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沈见越接住笔, 脸上的疼痛尚未散尽,他却跟感?受不到一般。心也好似成了?天际的云,轻飘飘地往上浮。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支笔, 细细摩挲着方才她握过的地方。
一缕银丝从耳畔垂落,搭在那支笔上, 像是卷裹着它似的。
“多谢仙师教诲。”沈见越道,旋即攥住那缕垂落的头发,往下一扯。
他的身上又浮出淡光。
池白榆只眨了?下眼,身前?的人就变回了?一具骷髅。
陡然与空荡荡的眼窟窿对上, 她气?息一滞, 往后退了?步。
她问:“你怎么……怎么又把皮给脱下来?了?, 不是画好了?吗?”
变得这么突然,差点吓死她了?。
沈见越用细长的指骨托着那层薄薄的皮, 牙齿一张一合, 语气?如常道:“这皮还需要用鬼气?蕴养,才能保证常年不坏。”
往常的画皮至多能管百年。
可百年时间太短了?, 倏忽而已。
仙师亲手为他画的皮,自是要万分珍惜,决不能出现半点破损。
这般想着,他又生出另一念头:不如将这画皮好好存放着, 平日里就以骷髅的模样示人。
毕竟便是风吹雨打,都有可能损坏这张皮。
思及此?,他问出了?口:“画皮珍贵, 若弟子往后就以眼下这副模样示人,仙师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池白榆扯了?下僵硬的嘴角。
那她往后绝不会往这画境里踏一步。
她道:“化出的皮本来?就是拿来?用的, 你闲置在那儿,反倒成了?没?用的死物。要真舍不得, 等这副皮没?用了?,为师再给你画。”
沈见越微怔,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
能是真的吗?
先不说她能在这儿待多久,按他说的一百年换次皮,那时候她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沈见越应好,又说画皮还需要用鬼气?蕴养一晚,问她今晚可否暂在沈府歇着,等明天便带她去后院的观水楼附近挖土——整个沈府里,那处的土最为肥沃。
池白榆应下。
在他用鬼气?蕴养画皮时,她盯着窗外的树发怔,满脑子全是种花的事?。
除了?土,她还得按照小?棕熊说的,去找裴月乌用妖气?弄一个假太阳。
但现在裴月乌还在惩戒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她也不清楚十号房间里到底是何等模样。
她正想着,沈见越忽在旁道:“仙师看起来?似乎有烦心事?。”
池白榆眼一移,瞥他。
“好徒弟,”她叹气?,“为师整日烦心的事?多了?去了?。”
要说现在,怎么种出一株真正的花最叫她忧虑。
沈见越微低下森白的头骨,空洞的眼神落在眼前?的画皮上。
果真是因为烦心事?太多,才会与那述和……
他的指骨搭在薄如蝉翼的画皮上,轻轻摩挲着。
“仙师。”他唤道。
“怎么了??”
“弟子曾听闻过两桩事?,您可要听?”
池白榆想起上回他讲的那鬼故事?,登时来?了?兴致,催促道:“快说!”
“世人常说狐妖不论男女,都擅魅术,其实此?话算不得假,这也是狐妖的修炼法子之?一。”
“你也会?”
“弟子未曾修习过,我与兄长走的是养心道,先学人族的语言、道德与规矩,从而修得一颗人族的心,再慢慢化出人形。至于魅术,则是走捷径的法子。通过吸走人族精气?,以此?修炼。”
池白榆点头:“为师也听——见过这类修炼法子。以往在山中隐居,有些山魅走的便是这路子。”
“论及狐族魅术的由来?,弟子也说不清了?,但曾听长老聊起过一事?。”沈见越道,“狐族曾有一妖,因为功力总是不长进,日日心绪烦闷。恰有一晚,她四处游荡时,刚好走至一个荒野破庙。狐妖常喜欢挑选墓穴、破庙或是人族的家中作?为居处,她看那荒庙清静,便在那处住下了?。”
想到他上回讲的故事?,池白榆猜测:“结果庙里闹鬼?”
“这……长老倒没?提起过。不过常有鬼狐之?说,有狐妖的地方,少不了?鬼魄出没?。”沈见越继续往下说,“荒庙清静,是个修炼的好场所。可那狐妖在庙里住了?几?日,反倒愈加烦闷。又过几?月,有个四处除妖的天师进了?这庙。”
“那狐妖把天师杀了??”
“或许一开始的确动过杀心。不过狐妖每日烦心事?不少,便起了?用其他法子来?解闷的心思。”
“是什么?”
“她有意扮作个受伤的普通凡人,求那天师帮她疗伤,借此?试探他的底细。那天师早已看出她是装的,却又怜她是个没害过人的无辜小妖,索性任由她去。但不成想,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那除妖的天师竟对狐妖生了情愫。自此?,他俩……”沈见越踌躇片刻,挑了个较为隐晦的说法,“每夜寝合。”
“寝合?”
沈见越沉默片刻,有些艰涩地挤出几字:“便是交欢。”
“哦,”池白榆自动?翻译了?一遍,说得直白,“狐妖把那天师给睡了。”
“仙师您——”眼前?的骷髅架子晃出咔嚓声响,沈见越低下头,“也罢,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自那以后,狐妖渐得纾解,功力也长进不少。或因功力长进,再不复往日的烦闷模样。”
池白榆:“然后呢?”
可怕的点在哪儿?
沈见越道:“这故事?已经讲完了?。”
“讲完了??”池白榆目露错愕,“这就结束了??”
“弟子是想说……”沈见越看她一眼,语速渐慢,“弟子亦能理解这般排解烦闷的方式,亦不会心存偏见。”
池白榆点点头:“所以呢?”
“我——就是……”沈见越不大敢看她,恐被她瞧出什么,可旋即又想到自己?眼下不过一副骷髅架子,任她盯穿了?也瞧不出他的神情,索性直视着她,“还有一个故事?,仙师要听吗?”
“你先说来?试试。”
“还是那狐妖。”沈见越一时心里发紧,也想不出别?的,干脆顺口胡诌,“自她功力长进后,便收了?个徒弟,亦是狐妖。待下回再遇着烦心事?时,她——”
“又把那狐狸睡了??”
沈见越再次被她这直白的说法弄得卡了?壳,好一会儿才踌躇着说:“差不多是这样。”
“好徒弟。”池白榆语气?认真,“还是上回那故事?听着有趣些。”
“嗯。”沈见越干巴巴地应道,“是弟子不当。不过是想让仙师知?道,狐族对诸如此?类的事?并无?拘束。”
“但我看你还挺拘束的。”池白榆忍着打哈欠的冲动?,“你那画皮是不是还得再蕴养一段时间?为师有些困了?。”
她刚才看了?眼表,都快凌晨一点了?。
沈见越忙放下画皮道:“弟子提前?在画斋后面为仙师准备了?卧寝,可随时歇息。”
“……”
画斋后面也能准备卧寝吗?
***
待池白榆洗漱完睡下后,沈见越没?急着离开,而是在房门口静坐着。
直到里间的微弱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了?,他便又悄无?声息地往里走去。
他坐在床畔,借着月光望着床榻上的人。
好半晌,他忽抬起手。
森白的指骨微微弯曲,停在她的前?额上方。
他没?碰着她,而是隔空缓缓往下游移,描摹过她的额头、鼻子,再至唇上。
到嘴唇上方时,他一顿,开始沿着她的唇形缓缓游移,似在摩挲,可又始终没?挨上。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骨头因为没?有画皮保护而渐生出痛意了?,他才有些不舍地起身,没?声没?息地回到画斋。
回去后,沈见越照常将她用过的汤匙瓷碗一并收拢,另取了?个盒子,把她方才握过的那支笔装了?进去。
放好东西,他又走至她适才待过的每处地方,一寸寸仔细搜寻着,以确保没?有遗漏掉的头发丝。
处理好这些,他才坐回桌前?,继续用鬼气?蕴养画皮。
许是知?晓仙师就在这附近,他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
那些他惧怕的、抵触的东西,眼下尽数被他抛之?脑后。
他开始犯困——自他死后,就鲜少有这种时候了?,毕竟对鬼而言,睡眠也没?那么重要。
可眼下,他越发觉得困倦。
没?过多久,他的意识便趋于昏沉。
正是在这恍恍惚惚的境地中,他听见有人唤他——
“见越?”
沈见越只觉这嗓音很是熟悉,含糊应了?。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已不在画斋中,而置身一处昏暗的楼道。
那声音又落在耳畔:“沈见越,你抱着为师做什么?”
抱?
他疑惑垂眸,望向自己?的手。
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更别?提抱谁了?。
忽地,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弟子是在为仙师排解烦闷。”
沈见越眼皮一跳,循声望去。
光线昏暗,他看见楼梯底下站着两个人——正是那晚仙师与述和所在的地方。
仙师在那儿。
可靠在墙边搂着她腰身的人却披散着一头银发,显然不是述和。
沈见越彻底转过身,从上俯视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也是同时,抱着仙师的人略偏过头,露出一点侧脸——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是他自己?。
他看见他自己?微低着脑袋,几?乎要紧挨上仙师的脸,一手还掌在她的背上,道:“仙师容许述和亲近,那弟子呢?”
池白榆如何回答的,他并未听清。
只因天旋地转间,梦境就发生了?变化。
他感?觉背上袭来?一片冷意,而怀里又暖烘烘的。
等他再睁开眼时,仙师的脸已近在咫尺。而他的手臂,恰搂在她的腰身上。
在他睁眼的刹那,他听见她道:“不会吧,又在做梦?”
第122章 第 122 章
沈见越眼皮一跳, 余光瞥见四周昏黑一片——还是在锁妖楼里?。
只不过他没?有站在楼梯上,而是靠在了楼下的墙边。
他的双臂搂在池白榆的腰间,她则圈着他的颈。
看起来就?好像他直接代替了述和那日的位子一样。
池白榆搂着他的脖颈, 嘴里?还在念:“八成是听你方才讲的那什么故事?,才做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怪梦。”
沈见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仙师竟到了他的梦中。
他下意识想解释此事?,可不论如何也难以开口。
应是受梦境影响,他的所思所想开始更多地依靠本能。平日受规矩拘束的脾性,也裂开一条缝隙, 从中流泻出放纵的冲动。
那日看见的景象在脑中反复盘旋着, 他没?有松开她, 反倒收紧些许。
他道:“仙师还未曾答复弟子。”
“答复什么?”池白榆方才没?听清他说的那句话?,还追问了一句, 但他到现在都没?解释。
——仙师容许述和亲近, 那弟子呢?
这声?询问从脑中一晃而过,沈见越正要重复一遍, 却又意识到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述和。
他改口道:“仙师心底烦闷,弟子合该为您排忧解愁。”
池白榆清楚眼下应是在梦里?——毕竟她记得自己已经?歇在了画斋的卧寝中。
而且倘若不是梦,依沈见越那脾气,也做不出这样逾矩的事?。
池白榆已然将此处当成梦境, 行事?也随心所欲起来。
她没?松开他,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哦, 原来你这般替为师着想,那该怎么排解?”
