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伏雁柏微蜷着身躺在?地上, 凌乱的乌发将面孔遮掩得?七七八八,仅露出些苍白的底色。


    那些缠绕、盘旋在?半空的阴魂鬼气不再肆意地横冲直撞,而是化?成了浓稠的墨雨, 淅淅沥沥地滴下,在?映着银晖的地面上铺成一片涌动着的、淡淡的黑影。


    剜心刀被他压在?身下, 只冒出一点冒着寒光的刀尖。


    感觉到从剜心刀传来?的寒意,他的视线僵硬挑起,透过窄窗落在?高悬在?天的月亮上。


    冰冷的死物。


    同他一样,毫无声息地游荡在?这里。


    方才剜心刀刺入他的心口时, 那些涌动着的强烈情绪瞬间被引走, 意识仿佛被麻痹了一样, 陷入异常的平静。


    而现在?,心口又开始缓慢而连续不断地涌起阵阵剧痛。


    自他死后, 就?与所有鬼物一样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 感觉到疼便成了少而又少的经历。好似在?借由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已经死了, 该与生者的世界划开界线。


    现如今,那剧痛万分清晰地往心底钻去,疼得?他浑身都近乎痉挛。


    他僵硬转动着眼珠,待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池白榆了, 才迟来?地感觉到忌恨与悔意。


    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多少声音,连同脑子都还是混沌的——他清楚这是受剜心刀影响, 在?压制他所有情绪的同时,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 述和?一步上前。


    他再度隔在?两人中间,遮去池白榆的视线。


    “没事了。”他轻声道?, 同时隐瞒去一些事,“你刺中了他的鬼核,能暂时麻痹他的神智——可有被吓着?”


    池白榆还在?想着刚才扎伏雁柏的时候,那一晃而过的阻隔感。


    她想看一眼剜心刀,但?匕首被他压在?身下,又有述和?挡在?中间,根本看不着。


    “没。”她迟疑着摇头。


    但?说实话,伏雁柏身上长出的那些漆黑纹路的确挺吓人的。


    确定她没事,述和?便掐了妖诀,替她弄干净衣袍与身上的痕迹。


    “天也晚了,不若先?回?去歇息。”他另送出道?妖气,化?成小棕熊的模样,“让它陪你回?去,好么??”


    起先?被他化?出来?时,小棕熊还挺高兴。可很快它就?意识到不对劲,这屋子里的阴气太重,冻得?人连心都在?发寒。


    不光屋里,外?面也不太平——锁妖楼的禁制似乎有所松动,溢出了不少妖气。


    它粗略环视一圈,便看见了半昏在?地上的伏雁柏。


    乍一看见他,它吓了一大跳。


    这恶鬼怎么?还在?这儿,还躺地上了。


    对上述和?的视线,它压下询问的冲动,转而揪了下池白榆的裙角。


    池白榆抱起它,问:“他何时能缓过来??”


    “很快。”述和?道?。


    “那岂不是——”


    “不会打起来?。”述和?稍顿,“放心。”


    池白榆略微松了口气。


    她走后,述和?静立许久,才转身走到伏雁柏身边。


    他躬了身,拈住那剜心刀的刀尖。


    但?没能抽出来?。


    还只往外?抽一点,伏雁柏便抬手攥住他的胳膊。


    那双洞黑的眼从散乱的发丝间露出,死死盯着他,恰如鬼魅。


    “偏是你。”伏雁柏的手指逐渐扣紧,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偏是……你。”


    述和?视线一移,落在?刀上。


    虽只露出了一点,却也能瞥见占满剑樋的血。


    刚看清,他就?感觉到腹部袭来?阵剧痛。


    述和?垂眸,看见一把黑色的剑洞穿了他的身躯。而剑柄的一端,则握在?伏雁柏的手中。


    刚才过度使用妖气,已经消耗了他不少气力,这会儿又挨了一剑,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但?他避也没避,只气息不匀道?:“倘若不解气,可再来?一剑。”


    这一剑耗去伏雁柏不少心力。


    那剜心刀的影响太大,他只觉眼皮已沉重到难以支撑。


    但?他毫无掩饰怒意的打算,昏死前,他一字一句道?:“今日你若不杀我,终有一时……终有一时定要取你性命。”


    ***


    往后几天,池白榆一直没见着伏雁柏,也没找着机会拿回?剜心刀。


    中途她去惩戒室看了好几回?,眼看见八号格子的红色部分越变越多,看起来?已经快满值了。


    按这速度算下去,还等不到她离开这儿,银无妄就?有可能自爆了。


    那还得?了。


    就?在?她想办法?拿回?剜心刀的时候,系统又找上了门。


    系统再次出现时,她刚和?小棕熊一起给花浇完水。刚打开门,她就?瞥见一点白色的光团漂浮在?逃生箱前。!


    她一把合上门,放下小棕熊,道?:“浇花的事多谢你了,这儿也没什么?要忙的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棕熊往前迈了步,确定两只熊爪对准砖缝线了,才开口:“我不累,不需要休息。”


    “我倒是有点儿困了。”


    “那我可以守门。”小棕熊捏揉着爪子,“你都要走了,想在?你旁边多待一会儿。”


    “下回?吧。”池白榆说,“再说我睡觉,你在旁边干守着不也挺无聊的?”


    小棕熊的耳朵往下压了压,原本还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垂下些许。


    “嗯。”它转过身,低垂着脑袋往前走,“那我先?走了。”


    看着那巴掌大的身影慢吞吞离开,池白榆莫名有种负罪感。


    但?系统的事又不能被它发现。


    “等等!”她忽想起什么?。


    小棕熊停下,看她:“怎么?了?”


    “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池白榆蹲下身,神情严肃,“我可以信你吗?”


    原本半合的眼睛登时睁圆了,小棕熊点头,问:“何事?”


    “就?是那剜心刀,你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是吧?”池白榆说,“你帮我去打探一下,看看那刀在?哪儿,成吗?其他人办这事儿我都不放心,只能信你了。”


    只能……只能信它?


    小棕熊抬爪压了下耳朵,方才垂头丧气的劲儿顿时没了,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见它跑远了,池白榆才推开门。


    门内,系统还在?绕着逃生箱打转。


    她仔细锁好门,才道?:“你下回?来?时也应该避着点儿,以免被人看见。”


    系统应好,又兴奋道?:“第一阶段的测试完成了,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


    “这么?快?还不到半个月啊。”


    “一开始担心的问题都没出现,进?展很顺利。”


    池白榆:“那接下来?就?是第二?阶段?”


    她记得?它说过,第二?阶段会用她的魂魄进?行测试,也是半个月。


    “是的。”那团白光中浮现出一个小圆片,看起来?就?普通药丸大小,“请宿主把这东西贴在?耳朵后面,方便我们收集宿主的魂魄数据——这大概需要半个月。等数据收集完毕,魂魄就?会自动转移,进?行测试了。”


    池白榆接过:“收集数据会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吗?”


    “收集数据不会对宿主造成任何影响,不过……”


    “不过?”


    “不过无法?计算进?度条,换句话说,我也不知道?数据收集完毕的精准时间——可能像前期的非生命物体转移一样,不到十五天就?结束,也可能超出半个月。而在?数据收集完毕后,宿主的魂魄将被直接转移,躯壳则陷入假死状态。”


    池白榆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有什么?大麻烦呢,原来?是这个。没事,我估摸着时间点,那几天不乱跑就?行,遇不着什么?危险。”


    “这事倒不用担心。”白光中又冒出一团东西,是个银色的铭牌项链,“在?贴好圆片后,请宿主将这东西佩戴好——这是为宿主准备的保护机制,在?你的魂魄转移走后,这吊坠能保护好你的躯壳,以防受到任何伤害。”


    池白榆接过,按它说的贴好圆片,又佩戴好吊坠。


    送完东西,系统就?离开了。她本打算再去找趟伏雁柏,也好把剜心刀拿回?来?,谁知门都没出,小棕熊就?拖着把刀过来?了。


    问它,它只说是找着了伏雁柏养伤的地方,趁他不注意,偷摸着把剜心刀带出来?了。


    她检查了下刀,剑樋空空荡荡,看不着一点血迹。


    那她当时感觉到的阻隔感到底是错觉,还是这里面的血怨之气被引走了?


    她没空琢磨这事,一心记挂着银无妄的血怨之气。


    到了夜间,她本打算稍微睡一会儿,到了时辰再去趟八号房。不想刚闭眼,就?觉身体一沉。


    再睁开眼时,四?周景象大变。


    她置身一城镇的大街上,两边的建筑房屋大门紧闭,眼前的半空中漂浮着各色气泡,里面的画面各不相同。


    ——像是之前在?仙梦境看见过的梦珠。


    这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瞬,她便听见身后有人唤道?:“白榆姑娘。”


    池白榆转身。


    子寂道?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嗓音清润:“这几日叫贫道?好找,还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找着了一样稀罕物。”


    池白榆心知他说的是金乌石,也不打算解释,直冲冲朝他走去:“别的不说,你能不能管管自己?养的鬼?三只梦鬼扒在?我身上,不知闹出多少麻烦。”


    子寂微微歪过脑袋,从黄纸底下露出一点惨白的下颌。


    “梦鬼?”他抬起手中的香,在?她近身的刹那点了下她的前额,“果真……看来?是有玩意儿养大了胆子,无端搅扰了姑娘。”


    他收回?香,从她的额心处牵出几缕淡色的云烟。再横过香一打,那三缕云烟爆开凄厉惨叫。


    不过眨眼间,声响陡止,云雾也彻底消散。


    “姑娘自可放心,梦鬼已无。”他轻轻笑?了声,问,“不知那隐形术用得?可顺手?”


