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欲擒故纵、眼底玩味颇深。
接着他的右脸,便被人毫不犹豫地糊了一个巴掌。
谢序宁猝不及防:方惜亭,你……
他看对方脸色猛沉、关切散去,这态度,怎么比结婚十年的妻子对待丈夫还不耐烦?
明明是句撩拨用的情话,就算他不喜欢,也可以当成玩笑,怎么还?
男人委委屈屈揉着脸,直到临走前,“官方老婆”也不忘冷脸叮嘱,让他办完事就早点滚回来,下午去医院,正好两只耳朵能一起看。
在出警的警车上,谢序宁脸黑得像碳,两边脸颊倒是肿得匀称。
其余组员察觉气氛不对,不敢吭声,却又听闻自家副队,自言自语开始呢喃。
“这个巴掌打得不重,比起早上动手的时候,力道轻多了。”
“方惜亭那小没良心的,还是疼着我,手里掂着分量呢,就怕把我给打聋了。”
男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欸?你们说……他该不会是在偷偷喜欢我吧。”
众人未料及此,显得惊恐:……可、可能会是这样吗?哥,你就真能硬掰?
谢序宁带队离开后,方惜亭留守市局继续查案,他本身就不爱跑外勤。
只是每次和谢序宁组队,那男人有意无意的,也把出警任务几乎全部包揽,但方惜亭不想感谢他。
在等待专家到达前,他抽空会见了潘强,以及部分与许晴晴那位神秘顾客接触过的姑娘们。
在秉着不容出错的谨慎心态里,他特地区分了许晴晴在不同人的眼里,究竟有多少个来往比较密切的恩客。
通过反反复复的盘问,提取特征,以及不厌其烦地来回比对后。
方惜亭终于确认,他们总共反馈的有三位客人:“其中戴大金链子的、手臂有纹身的、戴眼镜的,大家进去配合老师工作的时候,千万不要混淆特征。”
“按顺序形容,一定要表述清楚,不要出现张冠李戴这种低级错误。”
“若本次提供信息,对后续案情破获起到重大推进作用,我们会据此酌情减轻,后续对各位的涉案判罚,请务必慎重。”
在把人证送进模拟画像的工作间后,方惜亭又重新坐回办公室里。
他半刻不得休息,迅速开始翻找从潘强手机里提取出来的聊天信息、以及通话记录。
如果说之前的严尧是社交荒漠,那潘强的朋友圈简直就比太平洋还要更加广阔。
方惜亭是真没太接触过这种,单天电话进出量,就能有百八十个的人。
而他微信列表里的好友数量,就更恐怖,1200余人,活跃的聊天人数上百。
被置顶起来群聊数十个,聊天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其中各式各样的男人,炫耀自己捡|尸、yp、偷|拍裙底、猥|亵他人等违法行为。
其中还有不少与潘强使用暗号对话,比如“23”、“可约”这样模糊不清的词汇,让人分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约赌还是约嫖。
方惜亭头痛之余,又含泪拉取近两周内,与潘强联系较为频繁的电话号码。
随后通过实名制认证,提取身份信息,再从公安系统里拉取出了五十余份人员资料。
期间于恒进来汇报两次,说是摸排到有关潘强的产业信息。
除却那栋违背妇女意志的小楼外,还和云京市内多个酒吧、夜店、ktv,都有生意来往。
而他不仅负责向外提供违法服务,还兼职收取保护费、放高利贷、讨债,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在模拟画像完成之后,方惜亭带着于恒,用那三个人的肖像图,在与潘强频繁联系的五十余份人员资料里,逐一进行比对。
“副队,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他们脸型都比较圆,而且下巴……哦,他下巴没痣。”
“那这个呢?这个也有点像,眉毛都很粗,鼻子有些扁,嘴角弧度微微下弯,看起来很凶。”
肉眼比对脸部特征,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从大体轮廓、到眉眼神色、再到自然状态下的唇角弧度,各种细节看得人头晕眼花。
在通过仔细排查后,他们基本能锁定三幅画像里的其中两名,但偏偏还剩下一人……
方惜亭手里捏着那副五官斯文,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神情淡然漠视,却也不知其姓名的男子,陷入沉思。
他心想,此人既然和许晴晴来往密切,又怎么可能不通过潘强就能联系得上呢?