话?落, 她收紧胳膊,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近到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
在看见他略有些慌乱地别开眼后,她又退开些许,说:“总不能揍你一顿吧。”
这话?叫沈见越想起了头回?与仙师见面时,她落在他脸上的那一拳。
他垂下眼帘,如实道:“鬼不知痛。”
除非是被迫褪下画皮变成了骷髅,其他时候他对疼痛的感知并不明显。
池白榆煞有介事?地颔首:“也是,鬼本来就?不怕疼,更何况是在梦里?——那该如何?”
刚说完,她便?借着朦胧的夜色,看见他的脸上渐涨出明显的薄红。
梦里?的沈见越还挺好玩儿。
沈见越想隐藏住心绪,更清楚有些话?不该说出口。
可就?跟做梦一样,他的一切行径都不再受理智掌控,几乎是不受控地开口道:“便?像……弟子今日讲的故事?。”
池白榆眼微抬:“好徒弟,你这可是大不敬。”
这话?听着像是叱骂,可她说得温和,反倒令沈见越更为羞恼。
他躬低了身,将略有些发烫的脸埋在她的肩颈处。
“弟子知错了……”他道。
许是受心绪影响,他渐觉头顶有些痒。下一瞬,一对毛茸茸的狐耳便?从银发间长出,更有数条雪白的狐尾摇晃在他身后。
那些狐尾一出来,便?开始自个儿寻找起了归处,纷纷朝池白榆涌去。
池白榆被他抱着,起先只瞧得见一片模糊的墙壁,随即忽见一片白影从眼前闪过。
她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片影子,又觉有什么蓬松柔韧的东西搭在了她的手边。
眼一移,她就?看见了条雪白的狐尾。
那尾巴抵在她的腕上,用尾尖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她的虎口,似在无?声?乞求着她能张开手。
虎口被它摩挲得发痒,她微微松开攥着的手。那尾巴便?如一尾鱼般挤进她的手里?,最尖端缠上她的手指,紧靠着尖端的部分则温顺贴合着她的掌心。
她开始还以为只有这一条,可紧接着便?有另一条狐尾摇摇晃晃地抬起。这条尾巴摆得飞快,在半空扫出雪白的残影。
它兴奋地抖动一阵,才又顺着她的手腕往上,如藤蔓般缠上了她的胳膊。
再是第三条、第四条……
五六条狐尾接连出现,贴上她的脊背、腰身,最后一条托在她的后颈处,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
或因在梦中,池白榆并未打开那些尾巴,而仅是本能地觉得有些痒。
她提醒了句:“尾巴出来了。”
沈见越抬头看她。
也是这时,池白榆才发现他的眼睛亦有所变化。
瞳孔变成了窄长的椭圆,虹膜则透出淡色金芒,使他显露出更多狐族的特性。
“它们?或也想帮仙师缓解情绪。”他眉眼间的郁色因这变化淡去不少,声?音低而轻,“仙师不是说这里?是梦境吗?梦里?不管如何,醒来就都成假的了。”
说话?间,托在她后颈的那条狐尾温和地将她往前推。
与那双近乎兽瞳的眼神对视着,池白榆的脑中只浮出一个念头:原来原著里?说狐妖擅魅惑,也没?骗人。
这人平时看着阴沉沉的,险叫她忘记了他也是狐妖。
气息在无声无息间交融,沈见越缓慢靠近她,直至快要挨着她的唇。
他甚而能感觉到唇在若有若无?地泛痒,却没?真正贴上去,直等她先轻轻啄了下他的唇,他才又落下一个青涩而生疏的吻。
仅是简单地贴近唇瓣。
但在那一瞬间,他不由得想,原来是这感受。
与仙师不再隔着距离,而是亲密地紧贴在一块儿,
毫无?间隙。
虽只是再简单纯粹不过的触碰,却令他从内心深处翻出股难以自抑的、堪称狂热的欣悦。那颗无?形的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仿佛要冲出来,好叫她看见它跳得有多热切。
受他影响,他的狐耳也一抖一抖的,狐尾更是如游蛇般缠动着,似要挤进她的皮肉,与内里?的骨头亲密相?贴。
两?人的唇瓣就?这么贴着,再没?其他动作。池白榆渐觉诡异,没?过多久,竟从被狐妖迷惑的状态中抽出心神,往后退了点儿,审视着他。
却见他的脸上透出昳丽薄红,呼吸急促不少。或是兴奋使然,瞳孔也微微扩散着。
“……”
他在兴奋什么?
刚才那也算不得接吻吧,似乎只是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贴了会儿。
“好徒弟。”她忍不住问,“这也要为师教?你不成。”
教?什么?
沈见越从那阵茫然中回?过神,眼底已洇出一点湿意,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极夏日的雨,湿热发黏。
“弟子不解。”他道。
池白榆稍歪过头,啄吻了他一下,再尝试着含吻住他的唇瓣。
在察觉到他的身体微颤了下后,她退开看他:“现下呢?”
原是这样。
沈见越感觉着从唇上传来的些许麻意,只觉浑身都如有虫子在爬,激起阵阵令他颤栗不止的快意。
又嫌不够,总想着能与她挨得再近些,最好密不可分。
可忽地,他陷入一阵奇异的平静中。
他开始不受控地去想,想她与述和是否也像现在这样。
她所谓的“教?”,是在述和身上试过,还是从与他的接触中琢磨出来的?
越想,他便?越难控制身躯的颤动,狐尾也在不安地甩动着。
“仙师……”他喃喃一句。
在她抬头看来的刹那,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含吻住她的唇瓣,细细吮舐着、舔吻着。
方才他仅是浅尝辄止的轻碰,转瞬就?变得热切许多。池白榆尚未反应过来,就?觉有何物刺了下她的唇。不算疼,至多碾得有些发麻。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他的犬齿。
他一改方才的温吞作派,开始或吻或咬,似要将她的气息攫取干净。搂在她背后的胳膊也使了劲,牢牢锁着她。
也是同时,那些狐尾又开始动了。
她掌心里?的那条尾巴从中抽离,转而抵在了她的袖口处,狗尾巴似的摇摇晃晃一阵。再挑开袖口,钻了进去。
感觉到胳膊上袭来一阵暖烘烘的痒意,池白榆微睁开眸。!
怎么钻进去了?
可不光这条,抵在后颈处的那条也灵活拨开襟口,顺着她的背缓慢滑下。
身侧狐尾则顺着她的衣摆缠上,尾尖再悄无?声?息地探进,抵在胯骨附近,顺着骨头的形状温柔地摩挲着。
不过眨眼间,她就?像是陷入了毛茸茸堆里?一样,何处都被狐尾磨出难耐的痒。
唇上传来阵微弱的刺痛,池白榆稍眯起眼,退开些许。
沈见越尚不知该如何换气,此时分开了,才顾得上低喘着气,一时间竟觉眼珠子都在鼓鼓跳动。
眼看着她被狐尾裹住,像是与他密不可分,他的心底渐漫起海潮般汹涌的满足,将方才的不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池白榆正想问他弄出些尾巴来做什么,就?听见他开了口。
“仙师,”他的声?音也在抖,仿佛已陷入难以控制的狂热中,“可否……可否容弟子留下些气息?”
第123章 第 123 章
池白榆做过的梦不?少。
刚长身体那?会儿, 她经常梦见自己在天上飞,跟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似的;
白天看了鬼片,晚上就总会做些乱七八糟的噩梦;
一开始遇到重要的魔术表演, 她免不?了十?分紧张,表演前的几?天晚上时常梦见魔术穿帮, 或是出现?意外。有回她甚至梦见自己变成?了表演用?的鸽子,而她养的鸽子则成?了魔术师,要把她塞进翅膀底下,说是想表演一场“大变活人”。
因而她一直觉得, 梦境应该不?少受她本人的影响。
可当听见沈见越这话后, 她不?禁心生一丝怀疑。
沈见越为何会在她的梦里说出这些话。
还是说她的潜意识里, 仍觉得他是个会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思?忖片刻,她琢磨出一个勉强能接受的解释:八成?还是受沈见越讲的那?两个故事影响。
看来还是骷髅讲故事给人的震撼太大了, 以至于她梦里都在惦记这事。
她转而看向沈见越, 问:“气息能怎么留?”
说着,她忽想起一事, 视线又一抬,落在他的耳朵上。
她只知道猫的耳朵附近有气味腺,不?知道狐狸会不?会有。
想了想,她忽抬手探向他的耳朵。
她的手掌贴合在他的耳背上, 虎口则卡着耳朵根部,手微微合拢,便捏住那?毛茸茸的狐耳。
这动作来得突然, 沈见越一时反应不?及,便被她掐住了耳朵。
狐耳敏感, 刚被她捏住,耳尖就不?受控地抖动两番, 以此避开她的手。
但池白榆忽用?指腹在他的耳朵内侧来回碾了碾。
一阵堪称尖锐的刺痒袭上耳尖,使他无意识地挤出声低喘。
一条狐尾卷裹住池白榆的腕,略往下一拽。
“仙师……呃嗯——并、并非如此。”沈见越的呼吸愈急。他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似乎毫无遮掩之意,连喘息都不?曾压抑分毫。
池白榆听得一怔,错愕看他。
这么能喘?
看来她真是受了那?两个故事的影响,把他当成?狐狸精来看了。
这时,那?从襟口挤进的尾巴又往里钻了钻,直至整条尾巴都与她的后背相贴。
狐尾攀在脊骨上,开始顺着骨头上下缓慢摩挲着。
当狐毛逆着扫过时,便引起一线毛烘烘的刺痒,使池白榆不?由?得松开他的耳朵,转而搭在他肩上,身子也往前倾了些许。
她微眯起眼,手臂缓慢搂住他的颈,前额抵着他的肩。
沈见越视线一垂,便看见那?条在她的衣衫下活动着的狐尾。
就如起伏的浪潮般。
意识到眼下落在耳畔的低促呼吸与她身体的微颤都是因他而起,一点比亲近时更?为强烈的快意从心底涌上。
忽地,池白榆感觉背上一痛,似有什么较为坚硬的东西划过。
不?光脊背,手掌压着的肩也在变得硬如石块。
她的眼神瞬间清明许多,抬眸。!!!
却见沈见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化——他颈上的皮肉正在消失,露出森白的骨头。搂在她身后的手臂也失去了热意,如冰冷的枯枝般,隔着袖子与衣袍箍着她。
还有尾巴。
那?些狐尾失去了皮毛,不?再柔韧蓬松,而是像极一截截骨鞭。
大部分都缠在她的四肢上,勒出浅浅的红印。背上那?条则微微拱起,骨尖顺着她的脊骨上下划着,似要将她剖开。
“仙师……”沈见越垂眸看她,他陷在那?难以言喻的餍足里,低下已经露出一半白骨的头,素来郁沉的眼中透出不?明显的痴迷,“弟子对仙师——”
一句话还没说完,池白榆就已挣出他的怀抱,连退数步。
沈见越神情微凝,仍旧保持着那?半拥着她的姿势。
他僵硬抬起眼帘,一边还是那?近似兽瞳的眼睛,另一边则仅剩下空荡荡的眼窟窿。
“仙师,您这是……?”