    经他提醒,池白榆一下就?想起了那晚的经历。


    她沉默,想着好歹是人家送她的法?术,便道?:“挺好。”


    “好便好。”子寂道?人稍顿,“倘若姑娘对贫道?的法?术已有几分信任,可要再学一术?”


    “不要。”池白榆想也没想,便回?拒了。


    “为何?贫道?还以为姑娘已尝到术法?的好处。”


    “这事儿不好跟你说。”池白榆想了想,“你那些法?术的确精妙,但?一旦学了,做何事都会想着用它们。”


    “学得?法?术,不正是拿来?用的么??”


    “不一样。”池白榆道?,“比如学了你那隐形术,今天想着可以在?不想看见的人面前隐去身形,明天或许就?想着用隐形术吓一吓某人。再往后,还可能思索着借这术法?行其他便利。”


    “难以理解。”子寂道?。


    这多年间,他所做一切皆为精进?修为,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池白榆也不愿跟他多说,正想问他怎么?出去,半空忽浮现道?人影。


    银发,个高,身着雪白长袍,瞧人的眼神尤为冷淡。


    是银无妄。


    他怎么?会来?这儿?


    不光她觉得?奇怪,银无妄也微蹙起眉:“邪道?,又动了什么?手脚?”


    “难得?一见,还是蹦不出几句好话。”子寂转而看向池白榆,“看来?是白榆姑娘的身上佩有你的物件儿,才将你引来?此处。”


    银无妄冷睨向她。


    池白榆只觉莫名其妙,正想说她哪拿了他什么?东西,就?倏然想起那刻了印的银无妄送给她的罗盘。


    她陷入沉默,半晌道?:“别这么?看我,是你自己?给的。”


    第182章 第 182 章


    银无妄语气?冷淡:“何时给了你东西。”


    “不是你, 是另一个。”池白榆说,“我救了他,他便送了我东西作为回礼——你俩要是能见面,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样说也有些怪,毕竟你们看起来好像是同?一个人。”


    “同?一人?”子寂道人在旁轻笑了声, “的确算得是同?一人。”


    池白榆问:“什么意思?”


    “与你无关。”银无妄冷声道,抬手就打出?道冰凌,径直朝子寂袭去。


    子寂轻敲了下香,抖落的香火化为屏障, 挡住那一击。


    冰凌消融, 银无妄冷斥:“邪道, 还不快破了这梦境。”


    “许久不见,连叙旧都?不愿吗?”


    “若再多言, 小心性命。”


    池白榆在旁听他俩说话, 心觉奇怪。


    之前在白雪城,刻了印的二号银无妄曾提起过, 说是子寂道人的香是他制的,两人不熟,关系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怎的现下关系变得这么恶劣?


    子寂道人用?香敲了两下黄纸,说:“可惜了, 贫道向来爱做些危险事——白榆姑娘,你说不愿学法术,那不如再试最后一次。”


    池白榆警惕:“你什么意思?”


    “最后一回……”子寂用?香挑起黄纸一角, 露出?没有瞳孔的白眼?,正朝着银无妄的方向, “倘若这之后姑娘仍不愿,那就此了之。”


    池白榆意识到不对劲, 正要想办法迫使自己从梦里醒过来,就又觉身子往下一沉。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骤然变黑。


    恍惚间,有人轻拍了下她的背,并道:“吃东西怎的还睡着了?把盘子当枕头,仔细硌得头疼。要觉得困就回屋里睡去,待会儿?你爹把消息带回来了,我再叫你。”


    这声音听着格外?熟悉,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入目是一间不大,但布置精细的厅屋,一个身着青蓝裙袍的女人背朝着她,正将一幅画挂在对面的墙壁上,嘴里还在念:“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先?前我说的那画师要在这附近讲学,刚得的信儿?。”


    视线逐渐聚焦,池白榆盯着那背影,一眼?就认出?来了:“妈?”


    女人挂画的手一顿,偏过头看她:“你说什么呢?”


    那人的眼?睛同?她一样,偏圆,不过眼?梢更窄,看起来凌厉些许——跟她这人的性子一样,风风火火的。


    一头长发用?支笔就挽起来了,什么头饰都?没有。


    池白榆这会儿?还是懵的,下意识问:“妈,你怎么在这儿??”


    “妈?”女人笑得爽快,“小榆,从哪儿?学来的怪称,是不是你爹又从书?院里淘些稀奇书?了?”


    池白榆的脑子嗡嗡地响。


    这就是她妈啊。


    模样、长相、声音、说话方式……全都?一模一样——除了这身古装打扮。


    可她怎么也会到这儿?来。


    等等。


    她想起来了。


    是那子寂道人耍的手段。


    所以这是在她的第二层梦境里?


    她放下刚吃了一半的橘子,起身往外?走。


    “嗳,怎么不说话就走了?”女人挂好画,顺手拿过一旁的干净帕子,走到她面前帮着擦她的嘴,“等会儿?,嘴擦干净了再出?去,净是橘子水——是不是紧张了?不打紧,选得上便算去玩一趟,但若选不上,改明儿?陪娘去外?面采风,好吗?”


    池白榆起先?还环视着四周,发现她置身于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恰逢冬天,正对着往外?走是条大街,街上覆着雪,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过。


    陡然听见这话,她问:“选什么?”


    女人又笑:“看来是娘白操心,你也是心大,这两天不整日念叨着想去做祭司辅祭么,睡一觉就忘了?”


    祭司辅祭?


    这什么东西?


    就着现有的线索,她简单理?了下:这应该是根据她的潜意识构建出?的第二层梦境,所以才会梦着她爸妈。


    她妈是漫画师,她爸在中学教书?。而?在梦里,她娘还是画师,她爹听起来似乎在书?院工作。


    和现实?差不了多少?。


    这里应该是某座小城,至于祭司辅祭,她到现在还没什么头绪。


    理?清楚大致状况,她又从她娘那儿?打听来一些消息,原来是城主府要举行龙神祭典,预备从城中百姓挑选合适的辅祭,来辅佐主祭准备祭典仪式。


    而?她(更准确而?言是梦中的她)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报了名。


    今日城主府将放出入选名单,她爹所在的书?院离城主府不远,说是帮她去看一眼?结果,下午回来再告诉她。


    池白榆还不了解外?面的情况,见天还早,就打算出?去逛逛,看能不能找着离开这层梦境的机会。


    听她说要出?去,她娘道:“早些回来,看这天恐要下场大雪。”


    池白榆应好,出?了门。


    外?面连天的白,半空飘着纷纷扬扬的碎雪。她懒得打伞,就顺着路往前走。


    走了没一阵,她发现这条街看起来格外?眼?熟,像是去过一样。


    没等她想明白,忽听见有人叫她:“白榆。”


    池白榆循声朝左看去,发现是个茶馆。再往上一瞧,看见一个年轻郎君坐在二楼窗户旁边,一手撑脸笑笑眯眯地望着她。


    高马尾,赤袍箭袖,眉眼?瞧着很是张扬。


    她一怔,讶然道:“秋望筠?”


    这她搭档啊,怎么也跑她梦里来了。


    “看见我还觉得稀奇么?”秋望筠起身,“我有话要和你说,在那儿?别动,我这就下来。”


    池白榆靠在墙边,借着屋檐躲雪。


    很快,便有人从茶馆走出?,箭步流星地走过。


    一走近,他抬起两只虚握着的手,道:“刚才下楼走得急,差点?掉了枚银币,不若猜猜在哪只手里。”


    池白榆片刻迟疑也无,用?食指点?了下他的右手。


    “可惜,猜错了。”秋望筠摊开手,掌心空空荡荡。


    池白榆也不觉得意外?,只扫了眼?他的左手,示意他张开。


    秋望筠张开手。


    也是在摊手的瞬间,他感觉掌上一轻,再看时,原本?应在左手的银币已消失不见。


    他想到什么,再回看了眼?右手,却见右手的袖口底下压着一枚银币,仅露出?一半,并不显眼?。


    “输了。”秋望筠笑眯眯拿起那枚银币,指腹一拨,银币便被抛至半空,在空中飞速打着旋儿?。


    “谢了。”池白榆抬手截过,往袖里一揣,“回来还能喝碗茶。”


    “这是打算去哪儿??平时不是嫌冷不愿出?来么。”秋望筠走在她身旁。


    “就随便逛逛。”越走,池白榆越觉得这地方眼?熟,她忽地停下,“这该不会是在白雪城吧?”


