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安好不容易从中间挑出件说得过去的衣裳, 只有腰部开了个破洞。
F看上去挺失望，觉得他没品位。
唐玉安换好以后，F又拉住他, 说要给他上点妆。
这让唐玉安疑惑：“我要去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F一边把他的头扶正不让他乱动一边回答道：“酒店而已。”
“酒店需要穿成这样？”
F解释说，这就是正常的工作服, 客人看得开心。
唐玉安抿了抿嘴唇：“你说的这个酒店……正规吗？”
F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拨了下他的头发。
“还蛮正规的，如果死了人会有专门的团队来收尸。”
唐玉安：！
还真是贴心呢。
F动作很快，画好之后, 给唐玉安拿了个小镜子过来, 有些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唐玉安如实答道：“有点像被人打了。”
F：“……这是烟熏妆！烟熏！算了，跟你解释也没用，快去吧, 铁手在等着你呢。”
唐玉安对这装扮多少有些欣赏不来，而且去找铁手的路上发现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看，让他浑身不自在。
应该……还不至于太奇特吧。
显然，铁手和F的审美高度一致, 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不错, 有点像样了。”
至于像什么样，唐玉安并不想知道。
铁手告诉他, 六哥今天会收一批货，都是改进过的最新版义肢。
“我已经安排好了, 让你作为服务生混进去, 想办法把货带回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距离药效发作还有二十个小时, 足够了。”
他这算盘打得好, 如果唐玉安完成了任务，自己可以凭白得到货物, 如果他完不成，也必须老老实实回来当牛做马。
他亲自从武器库取了一把能够随身携带的便捷激光手枪，郑重地递到唐玉安手中。
“去吧，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唐玉安假笑着收下了，却根本不觉得自己拿着这把小枪能掀起什么波澜。
事实上，他压根没打算替铁手做事。
等这些人一把他放到酒店他就找机会溜走，等安全了就用生命值兑换万能解毒剂，再想办法自己去自由之城。
铁手安排一只眼送他，一路上唐玉安都如坐针毡，因为一只眼总是盯着他看。
唐玉安摸了好几下，确认自己脸上没有东西。
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又引发了一只眼的嘲讽，用鄙夷的眼神审视他。
唐玉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对方手里拿着长枪，他可不想跟这尊大佛找不痛快。
他坐在越野车后座上假寐，不再关注一只眼的动作。
一段时间后，车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外面的景色也从荒原变成了城镇。
说是城镇似乎也不大准确，这儿的房子像是杂乱无章的线头，这里冒出来一点，那里又出来另一个，彼此之间完全没有关联。
目的地酒店算是这里最高的建筑，唐玉安正要下车，一边的一只眼却抓住了他的胳膊，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玉安没开口，对方以为他被震慑住了，正欲接着打压，却见唐玉安分开姣好的双唇，颇为认真地问道：“哪一句？”
一只眼：……
他手上用了点力：“你别装蒜，我告诉你，就算你那能力是真的，也别想在这儿动手脚……不过没关系，老大早已让我安排好了撤离方案，如果你被发现了，会有人接应你离开。”
说着，他将一个制成胸针模样的通讯器别在唐玉安的衣服上：“或者……你也可以直接知难而退，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唐玉安觉得他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说话答非所问。
“你还是没告诉我哪一句啊？”
一只眼：“……你在跟我装傻吗？当然是你跟老大要奖赏的那一句！就凭你还想做三把手？下辈子吧！”
唐玉安顿时理解了，眼前这位是在嫉妒他有机会扶摇直上。
但唐玉安可不想要这烫手山芋，更不想因为他人没来由的情绪耽误时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你说的都对。”
一只眼更气了，以为他瞧不起自己，恶狠狠地推了一把唐玉安将他推出车，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唐玉安没有回头，直接按照说好的流程朝酒店后门走。
现在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逃跑不能着急。
铁手已经提前打点过了，一位工作人员给他开了门，还在他胸前挂了个服务生的小牌子。
他笑着端起盘子走入一楼大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地方。
事实证明，F这么打扮他是对的——这儿到处充斥着各种奇装异服的客人，自己要是不入乡随俗，多半会引人注意。
情报表明六哥他们在二楼交易，唐玉安在周围绕了一圈，发现有个包厢外面站着几个保安。
虽然那些人没有穿制服，也在假装作为客人融入这里，但唐玉安通过他们的动作和神情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工作。
这样一来，混进去变得很难，众目睽睽之下拿到东西全身而退就更是难于登天了。
这让他觉得铁手根本没想让自己拿到投名状，只是要找个由头把自己变成听话的工具而已。
幸好唐玉安不怕他的毒药，眼下正寻找着出口。
赶紧离开，出去换一身装扮，让这些人都找不到他。
但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唐玉安发现几个出口外竟然都有铁手的人！
可恶，下药还不够，就这么提防他逃走？
正当唐玉安思索之时，一个熟悉的侧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好像冷风吹进了骨头里，唐玉安拨开发酒疯的客人，快步走了过去。
影影绰绰中，他终于在灯光的映照下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王文。
唐玉安第一反应是喜悦，他没出事，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王文没注意到他，正转过身和另一个人谈笑风生，手里拿着高脚酒杯。
唐玉安心脏咚咚直跳，在这里遇到一个熟悉的朋友真的太好了，他瞬间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了。
他压下激动的心情，走到王文身前，对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冷冷地问：“有事？”
唐玉安愣住了。
怎么回事，他没有认出自己？
难道是自己的妆太浓了？
“是我。”
王文没回答，他旁边的高个子朋友倒来了兴趣，插嘴道：“腿哥，这人你认识？”
见王文没说话，他又追问道：“这么漂亮，什么时候睡过的？”
唐玉安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腿都经过了机械化。
王文挠了挠头：“还真记不清了……诶，我们什么时候搞过，是不是去年在自由之城？”
唐玉安后撤了一小步，这不是王文。
他当即就排除了失忆的想法，除了声音，习惯动作也对不上。
就好像……这个叫腿哥的人，偷了王文的脸。
他脑子一团乱麻，觉得有些恐怖，像是有一个陌生人穿上了朋友的皮，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诡异。
唐玉安忍不住想要离开，腿哥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路，面上还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别走啊，是我记错了吗？抱歉啊，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实在是我记性不好……这样，你别工作了，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他一说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明显已经喝得半醉。
唐玉安本想拒绝，但他太迫切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便点了点头，任由腿哥把他带到一个小包厢中，就在六哥隔壁。
这么巧，让他怀疑这个腿哥就是跟着六哥来的。
很快，他的推论就得到了证实，因为又一瓶酒下去，腿哥就变成了一个全自动信息泄露机。
他一会儿带着壮志豪情把自己要债时以一敌十，最后用两条腿的代价将所有人都打翻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一会儿又开始大骂老板。
“王六那个老不死的，义肢那么肥的利润，全被他一个人独吞了，活该有今天这一劫……”
令唐玉安感到奇怪的是，腿哥自己喝醉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他的高个子朋友也一点不拦着他，任凭他把本应保密的事情说给自己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听。
腿哥终于受不住一头栽倒，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清醒的，唐玉安觉得形势不对，说了句自己要回去工作了就想离开，却被高个子拦下了。
对方不紧不慢地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他请了回来，拉开椅子，给他倒了一杯调味酒。
“小美人，坐。”
唐玉安觉得他的声音冷腻油滑，像一条湿淋淋的鱼，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等唐玉安坐下，他站在后方用双手压住唐玉安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问道：“工作一定很累吧，要不要听一首交响曲？”
唐玉安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但肩上的力道提醒他这也是一个加强版的人类，只能点点头。
对方看了眼时钟，喃喃道：“应该马上就开始了。”
唐玉安以为他说的是大厅里的表演，但音乐没听到，枪声却从隔壁传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瞬间想起腿哥说六哥今天“该有一劫”。
高个子在枪声中跳了几个舞步，然后和唐玉安碰了一下杯。
他站在墙壁上巨大的油画面前，张开双臂，对唐玉安说：“不论你是谁，多谢你陪我度过这段美好的时光。”
唐玉安觉得他脑子有病，便说不客气，很高兴为您服务，但领班在找我，我该走了。
他走到门边，却被拽着衣服上的链子拉了回来。
高个子把他当作舞伴绕了一个圈：“抱歉，今天对我太重要，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何况，你根本不是这里的服务生，对吗？”
第52章 真会玩
没有露出被拆穿的慌乱, 唐玉安反而上前一步：“为什么这么说，是我服务的不到位吗？”
高个子按住他想要倒酒的手：“你倒的我可不敢喝。”
天可怜见，唐玉安手头可没毒药。
枪声逐渐消弭, 高个子拽起唐玉安走出了包间，兴致盎然道：“走, 陪我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外面一片狼藉，战场波及到了路人，众人四散逃窜。
酒店的安保对这种暴乱见怪不怪，缩起来等着事件平息后出来收尸。
一个伪装成客人的保镖倒在门口, 身中数弹, 高个子带着唐玉安绕过那滩血迹，十分好心地提醒道：“小心，别弄脏了鞋子。”
这股装模作样的绅士劲, 让唐玉安觉得他在演一出独角话剧。
隔壁的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入目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尸体与断肢。
桌椅被砸得粉碎，高个子拽着唐玉安，走到角落里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前。
唐玉安辨认了好一会儿, 才认出来这是六哥, 此刻半张脸已经被打碎了，正汩汩往外冒血。
但人还活着, 吊着一口气。
眼看时间不多了，高个子在他面前蹲下, 志得意满道：“六哥, 感觉怎么样, 需要医生吗？”
每个字都被拉长了, 显得假模假样。
六哥扭头吐了一口污血，里面躺着一颗牙：“平心而论, 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背叛我？”
高个子毫不走心地道歉：“这确实是我的不是，但没办法，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
他拍拍六哥的肩：“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义肢交易继续做下去，做的比你更好。”
听他这么说，六哥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刺耳，甚是可怖。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兄弟一场，我给你留了一件礼物，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瞳孔扩散，死得彻彻底底。
高个子替他合上了眼皮，先是两眼放光地拍了拍房间里的货物，然后转向唐玉安：“说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没有谁，上班赚钱而已。”
高个子背后的衣服突然被撕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脊柱中破出，竟是弯曲的利刃，在摇摇欲坠的吊灯散下的冷光中泛着寒意。
像一只人型蜘蛛。
唐玉安暗暗思忖，这儿的人怎么二话不说就亮出身体里的武器，这难道是什么军备展示的固定流程吗？
还不等唐玉安发问，高个子先开口了：“你认识那张脸，你是他什么人？”
他果然知道王文！
唐玉安找了个无可回绝的理由：“我在找他，因为他欠我钱。”
高个子：“……”
这样似乎也能说得通，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那你可能短时间内找不到他，他正忙着躲通缉呢，悬赏金可高了，我找过他一段时间，一点踪迹都没有。”
通缉？
王文这家伙干什么了竟然被通缉了？
唐玉安心中大骇，面上却不显，直言问道：“那腿哥又是怎么回事，和他长得一样？”
“没什么，他也想拿赏金，就做了张面具想钓出同伙，结果一喝酒自己就给忘了。”
……真是好大的忘性。
高个子话锋一转，目露凶光：“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个叫王文的在哪儿，就没必要留下你了。抱歉啊，你看到的太多了。”
唐玉安：……
不是你非要带我来看的吗，看完之后又要灭口，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唐玉安也不装了，拔出枪想要反击，只是事情陡然生变，只听一声闷响，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洒在他的脸上。
睫毛轻颤，唐玉安缓缓睁开眼，满屋的血腥味中，他看向前面的一滩污泥，只有掉落的利刃表明这里两秒钟前还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唐玉安晃了晃头，把耳边的嗡鸣声赶开，低头看向自己的破洞衣服，已经被尽数染红了。
除了高个子，还有另外几人也同时爆开，屋里像是什么可怕的屠宰现场。
唐玉安想起六哥的话，原来指的是这个。
这些人的义肢里，都安了“礼物”。
想必他早就打定主意自己一出事就带着所有人走，真是兄弟情深。
唐玉安觉得他那几条蜘蛛腿放在地上碍事，便捡起来扔到一边，然后开始检查货物。
确认分毫没少，他联系了守在外面的一只眼。
一只眼本来以为他是走投无路想要撤退了，结果进来后发现情况似乎有些变化，根本没人拦他们，可以说畅通无阻。
跨过外面的尸体，一只眼踏入房间，顿时愣住了。
满屋的血迹中站着一个人，周身浴血，眼神平静无波，拿着枪的手随意地垂下，宛如杀神。
他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唐玉安看向他们：“你们来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这些人却不约而同地同时后撤了一步。
唐玉安：？