池白榆惊魂未定,一眨眼睛,眼前的景象便在他和画斋卧寝间来回跳转。
她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醒了,但大概是忽悠他的次数太多,唬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张口便道:“你刚才?勒得太紧,勒疼我了。”
沈见越神情渐缓,垂下已经化成?白骨的手臂,在一片昏暗中望着她。
“是弟子有错。”他道,“仙师尽可责罚。”
末字落下,眼前的人消失不?见,连同那?些声响、颜色,都尽数被抽离干净。
走廊昏暗无光,仅剩下一片静谧。
醒了吗?-
池白榆一下从床上坐起,盯着黑洞洞的夜空大喘起气。
差点吓死她了。
她擦了下汗涔涔的额头,脑仁还在一阵阵地跳。
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个梦呢?
和沈见越亲了也就算了,竟还抱着一副骷髅。
难道真如他所言,是烦闷所致,才?会梦见这些?
池白榆躺回床上,两眼放空地沉思?。
不?论如何,以后也不?能乱听沈见越讲故事了。
只是听了个狐妖的故事就梦见这些,要是他讲些更?复杂、更?混乱的事,那?她指不?定会梦见什么离谱场景。
她心绪渐平,这会儿又还早,没多久她就又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另一边,沈见越也从梦中醒来。
桌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完了,他僵坐在桌前,脑中浮现?的尽是方才?梦见的东西。
指骨上仿佛还残留着仙师的气息,耳边似也能听见她的声音。
他微微合拢修长的指骨,感受着胸腔内狂热的心跳。
“仙师……”他低声喃喃一句,渐有些承受不?住这心跳,下意识想将那?颗鬼气化的心脏再剖出来。
但忽地,他想起一事。
仙师会来他梦中,绝非偶然。
定是有人从中动了什么手脚。
他静坐在桌前,直到天边翻出一点鱼肚白,才?僵硬站起,将蕴养好?的画皮披在身上。
一阵朦胧白光浮现?,他再度恢复人形。
沈见越离开画斋,径直走向平日里晾晒画布的地方。
他躬了身,手指抵在平整的地面上。地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变得如湖水般。
本想直接将手伸进去,但刚探进一点指尖,他又改了主意。
手指微动,他便用?鬼气凝成?一把长剑,直直刺入涟漪之中。
只听得一声痛哼。
下一瞬,一头庞然凶兽从地底浮出。
沈见越朝后跃跳数步,神情郁然地站在凉亭底下。
青面怪物拔下刺在肩上的长剑,捏碎。
它扯开嘶哑的嗓音:“这般不?客气地叫我,最好?是有急事——怎么,终于对那?外来者起了疑心?”
沈见越垂下眼帘,望向地面的一条砖缝。
“你昨夜去了何处。”他问。
“这是在质问我?”
“是。”沈见越的语气不?见起伏,“你让人拿走了画皮,昨晚又扮作我的模样去见了仙师。”
那?怪物低下硕大变形的身躯,隔着可怖的青面望着他。
它冷笑:“我提醒过你,要小心她,可如今你对她没了疑心,反倒因为她的三言两语来怀疑我?”
“并非是怀疑。”沈见越头也未抬,“我已确定此事。”
话落,两人都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那?怪物才?又抬起头。
“是又如何。”它俯视着他,“你既然信她,那?自然要将她留在身边。你迟迟不?动,我不?过帮你一把。”
“帮?”
“是,帮。”那?青面怪物的周身逐渐覆有气流,遮掩住它的身形。
待气流散尽,怪物已不?在,换之以一个戴着面具的银发?青年。
那?青年与他的身形、姿态,乃至掩在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都几?乎一模一样。
“你要信她,可作为你的疑心,始终不?会对她托付半分信任。”他缓步近前,“我们各退一步,你可以将她留在此处,但必须让我找人了结了她。”
他没法亲自对她动手——毕竟他的所作所为,还无法彻底摆脱沈见越的束缚。
沈见越沉默不?语。
“待了结了她,就能将她的魂魄拘于此处——你会欢喜,是么?”青年在他身前站定,视线从他的嘴上若有若无地扫过,“毕竟昨夜梦里,我看你十?分心喜。”
沈见越微蹙起眉。
实?在心烦。
今日算是第一天披上仙师为他画的画皮,便要弄脏了。
看他不?言语,青年以为他有所心动,语气冰冷道:“待留下她的魂魄,你大可以与她——”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他浑身一僵,视线往下一垂,便看见一把铁黑的剑穿透了他的身躯。
而剑柄正握在沈见越的手中。
“你——”他似是遇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那?向来漠然的眼神中头回露出错愕,“你要杀我?”
沈见越又将剑往里刺去,缓声道:“只嫌动手太晚,叫仙师平白无故受了这多苦。”
第124章 第 124 章
随着沈见越抽出鬼剑, 淡青色的?气息从青年腹部的?伤口中涌出,又如云雾般消散。
或是这件事太?叫人难以置信,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错愕看?着沈见越。
他道?:“你?竟真要杀我?生死同命,你?便不怕害了自己?”
沈见越拎着那?剑, 眉眼阴沉地?望着他:“好过让仙师担惊受怕。”
青年捂住腹部,却没法阻止妖气的?不断外泄。
哪怕从那?双眼中看?出再明显不过的?杀意了,他也?仍旧无法相信眼下的?一切。
他冷声问道?:“你?难道?不想她留在此处?哪怕眼下对她托付信任,可若她没有时时在你?眼前, 你?怎能确定人心不变!”
沈见越却道?:仙师待我很好。”
“好?是很好, 可并非最好。”青年冷笑, “你?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她不过离开?几天, 就有了更为亲近的?人。况且外界凶险, 唯有让她彻底留在这儿,时时刻刻与你?待在一起, 才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你?总是温吞犹豫,如今我帮你?做了决定,有何不可!”
沈见越垂眸,望着剑身上粘附的?血迹。
“不。”他将剑尖搭在地?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没瞧见,仙师在躲着你??她怕你?, 也?不喜欢你?,更不会赞许你?的?决定。”
“那?是因为她对外界的?凶险少有顾虑, 不知那?些妖鬼能做到何种地?步。”红到近乎发?黑的?血不住从指缝间溢出,青年的?呼吸在变重、变快, “但你?清楚,且应该最为清楚。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有多会伪装自己。你?清楚,而她还糊涂着,不明白外面的?妖鬼根本不可信!”
剑尖一顿,沈见越抬起视线看?他。
青年继续道?:“若她不信此事,低看?了那?些人的?恶意,你?便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落得跟你?当?日一样的?下场吗?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沈见越眼皮一跳。
仅是听见这话,他就觉心中剧痛难耐。
正因他知晓被扒皮剔肉的?痛苦,才难以将这折磨与仙师联系在一块儿。
光是想想,他便觉心中绞痛至极。
眼见着他的?脸色越发?煞白,青年放低了声音,缓缓开?口:“但你?可以帮她。帮她脱离那?些危险与痛苦,让她待在一个平安的?地?方。再者?杀了她,也?并非是要取她性命,而是让她变得与你?一样,一模一样的?鬼魄——至于她,她终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见越的?眼神始终平静,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转了下剑柄。
“我不知道?。”他忽说。
青年微怔:“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对是错。”
他难以否认,当?听见仙师可以永远留在此处时,那?残存在心底的?绞痛渐散,他的?心脏开?始异常活跃地?跳动——他清楚自己在为此事兴奋。
将仙师留在这儿,便能隔绝外在的?一切危险。
这偌大的?沈府中,也?只会有他与仙师两个人,再无旁人搅扰。
想留下她。
他们会成为同类,依靠着彼此的?、紧密相连的?同类。
似乎是这样,他茫然地?想。
自从死后?,他的?思绪时常像是一盘零零碎碎的?散珠,又像是团朦胧的?雾,难以支撑他去以活人的?角度思考一些事的?是非对错。
好在他还有其他的?判断方式。
他提起剑,忽道?:“可仙师不喜欢。”
青年拧起眉,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沈见越抬起那?张不见多少表情的?脸,近乎木然地?低声念道?:“仙师不喜欢,便为错。”
话落的?瞬间,青年感受到一股暴涨的?杀意。
他冷眼看?向沈见越,知他不是在说玩笑话,转身就要回?到第二层画境。
可刚转过身,他就听见了一阵窸窣响动。
这声响他再熟悉不过,低头一看?,果?真瞧见地?面的?砖缝间涌出了无数漆黑的?虫。
那?些虫爬得极快,转眼就攀上他的?腿。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甚而往他的?骨头里钻去。
不过须臾,他的?右小腿就被那?些虫子啃食得干净,仅留下血淋淋的?枯骨。
他用鬼气震掉那?些虫子,忍着骨头被啃咬的?剧痛,抬起那?双与沈见越别无二致的?眼睛,看?着他道?:“不顾你?自己的?性命也?罢,你?那?兄长的?眼睛也?不要了吗?”
沈见越闻言,有片刻恍惚。
眼睛……
他看着身前青年的双眸。
那是沈衔玉的眼睛。
沈衔玉刚出生时,因有阴气蓄积在眼中,时常被鬼物?缠身。后?来为防邪气入体,长老取下他的?眼睛,代为保管。
直到他俩入凡界修炼时,他才又将双眸还给沈衔玉,嘱咐他待修炼得道?了,再治疗双眼。
但尚未等到那时候,沈府就已出了变故。
他刚化身成鬼时,还会拖着副血淋淋的?骨头等沈衔玉回?来。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或是当?日在庙里那?恶狐死前给他下的?恶咒起了作?用,他渐渐蕴生出一颗疑心。
他开?始猜忌、怀疑遇见的?每一个人,而那?疑心也?逐步凝聚成人形。
最初仅是团朦胧的?青雾。
像是附身的?鬼一样,不论沈见越走到哪处,它都会如影随形。在他的?耳畔低声念着,提醒他不该相信任何人,警告他不论谁都有可能伤害他。
渐渐地?,它长出了四肢。苍白的?脖颈上开?始有经脉跳动,如月晖一般的?银发?从它的?头顶披散而下。
他有了人形。
只是少了张脸。
那?张脸上一片平滑,没有五官,仅戴着副鬼气凝成的?青面面具。
他仍旧每日跟在沈见越身后?,怀疑着他周身的?每一个人。等到沈衔玉再回?来时,那?颗疑心已经彻底化作?人形。
除了没有五官的?脸,他看?起来与这对孪生兄弟几乎毫无区别。
而沈见越也?早已消耗掉最后?一点信任,再见到沈衔玉时,仅剩恶语相向。
他冷视着这位自小相伴长大的?兄长,面对他的?关切,始终未曾靠近过一步。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但在分别的?第二日,那?疑心鬼的?脸上长出了一双眼睛。
清透、明净,与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些郁沉。
他知晓那?是沈衔玉的?眼睛,也?清楚概是兄长所为。
他想过将这双眼睛剖下来还他,却没能成功。
直到今日。
不过仅仅怔了一瞬,沈见越便又拎起剑。
他道?:“可仙师不喜,便不愿顾及其他。”
“沈见越,”意识到他杀意已决,那?疑心鬼眼神更冷,“若有一日心生悔意,最好别忘了今天。”
话落,他抬手在半空一划。空中顿时裂开?条黢黑的?缝隙,在那?群虫子扑涌而上前,他及时钻进了那?条窄缝。
沈见越脸色微变,也?紧随而上,与他一道?离开?画境。
画境之外,是空空荡荡的?房间。这会儿已到了白天,房门略微敞开?一条缝,隐能窥见门外的?天光。
疑心鬼跃出画境后?,径直朝门外逃去。如今他已修炼出鬼核,自然不用再拘于一处。
只要能逃出这虚妄境——
眼见着便要打开?那?扇门,可他忽觉身后?有阴气随上。
他回?身看?去,却见沈见越竟也?离开?了画境,举剑朝他劈砍而来。
他用鬼气凝出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及时挡开?那?剑,并道?:“你?已不信我,便也?无需我再多言。我不杀她,再无威胁,你?又何故拦我生路?”