    “不是在白雪城又是在哪儿?,你这是熬昏了头,忘记自己在何处了?”秋望筠的手里多了根木枝,木枝在他的指间翻转,转至最高处时忽变成了一支花枝,转至最低处时,又变回了枯枝。


    想到坠入梦境前,子寂看了眼?银无妄,池白榆猜测:“城主姓银?”


    秋望筠停下,用?那花枝碰了下她的前额,再往上一挑,转而?用?指节挨着她的头。


    池白榆毫不客气?地打开,还顺手抢过那截花枝,再往上一捋。


    要开不开的花朵登时散作细碎的闪光纸碎片,消散在半空,根枝则变成软布,被她塞还给他。


    秋望筠接过,两手分别捏在软布的两端,再一绕,那软布就消失在手中。


    “也没发热啊。”他道,“说罢,遇上什么事儿?了,连城主的姓氏都?这般不确定了。”


    “没。”池白榆信口胡诌,“风太大,吹得头疼,一时给忘了,一直在想龙神祭典的事儿?。”


    秋望筠环视一周,忽抬手将她拉进巷子里。


    等避开人群了,他才低声说:“那事我觉得太邪乎,你想去自是拦不住你,但万事小心。”


    “怎么说?”


    秋望筠便粗略说了番自己的担忧。


    听他说了,池白榆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城主府的祭司卜算出?这白雪城的地底下藏着条龙,想借由祭典祈求龙神保佑。


    “但我前两天去那祭司说的藏龙渊旁边看过,底下阴气?重得很,八成有鬼。”他靠在墙壁边上,“那祭司我也看不顺眼?,古里古怪。”


    池白榆对他说的祭司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找着银无妄。


    她猜他估计也被拉入这第二层梦境里来了,并且他俩的梦境还交融在了一起,所以她才会梦着白雪城,而?她的家人朋友也都?在这儿?。


    但城主府看守森严,外?人不允入内。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混入城主府,机会就自己送上了门——夜间,她爹带回了一块玉牌,说是她被选中作为辅祭之一,明日就得拿着这块玉牌前往城主府。


    翌日一早,她便携着玉牌去了城主府。


    刚给看守福门的守卫看过玉牌,她就觉衣领一紧——有人从身后勾住她的后衣领,轻一扯。


    她转过去,看见秋望筠出?现在她身后,手指间还夹了块玉牌。


    “玉牌不看管好吗?”他道。


    池白榆下意识去摸袖子里的玉牌。


    还在。


    “唬我?”她恼蹙起眉。


    “仅是提醒你一句。”秋望筠笑道,“昨日里还没收着回信,不确定我有没有被选中,也不能随意放话。”


    池白榆面上睨他一眼?,实?则稍微放了点?心。


    他平时就挺爱笑,表演魔术的时候也常嘻嘻哈哈的,看着没个正形,不过做事还算靠谱。


    况且他俩常做搭档,虽是在梦里,放旁边也算个帮手。


    有守卫在前,引着他俩去了准备祭品的地方。


    到了地方,池白榆才发现还有四五个辅祭,有男有女,看模样都?还年轻。


    而?作为辅祭,他们现下要做的事也很简单:雕刻冰雕。


    按那守卫所说,这些冰都?是身为雪妖的城主用?功力凝成的寒冰,即便在烈阳底下也不融不化,需在期限内雕刻成龙的样式。


    望着面前的一大块冰,池白榆沉默。


    “……”这事儿?找工匠来做不更靠谱吗?别说龙了,就是蚯蚓她也雕不出?来啊。


    她正吐槽着,余光就瞥见旁边的几个辅祭都?将手贴在了寒冰上。


    下一瞬,他们的掌下都?泛出?了柔和的淡光,而?寒冰也开始扭曲变形。


    不光他们,秋望筠竟也如此。


    池白榆错愕看他,颇有种?突然看见从小就在一块儿?瞎闹的狐朋狗友忽然掏出?个异能变身器,告诉她他马上要去拯救世界的荒谬感。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多半也是梦里的设定。


    想到这儿?,她也尝试着捧住那块寒冰。


    一股冷意直往手心里钻,她抿紧唇,开始试着想象龙形的冰雕。


    她感觉一股暖流从体内涌起,涌向掌心。


    下一瞬,被她捧着的冰雕也开始扭曲变形。


    还真?能行。


    池白榆掌握了窍门,正专心致志地雕着冰雕,余光忽瞥见一群人从屋外?走过。


    她下意识看了眼?,发觉领头的竟是银无妄。


    他身着银白长袍,眼?神如往日般冷漠,后面跟着十多个玄袍守卫。


    她松开冰雕,站起身。


    秋望筠挑起视线:“怎么了?”


    “坐久了,背有些僵,我出?去转会儿?。”池白榆道。


    第183章 第 183 章


    好在银无妄也还?有记忆, 知晓此处是道人弄出来?的梦境。


    见?池白榆出来?,他便让那些侍卫全都走?了,带着她到了一偏僻角落。


    池白榆开门见?山道:“这里应该是第二?层梦境, 要是直接攻击能炸毁这梦境吗?”


    她想的办法很?简单,用?保命符直接把这地方给炸了——就和之前伏雁柏攻击梦仙境一样。


    “不可。”银无妄微蹙起眉, “如今你我的一半魂魄都在此处,炸毁这梦境,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仅剩另一半魂魄在第一层梦境中, 即便能醒, 也将堪如傻物。”


    “那不行!”池白榆登时打消了这念头, “再?想其他办法。”


    “唯有找到梦珠。”


    梦珠?


    池白榆想起那些漂浮在梦仙境里的五颜六色的珠子。


    她思索着道:“那些梦珠差不多?都有拳头大,也不知道藏在何处。不过每颗珠子的颜色都很?鲜明, 这里恰好是冰雪天, 看着倒挺显眼。还?有气味,每颗珠子闻着气味不一样, 说不准是什么味儿,但是稍微靠得近点?儿,都能闻见?。”


    银无妄知晓她妖力浅薄,本以为她会慌张无措地询问怎么办, 但见?她这般冷静地思忖着办法,原本烦躁的心绪也略有缓解。


    他道:“梦珠一般会落在梦主最在意的地方。”


    “最在意……”池白榆想了想,“这里应该是把我俩的梦融合在一块儿了, 所?以要找两枚梦珠?”


    “嗯。”银无妄说,“找到梦珠后, 需及时摧毁。倘若是两人的梦境,那唯有摧毁两枚梦珠, 方能离开。”


    池白榆点?头:“行,那先分头行动?我的找起来?应该比较简单,就那么大一点?儿地方。等我找着了就直接摧毁了,再?来?帮你找。”


    “不。”银无妄忽想起另一事,“倘若找到梦珠,切莫轻举妄动。”


    “为何?”


    “梦主一旦触碰梦珠,极有可能坠入第三层梦境。坠入的梦境越深,便越容易混淆梦境与现实,甚而再?难清醒。”


    池白榆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俩得摧毁彼此的梦珠。”


    她脑子动起来?快,银无妄的神色已好转许多?,也不复方才?那般漠然?。


    他应了声是,又道:“如若你的梦珠好找,不妨现在就去。”


    “不行。”池白榆说,“要不你晚上偷摸着来?,我爸——爹娘都在家里,他俩警惕心都很?高,你去了他们肯定要盘查一阵。”


    银无妄眼见?恼意:“本君要做贼不成?”


    池白榆笑了声:“你比贼好点?儿,至少还?有我这么个内应。”


    银无妄冷下眉眼,但最终何话?也没说,手作剑指,凭空画了道符给她:“若是找到梦珠,便撕碎此符。”


    “没问题。”-


    跟池白榆想的差不多?,她的梦珠的确挺好找。


    忙完了冰雕的事后,她就直接回了家里。


    许是为了契合背景,这院落幻化成了古建筑的外形,但她房里的东西摆件等和现实生活差不了多?少——桌椅床柜等都是她熟悉的样子,穿书前一晚她看过的书也还?原原本本地放在床上。


    连空调都还?在——虽说没电用?不了。


    一回去,她就钻到了床底下,从里头拖出个小木箱。


    箱子的密码锁已经?有些生锈了,显然?多?年没打开过。她还?清楚记得密码,很?快便打开箱子。


    箱子里都是些她小时候玩过的魔术道具,大多?粗糙劣质,却?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堆。


    而在这些道具的中间,静放着一枚珠子。


    色彩斑斓,里面似乎涌动着缥缈梦幻的云雾,各色云雾交融在一块儿,散出一股淡淡的清甜气。


    找着了梦珠,她合好箱子,重新?推回床底下,又耐心等到入夜,才?撕碎了银无妄交给她的那张符。


    撕碎符后没过多?久,窗外渐浮现出道人影。


    池白榆推开窗子,风雪一下涌进,吹得她微眯起眼,根本没看清窗外人的模样。


    “快进来?,免得冷风全灌进来?了。”她说着,转身去点?放在书桌上的蜡烛。


    但身后没传来?任何声响。


    她转身望去。


    这才?看见?站在窗外的的确是银无妄,头发却?换作了黑色,也没束银冠,仅用?一根红绳系在身后。?