难道是私下里?方惜亭猛地挺直背脊,又迅速从许晴晴的通话记录中拉取出所有人的身份信息。
倒是幸好,许晴晴的联系对象并不多,没有潘强那样复杂的社交圈层。
在通过零零散散的几条通话记录,除了严尧,以及方惜亭碰面过的好几名女性之外,剩余男性,也都没有能和这名眼镜男对得上号的。
方惜亭泄气:“……”他眸色骤暗,又重新砸回座椅靠背里去。
天呐,这人是谁?难道除了使用假的身份?他还能使用假的电话号码?
他就这么有先见之明,知道警方最后一定会查他?所以提前部署一切,做好准备?
方惜亭抱住脑袋,在吩咐于恒去查那已经亮明身份信息的两人后,又把潘强提出来审。
他耐心耗尽:“这个人是谁?”
潘强瞧见那画像,支支吾吾地:“我,我也不认识。”
猫儿当场炸毛,瞬间谢序宁上身,猛拍桌面站起身来:“我问你是谁?”
潘强打了个哆嗦,身子微侧过去:“我,我真不认识。”
方惜亭把资料一合:“行,耗。”
如果许晴晴没有与那名男性私联过,那么对方肯定是通过潘强才能与她进行交易。
且其他女生能形容出其大体面貌,那么自然来往是较为频繁密切的,潘强又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在双方对峙期间,潘强百无聊赖,坐立难安。
但方惜亭显然做好了持久战的打算,他靠回座椅里,不急不躁,继续梳理案件信息。
茂密黑发下的眼眸低垂,鼻梁挺立。
执笔书写的指尖圆润、月牙泛粉,岁月静好。
方惜亭安静思索,其实那时也有迟疑。
因为眼镜男使用他人手机与许晴晴私联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所以这才导致,自己在拉取通信联系人时,没有看到与他符合的相关人选信息。
方惜亭记下这一点内容,把信息发送到工作群内,艾特于恒逐一核实许晴晴的通话列表内,所有联系人的电话号码是否都由本人使用。
他专注工作没两分钟,潘强就开始折腾。
一会儿口渴要喝水、一会儿尿急要上厕所……总之消停不了一秒。
方惜亭知道他如坐针毡,看穿这些小把戏,完全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多看一眼。
直到有人着急冲进审讯室里来:“方、方副队,不好了,谢副队那边出事了。”
谢副队出事了,谢副队他……
谢序宁今天一早就出了外勤,根据和方惜亭商量好的任务分配。
他先从存在监控盲区的垃圾桶,到许晴晴失踪出现过的最后一个监控探头,进行反复的现场实验与摸排论证。
在经过五个小时的努力,最后得出百分百的结论。
没有人能避开所有监控探头,走出这条长巷。
于是谢序宁立即分发,从监控录像中截取出来的那只银灰色拉杆行李箱。
他们先从附近的环卫工人开始排查,随后是经常出现在这个片区内的拾荒老人,最后又找遍了整个西城区的所有废品收纳站。
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没有、没有!
男人累得仰头灌下一整瓶加冰矿泉水,又站在潘强家对面的小卖店内点烟休息。
赶上正午时分日头最毒,他给组员们买了盒饭,自己盯着那栋出于心理因素,而怎么看怎么奇怪的房子时,忽然听闻一阵凶狠的狗吠。
谢序宁皱眉,他忽然想起潘强家,在一楼小院子里养得那两条烈性狼狗。
当时剿破犯罪窝点,整栋楼房的人都被带回了市局调查。
其中在一楼负责看守大门的养狗大爷,因为年纪较大,又没什么实质性的涉案行为,于是被允许释放。
谢序宁没太关心这些事,只这时看到了,便突然问身旁助手:“这老爷子怎么还守在这儿?”
何况潘强那案子,且得查呢!就算他不涉及杀人、未参与许晴晴被害案。
但其中违背妇女意志、暴力侵害等违法行为,也足够坐七八年牢了。
而这栋小楼不补房租,自然很快就会被房东给收回。
老爷子还养着两条大狗守在这里,不逃不走,自然叫人心生疑窦。
助手嘴里还塞着饭,没来得及拿水冲下去,店铺老板便拎着热水壶,出来给他们加水:“那老家伙也是个可怜人。”
谢序宁冷不丁地:“啊?”