“不……不是这样。”沈见越凭空抽出一条骨鞭样式的?长剑,阴沉沉盯着他,“眼下你?便是最大的?危险。”
末字落下,他提剑而上。
见说不通,那?疑心鬼也?将鬼气凝聚成剑形,横剑作?挡。
“铮——!”两剑相撞,四荡的?气流化作?阴风,扫向整片画境。
想着池白榆还在画中,沈见越索性速战速决。他提剑劈砍,另一手则掐着诀法。
地?面登时长出无数森白的?骨鞭,一部分缠上那?疑心鬼的?腿,更多则如利刺般扎向他。
他耗费了不少气力才挡下沈见越的?一剑,方才又伤了条腿,眼下根本没法躲开?那?些骨鞭。
骨鞭紧缠在他的?腿上,只听得“噗嗤——”数声,便有十几条骨鞭穿透他的?身躯。
而这些骨鞭的?尖端,恰好齐齐刺中他的?鬼核。
他僵立在那?儿,隔着面具死死盯着沈见越。
“你?——”
仅挤出一字,沈见越就已毫不犹豫地?挥下骨剑。
剑尖从他的?脖颈一划而过,仅见着一条细细的?血线。
可下一瞬,那?头颅便掉落在地?。
他的?身躯仍被地?面拔生而出的?骨鞭支撑着,没一会儿,就逐渐碎成齑粉了。
聚拢的?骨鞭如一朵含苞的?花。
正中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鬼核,沈见越上前取下。
碰着那?鬼核时,他看?见自己的?食指指尖忽变得透明。
连同皮肉下的?骨头竟也?消失不见。
不过仅一瞬间,就又恢复原样。
他只当?没瞧见,将那?鬼核揣入了袖中。又眼一移,看?向地?面的?头颅。
因有沈衔玉的?眼睛在,那?头颅尚未消失。
他正思忖着该如何处置,视线内忽涌进更多光线。
有人开?了门。
沈见越抬眸,看?见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第125章 第 125 章
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沈衔玉, 沈见越有片刻僵怔。不过?他很快便回过?了神,掐诀清理干净衣袍上的血污后,转身准备回到?画境。
沈衔玉在?此时开口:“见越?”
沈见越顿住, 扫他一眼:“何事。”
语气冷淡至极。
沈衔玉感知着房中的气息变化。
这房间里应该才经历过?一场打斗,妖气与?鬼气都未散尽, 还有股淡淡的血味。
他微偏过?头,凝神注意着血味最为浓厚的方向。
是那疑心化成的鬼。
当日他与?沈见越分别时,将他的一双眼睛放在?了那疑心鬼的身上。
为的便是能时刻感知到?沈见越的安危。
方才他借由?这双眼睛感知到?妖鬼气息的波动与?冲撞,这才匆匆赶来。
确定那方的疑心鬼已彻底没了生息, 他才开口问道:“见越, 可曾受伤?”
“都已经死了, 谈何受不受伤。”沈见越语气不耐,一手已探入画境。
但?沈衔玉仍是副温温和和的好模样?, 又问:“你杀了那疑心鬼, 为何?”
他犹记得刚找到?沈见越魂魄的时候,虽看不见他, 可总能在?他身边听见一阵窸窣鬼语。
那鬼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在?他与?周身人之间铸起一堵高?墙。
沈见越之所?以对?他处处防备,与?那鬼也脱离不了干系。
而现在?,他竟然选择亲手解决了它。
“不喜欢, 便杀了。”沈见越道,“眼睛拿回去,若没其?他事, 便出去。”
“为兄似还探到?了……”沈衔玉迟疑片刻,终是说出口, “探到?了小池姑娘的气息。那鬼物……可曾对?她——”
“兄长,”沈见越打断, 阴沉沉地望着他,“这数百年间,兄长至多?站在?门口,从?未进来过?。今日连门都没敲便贸然闯进,到?底是为了询问那疑心鬼的下落,还是想打探仙师的情况。”
沈衔玉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快,可踌躇之下,还是对?池白榆的担忧占了上风。
他道:“为兄只是出于担心,毕竟那鬼物阴险狡诈,稍有不慎,便可能受其?所?害。”
“不劳兄长关心。仙师如今身在?画境,就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沈见越扫了眼那已经僵冷的头颅,“即便有危险,我也会帮仙师清理干净——倒是兄长,无需这般过?多?在?意与?你不相干的人。”
沈衔玉垂下眼帘,脸上的温色有片刻僵凝。
“是我的过?错。”他沉默一瞬,又问,“你杀了那鬼物,也是这原因吗?”
他问出了口,却久久没得到?应答。
感觉到?房中的鬼气渐散,也没声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见越八成已经走了。
他静立不动,陷在?这无边的死寂之中。许久,才寻着气息找去,走至那颗头颅旁。
沈衔玉手指微动,便有两团浅色的气流从?那头颅上飞出,落入他的手中。
是他的眼睛。
他伫立片刻,终是将两团温热的气流收入袖中,转身离开。
他出门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角落里的沈见越不再屏息凝神。
他冷冷扫了眼地上正?快速枯萎的头颅,抬手送出道鬼气,将其?碎成齑粉,这才转身进了画境。
***
虽然昨晚上做了怪梦,但?池白榆这一觉还算睡得不错。
睁眼已是天亮,她刚动身,外间就传来沈见越的声音:“仙师,您醒了吗?”
来得这么早吗?
“刚醒。”池白榆撑着床铺坐起身,取过?旁边的外袍披上。
话落,她听见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门帘外停下,沈见越问:“仙师,现下能否进来?”
池白榆这会儿已清醒大半,听见他略微发紧的声音,不由?得又想起昨晚做的那梦。
果然是梦,现实里的沈见越还是正?经多?了。
她随口应了声好。
沈见越进了屋。
他本?来想像之前一样?帮她洗漱,可刚一对?上她的视线,昨晚梦中的事便尽数涌入脑中。
若有若无的光线,两人靠得极近的距离,她异于平常的声音与?呼吸,还有落在?唇上的吻……
不过?粗略想了遭,他就觉浑身发僵,也不大敢看她。
他站着不动,池白榆只当他今天要?演木头桩子型的学生,也没多?想,直接取了帕子浸入他端着的水里。
等水没过?帕子了,她忽发觉昨晚用的根本?不是这条。
好像连盆都换了。?
这么讲究吗?
碗筷就算了,连帕子和盆都要?一天一换。
而等她差不多洗漱完了,他竟还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连眼都不见眨。
池白榆犹豫着问:“你还在吗?”
“啊?哦,仙、仙师……”沈见越放下盆,“弟子替您洗漱。”
“……早洗完了。”池白榆挽起袖子,“是这会儿去挖土?”
“弟子为仙师准备了一些吃食,吃饱了也才有力气。”沈见越侧身让道,“请仙师随我来。”
路上,池白榆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几回差点撞在?树上,中间还差点走到?池塘里去了——当时她眼睁睁看见他顺着楼梯走下,前方就是池塘,可他没半点儿避开的意思。
她还以为他把早饭藏在?了什么水下世界里,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保持尊重?,一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他踩着水后跟受惊了的雀儿似的跳上岸,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发怔走错了路。
问他出了何事,他也只摇头,半晌又说:“那鬼物的事已经解决了,仙师往后再不用担心。”
池白榆没想到?一晚上就能解决了,受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问了句:“能问问是怎么解决的吗?”
“他再不会出现在?仙师眼前。”沈见越一顿,解释得更仔细,“已经化为灰烬。”
“……”
哦,原来是把人解决了啊。
池白榆默默移开视线,再不追问。
沈见越则时不时瞟她一眼,越看,越觉得心头似有把旺火在?烧,烧得他心间发慌,耳根也烫。
好半晌,他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仙师……昨晚睡得可还好?”
“挺好。”
“听闻有些人突然住在?陌生的地方,一时会不习惯,夜间常常失眠多?梦——不知仙师……”
经他一问,池白榆又想起那梦来了。
但?这梦肯定不能告诉他啊。
要?被他知道了,那还得了。
想了想,她道:“好像是做梦了。”
沈见越忽觉心一跳,停下。
“仙师梦见了什么?”他问。
“大概……大概是在?锁妖楼里吧。”池白榆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还是在?晚上。”
沈见越不露声色地攥紧手,注意力全然到?了她身上。
“锁妖楼?”他问。
“嗯。”池白榆点头,“好像还碰着个人。”
“谁?”沈见越问得急切,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忙收敛住神情。
池白榆思索着。
就在?他即将承受不住过?快的心跳时,她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记不大清了。”
心往下一沉,沈见越扯开略微僵硬的嘴唇:“记不……清了?”
“没什么印象了,做梦嘛,经常一醒来就全忘得干净。”池白榆煞有介事地补了句,“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和事,一醒就忘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听见这话, 沈见越一下顿住,方才还忽上忽下的?心,这会儿瞬间沉到谷底, 半晌不见跳。
他低垂下脸,脑中反反复复盘旋着她的?话。
不重要?。
忘了。
不重要?……
忘了……
忘了?
那岂不是只?有他记得?
可为什?么, 那时仙师明?明?也回抱住了他。
这些对她而言,都是能随时忘掉的?东西?吗?
沈见越竭力缓和?着神?情,以免被她看出什?么端倪。可试了又试,面部的?肌肉就跟结了冰一样, 僵硬紧绷到没?法儿动弹。
好在他平时就习惯阴着脸, 眼下也没?露出什?么不同于往常的?表情。
勉强从憋闷的?心绪中缓和?些许, 他犹疑着看她一眼,想问她是否连半点儿都记不得了, 可又无从开口。
最终他也只?闷声站在那儿, 失神?望着地面。
池白榆都走?出好几步了,听见后面没?了声儿, 又转过去看他。
“你怎么不走?——你眼睛怎么回事?”她走?到他跟前,仰着颈来回盯着他的?眼睛看,目露疑色,“是不是有沙子掉你眼睛里了, 这么红。”
“弟子……”刚开口,沈见越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失稳。他抿了下唇,将?声音咽回去, 又平复片刻,才接着道, “兴许是。”
“可也没?风啊……你别不是刚摔沙堆里了,还是跟沙子打了一架, 两只?眼睛都红得跟要?流血似的?。”池白榆道,“你稍微往下躬着点儿,我给你吹一下。”
沈见越照做。
池白榆捧住他的?面颊,审视着该从哪儿下手。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不少,沈见越没?来由地一慌。
想起昨晚两人做过的?事,他的?脑袋忽然变得昏沉沉的?,须得借着吞咽的?动作来保持清醒,以克制住与她靠得更近的?冲动。
不过很快,他就又冷静下来。
只?因他仅从她的?眼中看出师长对弟子的?关切,而非像昨晚一样,流淌着因他而起的?欲色与迷离。
他垂下眼帘,任由失落在心底蔓延开。
“别闭眼。忍一下,把沙子吹出来就好了。”池白榆抬起右手,撑开他的?眼皮。
她仔细打量着那清透微红的?眼珠子,但什?么都没?瞧见。?