    换人了?


    外面天太?黑,她看不清这人是黑瞳还?是银瞳。


    也不清楚他到底刻了印的二?号,还?是凡人三号。


    在她看过来?的瞬间,银无妄也开口道:“你用了何物,将我唤至此处。”


    “用你给我的那张符啊,你——算了,你肯定也不知道这事儿。”池白榆粗略与他说了掉入第二层梦境的事,没提梦珠,只催促他快进屋,“风一直往里灌,冷死?了。你要在外面罚站也行,先把窗户关上。”


    听她说了入梦的事,银无妄也弄清楚了眼下的境况。


    他微蹙起眉:“这又是哪里?”


    “我家。”池白榆指了指地上,“我房间。”


    话?落,只听得“嘭——”一声,银无妄便将窗户合上了。人却?没走?,跟棵寒松似的伫立在外面。


    池白榆被这声响吓了一吓,竖起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确定她爸妈没被吵醒,她才?谨慎推开一条缝,压着嗓子说:“你做什么!把我爹娘招来?了怎么办?”


    “不是说要关窗?”


    “那你人先进来?啊。”


    “既是你的房间,”银无妄微别开眼,冷淡的神情间略有些不自在,“贸然?进来?,实为不妥。”


    池白榆:“……这是在梦里。”


    “便是梦里也不——”


    “进来?。”池白榆一把推开窗户。


    银无妄静立片刻,终是跟下定决心似的微蹙了下眉,脚下微一用?力,跃进了窗户。


    他进来?后,池白榆关了窗,重新?点?燃被风吹灭的蜡烛。


    有烛光映照,她看见?他的瞳仁为浅色,眼睫也像是覆了层碎雪般,呈淡淡的雪色。


    看起来?似乎是刻了印的二?号。


    她不大放心,举着蜡烛说:“我刻的那印记呢?”


    银无妄略有些不适应她的说话?方式,就好像将他当成了一样能随意标记的物品般。


    眉眼间多?了些不悦,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吝言道:“身上。”


    “我要看一眼。”池白榆已经?被子寂“磨炼”出经?验来?了,万事警惕为上。


    “你!”


    “毕竟给我这符的是另一个你,我也不知道那道人会不会从中动什么手脚。”


    “那枚银币足以证明。”


    池白榆点?头:“那也行,银币在哪儿?”


    “在——”银无妄稍顿,这才?想起以防弄丢那枚银币,他把它放在施了禁制的箱箧里,“眼下不在身上,但——”


    “意思就是拿不出来??”池白榆打断他,“那你还?是脱吧。”


    她只相信她眼睛看见?的。


    两人无声僵持着,最终银无妄还?是抿紧唇,解开了钩带。


    外袍褪下,又解了里衣。


    右腹上的一点?印记得以露出。


    不过匆匆一瞬,他便要合上里衣。


    “等等——”眼见?着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池白榆反而起了耍弄他的心思,她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你合上做什么?我还?没看清楚。”


    她的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银无妄心觉羞愤,咬牙道:“适可而止。”


    “放心,我知道分寸,就看一眼这印记是不是我刻的。”池白榆嘴上这么说,却?将他往椅子上一推,一手按住他的腹部,另一手则倾斜过蜡烛,方便观察刻印。


    只是他俩方才?僵持得太?久,那蜡烛上早已蓄满了蜡油。


    稍一倾斜,蜡油便滴落下去,血点?似的溅洒在他的腹上。


    灼痛倏然?袭上,银无妄疼得闷哼一声,腹部也格外明显地起伏两阵。


    “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池白榆伸手去擦那已快凝固的蜡油,指腹擦过,又引起一阵微颤。


    异样的触感使?银无妄呼吸更促,他忍不住抬手捉住她的腕子,道:“别碰了!”


    末字落下,阴风陡起。


    他脸色忽变,正要起身,却?又有几滴蜡油滴落,烫得他微躬起背。


    池白榆蹙眉:“你别乱晃,蜡油一直往下滴。”


    也是这时,她感觉身后冷飕飕的,跟外面的雪风又有不同,比那更为阴寒,令人无端心慌。


    她偏过头,看见?房间中间的地面上拔生出浓黑的雾气。那雾气飞速盘旋、聚拢,逐渐凝聚出人的轮廓。


    前后不过几秒,黑雾就彻底凝成了人形。


    一张秾丽又苍白的脸,长发如墨,眼睛洞黑,唯有嘴唇是红的,更添艳色。


    那眼神微微一转,便落在了他俩的身上,也清楚看见?她按在银无妄腹上的手,还?有刻在腹部的小小的“池”字。


    第184章 第 184 章


    池白榆没想到伏雁柏会出现在?这儿。


    况且他?出现得太快, 眨眼间就?从?一团黑雾凝聚成人形,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自打那天对他?用?剜心刀后,她就?一直没见过他?了?, 这还算得是他?俩头回撞上?——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比起被她刺伤那天,眼下?他?并没有好上?多?少。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枝般, 浑身透出灰败的色泽。心口处的伤虽然有衣袍遮掩,可也在?接连不断地往外逸散着淡黑色的雾气。


    不过神情半掩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大清楚。


    池白榆的手僵硬按在?银无妄的腹上?,另一手还握着倾斜的蜡烛。


    “刺啦——”一声, 烛芯燃出微弱声响, 又一滴烛油滴下?。


    银无妄受痛, 哪怕压抑着气息,也没忍住闷哼出声。


    被外人撞见这场面?, 尽管光线暗淡, 瞧不明确,他?也越发觉得恼愤, 薄红一直从?颈子涨至耳尖。


    他?低声斥道:“还不松手?”


    “你催什么?”池白榆也恼,干脆彻底歪斜过蜡烛,任由?烛油滴落,“帮你擦干净还这语气, 那你干脆自己擦去吧!”


    烛油如连线的雨水般滴落,疼痛更甚,银无妄一下?站起身, 抬手掐诀。


    他?身上?的痕迹被尽数抹去,衣袍也恢复原样。


    他?转而看?向伏雁柏:“你为何——”


    声音戛然而止。


    银无妄望着房屋中间的恶鬼, 神情微凝。


    他?和伏雁柏的来往不多?,但也知晓这人傲慢随性?的作派, 却?从?未见过他?如眼下?这般,阴沉着脸不说话,涌动在?他?周围的鬼气也起伏不定,仿佛随时会陷入失控。


    窗户被尚未停歇的阴风吹出吱呀呀的哑响,堆在?窗扉前的碎雪也被吹散,零碎的几?片像沙子似的飘进伏雁柏的眼中。


    不适感如蛛网般笼罩在?眼球上?,他?缓缓眨了?下?眼,脑中所想尽是方才那幕。


    又有何物开始在?他?的脑中冲撞、盘旋,头中渐有嗡鸣,缠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也越发浓厚,他?不受控地开口:“他?——”


    他?刚挤出一个字儿,池白榆就?意识到不对,三?两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伏雁柏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弄得僵了?瞬,尖亢的嗓音咽了?回去,被忌恨吞噬的理智也恢复片刻。


    池白榆:“别出声,我爹娘都在?隔壁屋里睡觉呢。”


    她虽然知晓这是梦,是假的,但梦里的爸妈对她仍然存在?“血脉压制”。


    而她爸妈就?算不干涉她感情方面?的事,可也应该不会乐意看?见她的房间里同时出现两个男的。


    爹娘?


    伏雁柏阴沉沉望着她。


    她又从?何处冒出了?一对爹娘?


    池白榆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我就?松手,成吗?”


    “无需多?言。”一旁的银无妄突然开口,“他?已要堕成厉鬼,尽早清除为好。”


    说着,他?手中渐凝出一把?冰刃。


    趁他?不注意,池白榆抬腿便踢在?他?的膝弯处。


    银无妄没有防备,腿一弯,再踉跄一步,尚未完全凝形的冰刃便尽数散作气流。


    他?面?露错愕,冷睨向池白榆:“你做什么?”