店铺老板笑眯眯地同他解释:“无儿无女,无妻无子,无处可去,是个鳏夫,这还不可怜吗?”
谢序宁瞧着他,忽然来了兴致:“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在这地儿做了十多年的生意。”潘强把窝点迁到这边也才三年,他当然知道。
老板把塑料椅子搬出来,也给谢序宁递了一只:“要不是潘强赏他一口饭吃,早饿死了。”
“现在恶有恶报,你们警方为民除害,等拘捕令正式下来,房东来收房子。”
“他无处可去,又只能四处流浪,还得带着他那两条吃人肉的狗。”
谢序宁:“……什么?”
老板笑起来,拍了拍嘴,一副说错了话的模样:“开玩笑开玩笑。”
他解释:“就那狗,凶得很,我上次多嘴问了一句,说这狗怎么能养得这么野,跟狼似得?”
“那老爷子也是随口糊弄我,说他那狗是吃人肉的。”
“你说这和平年代,吃猫吃狗都没太听说过,他还想吃人,吓唬谁呢?”
谢序宁:“……”吃、吃人?
男人表情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位,有意无意给他透露许多信息的店铺老板。
对方年纪也不小,头发花白许多,笑眯眯地看起来十分和善。
但要说起来,许晴晴当时跑路,也是拎着行李箱从这店门口经过。
在绕出来的第一个转角就是监控盲区,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谢序宁本身,就是连带着这一整栋楼,都有怀疑。
他尽量让自己打量、窥探对方的神色不要那么明显,男人轻笑一声:“是吗?光天化日、口出狂言,蔑视法律,胆子也太大了吧。”
店老板被他逼近的势态,压迫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头应和此番言论。
随即看着那个子高出自己半截的帅气刑警,转身过去大声呵斥:“站住。”
牵狗的老爷子猛然停顿,他目光阴沉沉地,朝谢序宁所在方向缓缓挪来。
分明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周身,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却总给人一种阴寒湿冷的感受。
谢序宁挑眉,又拍拍自己腰间的枪:“你那俩狗咬人吗,要咬人就牵回家去栓起来,一会儿胆敢袭警,可就别怪我正当防卫了。”
老爷子盯着他,看谢序宁虽笑着,但言辞间却不像是开玩笑的。
他嘴角动了动:“请问您是?”
谢序宁大步往前走:“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抄底那天就是我踹得门。”
这几天绕来绕去,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是警察了,这老爷子还有心情在这跟他装相?
谢序宁觉得好笑,又毫不在意地跟随进入。
他看着那俩恶狗被铁链子栓在院落墙角处,瞧见老爷子没打算邀他进门,便主动偏头指指那门:“让我进去坐坐?”
老爷子:“房间里头乱得很……”
他推脱的话没说完,谢序宁便不容拒绝地打断:“开门。”
老爷子唇角动了动,知道这是个不好说话的,于是哆哆嗦嗦地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来。
他动手把门推开,与外部金灿灿的光线完全相反,房屋内部窗帘全拉,黑洞洞的,还从四面八方泛起一丝暗红的光。
男人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屋内供了一尊神像。
贡品、香烛,全部摆放齐全,但因为自己不太了解这些民俗,所以也没认出来供的是谁。
谢序宁往里没走两步,便拿手扇扇鼻息处:“这味儿……”
男人有些嫌弃地回头,看那老爷子还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背后,便提醒:“我建议呢,你们最好别在安静密闭的地方,这么悄无声息的走在一名刑警背后。”
他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去:“特别容易引发一些不必要的条件反射。”
尤其看这老爷子年纪也大了,背脊佝偻,步伐蹒跚,可能不太经得起他反手过肩摔的招式。
经人提醒后,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往右后方撤开一步。
谢序宁又问他:“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一楼洗手间,前两天刚堵上,现在还没疏通,暂时用不了。”对方嗓音嘶哑地不像话,让人听着不太舒服。
谢序宁忍着满身鸡皮疙瘩:“洗个手也不方便?”