从他们肃然起敬的眼神中，唐玉安很快明白他们是误会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能让这些人忌惮自己。
于是他轻描淡写道：“都解决了，东西在那边。”
两人上前清点确认无误，唐玉安把枪收好，问道：“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吗？”
一只眼卡壳了几秒，才点头：“可……可以。”
唐玉安走过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一个矮个子好像愣住了，站在原地没有动，挡住了他的去路，几秒钟之后才慌忙让开，颤巍巍道：“刀哥……不，刀爷，您先走！”
态度转变之迅速，令唐玉安刮目相看。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怎么能不装起来。
唐玉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自顾自迈步向前。
回去的路上，唐玉安同样没有说话，一只眼却不敢跟他呛声了，甚至在唐玉安看向他时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旁边另一位小弟眼里满是崇拜，大着胆子问道：“刀爷，您是怎么拿着一把枪凭借一己之力干掉那么多人的？”
唐玉安不好解释，又怕夸大了容易漏馅，只说可能是身体改造过的缘故，危急状态下会突破阈值，他记不太清楚了。
“还有，别那么叫我，听着别扭。”
万一被铁手听见了，觉得自己凌驾在他上面，可能会不高兴。
小弟从善如流地改口：“小刀老板，你可太强了！”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地方，老板是他能想到的最尊贵的称呼。
回到了钢铁堡垒，铁手他们来到外面迎接。
F随意地磕着药，见越野车回来了，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看了过去。
希望这个新来的小刀还活着，不然她逗谁玩去？
几人下车，第一个下来的就是唐玉安，其余人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隐隐有众星捧月之势。
F：？
铁手早已从一只眼传来的消息中得知发生了什么，张开双臂大笑着走了过去，露出两颗钢牙。
唐玉安直接被他箍在了怀中，像一只被绑住翅膀的小鸟，觉得对方要是再用力一点他的肋骨就要断掉了。
铁手揽着他的肩，大声宣布道：“以后，这位就是大家的二哥了，今晚设宴，为大功臣庆祝！”
一片哗然之后，之前的矮个子最先开始欢呼，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叫他为小刀老板。
除了一只眼——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唐玉安知道他为何是这副反应，因为自己抢了他二把手的位置。
显然，铁手对自己太过满意，又把奖励往上抬了抬。
这可能是个麻烦，唐玉安想。
于是，他在晚上的聚餐前单独找上了一只眼。
一只眼打开门，看见是唐玉安，顿时拉下脸来：“你过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一想到他奋斗了那么多年才爬上这个位子，却被一个新来的小兵挤了下去，他心里就不爽得很，想给这人一点颜色看看。
但碍于铁手的面子以及唐玉安的能力他又不好动手，只能摆脸子表达自己的不屑。
唐玉安其实懒得去管这些钩心斗角，反正他是要找机会离开的，但为了预防这人给自己下绊子，他需要一点牵制的筹码。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一句话，就跑过来想要和你分享一下。”
一只眼骂了一句神经病就要关门，被唐玉安抬手挡住了。
“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在我进酒店之前，你告诉我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也成不了三把手。”
一只眼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是我口出狂言自己打自己的脸，你现在成了二把手爬到了我头上，你满意了吗？”
唐玉安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直言道：“老大同我说的时候你并不在场，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承诺给我的奖励的呢？”
空气瞬间凝固了。
唐玉安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监视他，他知道吗？”
一只眼表情紧绷：“关你什么事，我这是担心老大的安全而已。”
唐玉安装作要走的样子：“既然这样，我就帮你去找他邀个功……”
一只眼堵住他的去路，咬牙切齿道：“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唐玉安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子：“我要求的不多，相安无事而已。”
一只眼有些惊异，觉得唐玉安在哄骗自己。
唐玉安知道肯定不能指望他帮自己逃脱，就这丢三落四口无遮拦的性格，一定会把自己卖了。
所以，他对一只眼的要求只有不要碍事。
一只眼半信半疑，似乎觉得唐玉安奇怪，晚宴上躲得远远的。
唐玉安被簇拥在中央，怀里抱着黑猫，连着被灌了好几杯酒，铁手高兴，他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不好拒绝。
酒劲上来了，他面色酡红，抱着黑猫开始唱摇篮曲，唱够了就拿着猫腿当机关枪开始突突别人，幸好被F及时带下去才没闹出更大的笑话。
饮酒过度导致唐玉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疼欲裂，整个人迷迷糊糊，差点被绕脚的黑猫绊了一个跟头。
他摸了摸猫头：“咪咪你是一个移动路障，去一边玩吧。”
咪咪却一直喵喵叫着不肯走，站在门口不断回头。
“你是……要我跟着你走？”
咪咪好像听懂了，一边叫一边带着唐玉安来到走廊上。
唐玉安一时以为自己是没睡醒，揉了揉眼睛，确认没看错后，发出了和当时的金山同样的评价：“这儿怎么还有个死人呢？”
“尸体”动了一下，扶着栏杆坐了起来，原来是一只眼，此时脸上有红斑，头发如同放了半年的干枯乱草，眼神呆愣。
一看就是被电到了。
“没死啊，那就好。”
唐玉安这才意识到咪咪脖子上的装置松了，有点疑惑自己刚才怎么没被电到。
既然一只眼没死，唐玉安也不必管他，他会自己嗑药恢复的。
走廊很窄，他抱着猫从呆滞的一只眼身上跨了过去，找F问清咪咪现在是什么情况。
结果F告诉他，项圈装置好像能帮助它控制自己的能力。
“这个小坏蛋，现在想电谁就电谁。”
唐玉安捏了捏它的耳朵：“所以你是故意电一只眼的？真乖。”
没办法，对待小动物就是要溺爱。
接下来的几天，唐玉安在解毒后时刻准备开溜，却发现堡垒晚上停下来时外面也会有人守着，想偷偷跑掉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不但没走的了，还用自己的存物技能帮铁手偷渡了一批枪支。
铁手很喜欢他，也把他看得很紧。
这样不行，唐玉安想，我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终于，机会来了。
这天唐玉安正缩在房间里啃面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架的动静。
这种事儿在这里见怪不怪，但他立马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把剩下的半个面包一丢，穿上鞋就冲了出去，果然看到金山在一楼大厅中央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人怎么总在挨打呀……
活该，谁让他欺骗自己。
眼看金山就快被打死了，唐玉安走上前，拦住了动手的人。
现在他的威望已经建立了起来，下面的人对他还算尊敬。
动手的人告诉他，是金山做中间人坑了铁手的钱被发现了。
“老大说了，把他揍一顿然后关起来等死。”
速死太便宜这个人，铁手要慢慢折磨他。
唐玉安在心底感叹，金山这人真是又机灵又愚蠢，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一个有眼色的递给唐玉安一根狼牙棒：“小刀老板，这蠢猪之前是不是跟您有过节？您也来打两下吧，出出气。”
地上的金山努力睁开被打肿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瞬间碎成一片一片的。
不是，自己拐卖进去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混成头头了？
短短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本来还在抬起手抵挡，现在知道自己没救了，往地上一摊像个煎饼。
唐玉安：？
怎么一见自己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没说什么，也没动手，看着金山被拖进小黑屋里锁了起来，然后当即去找了铁手。
铁手听了他的来意，有些吃惊：“你想要金山这个人，为什么？”
他以为唐玉安一定对金山恨之入骨，看到他这样一定会拍手称快。
唐玉安拿出准备好的说词：“我一掉到这里，他就拿针扎我，还坑我的钱，我想把他留在身边折磨，这样才痛快。”
这个想法显然很符合铁手的脑回路，当即表示不过是个小角色，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甚至害怕唐玉安想象力不够，说可以让F给金山大脑做个手术，以后准对你百依百顺。
“你让他当狗，他就会趴在地上学狗叫，怎么样？”
唐玉安觉得有些没人性，以太听话会少了乐趣为由拒绝了。
得了铁手的许可，他来到关押金山的小黑屋中，见人靠在墙角一动不动，便随手从走廊里捡起一片金属垃圾丢了过去。
能动，那就还没死。
没死，但是也没醒，戳一下动一下，没办法沟通。
不过不要紧，唐玉安自有妙计。
他把黑猫抱了过来：“走，咪咪，给他做个电除颤补充点能量。”
咪咪乐颠颠地过去就是一爪子，金山“嗷”的一声就从地上弹起来了。
“醒醒，别睡了。”唐玉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金山的目光凝在他身上，觉得自己起死回生后又遇当头一棒。
他苦笑道：“说吧，你想怎么折磨我？”
唐玉安掏出修好的弹簧刀——
割断了绑着他的手的粗绳。
金山：？
他有些看不懂唐玉安了：“你想干什么？”
唐玉安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当然是救你啊！”
他把金山拉了起来：“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做事。”
回魂回得太突然，金山如坠云端，不解道：“我坑害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唐玉安收起刀，往他身上扔了块布巾让他擦血。
“很简单，我需要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帮我。”
金山这时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活了下来，再次展现了他的变脸绝技，对着唐玉安夸得天花乱坠，什么人美心善再世菩萨都出来了。
“我保证，我金山以后只给你一个人当牛做马！”
“不用做小动物，我有宠物了。不过……我需要你当我的手，替我去买一些东西。”
铁手不让他离开，他必须让别人帮他取些装备。
询问过后，唐玉安得知他想要的能联系上面的通讯器是买不到了，既然没法直接和魏朗星通话，只有靠另一个计划去往未来之城。
他报出了一些零件的名字，单独看只是些寻常玩意儿，但加工过后配上他空间中的核心能够制成一个简易的干扰器。
幸好他在来之前仔细研究过，竟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金山当即发誓必定风雨无阻，这就去最近的贩卖点低价买来。
唐玉安揪住他的后颈不让他立即开溜：“别急啊，先吃点东西再走吧。”
金山嘿嘿笑着：“谢老大关心，我不饿……”
“别那么叫我，而且我说你饿，你就饿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的瓶子中倒出一粒药，正是铁手之前给他吃的那种。
金山：……
“小刀……老板，这就不必了吧，我的人品你知道的，绝对讲信用……”
唐玉安也不强求他，转身就走到了走廊里：“好，那我现在去跟铁手说不想要你了……”
“别别别！”金山立马改口跟了上去，甚至迫不及待到直接就着唐玉安的手把药吃了。
唐玉安没想到他这么不注重形象，两人四目相对，反应过来后都有些不自在。
路过看热闹的F一边吃薯片一边评论道：“真是个狗东西，小刀老板需要狗链吗？我这边一大堆呢，可以随时电击让他乖乖听训，满足你的各种play。”
唐玉安：……
金山：……
唐玉安：“不必了，我喜欢会咬人的狗。”
正是看中了金山的足够不可控，他才决定博上一把。
F啪啪鼓了两下掌：“真会玩，肃然起敬。”
唐玉安等F离开以后，交代金山买东西时要有发票。
金山满脸为难：“可是……这些东西都不正规啊，开不出来……为什么一定要收发票呢？”
“我怕你中间商赚差价。”
金山：“开玩笑，我是那样的人吗？”
在唐玉安无语的眼神中，他乐呵呵承认了：“不愧是小刀老板，眼光好毒辣，我还真是。”
“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坑您的钱的，您是谁啊，您就是天上的星星，在我迷路时为我指明方向……”
唐玉安一句话就让他的情绪骤然坠地欲哭无泪。
“这么崇拜我，那就用你的钱来买吧。”
金山一秒收了笑，扑通一声跪下来开始哭诉他的钱都交给铁手了，再让他掏他只能去卖肾了。
此时的唐玉安已经逐渐入乡随俗：“正好换一个机械的，不是挺好的吗？”
金山：“前几天你还不是这样呢。”
那个时候乖的很，坐在车后座上认真地听他吹牛。
“还是多谢你送我来这里培训……好了，如果有发票，我就给你报销。”
“谢财神爷不杀之恩！”
唐玉安这一步走对了，在毒药的催促下，金山的办事效率出奇得高。
拿回来的东西归在日常器械修缮里成功过了检验，唐玉安一到晚上就偷偷窝在被子里组装。
终于，一个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会在他的计划中起关键作用的干扰器诞生了。
唐玉安原本的打算是在轮到自己出去巡视时和接应他的金山一起悄悄溜走，走之前让所有的器械失控，这样他们就追不上自己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唐玉安采取动作，意外先来了。
所有人围在圆桌上聚餐，唐玉安刚咬了一口面包，系统立即提示他生命值下降了五个点。
食物里有毒！
唐玉安当即想要喊出来，却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只眼举着瓶子喝酒，神色不明。
他用余光暗暗观察周围，发现了好几个举动中偷着些微不自在的家伙，都是和一只眼走的近的。
顺着一只眼的目光，他看向了正在大快朵颐的铁手。
完了，又碰上背后捅刀的了。
他放下了食物改为喝水，结果水里也有毒。
唐玉安：……
一只眼的细心怎么总是用在不正的地方。
他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将一只眼监视铁手的事情告诉本人了，或许能提前除掉这个隐患。
但现在的状况……唐玉安决定按兵不动，以免立刻引发战争被波及。
他见一只眼在观察自己，便在用生命值兑换了解毒药物后泰然自若地将食物吞咽下去。
一只眼犹觉不够，笑吟吟凑上来，往他盘子里放了一块肉：“多吃点，厨子换了新配方，味道可好了。”
唐玉安嘴角一抽。
一只眼：“有事吗？”
唐玉安：“没逝。”
第53章 死里逃生
药效很快开始起作用, 唐玉安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高大强壮的家伙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摔了一地，东倒西歪如同被踩踏过后的炮竹。
铁手也不例外，他本来就喝了酒, 在药物的作用下更是站立不稳，摔倒时如泰山崩塌, 直接砸裂了身下的椅子。
堡垒中醉生梦死本就是常事，就算有吃的少药效发挥慢的，也会因为正嗨着反应迟钝，被一只眼的人一拳揍昏。
唐玉安估摸着时机, 也装模作样地随波逐流跟着晕, 特意找了一块光线暗而且地上干净的地方，偷偷眯起眼睛观察状况。
确认该倒的人都倒了之后，一只眼和跟着他反叛的手下开始一刀一个杀人。
唐玉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觉得就算在垃圾星，这种行为也有些荒谬了。
即使铁手有什么对不住一只眼的地方，也把他提拔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些年往他身上投了不少资源, 何至于此呢？
而且除开铁手, 还有不少人因为他们的忠心被杀，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没死在战场上, 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很快，唐玉安就知道了答案。