    “我倒要问你打算做什么?”池白榆低声道,“这是我家!你要打就?出去打,还想毁了?我的家不成。”


    经她提醒,银无妄才反应过来眼下?置身何处。


    “抱歉。”他?手指微动,那些气流也尽数消散。


    池白榆转而看?向伏雁柏,见他?不说话,也没其他?反应,她试探着松开手。


    而她的手刚离开那冷冰冰的嘴唇,他?便阴恻恻道:“他?为何会在?这儿,你们方才又在?做什么?一个述和就?算了?,你又——”


    “伏大人这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对我刨根问底的?”池白榆不快道,“打听别人的事之前,不妨请大人先说说缘何不请自来,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梦虽然不像之前那样,会无限放纵人的脾性?与欲念,可多?少会让人显露本能反应。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活像团刺似的塞进伏雁柏的心肺里,明明已不需要依仗呼吸了?,还是令他?生出类似于憋闷作疼的感受。


    更别提这些时日只消一闭眼,他?就?会做出无穷无尽的噩梦。不是梦着述和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亲密无间地亲热,就?是梦见她站在?他?面?前,疏冷望着他?,让他?滚远些。


    生前他?在?府中,抑或走去外面?,不论谁见着他?,都是一副笑笑呵呵的好模样,将他?养出一身恣肆放纵的脾气。后来死?了?,又修了?鬼道,有鬼术傍身,哪怕没有钱权养着,也受不着憋屈。


    如今可倒好,一身骨头都像是被打散了?,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仅勉强靠着张皮苟延残喘地撑着。


    这些天他?被心口的刺痛折磨得时而醒,时而昏着,浑浑噩噩间,总忍不住骂自己下?贱。


    即便已经亲眼见着她与述和那般亲近,即便清楚她抵触甚而厌恶他?的存在?,可探着她的魂魄被人引走的刹那,还是忍不住找来了。


    总想着万一呢?


    若是他诚心与她道歉,尽心弥补过错,万一她便谅解了?呢?


    眼下?述和不在?,而他?找来了?,万一她因此觉得,他比述和更值得信任呢?


    他?当日将剜心刀藏了?又藏,概是已经知晓那剑樋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愿在?那等荒唐又狼狈的境况里,叫别人窥见他?的半点心绪。


    如今却?又稀里糊涂地做着奢望。


    矛盾到他?自己都觉得轻贱。


    可偏偏忍不住。


    他?又想起适才看?见的那刻印,脑仁鼓鼓跳了?两番,却?没法当着池白榆的面?说出什么,唯恐再听到更难听的话。


    思绪混乱间,他?忽然看?向银无妄,阴恻恻的视线灼烧着火般,仿要将那人烧个洞穿。


    这打量直接而锐利,银无妄心觉不适,冷声道:“有话便直言,何须拿这种眼神看?着本君。”


    “本君?”伏雁柏忽冷笑了?声,“你收的那些徒弟知道你半夜里做这些事吗?知晓你皮肉上?刻了?什么字?往常不晓,今日才知尊君也是不知廉耻得很。改日离开虚妄境,可要送信与尊君弟子,让他?们拎着几?捆蜡烛来恭迎尊君?”


    他?说话惯常难听,这会儿情绪失控,更是毫不掩饰恶意。


    池白榆听懵了?,全然没想到他?竟能蹦出这么难听的话。


    而银无妄听在?耳中,堪如被万千剑刃穿心似的,再难忍住满腔怒意。


    霎时间,凌冽风雪凭空出现,化成利刃尽数向伏雁柏攻去。


    但余光瞥着一旁的池白榆,他?忽想起什么,又急急收住。


    伏雁柏现下?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自也不怕他?,当下?便送出鬼气,包裹住那停在?半空的无数利刃。


    两人对峙间,池白榆也回过神了?,她蹙眉望向伏雁柏,恼道:“他?来这儿是为帮我,你为何要平白无故地诬陷人?非要将他?气走,害得我被困在?这儿出不去就?好了?吗?”


    这声反问跟刀子似的扎下?,伏雁柏倏然看?她,声音作颤:“我何时有过这种想法?”


    “想法或许没有,可伏大人所作所为净是在?害我——旁人也都看?得见。”池白榆又问,“大人来这儿到底所为何事,直说不行?”


    银无妄在?旁听见她的话,原本躁怒的心绪渐有缓和。


    他?垂下?手,凝结在?半空的冰刃也都尽数消散。


    伏雁柏:“你在?我手下?做事,魂魄被旁人引走,我不该来找?”


    “所以呢?”池白榆问他?,“大人来找,就?是为着亲手断送我的生路?”


    “你——”


    “我?我怎么了??”池白榆一字一句地落下?,刀似的剜着他?的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伏大人似乎没帮上?一点忙——我有何处说得不对吗?”


    伏雁柏头脑嗡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浑身僵冷到连手指都没法动弹。


    银无妄也道:“未免冲动。你是鬼魄,又有修为傍身,来去自由?。但即便你找到此处,也带不走她的魂魄。”


    池白榆再不看?伏雁柏,只当他?不在?这儿,转而问银无妄:“先前来的是另一个你,他?说要摧毁梦珠。你看?是现在?就?毁了?,还是等找着你的了?,再一并摧毁?”


    听她提起梦珠,银无妄也大致明了?现在?的情况。


    他?思忖着说:“即刻摧毁也无妨。”


    池白榆点点头,从?床底下?拖出小箱子,打开。


    银无妄看?见那枚梦珠,心头微动。


    “难怪那些梦鬼会缠上?你。”他?拿起那枚梦珠,梦珠折出的斑斓色彩映在?那双银白的眼眸上?,“这枚珠子确然生得漂亮。”


    想起梦鬼的事,他?又问了?句:“那些梦鬼处理得如何?”


    池白榆如实道:“已经被子寂道人引走了?。”


    “那……”想到她梦里的狐妖,银无妄颇有些不自在?,“之后可有再做梦?”


    “没有。”池白榆不打算跟她提起做的第二场梦,“你教我的闭梦诀还挺好用?。”


    “嗯。”银无妄略微紧绷着脸,“如此便好。”


    话落,他?送出一点妖气,包裹住那枚梦珠。


    只听得一声脆响,梦珠碎为齑粉,转瞬便消散在?充斥着房间的阴风中。


    那声脆响也惊醒了?伏雁柏。


    他?僵硬转过视线,看?着池白榆与银无妄说话,脸上?全然不见方才对他?的冷淡。


    心口传来钝钝的痛,或是生前的习惯还在?,他?想借由?呼吸调整,可刺痛的肺腑间涌不起一丝一毫的气息。


    那方,银无妄摧毁了?梦珠,起身道:“倘若那人再出现,直言相告便是。”


    池白榆点点头,又还记挂着剜心刀。


    身为凡人的三?号银无妄根本攒不着血怨之气,她只能从?另外两个身上?下?手了?。


    但银无妄似乎很在?意这是她的房间,处理完梦珠,便说要走,根本没给她留下?用?剜心刀的机会。


    他?走后,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烛火飘摇,池白榆侧眸看?向伏雁柏,说:“他?走了?,伏大人还不走吗?”


    伏雁柏紧抿着唇。


    他?想,但凡他?顾着哪怕些许脸面?,也不该留在?这儿,任由?她拿那些尖刻的话刺他?。


    可最终,他?仅挤出几?个字:“……无处可去。”


    第185章 第 185 章


    池白榆下意识反问:“你不?能出去吗?”


    “窗外有雪。”


    闻言, 她扫了眼窗户外面?。


    的确在下大雪,雪花跟棉絮似的往下撒。


    “先不?说鬼怕不?怕淋雪,我说的出去是离开我的梦境。”她道。


    伏雁柏被这话噎得开不?了口。


    他?模糊记起生前, 父亲常在他?耳畔念叨要多读书,但那时他?总想着去四方云游, 斩妖除魔。


    后来拗不?过?他?父亲,答应拜位老?先生为夫子。


    谁知那老?夫子迂腐死板,又爱讲些乱七八糟且刁钻的规矩。


    见面?头一天,就给他?定了十多条规矩, 又明?里暗里嘲讽他?一顿。


    还?没等那夫子说完, 他?便拎着书走了。


    他?向?来不?爱受些憋闷气?, 听着不?合心意的话,大不?了一走了之。


    可如今对着她的冷脸, 他?却迈不?出一步。


    他?站在黑沉沉的夜里, 只道:“出不?去。”


    “出不?去?”池白榆坐在转椅上,“可刚才银无妄还?说你来去自由?。”


    伏雁柏却道:“他?是人, 又岂能了解鬼魄。”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那你也不?应该继续待在这儿。”池白榆稍顿,“伏大人那天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于情于理,我俩待在一个房间都不?算妥当了。”


    伏雁柏心知她说的是她与述和的事。


    羞愤与悔恨在他?心底来回纠缠着,比沉甸甸的巨石还?重, 压得他?无所适从。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没作思虑,便脱口而出道:“人界伦理规矩, 与鬼魄何干。”


    池白榆本来只是故意刺他?一句,却不?想他?竟能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来。


    她起身, 错愕看他?:“你做鬼把脸都给做没了?”