藏在眼皮子底下吗?
她干脆不找了,直接轻一吹。
沈见越下意识想眯起眼,可眼皮被她撑着,根本就没?法合拢。
没?一会儿,他便感觉眼底一酸,眼前拢来模模糊糊的?一片泪帘,连带着她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池白榆没?想到他的?眼睛这么经不起刺激,就吹了一下便给吹出眼泪来了。
她忙松开手,还不忘唬他:“是不是感觉要?掉泪珠子了?”
沈见越“嗯”了声。
“正常。等泪水一掉,便能把沙子给吹出来了。”她说,“掉吧,都正常,为师权当没?看见。”
像是要?证明?自己没?骗人,她抓紧时间扒住他的?另一只?眼睛也吹了下,便转身继续慢慢腾腾地往前走?。
沈见越还维持着那姿势,不等他作出其他反应,就觉脸上滑下一片湿冷,而眼前则变得清晰许多。
他木然直起腰身,却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这情况。若是在昨晚梦中什?么都没?发生,他还可以向她解释,是她进入了他的?梦里。
可那时他没?说,等两人抱过、亲过了,似乎也就失去了开口的?时机。
倘若现在才说,仙师定会气他、恼他。
仅是想想,他便难以接受。
他一时又想不出其他更为妥当的?法子,只?得咬牙忍下所有的?情绪,当作此事没?发生过。
可想着容易做起来难,直到陪她吃过饭,又挖着土了,拢在心头的?不适也没?得到半分缓解。
池白榆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许是因为他平时总阴沉沉的?,也分辨不出他的?表情是好是坏——她的?心情倒是好得很。
他没?骗她,那院子里的?土的?确肥沃得很,拿来种花再合适不过。
挖完了土,她脑中就只?剩下种花一件事,匆匆打过招呼后便想走?。
“仙师。”沈见越叫住她。
池白榆眼下心情颇好,也有耐心应他:“还有何?事?”
沈见越看着她,踌躇片刻,只?问:“您……何?时再来?”
池白榆搬出万能答案:“过两天。”
只?可惜沈见越不懂,还追问一句:“今日已过了大半……那便是后天晚上,还是大后天?”
“……”算得这么仔细吗?
“就是个笼统的?说法,我也说不准。”池白榆稍顿,话锋忽转,“你记得专心修炼,为师下回再来,会考核你的?修炼情况。”
这就跟学校说放假前会有多校联考,单位通知假前有领导巡查一样。
再盼着放假也会被折磨心态。
果不其然,沈见越登时收敛了苦色,神?情略有些紧绷。
“弟子知晓。”他瞬间将?解释梦的?事忘了大半,“弟子定当勤学苦练,不会叫仙师失望。”
“好。”池白榆使劲提起堆满土的?桶,往半空中划开的?缝隙里一扔,“修炼去吧你。”-
池白榆是掐着时间走的。
待她将一桶沉甸甸的土拎出了三号房,恰好到了子时。
身后的?房门关闭,她放下桶,暂作歇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号房门后传来声询问:“门外可是小池姑娘?”
是沈衔玉的?声音。
她本来想装作没?听着,可刚拎起桶,就听见他道:“今日见越杀了那疑心化作的?鬼物,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小池姑娘又可曾受伤?”!
他见过沈见越了?!
可沈见越这一整天都在她身边,就没?出来过。
还是说是早上她没?醒的?时候?
池白榆登时心生警惕,往一号房门前走?去。
她试探着说:“那怪物总在旁怂恿他做这做那,能杀了它也算好事——他愿意和?你提起也好,算是在逐步敞开心扉。我倒没?受什?么伤,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用不着将?我牵扯进来。”
她的?语气仍旧冷淡,沈衔玉沉默片刻,才道:“并非是他提起,沈某恰好撞见他与那鬼物相斗。至于小池姑娘……也是探到他身上有你的?气息。既然没?受伤,便是好事。”
原来沈见越没?和?他聊起她啊。
池白榆稍微放了心,言语疏离道:“现在沈公子放心了吧,我还不至于因为你对我的?态度,就去故意为难你弟弟。”
这话一出,沈衔玉沉默好半晌,才再度开口:“某并非——”
“还有,”池白榆道,“他没?主动与你聊起这些事,概是没?到对你敞开心扉的?地步,还多有防备。那你最好以不变应万变,少去主动招惹他,省得刺激到他,让他对你更有厌烦——还有其他事吗?要?没?有我就先走?了。”
“小池姑娘,你——”沈衔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经过片刻沉默,才又接着往下说,“见越的?事,多谢。”
“又并非是为了你才去找他,犯不着为了这事谢我。”池白榆说得直白,“就算是赵见越周见越,都得这么做,方便我的?差事罢了——话说到这儿,眼下比起狱官,他更习惯将?我看成师长,沈公子最好也少在他面前提起妖狱的?事,免得他想七想八。”
沈衔玉并未应声,许久才答了声好。
“那我先走?了,还有不少事要?忙。”池白榆拎起桶,摇摇晃晃地走?了。
听见她的?声音离远,沈衔玉陷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不论是逐渐愿意与人交流的?见越,还是那鬼物被杀。
可他的?心绪反而越发沉重。
他用妖气探着四?周的?动静,缓慢走?回桌前。
坐下时,他收回了妖气,因而在一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手垂下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琴谱。
纸张散开,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概是狐书里的?字又跑出来了。
他想把那些乱跑的?字收回去,可有妖气在,它们就跟见了凶兽一样,争相往四?处逃窜,根本不愿靠近他。
没?过多久,那些墨字就开始叽叽哇哇地乱叫。
小而尖锐的?声音盘旋在耳畔,如密密麻麻的?针一样戳着他,他尝试了好几回,也只?捞起几个墨字。
可因为看不见,他刚捉住那些字,它们便又从指缝间钻出去,发疯似的?在地上乱跑。
过了一刻钟,声响仍没?平歇。
沈衔玉脸上的?温色一点点褪去,僵坐在椅上。
他的?思绪开始如烛火般抖动、飘摇,又想起那日池白榆来时,那些墨字大概知晓她的?气息平和?,不会伤害它们,纷纷往她身上跳去。
仍抬在半空的?手微微拢了拢,似想抓着什?么,但最终也只?垂下。
妖气在此刻蔓延开,轻易便镇住了那些乱跑的?墨字,压制得它们没?法动弹。待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沈衔玉才又送出几缕妖气,将?掉落在地的?墨字俱都卷回琴谱。
他默不作声地合拢琴谱。
方才那些墨字四?处逃窜时,他只?觉吵闹,现下又觉这屋子太?过安静。
太?安静了。
他的?手搭在琴谱上,久久未动。
**
一出锁妖楼,池白榆就直奔小院。
眼下也不急在一时,到了第?二天早晨,她才找了几个合适的?花盆分装泥土。
一通忙活下来,天已大亮。
接下来就只?剩假太?阳了。
她盯着那些土,有些犯难。
裴月乌还在受惩,按述和?说的?,至少也还要?小半月。
在他出来之前,她就只?能等着。
那这小半月岂不是没?了事做?
正想着,就从斜里伸来一个盛了粥的?汤匙,递在她嘴边。
池白榆眼一斜,看见用肩扛着汤匙的?小棕熊。
她忙接过勺子:“给我吧,你也不嫌累得慌。”
这汤匙都快比它整头熊都高?了。
“粥晾到这种程度最好。”小棕熊往桌上一坐,懒洋洋地晃了两下腿。
第127章 第 127 章
池白榆吃了一口?粥, 说:“现在土找着了,就?差让裴月乌用妖气捏太阳。”
小棕熊沉思:“那估计得等上几天?。”
惩戒室里?不光有妖受惩,那伏雁柏这几天?也总往那儿跑, 似是想?打探什么情况。
不过到现在都没个结果。
见它总用一只熊爪压着另一只,而不是像平时一样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 池白榆问:“你压着手做什么?”
往常它强迫症发作,连两只爪子与身体?中线的距离都要把控精准。
今天?倒是稀奇。
小棕熊抬起?那只被?压着的爪子:“不小心被?盒盖子夹掉了一小簇毛,看着不舒服,便遮住了。”
说着, 它借余光瞥见掉了毛的地方, 只觉刺眼, 忙又用另一只爪子盖住了。
虽只露出短短一瞬,池白榆也瞧见了它左爪的情况。
她想?起?什么, 从抽屉里?抽出一条很细的长银链。这银链是述和之?前带给她的, 大概是用来编头发的装饰品,不过她不会用, 就?拆了,原本打算拿来做魔术道具。
她又从耳环上拆下一颗莹绿色的珠玉,与银链放在一块儿,道:“那要不给你做条手链子, 挡着那块儿,也免得你整天?用手盖着。”
小棕熊对手链没多?大兴趣,但对上她的视线, 还是将爪子往前一伸。
“要怎么做?”它问。
“你举着别动就?行。”池白榆量了下它爪子的粗细,留出长短合适的银链, 再用剪子绞断,最后串上那枚绿珠。
她把做好的链子扣在了它的爪子上, 又特意调整好绿珠的位置,以挡住掉毛的那块儿。
“行了。”她说,“你看看怎么样。”
小棕熊收回爪子,看着扣在上面的袖珍手链。
那绿珠子是从她的耳环上取下来的,上面还带着她的气息。它将那只爪子抱在怀里?,一对半圆形的耳朵往下压了压。
“喜欢。”它说。
“喜欢就?行。”池白榆把它揪进怀里?,来回捏着,“跟你打听个事儿,你这几天?从述和那儿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伏大人?”
“伏雁柏?”
“对。”池白榆点头。
剜心刀里?的血怨之?气还没引走,但她根本找不着伏雁柏。
有时候远远望见他?了,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就?跟轻烟似的消失了。
真不愧是鬼,整天?神出鬼没的,根本揪不着。
小棕熊四仰八叉地躺在她怀里?,肚子一起?一伏。
“偶尔见他?往惩戒室里?跑,今天?应该在书?房。”
“这会儿也在?”
小棕熊点点头:“我?来送饭的时候,他?正跟述和聊起?什么事。述和之?后又去了惩戒室,他?还留在那儿。”
“那我?得趁着他?没走,去找他?一趟。”池白榆放下它,匆匆吃完早饭,便揣着剜心刀往书?房去了。
小棕熊则留在房里?收拾着东西,这回它收得格外?慢。这些碗筷都是瓷制,它担心会磕坏手链。
收完东西,它将木盒往头上一顶,审准了地面的砖石,一跃而下。
站定后,它仔细探着述和的气息,确定还在惩戒室,便“啪叽”“啪叽”地走了起?来。
到惩戒室时,述和正在调整离魂钉。他?往离魂钉里?注入一缕妖气,眼也未抬道:“今天?回来得似乎有些慢——吃完了吗?”