他听到一只眼的声音响起：“老大啊老大, 我记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 身上什么都没有, 被打了个半死, 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进到堡垒中。”
他踩在铁手的头上碾了碾：“我很感激你收留我, 但我也记得，你随意地把我丟到对决台上，冷眼看着我流血的样子，即便我丢了一只眼睛，你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真弱。”
“不过我现在不弱了，看看我，踩着你的头你也不敢反抗……你也别怪我，在这个地方，适者生存，只要能活下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是赢家。”
他恶狠狠道：“这还是你教我的。”
唐玉安心想，这些都是借口，是冠冕堂皇让他被掏空的良心壳子滞留在那里的理由。
他见过一只眼的眼神，满是贪婪，这些年他一点一点往上爬，胃口也跟着一点一点长大了。
他想要铁手的位置，这疯狂地想取而代之的心理和六哥的手下如出一辙。
只是不知道，铁手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礼物”。
一只眼俯下身来，缩短了和铁手的距离：“虽然你现在晕倒了听不见，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些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一边严苛地培养我一边又对我视而不见，我也不会这么快决定将你们这群老古董清除出去……你放心，念在同行一场的份上，我给这些人留个全尸。”
说着，他抬头示意下属：“速战速决。”
为了加快效率，他们把一排人拖到墙边，然后开始扫射。
尸体越堆越多，像是腐烂的高墙。
可怜，可恨与紧张充满了躲在角落里的唐玉安的心脏，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趁他们还没过来偷偷匍匐着爬到门口溜走。
他已经提前联系过金山了，对方准备了不会被干扰器损坏的车子，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天不遂人愿，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眼朝他的方向走来。
唐玉安心知真打起来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顶多凭借偷偷藏在空间里的手榴弹和枪支带几个人跟自己同归于尽。
他不能死在这里，起码在完成任务前不能。
他感觉到一只眼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闭紧眼睛继续装晕。
一只眼拽着唐玉安，对方像面条一样软，好像可以任人拿捏。
“就这样的，也配让人叫你老板？既然铁手那么喜欢你，就由你来陪他上路吧。”
与直接结果其他人不同，一只眼没有立刻杀死唐玉安和铁手，而是把他们绑了起来放进了底层的能源舱。
这里的温度很高，像是被泡在蒸气里，唐玉安顿时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等堡垒动起来，这里的温度还会继续向上升，他们会活活热死在这里。
一只眼在关门之前只留下一句话：“曾经你把我关在这儿锻炼我的耐力，现在我原封不动地奉还。”
随着关门声，唐玉安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被反着绑紧了，但没关系，他有移动空间可以使用。
或许一只眼对他的药物过于自信，也没留个人在这里守着，这给了唐玉安可乘之机。
他从空间里拿出弹簧刀，小心地割断了手上的绳子，然后一边擦汗一边寻找出口。
门被关死了，从里面根本打不开，这里就不是应该来人的地方！
突然，他察觉到后面的铁手动了一下。
他踱步到铁手旁边，看着这个脸上留着鞋印的“老大”意识逐渐转醒。
他自己出不去，多一个人帮忙就多一线生机。
他喊了两声铁手，对方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瞬间迸发的恨意让他一惊。
铁手用低哑的声音说：“帮我解开。”
唐玉安解开他身上的绳子，铁手的机械双臂都被卸掉了，现在好歹双腿回到了自由。
他在唐玉安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愤恨让他紧咬着牙。
一只眼不知道的是，铁手这些年一直在持续服用调配好的毒药，让自己的身体具有一定的抗毒能力，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种体质让他恢复很快，现在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也让他在刚才保持了头脑清醒。
虽然动不了，但一只眼把他踩在脚下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总是笑眯眯对着自己，为大家尽心尽责的一只眼竟然在身后藏了一把锋利的刀，在他暴露出薄弱部位时一刀捅过来。
他的双臂被砍下，连带的那点兄弟情义也被砍得七零八碎，迸溅的火花在他心底燃起熊熊大火。
如果他的机械臂还在，他恨不得立即拆除这扇把他和叛徒隔绝开的门，冲过去将一只眼的脑袋撕碎。
铁手双目赤红，眼前的一切物品皆幻化为一只眼那张嘲讽的脸，笑他忙碌半生，到头来给他人做了嫁衣。
是唐玉安的声音渐渐唤回了他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努力不让热气影响自己的思绪。
没了胳膊，当场报仇是不可能了，现在只能先行离开。
但他一定会折返回来，到时候……一只眼会无比后悔今天的决定。
唐玉安见他终于不再怒目圆睁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你知道什么出去的办法吗？”
他保留了这个称呼，希望铁手能顾及面子生出一点领头羊的责任感，别把自己丢出去当挡箭牌。
铁手检查了一下门，说道：“就这一个出口，锁死了。”
就在唐玉安觉得没希望了的时候，他话锋一转：“不过，倒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他失去双臂不好操作，便指导唐玉安爬上仪器，用小刀卸下了一块天花板。
“这里是房间内最薄弱的位置，连通的管道可以直接到达外围。”
他轻笑了一声：“一只眼竟忘了，这堡垒本来就是我设计的。”
谁又能不了解自己的作品呢？铁手对这里的每一块钢板，每一节台阶，每一个加速器都如数家珍。
铁手无法抓握不好攀爬，唐玉安用之前绑着他们的绳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也拉了上去。
没了胳膊还这么沉，他怀疑铁手的内脏也换成了机械的。
通道内温度更高了，下面的能源将四壁烤得烫人，唐玉安搁着衣服都要觉得自己被灼伤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往前爬去，在通过最后一个拐弯后铁手喊住了他。
“到外层了，是封闭的，用你的微型炸弹开个口子。”
唐玉安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瞬间觉得浑身的热意褪去，骨头泡在了冰水里。
铁手反而很是豁达，直言道：“你真以为我发现不了炸弹的数目对不上？只是懒得和你计较这点东西罢了……还有你让金山搞的那些小动作，是要制作什么武器吧？”
察觉到了唐玉安的僵硬，他语气放缓：“放心，你帮我出去，我不会找你麻烦，还要谢谢你救了我。我和金山那狗东西不一样，说到做到。”
唐玉安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动作迅速炸开了一个缺口，天已经黑了，冷风灌了进来，通道里一下子凉了下去。
唐玉安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还不等他喘口气，金山催促道：“外壳被破坏那边会有提示，很快就会来人检查，赶紧跳。”
唐玉安看着外面飞速移动的景物，有些犹豫。
应该不会直接摔死吧？
他正准备在心里数三个数，铁手就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惊呼声淹没在夜色里。
铁手跟着跳了下来，撞击过后很快缓了过来，看着疾驰离开的堡垒，神色凝重。
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唐玉安——
显然没他那么强的体质，直接撞昏了过去。
铁手上前查看了一下，还有气，只是脑袋被磕到了。
简单，他虽然没有手，但他和所有垃圾星的居民一样，会随身携带药品，无聊的时候磕上一点，争取多活一天。
他就地躺下滚了个圈，口袋里的针剂掉了出来。
铁手用牙齿咬住，朝唐玉安的脖子扎了下去。
效果立竿见影，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唐玉安已经快要习惯这种感觉了，甚至没有感叹一句“又来”。
铁手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说道：“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不能留在这里。”
唐玉安此时对这个临时的同伴生出了点愧疚，因为他早就知道一只眼心术不正，但没有说出口。
于是他提议铁手和他一起走。
铁手：“你是要去自由之城是吗？那里离这儿至少有七十公里，仅凭两条腿是过不去的，准要被追上。”
他对唐玉安了解很多，但显然不知道他有干扰器的事。
唐玉安也没直接暴露自己的底牌，只是说他提前和金山说好了，对方准备了车。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把刚刚给自己做了急救的人扔在这里，唐玉安干不出这种事儿。
但铁手只是摇摇头：“我附近有盟友可以投靠，你自己去吧。”
既然他不愿意，唐玉安也不会强求，只让他路上小心。
铁手反而说道：“该小心的是你。”
唐玉安：“什么？”
“你很聪明，只是有些识人不清。”铁手坦言道：“和金山一起走，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会立刻背叛你，因为从始至终他除了自己什么也不在乎。”
一想到金山坑了他那么多钱后挥霍一空铁手就恨得咬牙切齿，对于这种小人，当胸一枪是他最好的归宿。
再加上一只眼的事情，让他对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更厌恶了。
唐玉安解释道：“我没有相信他，只是和他做交易而已，我们是互相利用。”
这话说的振振有词，铁手也不和他辩驳，只是让他睡觉睁一只眼睛。
唐玉安笑道：“我可不是一只眼。”
铁手沉默了两秒，说道：“你确实不是，但你们也有些相像的地方。”
一个用阴毒虚伪包裹怯懦，一个用温润和善包裹执念。
吃下毒药后面不改色，还能把这种方法学以致用的人，一定不简单。
铁手说，去自由之城一定对你很重要。
“那当然，”唐玉安回答道，平静得仿佛在说一项世界公理：“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辅助主角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直到他再也走不动为止。
联系上了金山，对方说他正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唐玉安同铁手告别：“我走了，你也赶快躲起来避避风头吧。”
没走出两步，铁手喊住了他，叫的是他的真名。
“唐玉安！”
唐玉安有些僵硬地回头，他明白铁手其实知道很多事只是没有戳穿，但一点也猜不到他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了如指掌。
他到底做了什么，难道他和上面有联系，拿到了这次来的保障局成员名单？
这么神通广大吗？！
铁手神色淡淡：“别那么惊讶，你喝醉的时候自己说的，说什么我唐玉安今天就拆了你这规章建筑，还说要给我记罚款。”
唐玉安：……
亏他之前还嘲笑一只眼是个漏勺呢，原来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铁手补充道：“本名比小刀好听多了，毕竟你的刀使的乱七八糟，七岁小孩都比你会用。”
夜色中，他上前一步：“我知道六哥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但借势也是一种本事，我只看中结果。”
一提起六哥他就忍不住想要苦笑，原先以为对方是压迫下面的人太久才会遭到反噬，没想到这事情也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真是天道轮回啊，这次是他被情感蒙蔽了双眼，他不会找任何借口，只会在下一次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看着这个和自己一同死里逃生的年轻人，铁手最后提醒道：“记住我的教训，不要随便把好心拿出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站在对面的是人是鬼。”
在垃圾星，你随手撒下一把食物，饥饿的鱼儿会一窜而上，把饲料和饲主一起分食殆尽。
唐玉安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见证了这么多，他的心居然意外得变得很沉静。
不论是忠诚还是背叛，奋而崛起还是随波逐流，都是人的选择而已。
可能有时候只是想看看旁边岔路上的风景，等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
唐玉安调整了一下方向，他想，起码我现在走的是正确的路。
十分钟后，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和心境在见到金山的那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唐玉安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两辆自行车，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这就是你给我找的车？”
金山大言不惭道：“费了老大功夫呢！”
“……你从垃圾场捡的吗？”
金山纠正道：“我们这行不管这个叫捡垃圾，叫拾荒……当初你也是我捡回来的呢！”
被唐玉安剜了一眼，他才改口道：“开个玩笑，您才不是垃圾呢，您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我要真是星星，应该第一个砸死你，唐玉安想。
唐玉安有些生无可恋：“自由之城离这里七十公里，你让我骑这个过去？”
金山算了算：“骑一夜正好能到！你放心，如果你累了，我可以给你唱歌鼓劲！”
“你就不怕被追上？一只眼要是发现你帮了我，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金山眼睛滴溜溜一转：“那肯定不会，既然您能让我准备不使用能源的车，说明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动不了。”
还算聪明，可能确实是找不来其他车了吧。
唐玉安一边叹气一边认命地扶正车把，检查轮胎情况的时候瞪大了眼睛。
“这儿怎么还有两个辅助轮呢？！”
自行车也就算了，还是个儿童教学版的！
金山早已开心地跨上了另一辆车：“不喜欢那个颜色？我这辆是红色的辅助轮，要不换换？”
唐玉安不愿再多说，喊了句“走人”，两人骑着车向前，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唐玉安觉得身下这老古董下一秒就要散开。
但骑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这小破车居然意外地□□，仍然维持成一个整体的样子。
他早已开了干扰器，这么久没动静，应该是起效了。
等去到未来之城，他就想办法回上面去，距离缩小了，就能通过系统定位魏朗星的位置了，唐玉安美滋滋地想着。
可一阵怪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半死不活的野兽在叫，听了两秒才发现是跟在后面的金山在唱歌。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唱两句也就算了，关键还唱得这么难听，让人闻之落泪。
金山有点委屈：“可是……可是我实在是太困了，只能靠唱歌提神。”
唐玉安说，你不是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吗，随便吃点不就行了？
金山也感到奇怪：“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好多都没用……我都困得出现幻觉了，觉得这地好像在动。”
刹车坏了，唐玉安一个脚刹停了下来，神色严肃。