    伏雁柏微偏过?脸,再不?看她, 也不?肯挪动一步。


    他?心知要是此时离开,以后便断然没了丁点儿机会。因而眼下哪怕她将话说得再难听,他?也尽数受了。


    池白榆没当过?鬼,不?知道他?是在胡诌,还?是鬼魄真不?讲什么伦理道德。


    看他?跟抹影子似的静立在那儿,又不?肯走,她也懒得再管。天冷,一入夜她就犯困。她吹灭蜡烛,踢开拖鞋便卷着被子滚上了床。


    她的眼睛是闭上了,可还?能感?觉到比阴气?更森寒的打量,有如实质,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上。


    没过?多久,她睁开眼,对上双洞黑的眼眸。


    “……你做什么?”她问。


    她陡然睁眼,伏雁柏怔了瞬,又倏地移开视线。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道:“我没出声。”


    “你——算了。”


    要是被他?继续这么盯下去,她夜里肯定得做噩梦。


    思及此,池白榆掀开被子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薄被,随意铺在床边的地上。期间伏雁柏似想帮忙,不?过?刚抬手,就被她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还?请伏大人躺在这儿,把眼睛闭上。”她不?客气?道。


    而伏雁柏竟真躺下了,跟抹影子似的蜷躺在那方薄被上,一动不?动,被乌发遮掩的神情间透出几?分颓靡,看起来似乎还?没从连日的打击中缓过?心神。


    也是离她稍微近点儿了,那压在他?心口的丝丝绵绵的痛意才缓解些许。


    池白榆心觉诡异。


    她感?觉他?现在就和霜打了的茄子差不?多,一下就蔫了。平时有多傲慢,这会儿便有多沉默内敛,跟换了个人似的。


    但她满心想着梦珠的事,也无暇理会他?的心绪,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床边已?没了人。


    她随意丢在地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捋得平整。


    池白榆还?以为伏雁柏已?经走了,没作多想,洗漱完就出了房间。


    结果刚穿过?院子到了厅屋,她就看见伏雁柏站在桌旁,怔看着一碗米酒炖蛋。!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被她爹娘看见还?得了!


    她心一紧,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人,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你在这儿做什么,快出去!”


    “我——”


    “小榆?是你在说话?”她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些把椅子摆一摆,也好吃早饭。”


    池白榆瞬间松开手。


    她本想帮伏雁柏找个地方避一避,却没来得及。藏人的地方都还?没找着,她爹就进来了。


    池白榆顿觉头皮炸麻,但还?没慌神,转瞬就想出解释:“爹,他?是——”


    “哦,还?没跟你说这事儿。”她爹温笑着放下一碗鸡汤面?,“今早上看他?在门口打转,你娘一打听,才知他?身上的银钱被人偷了,又没地方去——外头这般大的雪,他?可好,身上就穿着件薄衫。你娘便让他?进来了,吃碗面?暖暖胃,再去官府报案也不?迟。”


    池白榆:?


    她倏地看向伏雁柏。


    后者起先还?和平时一样,摆出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可很快就想起什么,素来微扬的眉眼瞬间就垂了下去,灰心木立。


    也是此时,池白榆才看出他?外面?多了件薄氅——多半是她爹的。


    她欲言又止,想问她爹就没看出来这人是个没影子的鬼吗?


    但最后她到底忍下了,也不?管伏雁柏就在这儿,只道:“爹,也不?该随便在外面乱捡人,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她爹瞧着模样俊俏,一双眼睛也透着聪颖,实则是个整日笑呵呵的乐天派。


    闻言,他?说:“你娘都让他?进来了,可见也不?是个坏人。”


    池白榆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坏人,不?是坏人一开始会整日想着怎么整她?


    伏雁柏知她是什么意思,脸色一白,眉也紧蹙而起。


    她神情间的冷色刺得他?心发慌,又觉难堪。


    半晌,他?转过?身:“贸然进府的确不?妥,我还?是离开为好。”


    “嗳!你先——”池白榆的爹本想留他?,但见她没有开口留他?的意思,那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而拿出些银钱,“既要走,也得拿些银钱傍身,出去吃点儿东西。就算报了案,丢的钱财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回来。”


    看他?掏钱,池白榆登时改口道:“等等,爹你把钱收回去,让他?吃了面?再走。”


    她爹在这些事上认死理,既然把钱往外掏了,肯定会想办法塞到伏雁柏的手里。


    那肯定不?行。


    睡了她家的地,还?想着拿她家的钱吗?


    就算是梦里的钱也不?行。


    但等伏雁柏坐下后,她又特意坐在与他?隔了好几?把椅子的位置上。


    她爹道:“小榆,坐这边来,你那儿背对着风口,仔细受寒。”


    池白榆摇头,状似无意地扫了眼伏雁柏,说:“他?身上太冷,挨着坐冻得慌。”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令伏雁柏倏然想起自己已?是鬼魄。


    是个丢了性命,身上也没半点温度的游魂。


    搭在桌上的手臂一僵,他?分明?已?适应阴气?缠身的状态,可眼下仍觉如坠冰窖。


    他?与子寂打过?交道,知晓他?钩织出来的梦境多少会挑起人的本能,却未曾想过?她已?经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连稍微坐近些都不?愿。


    他?微蜷起手,意欲起身:“我——”


    “你就坐那儿吧。”池白榆打断他?,夹起一筷子面?,“那椅子你都坐过?了。”


    身形又是一僵,伏雁柏垂下眼帘,低低应了声好。


    她爹在旁边听见这句,莫名从中听出股火药味,又觉这话不?免有些刻薄。但自家的女儿到底更重要,没理由?为着个外人呵责,因而他?只将那碗糖水炖蛋递至她面?前,说:“小榆,专心吃饭,小心呛着。”


    池白榆点点头,端起碗喝了口糖水。


    没喝两口,外面?忽风风火火走来一人。没等他?走近,池白榆便认出是秋望筠。


    他?跟走在自己家里似的,推开厅屋的门便笑道:“伯父,我来找白榆,好跟她一块儿去城主府。”


    “望筠?”她爹起身,“来得巧,正?好赶上早饭——来,吃这碗,刚煮的,还?没动过?。”


    池白榆瞟一眼:“爹,你让他?自己去煮吧。这碗撒了葱花,等他?往外挑完,面?都冷了。”


    “多谢伯父,不?过?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秋望筠分外自然地坐在池白榆旁边,摊开手道,“猜猜手里有什么?”


    “空气??”


    秋望筠笑了两声,抬手从她头旁边一晃,手中就多了支玉簪。


    他?道:“路上经过?器阁,说是刚进的新货。我瞧着挺不?错,便买了支,可喜欢?”


    话音落下,他?忽觉似有阴风扫在身上。


    又冷又稠,活像泥沼里的水泼洒而来。


    他?一顿,下意识偏头望去,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了个年轻男人。


    那人瞧着面?生,此刻正?神情阴婺地盯着他?。


    “这是从哪儿来的贵客?之前从没见过?。”他?问。


    伏雁柏心觉烦躁。


    虽不?知晓这人是谁,可他?却轻易从他?二人的言行间窥见一点心领神会的默契。


    渐渐地,他?的心底深处漫起股难以言喻的慌惧与躁戾——即便当时亲眼目睹她与述和亲近时,也曾涌起过?别无二致的心绪,可断然不?像目下这般厚重到难以消弭。


    第186章 第 186 章


    看见池白榆与那面生?的青年坐在一块儿, 伏雁柏竟有种旁人难以插入其中的感?觉。


    这感?觉越发强烈,以至于他不受控地表露出对这人的厌烦与排斥。


    池白榆的爹则在旁聊起他的来历,把他被?人抢走?钱的事又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秋望筠笑得爽朗, “那正好,我俩要去城主府走?一趟, 官府也恰好在同一方向,待会儿还能一起过去——白榆,你觉得呢?”


    池白榆刚咽下一口甜汤,听见这话, 忍不住附在他耳畔小声?问道:“你就没觉得这人有什么不同?”


    她爹也就算了?, 迷糊惯了?的一人, 他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果不其然,秋望筠也低声?道:“是有异样, 但伯父在此?处, 还是想办法将他引开?为好,以免伯父遇险。”


    池白榆也觉得有理, 点头。


    他俩小声?说着悄悄话,伏雁柏看在眼中,越发觉得刺眼,恨不得将面前这碗汤泼在秋望筠脸上。


    笑什么笑, 天底下只有他一人会笑不成?


    此?前他从未听她说起过她的族亲,更别说这么个中途蹦出来的人。


    他的脸阴沉得厉害,池白榆的爹再怎么乐呵, 也瞧出不对,便问:“看你一直没动筷, 可是这面不合口味?”


    伏雁柏竭力克制着把桌对面的两人拉开?的冲动,应道:“并非, 闻着很?香。”


    其实他闻不着这鸡汤面的气味,又是鬼,也吃不了?这些东西。但被?她爹看着,又不好直接回拒,便施了?幻术,作出假吃的模样。


    她爹笑道:“小榆打小就爱吃这鸡汤面,三四岁的时候,每回吃完面,总爱捧着空碗去书?院找我,就为着让我看看她吃得有多干净。别瞧着只是一碗面,盐放多放少,她一口就尝得出来。”


    陡然听他说起池白榆小时候的事,伏雁柏略微舒展开?紧蹙的眉,又看向身前的面。


    煮的细面,面汤金灿灿的,闻不着气味,但想来应该很?好吃。


    他莫名想尝尝她喜欢的面是何?味道,便用筷子?蘸了?点面汤,再轻轻一抿。


    但他没尝到任何?味道,只感?觉到一点温热的湿意沾在唇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放下筷子?,煞白的脸上瞧不出丁点儿情绪。


    许久,他问:“那人是谁?”


