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悠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近来确实缺乏对警官朋友们的关注。


    与其说近来,不如说自从h不再监护他的网络之后,他获知友人近况的途径就变得相当有限,且安全。


    且久违地像个正常人了。


    不靠窥屏数据和暗搓搓地关注,而是靠交流。上次他和伊达航线上交流就在几天前,他委托伊达和萩原找高中生侦探们,没来得及闲谈;上次见面还是寅仓公馆,他们谈论了生日礼物,那个时候伊达还在搜查一课呢;不过再早之前伊达航已经被录为推荐组,换言之将拥有同半职业组精英警员同等的发展路径的消息就已经不新鲜了,侦探们也知道这件事,林和悠比他们知道的更早一点,不过没想过升职是在这个时候升到了这个方向。


    ……但也没有那么意外,话说这是不是和伊达哥以前的职业规划不太一样啊?


    又累积了好多故事听,能在居酒屋坐到闭店。


    他瞅了坐在副驾正编辑文字、可能是在汇报情况的伊达航,没好意思现在就多问什么,只伸手挠了挠小乌鸦的头。


    毕竟车上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警察,后排的乘客都很克制。


    很克制。


    也就只是时不时有低声的嘀咕和一些没有越过前排椅背的肢体交锋而已,甚至都“没有”引起驾驶员的注意,林和悠在其中甚至是个阻碍,一边听一边在纳闷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坐在两个要讲话的侦探中间。


    等到伊达航咳嗽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骤然静止了几秒,又很快重新躁动起来。


    “我居然还有过一瞬间期待开车的警察转过头来是小次郎。”


    “服部,你的称呼……据我所知萩原警官应该只在警视厅警备部有职务。”


    “警察体系里即使有兼任尤其是兼任公安方面的职务的话,也不可能让你们知道的。”


    “说得像就能让你知道一样。”


    “我、我就是表达一个意思!”


    “!声音太大了服部!”


    两个高中生一齐朝前排看去,确认没有哪个大人决定表示些什么之后又开始低声交谈。


    首先从质问明明在他俩的交流中心却还是始终没有发言的林和悠开始。


    平次用手肘轻轻戳了戳身边的人:“喂大叔,怎么都不说话啊。”


    林和悠侧过头,话还没出口先叹了口气。


    “唉……”他一边叹气一边在摸鸦头,一边摸鸦一边又叹起气,“……唉。”


    “别光叹气啊。”


    他都看到伊达哥瞟后视镜了,两边的家伙可能看不到但他这个位置看得太清楚了好吧,伊达甚至都在笑了。


    他沉默了一瞬,移开视线不去看伊达那副——说是默许,其实更接近于几年前每回他在学业或者人际关系有什么进展或者在游戏里输了要接受超酸糖和大冒险惩罚的时候看到的——表情,嘀咕道:“我觉得我不该是在这种境地还说话的角色。”


    “这种境地?角色?”


    “坐在伪装后警用车里被押送的犯罪分子。”


    侦探们齐齐噎了一下。


    连一直在装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可以去酒吧伪装酒保的驾驶员公安都忍不住往后瞟了一眼。


    也就伊达航还能在这个时候笑得出来,因为体型关系坐在副驾也还是有些拘束,抱手哈哈大笑的时候就容易给人一种整辆车都在因此震动的错觉。


    “我还在想你不该这么安静啊,明明在场的熟人是生人的三倍。”


    “不,我和新一君也没那么熟……”


    两侧的“工藤你输了”和“闭嘴服部”再次被伊达的笑声盖住。


    “哈哈哈哈听起来心态很不错,我放心了。”


    伊达航这样给出回应,下一句就收敛了笑音,重新进入警察官的模式,或者该说首次展露出符合他当前职位的压迫性。


    “那么正好,和你们讲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从警察学校开往警视厅大约有半小时的车程,途中大半是在高速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午后三点多一些。


    严格来说还只算是“意外涉及”的两位高中生侦探将被早已打好招呼的公安警察领走做一份必要的情况说明和保密要求,然后就可以各自回家读书准备期末测试了,下次再见面就要看另一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


    ——高中生们在这里插入了一段嘟嘟囔囔的不满,林和悠飞快回想着他所有与结局发展相关的想象,没忍住往工藤新一那边瞟了一眼,后者却反应迅速地回望过来,几乎是紧接着就问出“怎么了吗?”。