金山骑到他旁边跟着停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差点摔了一跤：“怎么不走了，要原地休息吗？这里很隐蔽，歇一会儿应该也没事，我可以给你放哨……”
唐玉安打断了他：“这地好像真的在动。”
其实方才他就感觉到了，还以为是路太颠簸造成的错觉，金山一说才重视起来。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整个地面突然开始明显地颤动，各种垃圾堆塌散，一捆电路板摔到唐玉安脚边。
金山愣道：“我去，地震了？！”
“不对，不是地震，你看前面。”
金山顺着唐玉安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好像只有他们在的这一块地面在抖。
这地震这么局部的吗？
下一秒，坚实的地板突然上升，两人从车上摔了下来，像是醉酒的人一样根本站立不稳。
唐玉安眼看自己被地面抬得升到了空中，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所在的斜坡，根本不是凸起的土地，而是一个巨型机器人的身体。
灰尘被抖落，唐玉安碰到了掩藏在杂物下的金属。
随着机器人站立起来，坡度倾斜，没有任何可以抓握的地方，两人直接滑着摔了下去。
失重下，唐玉安唯一的念头是这样死掉好像也太草率了点。
但就在他撞到地面上的前一瞬间，一只机械大手抓住了他。
唐玉安惊魂未定，感觉到自己又在缓慢上升。
他忍着不适睁开眼睛，和五边形的散发着黄光的双眼四目相对。
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变成了一个渺小的掌心玩偶。
第54章 通缉
机器人显然对这个会动的小人有点好奇, 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唐玉安。
虽然对于他来说力道已经很轻了，但唐玉安还是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被车撞了。
机器人没想到这小玩意儿这么弱不禁风，也不再动他, 歪了歪挂着大量金属垃圾的脑袋，打量着唐玉安。
唐玉安这才想起金山也和自己一起摔下去了, 连忙趴在机器人手掌边缘向下看。
机器人以为他是要往外跳，用粗大的手指捏住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唐玉安着急道：“你放开我，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他以为机器人不会理会自己, 但对方却真的轻轻将他放到了地上。
他能听懂自己说话？
唐玉安抛开了疑问, 大声喊着金山的名字。
夜色里他看不太清周围的环境，就在他以为金山摔死了的时候，一堆垃圾里猛地伸出一条胳膊。
唐玉安忙跑过去将人拉了出来, 人没事，就是衣服都破了，一点形象也没有，像个流浪汉。
金山还是很幸运的, 恰好掉在了被丢弃的用来放贵重物品的软垫上, 再加上他对身体进行过改造更耐摔，这才捡回一条命。
明亮的黄光照了过来, 两人同时抬头，和蹲下来如同一座山的机器人对视。
唐玉安没有和这种东西打交道的经历, 但他觉得金山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便在他耳边说道：“他能听懂我们说话, 你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法？”
金山可太有了, 别的不行，他求饶可是一绝。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机器人大哥，我们两个只是过路的无意冒犯你，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放我们离开成不成？”
机器人没有动，金山以为自己成功了，拉着唐玉安就想赶紧跑开以免被一脚踩成肉酱，却没跑出几米就被大手抓了回来。
机器人一手一个人类，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把它们拿得越来越近。
金山大叫了一声“别吃我”，唐玉安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别喊了，你看他的脖子！”
金山定睛望去，发现机器人脖颈处的外露机械竖着断裂成了两半。
这好像是……一个巨型发声器？
唐玉安猜测道：“你不让我们走，是需要我们帮你重新说话吗？”
机器人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
既然不是要把他们放在机械胃里消化掉，金山就放松多了：“诶呀，多大点事啊，包在我们身上……”
接着，他让机器人放他们下来，不然没法修。
机器人照做了，金山立马跑到唐玉安跟前：“我不会修，你会吗？”
唐玉安：……
那你刚才装得那么自信！
不过幸好自己在员工手册上还真的看过这种简易发声装置的运作原理，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是个很简单的型号，只需要替换一下零件就可以了。
这机器人还挺幸运，附近的垃圾都可以循环利用。
唐玉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金山一起帮他安上了自己重新组装的发声器，不过系统置入需要一个小时，他们便和机器人一起在这里等。
忙活过后，金山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没办法，又磕了一片药。
唐玉安：“你这药还能饱腹？”
金山：“不能，但是爽起来就忘了饿了。”
唐玉安这时也感觉自己需要进食，今夜费了这么多体力，消耗太大了。
他感叹道：“要是能找到吃的就好了……”
一边的机器人却动了起来，打开胳膊上的一截方格，拿出里面的小箱子放在了唐玉安面前。
唐玉安一看，竟然是饼干和酒，还是保质期非常长没有坏的那种！
金山顿时喜形于色：“诶呦我的机器大老爷，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唐玉安仰起头，在黄光中笑了一下：“谢谢你！”
没想到这机器人居然还挺知恩图报，给他们发了点员工餐。
饼干和酒下肚，胃里热乎乎的，唐玉安心想这酒度数还不低，不能再喝了。
金山是个千杯不醉的，正喝得不亦乐乎，一边喝还一边说这机器人应该是公司从前用来开荒开发出的废品，更新换代后没用了就扔在荒野上。
唐玉安似乎真的有点醉了，一时忘记金山的本性，习惯性地夸奖道：“你知道的好多。”
金山将剩下的小半瓶酒一口闷，奋力将空瓶子扔了出去。
黄色的光晕中，他的市侩与油嘴滑舌好像也被模糊了。
他突然颇有些认真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烂人？
唐玉安说，你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早晚产生抗药性，到时候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金山忽然大笑起来，声音爽朗，但表情却难看得像哭。
许久，他缓缓说道：“其实……我以前也和铁手一样，是做义肢买卖的。”
唐玉安还以为他多年来一直都是个拾荒者，见他这么说来了兴趣，抱着腿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光线很暗，但金山却觉得唐玉安的眼睛亮亮的。
他想，自己之前说他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好像真的没说错。
金山告诉唐玉安，自己那时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信誉很好，薄利多销，从来不坑客户的钱。
这和他在唐玉安心目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但唐玉安没有打断他，因为他觉得这时的金山好像变了一个人，脱掉了滑不溜秋的怪皮，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会受伤，也有自己的思想。
金山说，这一切都在他遇到一个客户后改变了，他被踢出了义肢行业，赶出了自己的房子，只能靠拾荒为生。
唐玉安问，是不是客户对你的东西不满意，所以要报复你？
金山摇摇头：“不，他非常满意。”
他说，这个客户是他自己找来的，那天下着大雪，他在大街上发现了一个失去双腿快要冻死的人。
他把他带回家，在得知他因为没有腿找不到工作后，主动提出帮他安上一双机械腿，钱可以先欠着，等工作了再还也不迟。
对方一边道谢一边用他的新腿走了，然后在三天后去而复返。
他带回来的不是感恩，而是公司的佣兵。
很长一段时间，公司完全垄断了义肢行业，为了谋求利润一再把价格往上抬，导致底层的公民根本消费不起，这个残疾人就是其中一个。
一家独大，人们开始默默反抗，在小范围内建立自己的产业链，这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被抓到，就要以侵犯权益为由没收所有财产，从此被逐出自由之城。
呵，什么权益，还不是那些人自己制定的。
金山被按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尽数收走，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要举报我。
那人自然地说，不针对你个人，只是举报的赏金实在太多了能让我不用工作，何乐而不为呢？
金山说完了这个故事，又打开了一瓶酒，唐玉安压住他的手腕：“别喝了，对胃不好。”
“怕什么，”他说，“只要有钱，你什么都能买来，新的器官，新的身份，新的人生，钱才是最要紧的。”
唐玉安看着他没有反驳，而是把瓶子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金山来了兴致，拿出一盒药片，弹开盖子递到唐玉安眼前：“来一颗？配着酒更带劲。”
唐玉安说，其实赚钱和磕药是一样的，会越来越上瘾。
“生病了自然要吃药，吃了药才能好。”唐玉安把盖子啪的一声合上了，“但是药三分毒，注意不要饮鸩止渴才是。”
夜晚很安静，唐玉安的声音流淌在空气中，让金山觉得一阵清凉。
他正要说什么，旁边一动不动的机器人忽然站了起来，系统接入完毕，他又可以说话了。
他先试了几个简单的音节，发出的声音如同广播一般。
然后，他蹲下身，对着唐玉安喊了一声“妈妈”。
唐玉安：？
金山：！
以为是机器人的识别功能出了问题，唐玉安纠正道：“我是男的。”
可机器人却坚持不懈地这么喊他，还调出了一段投影。
画面中一个女人的脸出现了，长发披在肩头，笑容灿烂。
她说：“第105次测试开始。”
镜头转换，机器人出现在里面，这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陈旧，是一个崭新的未曾经历风霜的新产品。
女人一边说着操作步骤一边帮机器人安上了发声器，说这样就可以直接沟通了。
随着机器人成功启动，女人自豪地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妈妈啦！”
画面结束，一切归于沉寂。
唐玉安现在明白机器人为什么这么喊自己了——自己帮他安了发声器，他认错了人。
“我不是你妈妈，”他说，“你看，我和她长的一点都不一样。”
机器人不明白，外观是可以替换零件的，长相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有妈妈会那么细心认真地修理他，还和他聊天。
他的代码过时了而且存在漏洞，他只能这样想。
但妈妈现在显然不想留下来，没关系，他可以跟着妈妈走，继续完成自己开采的工作。
唐玉安听到他说要跟自己去未来之城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带着这么一座山过去，也太显眼了吧！
这种方法肯定是不行的，金山告诉他，废弃的巨型机器人接近城市外围时一定会被防护系统击倒，然后拆分开用来卖钱。
询问过后，二人得知机器人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回收，是因为开采的过程中出了故障无法移动，公司就把他丢在了这里，反正是老型号了。
等工作人员回来的时候，机器人已经重新启动自己去找人了，不知走到了哪里，公司懒得再管这个废品，便将他留在了荒原。
机器人独自走了很久，能量所剩无几时陷入了沉睡，直到唐玉安两人到来，监测系统才将他唤醒。
机器人仍然认定唐玉安是他的“妈妈”，打开自己的腹腔，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包裹。
对成年人大小正常的包跟他比起来像个小米粒一样，机器人小心地捏着放到了唐玉安怀里。
“妈妈，你让我保护的东西，我换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能量彻底用完了，随着头部垂下关机，黄色的眼灯也熄灭了。
荒原瞬间陷入了黑暗。
唐玉安怕包里面有危险物品有点不敢打开，而且这显然不是自己的，最好不要乱动。
金山就没有这种顾虑，一边说这是公司的人留下的肯定很值钱，一边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拉链。
里面是一些日用品，最内侧的夹层中安放着一张身份卡，上面正是女人的脸。
金山一看，顿时两眼放光：“这可是神经科技公司的高级员工卡！老天，放到黑市上卖一定赚疯了！”
唐玉安把东西拿了回去：“能找到东西的主人吗？”
机器人守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把“妈妈”存在这儿的东西还回去，但他没有等到，也不知他的“妈妈”是不是放弃这个旧型号了。
金山没脸没皮地说：“主人不就是我们吗？拾荒者的规矩，谁捡到就是谁的！”
唐玉安没搭理他，自己背着包去扶车把摔弯的自行车，打算接着赶路。
临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关机状态下的机器人——
巨大的身体为了交出包裹半跪着，头部因为关机向下垂，仍然维持着手心向上的姿势，像是在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冷淡的星光打在金属上，让他如同一个风干得只剩骨头的巨兽。
虽然外形扯不上任何关系，但唐玉安就是无端联想到了自己从前养的那条小狗。
他的星球，死的时候也变得这样僵硬。
一段记忆打中了他，唐玉安看见年幼的“自己”跟在玩伴陈飞后面，并排蹲在一个小土堆面前。
陈飞问他：“为什么选这里，离马路有点近，星球会不会觉得太吵？”
唐玉安摇头：“星球喜欢热闹。”
每次自己和它说话，都会开心地摇尾巴，好像任何事物都阻挡不了它的快乐。
陈飞知道唐玉安心里难受，用豁达的语气说：“没关系，它应该已经去投胎了，说不定就投到你家门口，下辈子还做你的小狗！”
“还是不要了。”唐玉安定定地看着小土堆，“我根本没能力保护它……”
“那就投胎成人，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两个一起行侠仗义！”
虽然知道只是幼稚的幻想，唐玉安还是答道：“一言为定。”
天色渐晚，即使有万般不舍，唐玉安也只能往回走。
陈飞仍然陪着他，还用自己做买卖赚的钱给他买了块小蛋糕，这对他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唐玉安不好意思吃独食，还是人家付的钱，两人便蹲在街边分着吃了。
对于唐玉安的道谢，陈飞立马回绝：“跟我谢个什么劲？你是我的……”
朋友？小弟？
好像都不对，他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的，这些词太普通了，现在的陈飞瞧不上。
于是他说：“你是我的人，所以我护着你，就是这么简单。”
唐玉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蛋糕已经吃完了，但他舌尖似乎又重新尝到了一丝甜味。
两人向前走，却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唐玉安看着唐泽和跟着他的几个朋友，定住了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接你回家啊，”唐泽冲他笑了一下，“哥哥。”
他几乎从没这么喊过唐玉安，乍一改口让人有些不适应。
陈飞是知道唐玉安有个弟弟的，虽然唐玉安很少说他家里的事，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陈飞还是得出了一个重要的推测，那就是这个弟弟不是个好东西。
面对只会耍心机的恶人，他作为大侠当然要为民除害。
于是，他上前一步把唐玉安挡在了身后：“你什么时候出来找过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泽摊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帮哥哥摆脱了危险，来要个夸奖罢了。”
这次听不懂的变成了唐玉安：“什么危险？”
接下来唐泽说的话让唐玉安如坠冰窟。
“哥哥总是被外面的野狗纠缠，我和爸妈担心哥哥会把传染病带到家里，我就自作主张帮哥哥把隐患去除了，怎么样，我懂事吧？”
唐玉安的声音都在抖：“星球……是你杀的？”
面对唐泽的默认，唐玉安觉得自己也掉入了水中，悲伤呛进了他的气管进入他的肺里，周围的声音像从水面上传来的，听不真切。