    她爹知?道他说的是秋望筠,便说:“小榆朋友,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瞧着是个不着调的,但办事挺稳妥,待会儿你大?可以放心跟着他俩去官府。”


    说到一半,他又觉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便及时住嘴,笑道:“说多了?——快些吃罢,面放久便凉了?。”


    伏雁柏垂下眼帘,仅借余光瞥着那两人的动静。


    “嗯。”-


    去城主府的路上,池白榆看了?眼打着伞的伏雁柏,趁秋望筠不注意,她问:“你打伞做什么?”


    早上的确还在下雪,但这会儿天晴了?,天际也隐约露出太阳的轮廓,他打伞能有何?用处?


    “晒不得日光。”伏雁柏道。


    差点忘了?这茬了?。


    他是鬼,没法晒太阳。


    而这梦境里的太阳与诡宅里的不同,并非是假物。


    “好吧。”池白榆收回视线,转而看了?眼天际那点白金色的光芒,“倒有些可惜,冬日里的太阳没夏天那么晒,晒起来最为舒服。”


    没过多久,他们就远远看见了?城主府。


    秋望筠抬手一指:“官府就在前头,伏兄可看见了??”


    伏雁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仅几步路远的府衙。


    “待会儿到那门口,会有人带你进去——我俩手上还有要紧事,就不作陪了?,伏兄慢走?。”话几乎还没说完,秋望筠便捉住池白榆的手,拉着她往城主府跑去。


    他动作突然,池白榆却没被?惊着,像是已习惯他这举动,只是嘴上说:“慢些跑!待会儿摔了?别拉着我。”


    秋望筠笑两声?,步子?倒是放慢了?些。


    见着他俩跑动的瞬间,伏雁柏下意识往前跟了?步,但随后又停下,仅站在远处,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俩。


    从头回见她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月。


    可他还从未见她像这两天这般高?兴过,笑也好,说话也好,都带着毫不受拘束的松快。


    许久——直到那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他才将伞往下倾斜些许,掩去视线。


    ***


    等?将伏雁柏远远抛在身后,秋望筠才停下,低喘着气说:“方才那个是鬼吧,没影子?,还晒不了?太阳——而且听伯父的意思,他一直在你们家门口晃悠,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估计就是想找人说说话,不用管他。”池白榆踩上城主府府门前的台阶,忽听见接连几声?冷斥——


    “我并非是你家公子?!再敢拦我,休怪我动手!


    “还不快松开,别跟着我了?,离远些!”


    听着像是银无妄的声音。


    她循声?往里看了?眼,却见银无妄快步走?在廊道中,似想出来,但那帮护卫围在他周围,愣是不让他走?。


    其中一个道:“公子?,还请公子冷静。您如今法力尽失,着实不该随意出府啊。”


    法力尽失?


    池白榆注意到被侍卫围住的银无妄是黑发黑瞳,看起来像是凡人三号。


    她收回视线,拍了?下秋望筠的肩:“你先进去,我去旁边买点儿东西。”


    秋望筠应好。


    她转身往回走?,等?他进府了?,她才又折返回来,拿出玉牌。


    进了?府,她径直走?向被?侍卫围拢的银无妄,道:“雕像那边出了?些事,请问公子?现下可否去一趟?”


    一见是她,银无妄登时跟找着了?救命稻草般,渐敛怒气,冷声?道:“还不让开??”


    那些侍卫也都见过池白榆,不疑有他,纷纷让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刻冰雕的方向走?去,中途走?到没人的地方,银无妄道:“究竟出了?何?事,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池白榆讶然,“这是白雪城的城主府啊,也是你家。”


    银无妄冷着脸说:“我家不在此?处。”


    这就怪了?。


    之前她刻冰雕的时候,听其他辅祭聊起过,说是上回这么大?排场,还是城主府的小公子?出生?那日。


    也就是说,银无妄应该从小就在这城主府长大?才对,怎的又不是他家了??


    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池白榆也没时间追问,只粗略把做梦和梦珠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我的梦珠已经摧毁了?,现下就是你的——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银无妄微蹙起眉:“我家虽也在白雪城,可并非是什么城主府。我对这地方并不熟悉,梦珠又怎可能在此?。”


    池白榆却觉奇怪:“那要按你说的,城主不是你父亲,又会是谁?”


    “龙妖。”银无妄道,“未曾见过,况且城主府也不是这模样。”


    龙妖……


    池白榆沉默。


    该不会是祭祀大?典要祭拜的龙神吧。


    可那龙神不是藏在渊底吗,怎的又成了?城主了??


    她记着此?事,道:“既然你对这儿不熟悉,那就去你家附近瞧一眼吧,看能不能找着梦珠。”


    以防被?侍卫发现,他俩从后门绕出城主府。


    但到了?银无妄所?说的地方,根本?没他的家,仅是被?雪掩埋的一片荒草。


    看着空旷无边的原野,池白榆问:“……你确定在这儿吗?”


    “嗯。”银无妄环视四周,但别说院落了?,连块砖都没看见。


    池白榆想了?想,很?快就琢磨出一个可能性。


    他俩所?在的梦境,仅是一号银无妄的梦,和这凡人出身的银无妄没什么关系。


    看来还得等?一号银无妄出现才行。


    概是已经到了?三个时辰,回去的路上,黑发黑瞳的银无妄忽然消失不见。


    没一会儿,白发白瞳的银无妄又再度现身。


    见置身荒地,他问:“如何?来了?这地方。”


    池白榆:“……”


    她现在自带读档功能了?是吧。


    她解释:“是另一个你带我来的,说他家在这儿。但这应该不是他的梦境,所?以什么都没找着。”


    银无妄略一颔首,又问她:“你的梦珠何?在。”


    “已经毁掉了?。”池白榆言简意赅地解释,“是另一个你帮的忙——就是黑发白瞳那个。”


    银无妄却觉心里不大?痛快:“交于旁人来做,总不稳妥。”


    “毁都毁了?还有什么不稳妥的,况且你俩谁来不都一样么?”看他一动不动的,池白榆拽住他的胳膊,“快些回去吧,先找着梦珠再说。”


    臂弯处陡然贴来一圈暖意,银无妄微蹙起眉,却没甩开?。


    “即便都是我,也不可信。”他道。


    池白榆敷衍式地点点头,又问:“那龙神是怎么一回事儿,真藏在藏龙渊底下吗?”


    话落,她便看见银无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沉下去。


    他道:“不过死物,又何?故称神。”


    池白榆想起秋望筠之前说的,说去藏龙渊附近看过一趟,感?觉到浓厚的死气。


    她思忖着说:“所?以藏龙渊底的龙已经死了??”


    “千年前死于天灾,唯有那不长眼的祭司将它视作龙神,弄出什么祭典。”他还想解释更多,迎面却走?来一青年。


    瞧清那青年的脸,池白榆立马就认出来是谁了?——


    银无妄的哥哥。


    之前她去八号房时,遇见的那些鬼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青年也看见了?他俩,笑道:“无妄——这位是……?”


    “辅祭。”银无妄吝言道,面上瞧不出半点亲近。


    青年温笑着看向池白榆。


    “原来是辅祭,这些天有劳你们了?,待祭典结束,定有重谢。”他又看向银无妄,“无妄,听母亲说你前些天总往藏龙渊跑,倘若一人,还是小心为上。”


    “不用你管。”银无妄微别开?脸,并不看他。


    “是为兄多虑。”青年神色不改,看着脾气极好,“我还有事要处理,便不多聊了?,下雪天路滑,回去小心些。”


    话落,他提步离开?。


    银无妄也不应声?,待青年走?了?,他才略微移回视线,扫一眼那人的背影。


    “那就是你兄长?”池白榆说,“看着脾气挺好啊,跟你天差地别的。”


    “脾性再好又有何?用。”银无妄忽道,“若有可能,倒希望他是个寡情少义的小人。”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池白榆没大?听清,追问一句:“什么?”


    “无事,走?罢。”


    他俩又打道回府,在城主府里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


    但眼见天都快黑了?,也没找着梦珠,只能约定明日再找。


    池白榆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吃完饭后,她回了?卧寝,刚推开?门,便看见伏雁柏跟影子?似的站在书?柜旁,盯着张照片发怔。


    “你怎么还在?”她合上门,走?过去才发现他看的是她的照片——那是五岁的时候,她和爸妈一块儿去游乐园过生?日,她闹着要逛鬼屋。结果一趟逛下来,她脸都吓白了?,本?来想哭,但一见她爸把相机举起来,她又勉强扯出笑,就照了?这么一张笑不笑哭不哭的照片。


    她一把抓过照片,藏住:“这有什么好看的。”


    “此?为何?物?”伏雁柏的视线顺着她的手移过,“不像是画。”


    类似的东西他还看见了?好些,都摆在外?面,有她自己的,也有与她爹娘一块儿照的。


    不过穿着打扮都很?奇怪,他没见过。


    也不光照片,这房中的东西他几乎都很?陌生?。


    “用术法弄出来的。”池白榆敷衍一句,话锋一转,“你不是去官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弄丢钱财仅是托词,难以与你爹娘解释,仅能躲在此?处。”伏雁柏稍顿,“今晚不会搅扰你,但我认为有一事应与你好好谈一谈。”


    池白榆下意识觉得他蹦不出什么好话,警惕问道:“谈什么?”