    额,不是,太敏感了罢了?真吓人,他说和工藤新一不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这样想着,可惜结果也只是在犹豫里吞咽了一下就摇摇头,被平次报以肘击和一声“倒是说啊”就立刻扭头和大阪小孩瞪眼,完成了一段毫无作用的眼神交流,最后以平次意味不明的拍肩结束。


    警视厅之后的行程伊达航就没再说,但车上的几个多少都对警方有了解,知道后续的发展也就那几个可能。


    林和悠早就预想过各种可能,预案做了好几打,到现在这个阶段说实话想调动紧张的情绪反而有点困难。


    可能是因为总归要开到警校,又或者警方行事就是要比做坏蛋的“正常”一点,这辆车并不符合林和悠认知里适合秘密转移的标准,毕竟不会考虑紧急状况的弃车脱离,也不考虑在车上放很多火力,所以无论怎么看也没有相关的改造,能看得出来的也就是防弹的单视玻璃和方便前排随时取用的对讲和隔离前后排的挡板。


    真是光明正大的警用车……


    “感觉你又在摆着一张空白的脸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会说这种话的只有看多了他走神又不擅长给他留面子的服部平次,林和悠回过神来眨眨眼,松手解放小乌鸦在六个膝盖上自由地跳来跳去——反正也蹦不到前排或外面——然后才回答平次的“诽谤”。


    “没有证据,纯靠感觉,推理不合格。”


    服部平次:“?”


    服部平次张口就要反驳。


    但等等,他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这家伙刚刚不是单纯的发呆或专注,也没法读心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服部平次张口又闭。


    不对啊,他只是随口一句话,根本不是在推理啊!


    服部平次张口就来。


    “对师父用什么语气说话呢喂!”


    -


    所以即使只有半小时的车程也很难真的安静下来。


    感觉有点藐视公安啊?林和悠想,不过警察内部也有这样的人呢所以无所谓了,心态好应该视作加分项才对。


    侦探们又用车窗外的路过车牌比赛数字谐音,服部平次暂时领先,偶尔还会冒出一个宅用语,让人不禁深切地意识到周围人的影响是如何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位保持学习的侦探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小乌鸦的不满,它在途中突然发了一通脾气,强行中断了比赛,这样之后的几分钟是这段短途车程里最安静的时候。


    等他们重新驶入市区,光是外部的景象就已经足够不安静了。倒也不是说喧闹或什么的,经过一层玻璃和风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声音传进来。只是沿街的电子屏在播送哪里的旅游宣传片,配乐还相当耳熟;符合夏季活动的充气玩偶被安装工抱到预定位置,但是很快就歪倒就地罢工;几个放学了的高中生拿着可丽饼或碳酸饮料,看动作在比划街机的操作;甚至还能远远看到写字楼吸烟室里的上班族,可以参考位置大致想象出她的视野是什么样子。


    被红灯拦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林和悠在看这些景象。


    “那个游戏你要玩吗?”


    他顺着平次示意的方向去看新的宣传片,想了想才回:“这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不过看起来美术风格不错,说不定会不死心地试一下。”


    “还真不愧是你……”


    服部平次这样回应,再度将目光转向窗外,看起来有点紧绷。


    “平次?”


    他“嗯?”了一声,又回过脸来。


    林和悠又盯了他两秒。


    “你别紧张。”


    他也瞪回来。


    “我没紧张,我只是在思考。”


    “好。”


    服部平次:“……”


    服部平次:“你——你要是紧张的话直说也没关系。”


    “直说也不会缓解紧张啊。”


    林和悠回应着,几乎是放松地靠在椅背,话音里难得地少有他用惯了的不确定词汇。


    “刚刚在高速上我还在看哪里合适安排远程或触发式的陷阱,在想象里躲枪都躲了三回了。如果现在后面突然窜出一辆没灯的黑车,或者颜色超炫的跑车我要再紧张一下闹市里怎么处理。


    “我们已经在千代田了,剩下的路最多还剩5分钟。虽然不好说是线性关系……到门口再有突然袭击或其他事件的可能性就是低,离警察太近了,除非刻意挑衅或者要借此引开注意,没理由放在这么近的位置。


    “我对于组织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在现在……就好像船舱进水、甲板炸了、船长不知所踪而且燃油漏出还被丢了个烟头,这种情况下来堵我这一个疏漏点没有意义,一般都会先去找逃生船或救援吧。


