的。顾御洲能给他堂妹的不过是个名气,顾御洲的妹妹。没别的了。
顾御洲冷酷无情,“要钱自己赚。”
顾语馨嚷嚷,跟方家瑜告状的模样,“家瑜,你看你看,他超过分的,没半点同情心!”
方家瑜笑得像是山谷里的风铃,空灵清脆,好听极了。
宋枝意觉得爸爸交代的事儿难办了,低头在宋家一家三口小群里发了个微信:【方家瑜也来参加拍卖了,恰好对玉佩很有兴趣。】
夏冰回复:【你爸说一亿以内拍。超过就算了。】
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
那是爸爸的嘱托,是爷爷的执念,是宋家的脸面!
但看看她个人银行卡里的活期余额。
“……”
什么时候只有冷冰冰的九位数了?
草,最近真投资太多了。
这次拍卖会所得款项都用于公益。
第一件物品的照片放大在大屏幕上,俨然是:“5003t钛壳百达翡丽。”
宋枝意睫毛倏地一颤。
那是她九年前跑去国外拍的一款限量百达翡丽,全球唯一。
那天还蛮坎坷的,她为了给顾御洲惊喜,悄悄去的拍卖场。从拍卖场出来,被人盯上了,她回酒店的时候,飞车党呼啸而过,把东西抢走。
她那时候也真是年轻气盛,居然敢去追。再次证明了她生来就是狮子,不是兔子。她跟人家飙了一路车,七弯八拐地你追我赶,绝不认输绝不放弃。
跟着他们进一道小巷本来还以为要接着飙速,没想到对方不跑了,掉头。她遭到了强烈的反击。
“……”
两人停下车,砸她玻璃窗,将她从车里逮出来。
她与对方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顾御洲带着人赶到。
可她那时候已经挨了揍,从骄傲的狮子变成落平阳的狮子,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她永远忘不了顾御洲见到她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凌厉逼人的气势。
那才是丛林之王,狂怒到摧山拆地,野性却又不失优雅。
那种攻势和神情从容到没人会觉得他疯了,可她就觉得他确实已经疯了。
他亲自动手,将他们的脸往碎玻璃窗上摁,两名劫匪的脸瞬间血肉模糊,哀嚎声将寂静幽黑的小巷渲染成恐怖片……
但奇异的,那时,她没有害怕。
炙热的岩浆里,也有耀眼夺目的璀钻。
汹涌的海浪里,也有永不沉没的孤岛。
他转身,就会收起所有锋芒,给她盛大温柔的拥抱。
后来,他抱紧她,说:“我缺那一块表吗?但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枝枝,你好好记住,什么都没你重要,什么都没你重要,什么都……”
什么都没你重要,循环了无数遍。
现在,拿出来捐了,大概是,她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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