于是，他并没有听清唐泽又说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因为紧接着，他看到了戏剧性的一幕——
陈飞像坦克一样冲了过去把唐泽撞倒在地，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顿时鲜血迸溅。
唐泽的同伴显然没料到他会暴起伤人，一时间都吓傻了。
但陈飞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有过路的大人拉架。
唐泽捂着流血的鼻子不可置信地跑回家，告诉父母他被唐玉安在外面交的狐朋狗友欺负了。
唐玉安被揍了一顿，禁足在家，不知道陈飞有没有被自己的爸妈找上门，希望不要连累到他吧。
夜晚，唐泽在处理好鼻子后，推门直接进了唐玉安的房间。
他夸张地用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提醒唐玉安自己的伤势，然后阴阳怪气道：“你让你那个混混朋友揍我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自己会被打得比我还惨呢？”
唐玉安没有转头看他，嘴角带着伤坐在窗前，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星星。
唐泽不满被忽视气冲冲上前，唐玉安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杀星球？”
他的声音像他的心一样干瘪：“传染病是借口，我知道的。”
唐泽也不介意告诉他：“还不是你那破狗自己不识趣，我不过想让它转个圈，它竟然冲我龇牙，难道不该死吗？”
他见过好几次那野狗冲着唐玉安撒欢，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唐玉安好像非常疲惫，声音轻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就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
唐泽觉得他无趣，从他屋里拿了两支画笔出去玩了。
唐玉安在窗前坐了很久，明明屋里是恒温的，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的四肢都感到僵硬，直到深夜，一个意外到访的来客打破了他这种状态。
他看着窗外的陈飞，慌忙下床，差点摔了一跤，惹得陈飞大惊失色。
窗户被钉死了根本打不开，他正着急听不清陈飞在说什么，陈飞却在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用手指写道：“你还好吗？”
为了方便唐玉安看，他是反着写的，写得很慢，字也很丑，但唐玉安却觉得心底的阴霾被扫开了。
他点点头，找出一张纸写道：“你呢？”
陈飞回他：“还能打十个！”
看来爸妈没太为难他，或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唐玉安想了想，突然感觉有很多话要说。
他在纸上写：“我不想星球投胎成人了。”
做人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陈飞回他说，那就让星球变成一颗星星，你想它的时候抬头看，它会朝你眨眼睛。
————
唐玉安站在垃圾星表面仰望着星空，非常孩子气地想，耗尽了能量的机器人会不会也变成了一颗星星？
他问道：“你说，机器人也有思想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代码决定的吗？”
金山说，机器只是机器，肯定是没有思想的，不然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唐玉安想，机器遵从指令，但人类也未必遵从内心，那些无形的条条框框，哪条不是时刻把人往越来越窄的路上推？
他紧了紧袖子，拍去车座上的灰尘：“走吧。”
在漫长的骑行过后，两人终于离开了荒原。
随着自由之城越来越近，他们逐渐能看到人烟了，路上差点被三拨人抢劫，幸好金山早有一套，还反过来抢劫了他们一笔。
自由之城需要刷身份证明才能进去，金山被拉黑了，而唐玉安根本是个黑户。
唐玉安问：“有办法弄来证明吗？”
这可是金山的绝对领域，他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只要有钱就能办来！”
唐玉安是不可能让他单独去见□□的人的，稍有不慎这家伙就可能坑自己的钱。
这也算得上个老业务了，有自己的一条龙服务，态度之专业让唐玉安觉得自己好像在入职。
最终，他们以十五万星币的价格办了两个证明，本来是一人五万的，因为金山是被除名的比较麻烦，又加了五万。
金山开始时说自己不用进去，唐玉安可以自己去城市大桥下找一个叫黑灯的人打听回上面的方法，这样比较省钱。
但唐玉安还是选择让他跟着自己，以免出现错漏。
金山重新有了身份，眉开眼笑，带着唐玉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自由之城，大口呼吸着里面的空气，说这可比荒原清新多了。
天还没亮，金山提议他们可以去早市吃点东西，不过唐玉安很着急，直接让他带自己去找那什么黑灯。
到了大桥下，唐玉安看着躺了一地的流浪汉，有些怀疑金山的情报准不准确。
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门路的，感觉一个个都快饿死了。
金山搜寻了一圈，还从垃圾桶里扒拉出一个醉汉，发现黑灯不在这里。
“没关系，他就喜欢半夜遛弯，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唐玉安便想着找个空地坐下休息一会儿，结果旁边的流浪汉大叫起来，说自己是什么至高血脉的唯一传承人，这是他的位置，是无上的王座，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碰。
懒得和这种磕嗨的人争执，唐玉安决定和金山出去等。
然而，在他离开之前，墙上一张快要剥落的破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慢慢走近，心如擂鼓。
那是一张悬赏，一阵风吹过，彻底把它从壁上掀了下来，唐玉安抬手抓住。
这上面，印着魏朗星的脸。
第55章 重逢
唐玉安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喃喃道：“你怎么……”
魏朗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自己明明把他送到安全的区域了，难道他又遇到了危险也被丢了下来？
不过既然有悬赏说明人起码还活着。
“系统，启动定位。”
系统扣了他的生命值后提供了魏朗星的位置, 居然距离他不到三公里。
金山看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吓了一跳。
“怎么了？”
他抬眼看去, 发现唐玉安对着悬赏上的照片失神，两人一定认识。
他凑近一看，果然是神经科技公司发出的。
“这你朋友？”
唐玉安点点头，金山在星网上查询了一下, 说道：“诶, 这个悬赏已经取消了。”
“取消了？那代表什么？一个公司凭什么能发这种找人的悬赏？他们要干什么？”
金山稳住他：“你别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首先，我看星网上的信息显示你这个朋友把自己卖给了公司, 那他就是公司的财产，丢了的话公司自然要想办法找回来，但现在取消了，就说明人已经找到了。”
金山对着金额啧啧称奇：“你这朋友还挺值钱。”
有些贫穷的人会把自己卖给公司从而给生病的亲人留下一笔钱或是还债, 唐玉安不知道魏朗星身上发生了什么, 决定立马去找人。
他把地址拿给金山看：“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金山吞吞吐吐，惹得唐玉安有点不快：“有话就直说, 别磨蹭！”
金山告诉他，这是神经科技公司的一个分公司, 去了也没用, 根本就进不去, 更别提找人了。
“要我说, 你这朋友可能是欠了一大笔钱不得已才将自己作为抵押的，你拿钱也赎不回来。公司几乎可以管控整个自由之城, 跟他们对着干没有好下场，你还是别管他了。”
唐玉安问：“我只有一句话，能不能把我送进去？”
“这我真没办法。”
“有钱也不行？”
“先不说你的钱没剩多少了，进公司需要刷员工卡，造假证的复刻不了。”
唐玉安从包里掏出那张从机器人手中拿到的卡片：“那如果只是改信息呢？”
金山嘶了一声：“我把这茬给忘了，你还挺幸运，没准还真能成功……”
看着唐玉安期望燃起的样子，他立马往上泼冷水：“我只是说没准能混进大门，但你连你朋友在哪个区工作都不知道，乱转很容易被发现的。”
“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两人又找到□□的，对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头客，颇为热情，但在看到员工卡时却犯了难。
“这……我认识个公司的人，改是可以改，但他们系统升级了会二次核验，你进去两个小时就会被发现。”
“两个小时足够了，你尽快办好，我可以加钱。”
拿着印着自己的脸的员工卡，□□的在唐玉安临走时告诫他，如果出了事千万不要牵扯到自己身上，就算说了自己也不会承认的。
“放心，”唐玉安沉声道：“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员工卡只有一张，金山自然进不去。
他看着整装待发的唐玉安，想起在星网上看到的有人因为不自量力去抢劫公司物资结果被激光炮轰成碎屑的视频，嘴角一抽：“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唐玉安没回答，而是把金山用来傍身的手枪要了过来。
金山提醒道：“我这枪和他们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用。”
“我知道。”唐玉安把枪藏在外套内衬的大口袋里，“纯粹让我安心用的。”
金山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安心地走吧。”
唐玉安：“你能说点吉利的话吗？”
金山：“你非要去以卵击石，我能说什么，祝你早日解脱？”
唐玉安不再理他，在街边买了一顶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幸好B172星球的人打扮都比较奇特，别说戴帽子了，就是把帽子缝到头皮上也不会有人惊讶。
至于武器更不用说了，多少人胳膊里都能随时打出子弹，他拿枪进去再正常不过了。
公司的大门倒是很气派，能一眼看到里面高耸的现代化大厦。
唐玉安低着头，跟在一个大汉后面，在刷卡后飞速通过。
可没走出几步，保安却叫住了他。
“那个戴帽子的，等一下！”
唐玉安如遭雷击，难道员工卡有问题，被发现了？
他僵硬地扭过头，保安却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弹簧刀：“这是你的吧，从兜里掉出来了。”
唐玉安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接过小刀就想离开，保安却再次喊住了他，弄得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唐玉安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还有事吗？”
保安却贼兮兮地把他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张名片：“小兄弟，我看你戴着帽子，是不是有脱发的困扰？我家有个祖传的房子，只要五千星币就能还你一头茂密的头发，考虑一下？”
唐玉安时刻记着自己只有两个小时，为了不再被他纠缠，收了名片说自己会考虑的便快步离开了，留下保安站在原地心里美滋滋的，以为又有冤大头照顾他的生意了。
根据定位唐玉安很快来到了一栋大概有十几层的高楼内，却发现电梯只能到十层。
可魏朗星在十二层……
这时，他的余光发现一个穿板正黑西装的高大男子打开了通往内室的门，连忙跟上去，赶在门关闭前混了进去。
他以为这里的监测装置会自动报警，但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不知道的是，有人坐在监控面前，把他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
唐玉安四处走动，果然发现了可以上到高层的电梯，到了十二层，他紧急躲在架子后避开路过的员工以免他们因为不认识自己开始盘问。
定位越来越近，唐玉安来到洁白的长廊，魏朗星就在最里面的房间内。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主角了，唐玉安便忍不住呼吸急促。
他都计划好了，先想办法把人弄出去，再一起回到空中城市，联系真正的政府让他们处理那些冒充的帮派。
唐玉安推开门，睁大了眼睛。
室内光线昏暗，横向排列着足有上百个类似治疗舱的机器，每个里面都躺着一个人。
他上前查看，机器显示的数据表明，人正在深度沉睡中。
公司对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睡着？
唐玉安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一个舱室一个舱室开始找魏朗星。
终于，他在边缘的舱室内看到了队长的脸，隔着一层玻璃，双眼紧闭。
他打开舱门，喊了几句魏朗星，对方无知无觉，唐玉安便上手轻拍他的肩膀，魏朗星却像个植物人一样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唐玉安想扶着魏朗星让他先坐起来，却发现魏朗星的后颈居然插入了一捆彩色的类似于电线的东西，一头连着他的身体，一头连着机器！
唐玉安傻眼了，这他从没见过，也不敢贸然拔出怕伤到魏朗星。
于是，他只能紧急救助外面的金山，用手环一个通话打了过去。
金山听了他的描述，有些激愤道：“这狗日的公司，居然还在搞这种泯灭人性的东西！”
他告诉唐玉安，这是一种将神经接入虚拟世界的装置，可以把人的意识暂时上传。
“就像全息游戏一样？”
金山顿了顿，答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他们进去可不是打游戏的，而是打工的。”
“啊？！”唐玉安对这项操作感到奇怪：“如果公司想让这些人替他们工作，为什么不在现实里做，非要弄到虚拟环境中呢？”
“这就是最恶心的地方了……在特殊设定的虚拟环境里，时间是可以被操纵的，有可能外面只过了一个小时，里面却过了几个月了。而且，这些人的意识被上传后会忘记一切，只记得公司给他们的指令——那就是他们是公司的员工，要永远为公司工作。”
听了金山的话，唐玉安感到有些恶心。
无休无止的工作，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还把人当人吗？
一想到魏朗星可能已经被困在里面很久，他的怒气值就开始攀升。
主角的脑袋也是你们能动的？
他泄愤般说了个冷笑话：“这个神经科技公司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管理层都是神经吗？”
金山大为赞同。
唐玉安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和机器断开。
“你做不到的，除非公司远程操控修改指令让他的意识自己想要退出来。”
如若不然，这些人要么无休止地活在虚拟世界，要么因为暴力切断传输线而脑死亡。
看来直接拔线的法子行不通，唐玉安看向一旁闲置的另一个空舱室，突然想到一种方式：“那如果我跟着进去呢？”
要是他能将魏朗星的意识唤醒让他自动退出，不就能把人拉回现实了？
金山语气立马变了：“你可别瞎弄啊，你进去后马上就会忘了你要干什么，程序会自动屏蔽你的记忆，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不会的。”唐玉安淡淡道，他有系统，能保证他的意识不被影响。
在金山的吵嚷声中，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话，然后启动了空舱室。
光屏亮起，唐玉安吐出一口气，在躺下后选择了自动接入模式。
感觉到一个冰凉的管状物贴在了他的后颈，唐玉安像只被捏住脖子的猫，动弹不得。
他吞咽了一下缓解紧张，紧接着后颈传来刺痛，有什么东西扎入了他的皮肤。
好像从飞船上被丢到了太空中，周围的一切陷入了黑暗。
第56章 要到哪里
再次睁开眼睛, 唐玉安发现自己来到了公司大楼外面。
要不是因为这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显得有些诡异，这过于熟悉的场景差点就让唐玉安觉得自己是穿越时空退回十分钟以前了。
他四下张望，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来到了虚拟世界。
这场景也太真实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记忆因为系统的存在没有被清除，唐玉安可能丝毫不会怀疑这个世界是假的。