“还剩了些绿豆粥,汤包也吃得少。”小棕熊谨慎小心地放下食盒。
余光瞥见一点绿影,述和移过视线,看见它的手上多?了条细链,第一反应便是微蹙起?眉:“从何处弄来的东西。”
小棕熊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下便捂着爪子说:“是她串了送我?的,并非捡来的。”
述和闻言,眉头稍展。
“难怪今日做事这般磨蹭。”他?取下手套,微躬了身,“让我?看一眼。”
小棕熊却将爪子往身后一背:“是送给我?的。”
它尤其咬重了“我?”字。
述和眼带倦色地看着它。
他?本想?提醒它,它不过是一缕妖气所?化,与他?也难分彼此。
但见它把爪子紧紧藏在身后,不肯露出半点儿,他?只微叹一气,站直了身道:“不会拿走,既然送你了,便好好收着吧。”
小棕熊这才放心,将爪子露出一点。
“那你看一眼就?行了,别碰。”
述和从肺腑间叹出一口?气来。
“好。”他?应道。
*
池白榆赶到书?房时,四周寂静无声,也瞧不见人影。
她本来以为伏雁柏已经走了,可刚从窗前走过,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
她站在窗户跟前往里?望,看见伏雁柏懒洋洋坐在躺椅上,正阖眼休憩。
躺椅偶尔微晃两下,弄出轻响。
池白榆原打算叫他?,但想?起?之?前他?找她的方式,干脆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从书?房大门绕进去。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伏雁柏身旁,躬了身,也不叫他?,单盯着他?看。
恍惚间,伏雁柏感觉到一点生者的气息。
那气息平和诱人,将他?从昏沉中一点点唤醒。
他?缓抬起?眼帘,下一瞬便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眸。
“你醒啦?”池白榆道。
伏雁柏惊了瞬,眼皮也跟着一跳。
他?万般忍着,才没当着她的面从躺椅上跳起?来,只问:“便不会直接叫我??”
“都说什么样的头儿带出什么样的属下,以前也没见伏大人叫我?啊。”池白榆从袖中取出剜心刀,“正巧遇见伏大人,还请大人帮着把血怨之?气引出去,也好继续剜心。”
伏雁柏扶着躺椅起?身,懒懒睇她一眼:“往常不见你这般急切。”
“伏大人与述大人都这般辛劳,我?自然也不能躲懒。”池白榆又将匕首往前一递,“请吧。”
伏雁柏却没接。
他?将手往袖里?一拢,斜靠在窗边。乌黑的长发散落,衬得那张脸更为苍白,如水墨勾成一般。就?连往日殷红的唇,眼下也少了些血色。
“引走之?前,你还没解释清楚,这些血从何而来。”他?道。
“我?之?前说过了啊,我?也不知道。反正每人都轮着扎了些,但扎的时候也没看匕首,扎着扎着血槽就?满了。”池白榆说,“况且从谁身上取来的也没那么要紧吧,伏大人之?前都没问过。”
伏雁柏微抿着唇,神色中透出明显的不快。
他?越看那把匕首越觉心烦,索性提步往外?走,并道:“改日。”
“怎的又要改天??”池白榆跟上。
伏雁柏懒洋洋看她一眼:“今天?有要紧事,没空。”
“……”借口?找得这么敷衍吗?
她道:“本来就?要不了多?长时间,大人现下走在路上都能把血引出去。”
伏雁柏闻言,不免又想?到那剑樋里?的血。
这几日他?时常去惩戒室,想?查清到底是谁受了剜心刑。可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
,那几人到现在都不知晓这刑罚的存在,更别说找出是谁了。
他?陷在这没来由的怒戾中已有数日,恼怒消散不了,又无处排解。
眼下听她还打算继续剜心,他?忽顿住。
他?斜过目光,眼底压着点阴冷的笑,问:“你可知晓我?要去何处?”
池白榆看了眼前方,顺着这路的方向想?了想?:“大概是锁妖楼。”
伏雁柏讽笑一声:“那处有只野鸠占了我?的地方,自是要拿回来——你既想?我?把血怨之?气引出来,那便随我?走一趟吧。到了那处,待我?引出血气,你再来执剜心刑。”
池白榆问:“谁?”
“去了便知。”伏雁柏瞥她,“走,还是回去?”
池白榆想?也不想?道:“走便走。”
今天?她说什么也得把血槽清空。
“那便走罢。”伏雁柏带着她进了锁妖楼。
之?前曲怀川说过,伏雁柏在楼中时,鲜少会有妖鬼出来。
这话果真不假。
虽是白天?,可他?俩一进楼,楼中的声响就?全?没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池白?榆跟在伏雁柏身后, 环视着四周,低声问他:“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右边。”伏雁柏转向右方,径直往最里面走去。
路过四号房时, 池白?榆往门口看了眼。
房门紧闭,那书生?应该不在门口, 也没听?见什?么摇签的声音。
五号房里不知住着谁,门敞开了一条缝,里面没声。
她大着胆子往门缝里望了眼,本?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许多?双眼睛。!
她倏地移开视线, 心还在一阵阵地狂跳。
什?么鬼?!
怎么那么多?双眼睛!
五号房中一片昏暗, 仅扫一眼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可在那一片昏暗中,漂浮着一双双五颜六色的眼眸。
那些眼睛很小, 不比豆米大上多?少。而且看起来都木呆呆的, 像是雕刻出来的假眼睛。
是在这?里面吗?
池白?榆心里一紧,转而看向伏雁柏。见他走过五号房了, 才松了口气。
幸好。
那些眼睛看起来就?诡异。
她再不敢细看,加快步伐。
两人最终停在六号房的门口。
房门没锁,但关得严实,连条门缝都没留。
六号……
池白?榆回忆着。
她拿到手的那本?簿册上没提起过六号,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里面是谁?”她问。
伏雁柏瞥她:“你见过,进去便知。”
见过?
她见过,但还不知道在哪个房间的人……
池白?榆突然想?起什?么, 心一沉,顿觉不妙。
但伏雁柏已经推开了门, 朝里走去。
池白?榆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
怪的是, 门里竟然是条走廊。
而且跟门外的走廊一模一样,连廊边的几个房间、不远处的楼梯口,还有锁妖楼的楼门都别无二致。
使得这?门不像是出入口,而更像一面镜子了。
门里外的景象毫无差别。
幻术吗?
还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伏雁柏已走出几步,没听?见人声,又?侧过身来看她。
“你这?是打算站在那儿守门?”他问。
池白?榆已大致猜出房里的人是谁,愈发觉得不安。
她扒着门边道:“要我守门也行。”
伏雁柏冷笑。
“你觉得可能吗?”他手指微动?,送出缕妖气精准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房中,又?道,“在门口守着,若叫旁边房里的人看见,只会落个惨死的下场。”
旁边门……
那就?是五号房了。
被他拉入六号房之前,池白?榆往旁扫了眼。
却见五号房里有什?么东西?斜探了出来。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巴掌大的小人偶。
那人偶是用竹节拼凑而成的,身形瘦长,面容扭曲丑陋,一双异色的眼瞳木然呆滞。
它被一只手握着,那只手上裹着白?色的纱布,勒出了修长的轮廓。
而那只手就?这?么僵抬在半空,似在用人偶“看”她。
明?知道那人偶是死物,她还是被盯得有些发慌,很快就?收回视线,进了六号房门。
进了门她才发现,这?里面跟外面看起来一样,但细微处也有差别:色调很暗,像是在一切事物上都蒙了层淡淡的灰。
而一走出锁妖楼的大门,差别就?更明?显了。
放眼望去,四周的确是伏府的景象,不过只见黑白?灰三色。整座宅落也新了些许,没那么破败。
这?地方明?显是她之前梦见过的伏府鬼宅。
她警惕打量着四周,以防突然从哪儿蹦出只鬼。
正瞧着,不远处忽有乐音传来,还能隐约听?见笑声。
她循声望去。
那方向好像只有几处水榭。
伏雁柏也看向那处。
他望了阵,道:“走罢。”
池白?榆鲜少看他这?般安静。
既不说话,也不像平日?里一样总摆出副倨傲神情了。眼帘恹恹地垂着,整个人瞧着像是冬日?里枯瘦的柳条,看不出丝毫鲜活气。
考虑到他现在有可能在脑中循环播放晚八点档的复仇连续剧,池白?榆选择沉默。
但可惜伏雁柏不打算放过她。
待远远瞧见水榭下的几点模糊人影了,他忽开口:“你与那道人打过几回交道,他的法术如何?”
“……”
果?然没猜错,真是那道人的房间。
“伏大人,我是与他打过交道,不是与他打过,怎可能知道他的底细如何。”池白?榆想?了想?,“至于其他,大概也有些驭鬼的真本?事。”
“真本?事……”伏雁柏忽然讽笑出声,“尽是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池白榆其实挺想体验一回“领导夹菜我转桌”的感受,但考虑到旁边这?“领导”根本?就?不是人,她还是忍下多?说话的冲动?,只附和似的点点头:“是这样。”
“不过是些华而不实的杂耍戏,也能拿出来糊弄人了。”
“不错。”
“当日?但凡有一个清醒些,也不至于今天在这破宅子里做孤魂野鬼。”
“大人说得对。”
伏雁柏停下,微蹙起眉看她:“你可知我在说什么?”
池白?榆开始胡言乱语:“大概是发表一些重要评论吧——需要记在簿册上吗?”
伏雁柏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眼梢忽挑起一点阴森森的笑。
“前些日?子不愿见我,如今又?学会敷衍了事,你——”他还想?说什?么,但记起述和的提醒,终是忍下,转而道,“他将你们几个困在梦中,做了什?么?”
池白?榆想?起那场梦,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她选择了最省事的法子:“我也记不清了,梦一醒,就?忘得七七八八——不过伏大人,你先前那话说得也有问题。我并?非是前些日?子不愿见大人,而是一直——”
“够了。”伏雁柏打断,脸上的讽笑也消失殆尽,口不择言道,“我看你与述和来往不少,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倒不见你说什?么。”
池白?榆紧跟着接了句:“述大人话虽不多?,平时却多?有照拂,做事也靠谱。”
闻言,伏雁柏彻底阴沉下脸,心底窝了团燥烘烘的火气,却没地方发泄。
烦躁之余,又?有股说不清的忧惧。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类情绪了。
犹记得幼时爱耍剑,常背着要他念书的父亲,在各处剑阁、铁匠间跑来奔去。直到父亲发现他私藏的宝贝刀剑,要全投入熔炉中毁了去时,一股莫大的恐慌侵占了他的所有思绪。
而眼下,那情绪再度涌上,甚而有更为剧烈的迹象。
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指节,他忽问:“他和你说过什?么?”
这?话问得笼统,池白?榆道:“述大人每天交代的工作多?了去了,大人是指哪件?”