卫生间是最适合分尸的场地,在血迹疯狂流淌、迅速蔓延的前提下。
只要取出花洒喷头,就能将大片犯罪痕迹悉数通过排水口冲走,达到肉眼干净的程度。
尽管前期,方惜亭已经带队做过血迹检验,但谢序宁总感觉,这老爷子在阻止他进入现场。
而对方越是阻止,他就越是想要进去看看。
那时两方对峙,还没等到下一个合理借口的出现,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敲门声。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砸门声,期间受到惊扰而疯狂发出的尖锐狗吠,也让氛围变得更加紧张急促起来。
谢序宁盯着门:“不打算开?”
老爷子摇摇头:“他们是来讨债的,这几天老板不在,我也没钱。”
“开门就是被威胁,说不定还得进来砸东西,不如安静听他们骂上几句,反正一会儿就走了。”
“……”是这样吗?谢序宁点点头,懒得参与其中。
谁知没等悠闲,那房门忽然遭人踹开,他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事儿,一只油漆桶便突然朝眼前飞来。
以男人敏捷的身手,躲开这物自然不成问题,可偏是那老爷子……
谢序宁侧身往左,身为人民警察不可能袖手旁观,他伸手一把将那骨瘦如柴的老人家拉至身后护住。
油漆桶被人丢进来,砸在他举起护住头部的右臂之上。
坚硬桶身的巨大重量,让谢序宁清楚听见一声闷响,他手肘骨缝里传来钻心的痛:“草!”
刺鼻油漆兜头洒下,生冷黏腻的液体从桶里倒出一半,淋在他身上后,才滚落在地。
男人被砸得后退两步,老爷子腿脚没他利索,被人逼退后又扯着他的衣角摔倒。
谢序宁眼角被糊住,半边脸都是油漆,不敢拿手去擦,视线被遮挡。
慌乱间,他察觉四下人群涌入,拎着油漆桶疯狂往房间内泼洒,以及各式锅碗瓢盆、香炉神像、家具家电等,统统被人打砸在地。
男人忍着疼:“都住手,云京市公安局在职刑警。”
他掏出来的证件,也被大红色的油漆颜色糊住了照片和职务:“破坏案发现场是重罪,所有人,全都退出去。”
他话没说完,另一只裹着黄色的油漆桶又迎面泼来,打砸扔在继续。
男人气急,伸手去摸腰间的枪:“立即停手,破坏现场、袭警,都是重罪。”
门外那两条凶狠狼狗,已经被人乱棍打死,趴在花园角落奄奄一息。
它们窝在水泥地面上的身躯,源源不断往外涌出黏稠血迹,看得渗人。
慌乱间,有人注意到他:“你是警察?”
而后趁他不备,又把躲在他身后那老爷子伸手拖出,对方骂骂咧咧:“老子上次来,潘强也说他在市公安局有人,我今天还非得看看是那尊神佛在背后给他撑伞。”
为首打砸的男人,嚣张至极,他话音刚落,门口又涌来一群年纪渐长的阿姨:“姐妹们,就是这个地方,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把我们家老头子骗财骗色,还给他传染了艾滋病。”
她撸起袖口:“他们昧着良心挣钱,拒不赔付医药费,还把我们家老头子打得住院,老娘今天非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谢序宁闭着眼,担心油漆渗入,伤到眼球,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而当阿姨们扑进来时,却扬起无数包包往他身上来砸:“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谢序宁拔出枪:“老子是警察。”
他原本打算鸣枪示意,告知门外队友速来支援,可那时刚拔出枪,又有一只油漆桶飞砸而来。
被拖走的老爷子连续不断传出呜咽低鸣,像在求救,谢序宁手腕被击中,子弹未能打出,但手指仍旧紧紧扣住枪身。
草……被油漆桶连砸三次,男人手疼得发抖。
“老大。”跟随办案的助手慢半拍赶到,由于饭后方便,导致他错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最佳营救时间。
谢序宁已然狼狈不堪,就在阿姨把他当做潘强手下,又端起一盆油漆打算往他身上泼时,忽然从身后伸来一双强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腕间使劲往后掰回。
“啊……啊啊。”阿姨吃痛大叫:“谁,是谁?”
谢序宁有些难受地在地上摸索,他自己的命可以没,但枪绝对不能丢。
男人隐约察觉支援赶到,正欲抬头,却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白茶香。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范围内,有清瘦人影俯身蹲下,对方拿手轻轻拭去他挂在眼睫处的黏腻油漆。
温热指腹印在眼周,方惜亭嗓音发抖地问:“你没事吧,谢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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