他走进办公楼, 发现里面坐着一排排员工，每个人面前都环绕着几台巨大的显示器，上面划过自己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些人的双手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出残影，抬头盯着那些数字, 像是一台极速运转的机器。
唐玉安从他们中间的过道走过,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最后，唐玉安找到了魏朗星的工位——靠近窗户, 一眼能看到外面的绿植，但魏朗星的眼里只有屏幕，唐玉安站在他旁边也无法引起他的丝毫注意。
不论是叫名字还是触碰他的胳膊，唐玉安都无法干涉到魏朗星, 他们好像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唐玉安急了, 当机立断把魏朗星的显示器抱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魏朗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面无表情, 两手还悬停在空中。
半晌，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像是机器人重启, 终于看向唐玉安：“你为什么要干扰我工作？”
唐玉安握住他的双臂强迫他看着自己：“魏朗星, 你记得我是谁吗？”
魏朗星答道：“你是新来的员工。”
“我不是！”唐玉安着急地说：“你听我说, 你也不是什么员工，这里不是现实生活, 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有人篡改了你的记忆！魏朗星，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魏朗星机械地答道：“我不叫魏朗星，我是672号员工，你在干扰我工作。”
这个样子像极了那种低端地只会重复一个指令的人工智能，正当唐玉安发愁之际，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意识被上传之后的魏朗星跟机器人一样，那他是不是也能像机器人那样通过学习进行升级？
唐玉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环，发现里面的东西也跟着过来，还挺智能。
“我没开玩笑，你的名字是魏朗星，是保障局的小队长。”他取下手环，把里面的存储器拿了出来，“这里面就是证据，你看一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魏朗星拿过U盘样式的存储器，没有拒绝。
在他的指令中，学习是有利于工作的。
唐玉安以为他会把东西连到电脑上，但魏朗星却直接侧过脖子，露出了下颌角边的一个嵌入的插口，把存储器放了进去！
唐玉安：……
这下真的成机器人了。
魏朗星闭上眼睛开始扫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检测到‘学习资料’文件夹，正在学习。”
唐玉安想起那个文件夹还是谢存发给自己的，说是他整理的保障局内部非常重要的行为规范，让唐玉安务必要看一看。
但没过几天唐玉安就忙于应对要来垃圾星的事，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打开。
既然是保障局的人东西魏朗星应该比较熟悉，没准能唤起他的记忆。
过了十几秒，魏朗星猛地睁开双眼，在唐玉安试探的目光中说：“文件夹内1164部以‘爱情’为题材的电影学习完毕。”
唐玉安：？
他早该知道谢存这个人不靠谱！
“咳，是我没说清楚，这东西不用你学……里面还有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我叫唐玉安，你可以看看……”
但现在的魏朗星已经不是半分钟前什么都不懂的魏朗星了，他对着唐玉安说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唐玉安喜出望外：“对，你确实见过我，我们认识的！”
他恨不得使劲晃晃魏朗星的脑袋把他的记忆从底下晃出来：“你再想想，有没有记起什么？”
魏朗星却摇头：“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唐玉安：……
“那你说见过我是什么意思？”
魏朗星自如地答道：“1164部影片中，有349部主角用这句话作为搭讪开头，根据统计，成功率高达67%，远高于第二名‘我想请你喝一杯’。”
唐玉安：……
合着是在他身上做实验来了？
时间紧迫，唐玉安只有两个小时，他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就要把魏朗星从工位上拽起来。
“不管了，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他以为魏朗星会用非常官方的语气拒绝或是沉默着一动不动，没想到魏朗星回了句“好”。
唐玉安：？
这就行了，这么好说话？
接下来，魏朗星的举动更是令他大开眼界。
只见魏朗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将面前剩下的显示器抬起来，直接扔出了窗户。
唐玉安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难不成因为自己随便往他脑袋里塞乱七八糟的信息，把主角的意识弄疯了？
幸好大家的意识都在大楼里，要是外面有人路过被砸到可就太糟了！
魏朗星露出一个张扬的笑：“1164部影片中，有523部的主人公在大结局时认为世上好风景何其多，不能拘泥于枯燥无味的重复工作，世界那么大，必须走出去看一看。”
唐玉安：……
我让你升级是想让你变聪明点，不是让你化身为文艺青年。
说着，魏朗星还向唐玉安伸出了手：“愿意跟我一起踏上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唐玉安：……
按照他的推测，走到界定的边缘应该会自动退出，借旅行的理由把主角骗过去也未尝不可。
所以，他抬起手让魏朗星拉住了自己。
两人路过两边排列整齐的显示器和埋头工作的人，迎着光走向大门口。
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魏朗星突然停了下来。
唐玉安有点紧张：“怎么，不想走了？”
魏朗星感受着打在他脸上的虚拟世界自动生成的暖光，觉得自己像一只冰河解冻后终于能够重新游水的鱼儿，被冻住了太久，解脱的时候才足够欢快，摇着鱼尾去追那鲜美的鱼饵。
“没有，”他说，“只是第一次离开这栋大楼，有些奇妙。”
唐玉安心念一动，问道：“你……留在这里多久了？”
魏朗星计算了一下，给出了精准的答案：“十年零五个月零三天。”
唐玉安内心震动，他以为自己在外面这几天过得已经足够跌宕起伏了，没想到魏朗星竟然被困在这个地方长达十年！
还有其他的人，更是不知白白被奴隶了多久……
唐玉安讨厌被操控的感觉，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魏朗星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看了两秒，断定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唐玉安转过身来，扯出一个笑：“我没有不开心，只是着急离开，我们走吧。”
在唐玉安的催促下，他们沿着大路向前走去。
虚拟世界用的模型几乎和现实世界是一比一复刻的，唐玉安看到熟悉的甜品店，有种精神错乱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如果感受和思维都是真的，那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魏朗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个挂在外面的牛角包立牌，问道：“想吃？”
唐玉安没心情吃东西，而且在这里吃他会清楚地想到自己吃的不过是一段数据，多少有些不适。
“我不饿，我们赶紧走。”
魏朗星没什么规划，一切都听唐玉安的，只是问道：“要走到哪里？”
唐玉安拽着他，头也不回地答道：“走到世界的尽头。”
隔了几秒，魏朗星才回了句“好”。
魏朗星坐在同一个位置十年，不知疲倦，每分每秒都在处理数据，从未有变动。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但有人闯入大楼，砸了他的电脑，还用影片让他的认知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平衡被打破，原来那种“我是公司的员工，我要永远为公司工作”的念头好像冰棱一样，在太阳升起后慢慢融化，慢慢消失，最后连水迹都不曾留下。
他跟着唐玉安不停地向前，每一步都像在探索之前从没踏足过的秘境。
与楼里昏暗冰凉的灯光不同，外面的世界是鲜艳的，有颜色的。
他侧头看向唐玉安，从他嫣红的嘴唇看到他白嫩的皮肤，想起影片中的招牌樱桃奶油蛋糕，一定很好吃。
这就是属于他的鱼饵。
要是能这么一直走下去就好了，他想，外面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厌烦。
可没有走多久，唐玉安就不肯向前走了，而是愣愣地看向前方，眼睛睁得圆圆的，如同受惊的小动物。
“为什么不走了，不是说好要到世界的尽头吗？”
唐玉安指着远处的高楼：“公……公司的大楼，又回来了。”
魏朗星望去，那个熟悉的楼栋果然出现在正前方。
他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个绝对没有往回走，但这楼却又一次出现了。
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第57章 他真厉害
唐玉安从来不怕海市蜃楼, 因为他知道那是虚假的，无论如何向前走，幻影都会不动声色地后撤, 和你遥遥相对，给人以绝望的希望。
但这像是空间轮回一样熟悉的场景……唐玉安却觉得汗毛直立, 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像是心怀恶意的人类在地上画一个圆圈，看着在里面打转的蚂蚁。
两人来到大楼前，仍然是同一栋, 里面的人无知无觉地对着电脑, 魏朗星之前摔出的显示器也还留在原地，让唐玉安恍惚中觉得自己从没来离开过。
既然这个方向行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于是, 他带着魏朗星找了个相反的方向往前走。
魏朗星完全不质疑他的决定，对于回到原点也没太大情绪波动，反而很高兴能一直跟着唐玉安走来走去。
同样的景物，对于他来说好像永远看不腻。
也是, 他对着几台电脑都能坐十年, 何况是外面这些大的多的景色？
过了十分钟，两人第二次回到大楼外。
唐玉安觉得这栋楼像是影子一样跟着自己, 面对活物的危机感让他心情烦躁。
魏朗星早已从电影中充分了解到了什么是人文行为，便提议说休息一下。
唐玉安也需要放松下来整理下思路, 便同意了。
但他没想到魏朗星会把他带到那家自己看过的甜品店内。
店里空无一人, 根本没有电源, 但柜台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面包和糕点, 凑近时还能闻到香气。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中可能会略显诡异，但唐玉安早已被重复的空间弄得精疲力尽, 懒得计较这些。
他看着面前的小蛋糕，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味道居然还真的不错，和外面吃的没有任何区别。
魏朗星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是不是很真实？传到大脑皮层的暗示，几乎让你分辨不出区别。”
他对自己身处虚拟世界接受良好，甚至还能开口调侃两句：“如果现实中有吃不到的东西，可以到这里尝一尝，反正讲究的只是一个享受的过程，真的假的都由自己决定。”
唐玉安放下叉子，心里隐隐不安：“就是太真实了，我才觉得不对……”
甜腻的口感在他嘴里蔓延，店里甚至播放着他喜欢的流行音乐。
过于舒缓的环境会让人忘记危险，所以越是遇到平和的情况，唐玉安越不敢放松警惕。
魏朗星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哪里不对？在这里有东西吃，有风景看，这不是很好吗？”
唐玉安不知怎么反驳他：“只是，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
魏朗星追问道：“为什么呢？”
唐玉安猛地抬头看他，失了笑：“你……不想回去？”
魏朗星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草莓放入口中：“我只是想不出回去的意义是什么。在这个地方，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危险，我们不用为了生活奔波，也不需要面对其他人……这儿的时间也被拉长了，我们可以永远保持现状，这样不好吗？”
永远，一个多么笃定，多么严重的词。
很少有人能作出这样的保证——我会永远陪着你。就算说了，其他人大概也是不会信的，毕竟人是多变的，此一时彼一时，昨日之珍宝，今日之敝履，谁又能确信在经过时间的洗礼后，你的心依旧如初呢？
可魏朗星说的很认真，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
在这个空间，一切都可以是静止的，感情也可以。
既然能留在最美妙的那一秒，那又为什么要放开暂停键呢？
唐玉安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许久，他才干巴巴道：“你还有父母，还有姐姐，你难道要抛弃他们吗？”
“你说的那个人是作为保障局员工的魏朗星，不是我。”
魏朗星谈论自己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关的无关紧要的人。
唐玉安皱眉：“你就是魏朗星，你明明看过照片与记录的，你们是同一个人。”
魏朗星却决绝地摇头：“不，我只是一串数据形成的意识罢了……先前我可能是672号员工，但现在，我是一个获得新生的独立的人。”
他说，从前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现实中的魏朗星怎么样他不在乎，他只想在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活法。
唐玉安有些无力道：“你……你只是失去了自己的记忆，等你想起来，你一定会想跟我回去的，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魏朗星又拿了一块小蛋糕，推到唐玉安面前：“相反，我不会走，而且你也走不了了。”
这句话直接击中了唐玉安，让他觉得主角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
“什……什么意思？”
魏朗星说，这个循环就是为了控制住这些意识的，毕竟公司怎么会让免费的劳动力逃脱呢？
唐玉安不死心，问道：“如果在虚拟世界死掉呢，是不是会自动回去？”
他害怕失重，但如果能离开这里，他不介意从楼顶一跃而下。
魏朗星却否决了他：“意识死亡，人也无法存活。”
唐玉安沉默了，店里环绕的背景音乐像是他葬礼的序曲。
他只是无措地摇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
魏朗星帮他接了一杯果汁：“电影里说了，多吃点甜的，心情也会更好。”
唐玉安的心情可好不起来，他是来救人的，结果被告知自己和主角一起被困住了，可能到死都要留在这儿，这让他怎么接受？
他有些绝望地问：“你真没有什么退出去的方法？”
魏朗星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唐玉安不怪他，只怪自己不听劝，没准备充分就贸然闯了进来。
他不死心，又绕着大楼走了几圈，却每次都会回来。
魏朗星也不着急，一直陪着他走。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他想。
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唐玉安甚至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精疲力竭地坐在公园里的水池边。
魏朗星挨着他坐下，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留在这里这么抗拒。
从哪些影片中，他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完美的，相反，那里充斥着暴力，战争，勾心斗角，生老病死。
进行过美化的爱情片尚且如此，何况是真实情况呢？
这些苦难都随着数据化被消弥了，在魏朗星看来，这里可以称的上是世外桃源，极乐之地。
所以，他不知道唐玉安为何如此颓丧。
他从街边的小店自己挤了两个冰激凌，笑着蹲下身问唐玉安：“你要抹茶的还是奶油的？”
唐玉安有些麻木地接过奶油冰激凌，尝了一口后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朋友，非常喜欢做冰激凌。”