伏雁柏却没解释,又?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问:“你便不曾想?过,他缘何会处处帮你。”
池白?榆瞬间警觉。
他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斟酌着道:“那不是挺正常的吗?在一处做事,同僚间互相帮助,也算是在帮自己。”
见她没往私情上想?,伏雁柏略微放了心,又?道:“若是他说了什?么怪话,便告诉我。”
池白?榆:“……”
一个连话都懒得说的人,能说出什?么怪话。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水榭。
跟上回做的梦差不多?,隔着水榭四周罩着的朦胧薄纱,池白?榆看见好些衣着华贵的鬼聚拢在宽敞的水榭底下。
居于首座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和身旁人说着什?么。
而她身旁那人,正是那脸盖黄纸的道人。
他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像是一只独立在人群中的仙鹤。周身人与他说话,他也不常理会。
半晌,他忽将手探入袖中,从中取出一个精致银壶,再凭空倾倒,竟从中倒出清澈美酒。
美酒落下,自个儿化?成了十多?个酒杯,又?经他手指一引,酒杯便接连落入众人手中。
伏雁柏:“故弄虚玄。”
池白?榆点点头:“大人说得对。”
他瞥她一眼,忽说:“他旁边那老太太,是我祖母。”
池白?榆只当不知道此事:“原来是大人的祖母,失敬失敬。”
她话中的敷衍意味分外明?显,伏雁柏听?了却不恼,甚而有闲心与她聊起往事:“当年?这?道人不知从何而来,先是说我命中有死劫,又?糊弄着我父亲从天底下找来些妖怪,当作门客放府里养着,以此应对那劫难。”
池白?榆想?了想?:“信了也正常,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伏雁柏的双眉略微舒展些许,放慢了步子,不疾不徐道:“又?说要收我为徒,教我些仙门道术。”
“大人学了?”
“什?么仙门道术,依我来看,不过江湖把戏。”
那就?是没学了。
池白?榆:“那之后呢?他的话应验了吗?”
其实这?话算白?问,毕竟现在他都已经成了鬼了。
“之后……之后府中人接连生?了怪病,病发时,便会从腹中生?火,直到整个人都被火燃烬。”伏雁柏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一般,平铺直叙道,“一个下午,人就?都死光了,府邸也烧得干净。”
池白?榆顿住,忽想?起之前在梦中遇着的好些鬼,脸上的五官都只剩下了漆黑窟窿,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她看向水榭底下的道人,见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壶酒,便问:“那道士呢?”
“自然也死了。”伏雁柏道,“他说那火是由邪祟引来,寻常人的眼睛看不见,唯有鬼眼得见,便自戕了。”
池白?榆忽觉心惊。
所以那道人是为了抓着那邪祟,直接把自己给杀了?
“听?到此处,你大概在想?,果?真是个行侠仗义的仙人——为着给一群萍水相逢的人报仇,竟狠心杀了自己,宁愿堕入鬼道,也要亲手抓着那邪祟。”伏雁柏的嘴角扯开一点儿弧度,“果?真是个好人……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抓那邪祟。我想?想?花了几年?时间……一年??还是两年??时日?是久了些,可没办法,那邪祟从地府的火海里长出来,几千年?间不知吞噬了多?少孤魂野鬼,他生?前有数百年?的修为,也仍旧看不着它。唯有死了,才能与它相斗。”
池白?榆听?着,确然觉得那道人是煞费苦心,可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伏雁柏:“那一两年?间,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耗费在了这?件事上。好在最终有人相助,终于抓着了那邪祟。”
池白?榆眼皮一跳,总算反应过来何处有异。
她忽问:“那你呢?”
他看起来和那些被邪祟害死的鬼并?不一样,应该不是死在邪祟手下,那他怎么会变成鬼。
“我?”伏雁柏微微眯起眼,转而望向不远处的道人。
那道人也察觉到了他俩的存在,遥遥睇来一眼。
隔空相望间,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伏雁柏在此时开口:“若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唯有一双鬼眼才能看见杀我全族的仇敌。你觉得……我会如何?”
第129章 第 129 章
池白榆反应过来:“你——”
他也自?戕了?
也是在道人看过来后不?久, 水榭底下的人纷纷转过头——仅转过脑袋,身子没偏移半点儿。
这?鬼宅中总是灰蒙蒙的,天色暗淡, 也看不?见太阳。
一对对黑洞洞的眼窟窿望过来,池白榆下意识屏住呼吸。可?跟之前遇着?的鬼不?一样, 水榭下的鬼群一动不?动,只?僵坐在那儿盯着?他俩,也没上前的意思。
伏雁柏的视线没声没息地扫过那些人。
仅凭脸已经几乎瞧不?出谁是谁了,只?能靠其他特?征分辨。
满头银发的老者是祖母;
母亲不?爱热闹, 常端着?杯茶靠坐在水榭边上, 静静听着?旁人说话;
父亲守在她旁边, 多数时候都在看书,似乎对那道人的法术不?怎么感兴趣;
聊天时喜欢绞帕子的是姑姑;
堂兄喜静, 常握着?杯茶, 偶尔抿上一口;
堂姐好动,腰间常佩着?把短剑;
祖母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常凑在一块儿……
他收回打量, 表情没多大变化。
“只?可?惜那时对鬼术一窍不?通,又因死了,连生前的剑也拿不?起。眼看着?邪祟就在身前,却无可?奈何。后来魂魄被碎, 让述和聚拢了去。”都已说到了这?儿,他索性把话说全?,“后又和无荒派打了商量来此处, 恰逢述和遭难,被仇家追杀。他担忧连累族亲, 干脆将他也带了过来。”
池白榆微微蹙起眉:“可?若只?是这?样,那道人怎可?能被关在这?儿。”
依他说的, 那道人似乎没犯什么错,甚而还为了救人付出性命。
总不?可?能是伏雁柏为了报恩,才把他也带过来的吧。
还是说,那什么邪祟其实?是道人弄出来的?
“是。”伏雁柏忽笑了声,但眼底始终沉着?冷意,“一个舍生忘死的仙人,又怎可?能被当?作妖囚,拘在这?浩渺无边的虚妄境里。”
“那……”
“当?日邪祟犯凶,伏府里还有近百个妖怪,也无一幸免。”伏雁柏将手拢在袖里,语气平淡,“可?在这?伏府里,你可?曾见过一个妖物的魂魄?”
他没明说,池白榆却瞬间明白过来。
她眉心一跳:“你是说,全?被他拿去修炼驭鬼术了?”
“舍生忘死……”伏雁柏盯着?那水榭中的道人,眉眼间渐蓄起一点厌恨,“不?过是个为了修炼,便能不?择手段的疯人罢了。”
池白榆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道人。
却见他又开始倒酒。
只?是这?回,那酒没有在半空凝成酒杯,而是凭空消失。
下一瞬,她感觉手中多了何物。有些沉,还泛着?凉意。
她垂眸一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小酒杯。里面盛着?半杯酒,虽是倾斜着?的,可?杯中酒没洒出半点儿。
伏雁柏的手中也多了杯酒,不?过他看都没看一眼,便丢掷在地。
“走罢。”他道。
池白榆没怎么犹豫,也扔了那酒。
是人喝的酒吗?塞到嘴边她也不?敢喝啊。
越靠近水榭,她便越发清楚地看见,那些人的脑袋以如何扭曲的姿势转了过来,死白的脖子就跟橡胶一样扭转。
由?于这?景象太过诡异可?怖,她只?能不?断在心底宽慰自?己,以此转移注意力。
没事。
都是表演魔术的好苗子。
要让观众看见这?场景,统治整个魔术圈也指日可?待了。
作为场中唯一一个活人,为表尊敬,她还是屏住了呼吸。
没一会儿,伏雁柏就察觉到身后没了活人气。
他停下,倏地偏过头。
见她神情紧凝,似乎只?是在憋气,他才略微缓和了神情。
“用不?着?屏气。”他道,“虽在鬼境,眼下也没谁敢正大光明地杀人。”
“不?早说?!”池白榆松了口气,蹙眉瞪他一眼。
她的眼神直接,伏雁柏的心绪反而得到微妙的好转。
在他俩走进水榭的刹那,原本?僵死的鬼魄接二连三活了过来。
最先有变化的是坐在主位的老祖宗,她张了口,那铜钱似的嘴里隐见一条滑溜溜的灰舌头,笑容却慈和:“雁柏?好久没见着?你了——这?又是何处来的贵客?”
“朋友。”伏雁柏吝言道。
闻言,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女眷都笑开,其中一个佩短剑的道:“好小子,往常可?没见你待过什么朋友,不?是说这?辈子只?跟刀剑来往么?今儿个怎的转了性了,还是说,终于晓得刀啊剑的不?会说话了?”
伏雁柏不快蹙眉:“说什么胡话?”
身旁人又笑,唯有那握着书卷的男鬼将书一合,道:“让你多读些书,是叫你识了字来骂人的吗?”
“好了。”他旁边那女鬼放下茶杯,语气温和,“小辈间打趣,你乱插什么话。”
那男鬼重哼一声:“干站在那儿做什么,邀了贵客前来,便是为着?让她吹冷风?”
伏雁柏紧绷着?神情,半晌别开脸说了句:“知道。”
桌旁的几个女鬼抬袖掩面轻笑,其中两三个上了前,走到池白榆身旁。
左边的是那佩短剑的,她笑着?问:“姑娘叫什么名?,可?喜欢吃茶?”
右旁的大概是两三个丫鬟,笑声同银铃一般落在耳畔:“前些天刚摘了花来泡茶,正可?惜没能多几个人来闻这?香呢——姑娘可?要喝一杯?”
池白榆被她们围在中间,大气不?敢出。
理智告诉她这?些鬼大多都是伏雁柏的血亲,况且他也在这?儿,用不?着?怕。
可?当?那灰蒙蒙、冷飕飕的身躯凑上来时,她还是冒了冷汗。
尤其是当?她眼一斜,看见那丫鬟的茶杯里根本?没什么花,而全?是蠕动着?的虫子时,她万般忍着?,才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偏偏还有个丫鬟凑近了来,咯咯笑出声:“好香啊……姑娘这?是用的什么香,闻着?只?叫人垂涎欲滴呢。”
“……”
夸人香是这?么个夸法吗?
这?不?是在夸一盘菜吗!
她干笑了声,张嘴就开始忽悠:“祖传香方,也不?好外传。见谅,见谅——也不?喝茶,喝多了晚上睡不?着?。”
“奇怪。”那丫鬟又笑,“您一说起话,味道就更香了。”
说着?,那滑溜溜的舌头跟蛇似的蠕动一阵。
池白榆及时闭住嘴。
眼见着?那些鬼魂已快贴近她,忽从?旁伸过一只?手,捉住她的胳膊,将她捞了出去。
伏雁柏将她拉至身后。
“别过来了。”他乜了眼旁边的道人,“我找他有事。”
“雁柏,”老祖宗的语气听着?有些讶然?,“今日怎的想起来找子寂道长了?”
伏雁柏却没理会,直直望向那道人,眉头紧蹙:“还要再弄这?些把戏,仔细你的性命。”
“何须这?般看我,贫道也不?过是想着?大人能与血亲相见罢了。既然?不?喜,那便算了。”子寂用手中的三炷香敲了下掌心,原本?还笑笑呵呵的鬼魄登时又恢复木讷神情,或站或坐,姿态十分僵硬。
他脸微移,朝着?池白榆所?在的方向。
“池姑娘,又见面了。”他笑着?问,“近些时日可?曾做过噩梦?”
虽隔着?黄纸,可?池白榆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不?过没等她开口,伏雁柏就已不?快质问:“你入过她的梦?”
“在此处待得太久,难免想要交两个朋友。”子寂道,“若大人肯解开锁妖楼的禁制,贫道便也无需这?般大费周章了。”
伏雁柏忽笑,神情却依旧阴寒:“倘若再不?从?此处滚出去,恐怕往后再无什么交朋友的机会。”
子寂将香抵在黄纸上,缓缓摩挲着?,似在思索。
“难怪……”他忽道,“这?等倨傲脾性,你这?两个属下关系更好,也不?足为奇了。”
他这?话一出来,池白榆就心一紧。!