    “假设私仇的部分要另算。不过认识我的人里面没有人有必要为了针对我损失自己的安全,目前为止也没有人有暴露任何乐于报复无辜市民的癖好,我们这边、这些人更习惯的都还是不引人注意的方法。


    “我对公安警察没有另外的偏见,所以就算之前和你们说考虑万一要当诱饵引组织也纯属习惯性做坏打算,和已经被排除的其他可能性一样,已经不用再考虑了。不如说应该在看到伊达的时候就删掉这个可能性。


    “我没有办法拿出支持全部这些的证据,但至少足够说服我自己了。而且已经可以看到河了。”


    林和悠的声音没有很刻意地压低,听起来就像还躺在懒人沙发里对屏幕上的游戏剧情做评论。


    服部平次没少听他这样絮叨,也已经很习惯这家伙总是在这种时候说了很多话也不中途打断而是一齐压在最后讨论,所以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越过隔板和挡风玻璃看到了围绕皇居的护城河,沿河往东望去就已经是樱田门了。


    他和工藤马上又要从这件事里被撇出去了。


    “之后你得讲见闻给我们听。”


    他下意识说出这句,说完的同时又开始懊恼,毕竟这种说法绝对会被吐槽像在游戏或漫画内角色发言的。


    “你怎么给我立flag啊?”林和悠的第一反应相当标准,然后的思路也毫无意外令他熟悉,“而且真的讲这个也会被警察警告吧?”


    “……不,先不管这个了。”他打断了走偏的对话,在跟着车子本身右转的时候越过林和悠看向刚刚的几分钟里始终保持着安静倾听他们对话的工藤。


    警视厅大楼已在眼前,就算计上身份确认、停车交接什么的耗费,也不会还剩下多少时间,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还有什么是他能够做的?


    “你是不是原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在车上、不,甚至更早。”


    工藤新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最先望过来的是服部平次,而下车交接的伊达航和暂时站在车门外的驾驶员依然没有作出要介入他们几人的交流的意思,唯独被问的人,因为要避免乌鸦撒欢正在靠下肢慢吞吞地把自己挪出车厢,听到提问抬头眨了下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林和悠确实没反应过来。


    实不相瞒,他刚刚还在使劲回忆电子幽灵曾经给他看过的警视厅三维地图,试图确认自己现在是在哪个角落,结果想起来的只有出勤下楼看起来很辛苦。


    于是没等他作答,工藤新一已继续下去。


    “我有试图从你可能会想和我讲而不是找服部的事为切入点思考,可惜缺乏决定性的线索所以很难锁定结果,明知道眼前有一个难题存在却不能解开,只会让我的好奇心更加兴奋。”


    侦探的存在是不是有点冷酷呢?林和悠却在这么想。这种时候还在“为满足好奇心而行动”之类的。


    不过这么一说他确实有个疑问,问伊达他们不对症,问平次会担心有干扰,问工藤新一倒是还挺合适。在这个因为一位那样乐于追逐真相以至于变小的侦探才诞生的世界,向这位侦探询问一个答案——


    “我只是好奇你会怎么看我。”


    以工藤新一的立场,会怎么看这个名叫「林和悠」的人。


    他的提问大概还是太怪了,还是说是表述方式的问题?能对那么多罪人和受害者说出那么多名台词——十七岁意气风发的侦探好像只会在心上人面前笨口拙舌——现在却被他问得愣在原地。


    早知道不问了,让侦探心痒去吧,他才不为此负责任。


    非要说的话他其实也可以想象出答案,参照原作里江户川柯南对犯罪者的态度,参照工藤新一曾有过的举动,也不用担心任何友情关系会干扰什么,这位侦探不是会为此动摇的人,而他能得到的结果多半不会真的多冷酷,至少能期待比他的自评温和一点。


    而侦探也终于给出了回答。


    “我没有审判罪犯的权利。”


    侦探这样说,话音算得上缓,似乎也同时在斟酌或理解自己的发言。


    “我不是法官有权审判罪行,不是警察有权逮捕犯人,不是检察官有权提起诉讼,也不是律师能为谁辩护,我能做的只有侦探所能做的事。”


    他顿了一下,再次朝林和悠看来。即便后者从来不擅长阅读情绪,还是莫名地觉得从那一只蓝色眼瞳里读出了应当令犯罪分子战栗的坚决。


    “调查、推理、探明真相,然后我会带来正义。”


    啊啊,是正义,而不是、不仅是真相啊。


    林和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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