这还是唐玉安第一次提到其他人，魏朗星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唐玉安说，那个朋友被逼着做错了事。
魏朗星问，是谁逼得他？
唐玉安又咬了一口，冰冰凉凉，让他的思绪也变得静而冷，像夜晚静静流淌着的河。
“自然是坏人，”他说，然后顿了顿，语气变得不确定，“也有可能是世道，我说不准。”
唐玉安不笑的时候会有一点忧郁，魏朗星突然觉得心脏紧了一下，即使他知道那只是数据的波动，但感觉却无比真实。
他劝导道：“这不正说明外面的世界很可怕吗？你说的这些，在这儿都不会有，我们两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不好吗？”
唐玉安睫羽轻颤：“可是，外面也有值得遇见的人。”
没有人是完美的，但透过复杂的底色，唐玉安也见到了一些真心。
圆滑世故但有责任感的庞晋，高冷面瘫但说到做到的左听寒，还有言语轻浮但细心体贴的谢存。
虽然他清楚这些真心最终都会被抹去，但起码现在，在自己没有完成将主角送入正途之前，自己不能离开他们。
听着他的话的人突然有些好奇：“那魏朗星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唐玉安没再纠正说他就是你，而是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微笑，这点笑意好像让他变得更柔软了。
“他呀，整天操心些有的没的，厨艺差得要死，话也很多，我一条消息没有及时回他就当场找过来……”
唐玉安收了笑，正色说：“但他是一个优秀的保障局职员，一个能担得起职责的队长。”
魏朗星追问道：“那你呢，他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唐玉安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只为救他出去。
唐玉安心想，他是我需要辅助的主角，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之一。
但他不可能透漏这些，便说：“他是对我很要紧的人。”
他本来以为魏朗星听了这话会感到高兴，觉得自己多了个朋友，但魏朗星却像是凝固了一样，好像从一个人褪色成了一尊石像。
许久，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如同一条裂缝。
“这样吗，”他说，语气有些阴阳怪气：“那他可真厉害，能让你这么在意他。”
唐玉安：？
这人又抽什么风？
第58章 别怕
唐玉安不知道魏朗星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仍然认为他是没有记忆才会排斥从前的自己。
所以，唐玉安便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魏朗星的信息全都告诉了他，包括有用的没用的, 见过的听过的。
魏朗星只是听着，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 等唐玉安说完后，他来了一句“可惜，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犯蠢把自己搭进去。”
唐玉安：……
哪有这么骂自己的？
他还不知道魏朗星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被公司扣押起来, 但凭他的能力, 说他犯蠢显然太过了。
不过魏朗星作为当事人说得信誓旦旦，唐玉安也不好再和他争辩，只是自顾自不死心地开始继续四处转着找出路。
魏朗星虽然主张留在这里, 但对他的行为也不阻拦，反而好整以暇地跟着他。
唐玉安觉得突破口在公司内，便在各个楼层之间走来走去，却发现简直和现实中的楼一模一样。
他心里烦躁, 问一边工作的人：“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这些人像是人机一样, 完全无法沟通。
唐玉安有种格格不入的恐惧感，情绪开始激动, 当即把他们的显示器都砸了。
他砸完之后，周围的人全都齐齐看向他, 也不说话, 目光呆滞, 像是被控制着摆到特定姿势的木偶。
这种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的非人感让唐玉安落荒而逃。
他跑出大楼, 发现魏朗星在外面等着他，手里拿着一杯奶茶。
魏朗星走上前, 明明是最熟悉的面庞，脸上的笑容却让唐玉安汗毛直立。
“辛苦啦，休息一下吧。”
魏朗星把奶茶递过来，即使没有记忆，他也知道唐玉安最爱的口味。
这场景过于真实，唐玉安生怕自己的思想也被同化，啪的一声打掉了奶茶，在地上留下泼洒的痕迹，像一只被拍死的蚊子。
对于他这种没有礼貌的举动，魏朗星也不脑，而是温柔地说：“是我的错，没选到你喜欢的，要不我们一起去再做一杯？”
唐玉安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甚至开始怀疑这究竟是魏朗星的意识，还是公司根据他的脸设定出的模型。
他一面摇头一面后退，转身跑了出去。
他也不敢跑的太远，怕那个鬼影一般的大楼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跑进了路边的公园，挨着水池坐下，喷泉的水声能让他稍微平静一些。
他捂住脸，带着水汽的空气很是清新，但他知道这只是大脑皮层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他低着头，听到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知道是魏朗星跟过来了。
即使没了记忆，走路方式还是一模一样。
唐玉安没回头看他，魏朗星走到他的身后，沉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唐玉安想说，对于自己来说，“一直”两个字从未存在。
他的员工卡只能瞒住两个小时，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他是浑水摸鱼进来的了。
等他们找到自己，会做些什么？
是想办法也洗去自己的记忆，还是直接将他抹杀在虚拟世界？
当然，时间的流速不同，外面两个小时，这里可能会过上好几个月。
但唐玉安才不会选择束手就擒，他不能懈怠，会丧命。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死在这里，还有谁能去帮助主角呢？
除了魏朗星，谢存和左听寒也在等他回去，这儿不应该是他放手的地方。
他想再说一次自己必须离开，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流了下来。
魏朗星见唐玉安一直低着头，以为他是心情不佳，便开导道：“刚开始可能会有点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但你很快就会发现，这儿比现实世界要好得多。”
他确信用不了多久，唐玉安甚至会忘记自己处于虚拟世界中。
唐玉安没回话，魏朗星垂眸看他——
只见原本缩着身子的唐玉安抬起头来，脸上和手上都是鲜红的血迹，眼神似乎有些迷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唐玉安知道是由于自己的接入方式不规范，这个世界开始排斥自己了。
他的意识会被慢慢抹除，直到完全消失，流血只是他潜意识的一种表现，并不痛。
他本想让魏朗星替自己拿点纸擦一下，却发现对方定住了，像是极恐惧一般，怔怔地看着自己。
不就留了一点血，有这么吓人吗？
下一秒，魏朗星似乎抬手想要碰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颤抖。
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怎……怎么回事？”
唐玉安告诉他，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出去的路，自己可能会从此消失。
面对悬在头顶的利剑，唐玉安反而生出一股勇气来。
谁还没有被逼到绝路的时候呢？
他随手擦了一下血，心想，那就看看是你这个该死的公司先下手还是我先自救成功吧。
只是，他这破釜沉舟的气势还没来得及施展出来，就被魏朗星抱住了。
魏朗星的胳膊箍得很紧，唐玉安有种对方想把他捏碎揉进怀里的感觉。
这是干什么，知道我要死了，先来个道别拥抱？
他咳了一声，拍拍魏朗星的后背，说道：“我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不会立刻死掉……”
但魏朗星并没有如他所想般松开手，唐玉安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潜移默化的改变，乍一听很平静，却隐隐让人察觉到有不可见的危险藏匿其中。
魏朗星说，没事的。
唐玉安以为他是想让自己从容地走向死亡，一时有点生气。
我还没放弃呢，你怎么就提前想吃席了呢？
这个魏朗星一点也没有现实生活中的主角讨人喜欢！
只是唐玉安还没反驳，就听到魏朗星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没事的，我带你走。”
紧接着，四周的景物开始崩塌，坚实的地面与喷泉水池全都消失了，天地融合在一起化成了向前涌动的数据流。
好像万物同时开始坍缩，宇宙在一瞬间湮灭，多少花开花落朝生暮死转瞬即过。
唐玉安看向自己的指尖——
他的身体也变成了数据组成的虚影，成了藏在程序中的低维生物。
唐玉安在舱室内睁开眼睛，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他猛烈地咳嗽着，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难受得不行。
他的眼睛暂时看不清东西，只觉得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像是打翻了的水彩罐，让人眼花缭乱。
他感觉到有人冲过来打开舱门，扶着他坐起身帮他顺气。
他深呼吸了几次，猛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变回了正常。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泪眼模糊的眼睛。
唐玉安：？
这还是魏朗星吗？主角什么时候会哭成这个样子？
他有点不确定：“你……想起来了吗？”
魏朗星连着点了好几次头，一时让唐玉安以为自己看重影了。
明明两个人都安全出来了，唐玉安不明白他在哭些什么。
他正想开口询问，却被魏朗星抢了先。
这些天没见，魏朗星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对不起，”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原谅我了，但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离开好不好？等回去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他这一通真情流露到了唐玉安那里成了失心疯。
难道他偷偷干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了？唐玉安想，不会是把他的器官抵押了吧，除了这种恶劣的行为，唐玉安真的想不到魏朗星为何会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可能是刚从虚拟世界出来，脑子转晕了吧，毕竟任谁被无端困住十年都会开始不正常。
但魏朗星有一点说对了，那就是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唐玉安看了下时间，自己居然只进去了几分钟。
还好，两个小时没到。
唐玉安在魏朗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可能意识终究是受到了损耗，差点两眼一黑一头栽下去，好在魏朗星及时扶住了他。
“小心。”
魏朗星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前带，唐玉安感觉自己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力。
可就在他们接近房间出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魏朗星让唐玉安靠着墙，然后眼疾手快地冲上去锁上了门，还把一旁的柜子推倒用于抵挡。
子弹打击到门上，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魏朗星查看了一下窗外，发现楼下也有佣兵把守。
他徒手将舱室外面突出的金属商标掰了下来，然后砸坏了摄像头。
幸运的是，由于虚拟世界中的大楼是完全复刻现实大楼的，这让魏朗星非常了解这里的任何一条通道。
“我们从天花板走。”
魏朗星撬开了一块板子，露出后面的空间。
面对似曾相识的一幕，唐玉安没有犹豫，在魏朗星的托举下爬了上去。
只是因为没有完全恢复仍有些脱力，他在将身子撑上去时差点滑了下去，好在魏朗星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小腿和脚。
唐玉安为突然踩人家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魏朗星的声音却让他感到安心。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摔倒的。”
第59章 补偿
虽然之前没有走过, 但魏朗星脑袋里放着扫描图，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带着唐玉安七拐八拐直接混入了大厅的人群中。
他们顺着人流往外走, 就在唐玉安以为他们成功逃脱了的时候，一颗子弹却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
魏朗星拽着唐玉安冲出大门, 快速查看哪里便于撤离。
两边都是大路，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可以说寸步难行……
突然，一辆悬浮车开到了二人面前, 车门大开。
“快上来！”
唐玉安内心一喜, 是金山！
这家伙还是有点能力的！
情况危急，魏朗星也顾不得认不认识搭救他们的人了，跟着唐玉安上了车。
车辆开得飞快, 开始时唐玉安还能看到有人追在后面，但金山是谁啊，这里的老土著了，知道很多只能让小车通过的游蛇小巷, 不出一会儿就把人甩了个干净。
劫后余生, 唐玉安在大起大落后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金山把他们带到了城市边缘一个偏远的区域，他在这儿有一间小房子, 算是他的安全屋。
为了答谢金山出手相助，唐玉安说要付钱给他, 金山却只是笑笑然后拒绝了。
危机暂时解除, 唐玉安发觉魏朗星在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看, 好像几百年没见过自己了一样。
金山见状, 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说他在附近转转, 厨房有吃的，他们可以自便。
这时才终于能好好和分别的队长说上话，没等唐玉安开始问事情的经过，魏朗星先说道：“我的账户里有将近五十万，虽然手环丢失了，但因为自动锁定钱是不会丢的。”
唐玉安属实没料到他的开场白竟会是这样。
在他的印象中，魏朗星虽然不至于说是视金钱如粪土，但起码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那他突然跟自己展现财力作什么，要让自己夸他一句真有钱吗？
有谢存这样的对照物在，自己就算说出口了可能也会显得不大真诚。
唐玉安正思忖着，魏朗星继续说道：“等回去以后，我就把钱都转给你，我还有一处房产，也可以转到你的名下……”
唐玉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及时打断了他：“先停一停！”
他属实被主角这立遗嘱一般的举动弄懵了，这要干什么，他不活了？
唐玉安小心地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这是怎么了？”
魏朗星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躲闪：“这……这是补偿，我知道还不够，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
唐玉安这时才想起魏朗星在公司里一醒来就跟自己道歉的事。
问题是，唐玉安根本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些什么。
“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魏朗星瑟缩了一下，明明是高大的身躯却显得有些委屈。