差点忘了!
这?道人虽没看见在破庙里发生的事,可?那时她从?述和口中取钥匙的时候,他却是瞧见过。
伏雁柏也变了脸色,问:“这?话什么意思。”
第130章 第 130 章
担心露馅儿, 赶在子寂道?人开口前,池白榆抢先道?:“你这道?人,竟还有脸面提起此事。”
伏雁柏闻言, 视线移至她身上。
子寂微微歪过脑袋,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还有稍往上挑着的唇角,似作疑惑。
感觉到伏雁柏的打?量,池白榆稳住心神,继续说:“那回述大人要去查妖气的下落, 不过想让你帮着用一次入梦香。你可倒好, 趁机把我们仨都锁在了梦中。但凡有一个拖了后腿, 只怕就?都出不来了。你现在说这些算什么,刑惩结束了, 便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话里?话外把沈衔玉也?扯了进来, 果?然有效。
伏雁柏听了,眉头?渐舒。
之前述和的确与他说过, 道?是子寂擅作主张,将他们三?人困在梦境中,他们费了不少气力才出来。
现在这道?人提什么关系更好,估摸着也?是在说这事。
他不爱受气。
一来在世的时候, 没人敢寻他的不适。但凡有了火气,总得拿刀剑劈砍些东西。一剑下去,火没了;两剑下去, 只剩畅快。
二?来心里?一窝火,就?跟有人在他头?皮上放炮仗似的, 炸得他满脑子噼里?啪啦乱响。
故此眼下他毫不客气地凝出一道?鬼气,打?向那道?人。
是朝着嘴打?的。
但可惜, 被子寂给?避开了。
他轻飘飘地往后跃跳几步,脸上盖着的黄纸微微扬起,露出那带笑的嘴唇。
没露齿,笑得也?不生硬,看着脾气很好。
“伏雁柏,”子寂头?回直呼他的名姓,“好大的气性。”
伏雁柏本来就?厌他,说话也?不耐烦:“提醒你一回,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挑不出合适的词,不该说的话就?闷在肚里?。再有下次,索性直接割断你的脖子了事。”
看他是这反应,池白榆清楚他的疑心暂消了,可也?没彻底放下心。
毕竟那道?人长了张嘴,就?怕他再说出什么。
担心之外,她又觉得没理。
他要是跟伏雁柏不对付,直接和他打?上两回不成吗?
偏要把她也?扯进去。
那方,子寂道?:“伏大人是在担心又成了那唯一一个被留下的人?”
伏雁柏的神情本来已?有所好转,听了这话,又显出些烦躁。
他冷笑:“这是修为不长进,想改修口舌道?了?若再多言,先撕碎你的嘴,再挑了你的喉咙。”
“可惜了。”道?人用香敲了敲自己的脖颈,“如?今我已?成了鬼,便是将喉咙挑得支离破碎,概也?不知疼——这般大的火气,是不愿贫道?提起此事?”
他说话不好听,伏雁柏也?是个嘴毒的,不疾不徐道?:“怪道?你还得靠修鬼术,整日将眼睛放在旁人身上,难有长进也?不稀奇。而今身在妖狱,还得躲在旁人府邸所化的鬼域里?,畏畏缩缩,堪如?鼠辈。”
“有劳伏公?子提醒贫道?。”子寂对他的称呼换来变去,随性至极,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贫道?也?算是鸠占鹊巢,平白无故占了大人的地方。现在你来了,是得换个居处。”
话落,他忽手作剑指,顺着那三?炷香往上一抹。抹到顶端时,香突然无端燃了,升起袅袅白烟。
池白榆躲在两人后面,看得真切。
这什么东西,人肉打?火机吗?
又见他俩还在皮笑肉不笑地打?口舌战,她开始鬼鬼祟祟地打?量四周,思忖着是该继续留在这儿,以便随时提防着子寂道?人,还是趁机溜走。
可就?在香点燃的刹那,她忽闻见一股清香。
很淡,却令她的脑子昏沉一瞬。
她瞬间反应过来不对劲,即刻屏住呼吸。
可还是晚了步——虽只嗅见一点香气,她的身形忽开始微晃,还眼睁睁看见不远处的半空出现了一座漆黑色的大城门。
城门古旧,上书“仙梦境”三?字。
她揉了把眼睛,再看。
却见城门开始缓慢敞开,跟她以前在电视剧里?看见的南天门差不多,不过明显比那诡异、阴森百倍。
再看伏雁柏,他还冷视着子寂,明显没瞧见那道?城门,甚还在道?:“鬼境中你来去自由,可若再擅闯伏府地界,断不留情面。”
坏了。
冲她一个人来的。
她强忍着晕眩,一时间说不了话,便抬起有些发颤的手,想揪他一把。
还情面,都当着你的面算计你属下了,长点儿心吧!
好在伏雁柏突然转过身,应是想带她离开。
但就?在这时,本来还在几丈开外的子寂忽到了跟前,越过他,又用白烟作链,缚住了池白榆的手腕。
他一个旋身,便化作通体白净的鹤,牵引着她往那城门的方向飞去。
刹那间,伏雁柏清楚听见脑中嗡鸣作响。
他下意?识去捉池白榆的胳膊,指尖却擦过袖口,捉了个空。
“你——”他往前追了步,右手化作一把鬼气凝成的黑剑,径直朝那缕白烟劈去,“还不松手?!”
白鹤振翅,轻巧往高空一跃,躲过他的剑气,飞入了那半敞的城门中。
伏雁柏看不见那城门,只瞧见他俩凭空消失在眼前,气息也?无影无踪,登时怒火中烧。
这死道?士!
他登时弃剑。
黑剑落地,碎成灰蒙蒙的烟雾,消散不见。
他一把扯下系在颈上的明黄符箓,捏碎。
一道?金芒从破碎的符箓中飞出,在半空四散成道?道?金芒,眨眼间就?如?蛛网般笼罩住了整座偌大的伏府。
待金芒阵法结成,他又用鬼气作刃,在左臂上割出条口子。
鲜红的鬼气从伤口中流出,注入金芒阵法中,如?一尾鱼在道?道?金芒里?游窜着。
伏雁柏紧盯着那抹殷红鬼气,阴沉沉的视线随着那道?鬼气游移着。
如?此过了一刻钟,它终于停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停滞不前,像是遇着了什么阻碍。
他的整条左袖都已?被血气染透,却浑然不顾,倏地收回所有金芒,化成把沉甸甸的剑。
死道?士!
他的脑中还在嗡鸣不止,气到手抖得几乎拎不住剑。
阵阵剑鸣中,他攥紧剑便朝半空跃去。
非叫他魂飞魄散不可!
**
燃香的气息令池白榆陷入片刻的昏沉。
恍惚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圈在了腕上。
不等她弄清楚那是什么,便觉身子一轻。再回神时,原本在高空的城门已?近在咫尺,伏雁柏的怒斥则到了身后。
她下意?识往回看,恰见城门合拢,彻底遮掩住了门外的黑白景象。
在城中落定后,原本昏沉的意?识一下清醒过来。池白榆甩开缚在腕上的轻烟,挣脱束缚后,警惕看向眼前的白鹤。
“你这是做什么?”她往后退了步,袖口一抖,就?将剜心刀握在手中。
“不用担心,也?无须这般看着我。”白鹤化身成人,笑道?,“贫道?为表歉意?,才带姑娘来了此处。上回多有得罪,又取走不少欲念用作修行。倘若不言谢、不道?歉,实在说不过去。”
池白榆:“意?思是……你要把这地方给?我?”
说话间,她用余光瞥着四周。
这所谓的“仙梦境”,看起来就?跟人界的古旧城池差不多。建筑错落有致,也?不是灰蒙蒙的,色调很丰富。
不过十?分安静,每栋房子都大门紧闭,也?瞧不见半道?人影。
子寂闻言轻笑:“这地方对你无用。”
他手一动,离他最近的那处房屋里?忽飘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球。
红球中似有东西在动,池白榆分神看了眼。
那半透明的球虽然是红色的,可也?不妨碍人看清里?面的景象——
球中,一只人首蛇身的妖怪正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他的身后是头?比他大上数十?倍的凶兽,正在追杀他。
“此为‘惊惧梦’。”红球悬浮在子寂道?人的手上,“味道?辛辣。贫道?不喜辣,吃一枚要缓上许多天。”
他手一挥,那珠球就?飞向了池白榆的怀中。
她刚被迫接住,就?闻见一股辛辣呛鼻的气味,活像碾碎了的辣椒洋葱。不光呛鼻子,还呛眼睛。
她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看见子寂道?人又从左旁的房屋中引出一枚球。
这回是绿色的,球中是个正在荡秋千的树妖。
“难得的好梦。”他将绿球轻轻往半空一抛,它悬停在高空,又悠悠扬扬地飘向池白榆,“不过味如?清水,尝不出什么多余的滋味。但与水一样,长时间不吃一枚,又觉想念。”
池白榆想避开。
但那绿球就?跟装了自动定位器一样,自动落入她的怀中。
跟方才那枚球不一样,现下怀中的这枚要软一些,像是水球,还晃晃悠悠的。
“诶你——”她蹙眉,“你给?我这些球做什么?”
别人答谢和道?歉都是送钱送礼,他可倒好,光丢些球。
接下来是不是得拿出两副拍子,跟她一较高下了?
这荒谬的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抱着那两枚球,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子寂道?人没应她的话,又从不远处的房屋中引出一枚白色的球。
那枚半透明的白球瞧着洁净,球中的蜘蛛妖却在吃人。它残忍扯下活人的四肢,在那人的惨叫声中囫囵吞了。
子寂道?人将球握在手中:“有些颜色的梦看着无瑕,实则浑浊不堪。不过尝着倒是味美,却也?不能多吃,有害无益。”
他手一挥,又想将球给?她,可当那白球飞至半空时,他忽又收了回去。
“这类梦珠堪比地府罗刹,还是不拿为好。”他说。
池白榆终于忍不住了,几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问?:“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子寂道?人停下。
“杀?”他轻笑,“姑娘误会了。这些为梦珠,是梦鬼的梦境所凝。一枚……可抵五十?年修为。送与姑娘,是作谢礼,又或歉礼。”
五十?年修为?
池白榆心惊,吃枚这珠子就?能涨修为了?
听着便叫人心动,只可惜她根本就?不是妖,有了修为也?没用。
而且是他送的,就?更不放心了。
她没作多想,把梦珠丢还给?他:“我不要。”
子寂微怔。
他常年醉心于修炼,还是头?一回遇见放在眼前的修为都不愿要的人,不由疑道?:“为何?”
肯定不能跟他说用不上。
池白榆想了想,又开始忽悠他:“多大的能力使多大的劲儿,你今天给?了我这些修为,看似是好事,可往后却不一定。自己修来的功力,自己多少也?有些分寸。这平白无故涨起来的,便跟轻飘飘的云一样,没个实感。”
子寂闻言,久久未语。
好半晌他道?:“许是姑娘不曾知晓精进修为的好处。”
“那你就?当我坐井观天吧。”
“坐井观天……”子寂低声念着这几字,忽笑,“既然梦珠无用,那贫道?再送另一样东西,如?何?”
“什么?”
“一样法术。”子寂轻声道?,“飞天、遁地,又或……隐形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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