他又想说对不起，但唐玉安不喜欢听，他便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另一个我，是疯的。”
他上前一步：“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如果我记得你，如果我没有失去理智，我绝不会……绝不会故意把你硬生生困在里面。”
还害人受了伤。
魏朗星想，即使否认再多次，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像一个恶毒的水鬼，用人类的外貌伪装自己，哄骗不幸遇到他的人类和他永生永世一起留在水下。
他总是想帮唐玉安，但他却总是拖累他。
被帮派围困时是这样，到了星球表面也还是一样。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补偿自己的过错。
他知道唐玉安对钱没有太多感觉，但他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方才出逃的时候，紧张感压住了他的情绪，现在干预消失了，他心里便开始七上八下。
像是自知罪孽深重的犯人，在等着最后的审判。
唐玉安不明白主角在扭捏什么劲，知道困扰魏朗星的是这种小事，他觉得又轻松又荒谬。
“你说这个啊，我不在意的，你当时不是你自己，我都知道。”
他总是很擅长安慰主角：“再说了，我们不是都平安出来了吗？这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不重要。”
魏朗星没有如获大赦的喜悦，他只觉得憋闷难受。
唐玉安为什么总是这样，好像对他自己受伤遇险毫不在意……
是我太弱了，他想，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才会一次又一次让他陷入险境。
唐玉安见魏朗星脸色变幻，觉得他状态还是不对，便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我把你送走以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公司抓住？”
说起这些，魏朗星好像恢复了正常，但语气仍有些阴沉。
他告诉唐玉安，自己到了安全区域后成功和真正的政府对接，政府人员一听有人冒充，当即同意全力剿灭那个蛀虫一般的混沌军团，并且成功抓住了涉事人员，当场击毙他们的头领，还救回了被那些人俘虏的王文。
得知唐玉安被放下来后，他随着政府派出的特勤队下到星球表面找人，可本应与政府合作的神经科技公司却突然反水，将他们扣押后送入了虚拟世界。
因为魏朗星的精神力很强，公司恰巧需要有人来帮他们修缮数据，便兵行险招走了这一步。
至于政府，他们有一套统一的说词——被那些外来的强盗袭击了，很遗憾，全军覆没。
唐玉安听后，越发觉得这个公司不干人事。
“那现在呢，我们有办法联系上政府吗？”
“公司屏蔽了通讯，不过没关系，我们有自己的联系方法。”
魏朗星从衣服上拆下了一枚扣子，剥去外面的布料，一个微型通讯器躺在他的手心。
“为了谨防变故，我和王文提前商量好了，紧急状态下可以用这个联系。公司只能屏蔽政府的信号，却无法屏蔽保障局自带的。”
他发出一条消息简略说明了状况，告诉王文公司背叛了他们，同时提供了位置让政府尽快下来接人。
在垃圾星任何信号都会有延迟，可能要等到晚上救援才会来。
冰箱里有食材，魏朗星虽然厨艺不怎么样，但做三明治还是可以的。
唐玉安习惯性地称赞：“你做的真好吃，简直是人间美味！”
魏朗星笑了笑，没有说话，低下头机械地进食。
他同唐玉安说的，并不是全部真相。
事实上，政府在得知唐玉安被丢下去之后，并不想要派人营救。
那些人告诉他，坐这种老旧的飞行器可能在触地时已经死亡，而且星球那么大，位置无法确定，就算找了也是大海捞针。
王文当时就恼了，说你们就是不愿意出人力是不是？信不信我去保障局那里告你不配合工作！
与王文相比，魏朗星反而是看上去没有表情变化的人。
他只是放下被打得鲜血直流的黄头发，掏出腰间的枪，将枪口指向政府的代表人员。
一瞬间，他的身上聚集了数十个红点。
周围的人在质问他，大喊他在干什么，让他冷静点。
魏朗星的声音很轻，平铺直叙却不容置疑。
“我很冷静，”他说，“要么给我派人，要么试试我的枪有多快。”
对方没想到保障局来的也有神经病，冷汗直落，连忙说是我考虑不周，我们不会抛弃任何队友。
政府确实说话算话，送了一队人下来，可惜被公司给坑了。
精神力高的送去虚拟世界，精神力不足进不去的……被当场杀死。
魏朗星用他们的身体做掩护，不要命地往外冲。
他当时拿着两把枪，杀了数十佣兵，却在最后被一针麻醉枪击倒。
再次醒来，他成了麻木的只知道工作的672号员工。
那段记忆像是一场清醒的梦，又虚幻又深刻。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还好他没有一直坠落，有人把他拉了上来。
魏朗星咬着面包，抬头去看唐玉安 。
唐玉安吃饭很干净，食物在他手中变得无比乖巧，像是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应该为了能进到他的肚子里感到荣幸。
安全屋里有瓶装水，魏朗星刚打开一瓶推到唐玉安面前，却见唐玉安猛地抬起头来。
紧接着，唐玉安把食物一扔，扑过来把他按倒。
爆炸声从门口传来，门板变成了碎屑飞得满屋子都是。
是公司的人找来了！
唐玉安暗暗庆幸有系统提示存在，不然这一下可能真会把他炸晕过去。
魏朗星反应最快，护着他站起来，两人一齐往后门走，却发现他们被包围了。
怎么会这样，金山明明说过这里很安全的……
下一秒，当唐玉安看见金山领着公司的人进来时，他全都明白了。
金山面对他的目光也不躲开，说的坦荡：“不针对你，只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这句话金山以前提到过，只不过他自己从听的人变成了说话的人。
唐玉安不觉得心寒，只觉得失望。
可失望至之余，他又在自嘲地想，其实是自己太愚蠢了。
早在金山第一次背叛自己时，就该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不过金山倒还真会赚钱，先把人救走，再提供位置自导自演捞一大笔。
真是……高明。
第60章 无可救药
魏朗星和唐玉安被团团围住, 门口的几人让出一条道来，唐玉安看见外面的悬浮车里走下来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光头，应该是个高级佣兵。
唐玉安正以为他要走上前把他们抓回去, 只听“嗤”的一声，光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然后像是被一瞬间抽干了力气，重重地跪在地上。
只见他脸着地砸下，掀起一阵尘土，后脑勺赫然有个血洞。
其他佣兵显然没预想到这一幕, 纷纷举起枪朝向光头的后方扫射过去。
魏朗星清楚来的人不可能是政府的援军, 时间还没到，应该是有第三方势力牵扯了进来。
但这时间赶的可真巧，他也太幸运了点。
混乱正好能作为他们的掩蔽, 魏朗星趁机用玻璃瓶砸向守在后门因为变故而分神的佣兵，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打倒，带着唐玉安就冲了出去。
佣兵现在自顾不暇，因为他们正遭到了未知人士的猛烈攻击。
子弹纷飞, 金山没能立即跑出去, 被流弹逼回屋内，只好缩在角落里, 藏在柜子后面偷偷观察。
来者不善，武器竟然比这些公司养出的佣兵还要先进。
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他们想干什么, 向公司宣战吗？
胆子也太大了点。
眼看着公司的人一个一个倒地不起, 金山额边滑下一滴冷汗。
难道是当地的帮派？
不对, 谁有底气敢袭击公司，还是在这个节骨点……
正当金山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从天而降的人是谁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铁手换上了新的机械臂，神情漠然，屋内的照明灯一闪一闪，他的表情却始终保持不变。
金山一看是老熟人，直接笑嘻嘻走了出来，叫的极为亲热：“大哥，原来竟然是你啊！我们可真的太有缘了，大哥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跟我……”
铁手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朝他肚子开了一枪。
改装过的子弹在体内爆开，金山低下头，有些无措地用手捂住腹部。
血迹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涌出，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倒地。
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他艰难地问道：“大，大哥……为什么……”
他自认那次之后自己和铁手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他完全想不到铁手有杀自己的动机。
铁手像当初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了他一脚：“像你这样的败类，早该用杀虫剂除干净了。”
说完，他丢下金山出了门，公司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他割下光头的头颅，没有开悬浮车，而是跨上摩托扬长而去。
唐玉安正跟着魏朗星跑的气喘吁吁，突然有一辆摩托横在他们面前，一个圆圆的东西被丢到他脚下。
魏朗星以为是危险品，扯住唐玉安让他停住。
看清那是个人头后，唐玉安抬眼和铁手四目相对。
在昏暗的路边灯光中，铁手冲他笑了一下：“还你一命。”
说完，只听“喵”的一声，黑猫从车上跳了下来，冲唐玉安跑去。
唐玉安喜出望外，把猫抱了起来：“咪咪？你怎么在这里！”
接下来，铁手告诉了唐玉安他的经历——
长期以来，他和公司以前算是合作关系，彼此互利共赢，本来应该相安无事，但双方在一个问题上却出现了分歧，那就是铁手不卖假货，但公司却想要分层售卖。
对能付得起附加费用的高档用户，卖的是优质的最新款，对那些攒了好久才能买一个基础品的低端用户，用二手的返工应付一下就行了。
你说他们会有意见？
呵，穷人哪会有意见，通通按胡搅蛮缠处理。
在这个理念上铁手不愿意让步，让早就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一只眼钻了空子，偷偷和公司合作坑了他一把。
但他这些年来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很快重新组建起了自己的势力，不但杀死一只眼夺回了自己的堡垒，还单方面宣布和公司合作破裂。
哦对，还碰上这流浪的小猫，看在唐玉安的份上便顺道带上了。
公司摆了他一道，他早就准备着要还回去了，这次恰好赶上唐玉安的悬赏发布，正在监视公司的他便跟着过来了。
让公司损伤一批手下，还能还唐玉安的人情，一举两得。
至于金山那狗腿子……
铁手分明看见就是这个人带着佣兵过去的，果然和他预想中的一样，两面三刀，不配为人。
唐玉安听到他开枪打了金山，没有感到快意，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唏嘘。
“金山……死了？”
铁手估摸了一下：“现在还没，但估计只能活十分钟了。”
事情解决了，铁手邀请唐玉安和他身边的朋友加入自己，唐玉安拒绝了。
王文他们很快就到，他们也要离开了。
铁手很少为他人感到高兴，但他此刻却真情实感地说：“挺好的，这里也确实不适合你。”
他骑上摩托车，在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话：“唐玉安，希望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可别总是被追杀了！”
由于他们给王文的地址在金山的安全屋，两人便回到了那里。
穿过浓郁的血腥气，唐玉安走向了靠在墙边的金山。
通过地上拖曳的血痕不难推断，金山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的。
正如铁手所言，他还没死。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突然笑了一下：“你又赢了，这一次……我心服口服。”
唐玉安问出了他迫切想知道的问题：“悬赏金有多少，让你出卖我？”
金山忽然激动起来，面露凶光，眼神癫狂：“他们说会给我八十万星币！八十万！只要干完这一单，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用愁了！你懂八十万在这里代表什么吗？你甚至可以踩着人走！”
唐玉安轻声重复了一遍：“八十万……”
钱确实不少，但敌的过两条命吗？
金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吐出一口血沫，嘲讽道：“你在装些什么啊，想要通过唤醒别人的良知展现自己的高洁吗？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很高贵？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拳揍的两眼发黑。
魏朗星收回手，若无其事说：“不好意思啊，我在这儿活动筋骨呢，不小心招呼到你脸上去了。”
金山不怒反笑，跳过魏朗星对着唐玉安说：“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我讲的那个什么好心帮助残疾人却被骗的故事也是假的，我确实帮了他，只不过要拿他的器官作抵债，每天的利息都在涨哈哈哈哈哈……我不是本地人，来这里就是要赚大钱的！至于被公司赶出自由之城？属实是偷工减料没瞒好，啧，那时的我真不细心……”
他像一个破罐破摔的疯子，把自己的阴暗面和盘托出，砸在唐玉安脚下。
唐玉安却一步未退，既没被他吓到，也没生他的气，面容好似无悲无喜，淡淡地问：“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激怒自己给他来个痛快？马上就要死了，好像也不必如此。
金山吐出一颗被魏朗星打掉的牙：“还能为什么，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是一个烂人，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烂人，用不着你的烂好心！”
唐玉安说，真正无可救药的人，是不会这么说自己的。
金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轻轻扬了扬头，好像累得不行。
脸上的血色褪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
可他不想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他想要最后留下什么话。
于是，他头一次变得平和，忽略脸上的伤痕和血迹，简直像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他看着唐玉安仍掺杂着一丝怜悯的眼睛，说道：“你这样的人，出去了会被欺负的……你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你，既然身手一般，可以用点技巧。”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发沉。
“看见不顺眼的，你就冲着鼻子一拳过去，鼻子一断，保准把人给镇住。”
他说完这句话，瞳孔开始扩散，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可唐玉安却开始浑身战栗。
这句话……好熟悉。
虽然知道可能性太小了，但他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发疯般开始摇金山的身体，大喊他的名字，金山却一动不动，唐玉安用手一试，没有脉搏。
魏朗星不知他怎么突然这么激动，站在一边干着急。
唐玉安满脑子都是不能让人死掉，他灵光一现，抓过跟在后面的黑猫，放到了金山旁边。
“快，咪咪，你快电他一下！”
黑猫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轻车熟路地一抬爪子，给金山做了个电除颤。
魏朗星瞠目结舌。
眼看一下没有作用，唐玉安又配合着胸外按压来了几下，还从金山的随身口袋里翻出了没写名字的药剂。
管它是什么，人都要没了，先扎了再说！
唐玉安死马当活马医般迅速推注，功夫不负有心人，死了几十秒的金山咳嗽了一下。
他皱着眉，面容扭曲：“特么的怎么升天了还在疼……”
唐玉安一句话把他真正唤醒：“你还没死呢。”
金山睁眼一看，更绝望了，以为唐玉安救他是要折磨他。
“你是好人来的，我知道我骗了你，只求你让我死得体面点……”
唐玉安打断了他，喊出了一个时隔多年的名字。
短短两个字，金山就浑身一颤，像被突然刺中要害的蛇。
他心脏狂跳，眼睛慢慢转动，盯着唐玉安，机械地问：“你叫我什么？”
唐玉安重复了一遍。
“陈飞，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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