    “待从此?处出去后,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


    “什么意思?”


    伏雁柏陷入沉默。


    他微微侧过脸,将神情掩去大?半,说:“我不知?你还有家人,你的爹娘……很?好。”


    不仅是待她,待旁人也好。今早他站在院门外?,四周人多,但唯有她娘叫住他,说是看他神情不对,问他是不是遇着了?什么麻烦。他离开?时,她爹在背地里叫住他,偷给他塞了?些银钱。


    “那当然。”池白榆抱着相框坐在转椅上。


    伏雁柏盯着床头柜上的一张合影,缓声?开?口。


    “我母亲爱使剑,我用的第一把剑便是她的旧物。那时刚三岁,剑比我还高?,扛在肩上,旁人见了?只笑我要去锄地。


    “父亲同你爹一样,喜好看书?,看的书?也杂。只可惜最后一本?书?尚未看完,便离世了?。也怪我鲜少与他谈心,如今也不知?道他看的最后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我已为鬼魄,若在鬼境待得太久,恐会沦为毫无理智的厉鬼,因而不常去鬼境。时日一久,连他们的模样都有些忘了?。但今日见了?你爹娘,竟又模糊想起些许,大?抵……”


    他又陷入沉默,手微微拢紧:“大?抵这天底下的爹娘,偶尔露出的一面也大?差不差。”


    池白榆没想到他陡然提起这些,怔然:“你——”


    “今早你爹讲起你小时候的事,我爹娘也都记得。”伏雁柏道,“哪怕我已年近二十,看见门前的梨树了?,母亲也还会笑我五岁时爬树,最后摔得四脚朝天。出门与父亲去书?局,路过糖点铺子?,也会习惯性问我吃不吃,总说我三四岁时最爱吃这玩意儿,把牙磕坏了?,流了?满嘴血,又被?某个堂兄骗了?,以为会有邪魔顺着血味儿找上门,便偷摸着捂住嘴跑去外?边儿,不敢回府。这些我都已忘得干净,听他说起这些,只觉丢脸,不肯再让他讲下去。如今也后悔,到现在都不清楚我究竟跑去了?哪儿,又是谁找着我,带我回了?府。”


    末字落下,他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些碎银。


    “今早出门,你爹给了?我这些。”他将那些银钱放在桌上,房中昏暗,瞧不清他的神情如何?,“虽在梦中,还是还你为好。”


    池白榆站起身,问:“你刚才说的那话,是认真的?”


    “自不作假。”伏雁柏稍顿,还是显露几分酸意,“但别想述和也走?。”


    池白榆却道:“还是算了?吧,用不着伏大?人操心此?事。”


    伏雁柏蹙眉,紧盯着她:“你宁愿被?困在这鬼地方,与你的血亲分离,也要和他待在一块儿?”


    池白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要是真把她送出去了?,那才算完了?。


    天大?地大?的,系统还怎么找她?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与他说,她道:“跟述和没关系,是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走?不走?的,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闻言,伏雁柏的神情才略有松缓。


    第187章 第 187 章


    当晚, 伏雁柏果真再没露面。


    第二天,池白榆估摸着时间,确定又经过?三个时辰的轮回了, 才去找到?银无妄。


    昨天他?俩在城主府翻了个遍,连庭院里的每棵树上都仔细找过?, 愣是没瞧见梦珠的半点影子?。


    今天他?俩又粗略逛了趟,仍是没找着梦珠。


    “哪儿都没有?。”池白榆揉搓着被冷风吹得僵冷的脸,“你要不再想想除了家?里,还有?没有?其他?重要的地方?——以前去过?的某个地方, 念书的书院, 又或者吃过?饭的某个酒楼?”


    银无妄逐一想过?, 摇头。


    他?不喜外?出,少时念书是父亲从?外?面请来先生, 也从?不在外?吃喝。


    “那还能藏在什么?地方。”池白榆稍拧起眉, “要不换个思路,你想想最在意的东西吧。假设现下在这白雪城里, 只能允许你去一个地方,会?是哪儿?”


    银无妄眼睫微颤,似是想到?什么?。


    许久,他?转过?身道:“走罢, 我概已想到?在何处了。”


    池白榆跟上他?:“能问下是什么?地方吗?这地方妖多,说了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藏龙渊。”


    “就是埋着那龙妖尸骨的地方?”


    银无妄略一颔首。


    池白榆下意识问了句:“为何会?在那儿?”


    这回银无妄却没出声。


    直到?两人走出白雪城,远远看见漂浮在藏龙渊上空的缥缈云雾了, 他?才开口:“兄长的尸骨埋在渊底。”


    池白榆顿了步。


    银无妄并未看她,只语气平静地继续道:“当日那祭司要祭拜龙神, 但藏龙渊底鬼气浓郁,在我看来, 拜神为假,借机释放妖鬼,助他?修炼为真。只是无人肯信,唯有?兄长时时提醒,让我切莫靠近藏龙渊。那时到?底气盛,总想证明并非信口胡言,便在祭典前偷跑到?了藏龙渊底。当时只想着带回那已然?发黑的龙心,让他?们看一眼便知真假,不想竟无意间唤醒了妖龙亡魂。最终白雪城覆没,兄长为救我也葬身渊底,尸骨便埋藏在妖龙龙心之中。”


    听了这话,池白榆倏然?想起之前在湖底看见的白雪城。


    城中不见人影,可每一块砖瓦都被保存得完好无损。


    她心生怔愕,却又思索起另一件事?——


    在他?口中,整座白雪城都毁在了龙妖的亡魂手中。


    而在那凡人出身的银无妄嘴里,龙妖又做了白雪城的城主。


    这又是何缘故。


    唯一的区别,似乎就是现在这藏龙渊渊底的龙妖,在千年前死在了天灾之下。


    等等。


    她忽地停住,眼皮连着跳了好几下。


    对啊。


    龙妖存活与否是唯一的区别,那如果将这件事?看作一个分叉点呢?


    就好比树枝分岔,树干上横生出斜枝,斜枝再分了岔。


    生于?同一根系的枝条,最终却有?了不同的走向。


    倘若龙妖没有?死于?天灾,成了白雪城的守护神。银无妄也出于?某种缘故,没有?化成妖。


    而如果龙妖死了,亡魂没被银无妄唤醒是一种可能,被他?唤醒又是另一种可能。


    她的心重重跳了两下,似拨开迷雾,一下便反应过?来为何会?出现好几个银无妄,为何每回仅出现一个,又为何每个银无妄的脾性都大差不差,但细节上总有?区别——


    是“分叉点”促成了他?们的不同。


    那刻了印的银无妄也曾与她说过?,之所以会?有?好几个他?,是因?为使用了秘术。


    而那秘术……


    “你——”池白榆盯着走在前面的银无妄,待他?停下,转过?身时,才接着往下说,“你找到?了其他?平行世界?我的意思是,你找到?了其他?与现下大体?上一模一样,但因?为某件事?出现变故而导致细微变化的小世界?”


    要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何他?们三个一见着她,便会?觉得她不该出现在此处。


    或许是因?为每个世界虽有?不同,但大致一样——譬如他?的身份、家?庭,甚至是周遭遇着的每一个人。


    而其他?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所以他?们才会?奇怪于?她的出现。


    银无妄默不作声地望着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却又偶尔透出些执拗与疲累。


    “两百四十七个。”他?忽道。


    “什么??”


    “两百四十七个域中,你仅在此处出现过?。”银无妄平静道,“我不知晓你从?何处来,但想来你不属于?这里。”


    池白榆很快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域”应该就是平行世界了。


    “可我遇见的也只有三个你。”她道。


    远远没有?两百四十七个这么?夸张。


    银无妄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并非每个‘域’都有用处。”他?道,“其他?‘域’中,或如我现下一般;或因?我已身亡,没法连通。”


    “用处?”池白榆走在他?旁边,问,“什么?用处?”


    银无妄却未应声。


    池白榆却想到?之前那凡人出身的银无妄提起过?他?的父母。


    而现在看来,他?不像是要去其他?域里做什么?,更像是单纯在与其他?域中的自己交换。


    她忽意识到?什么?:“其他?两个域中,你的爹娘与兄长都还在?”


    银无妄默然?不语,他?俩也已走到?藏龙渊边上。


    “看来确然?在此处。”银无妄盯着那漂浮在云雾间的纯白色珠子?上,因?与云雾的颜色相近,离远了看根本看不见。


    他?抬起手,手指微一动,那珠子?便飘至他?俩身前。


    他?道:“待梦珠摧毁后?,梦境也会?裂开缝隙,记得屏息凝神。”


    池白榆颔首,抬手便去捉那枚梦珠。


    但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梦珠的刹那,渊底传来阵惊天龙啸。


    下一瞬,狂风忽从?渊底涌出,将那梦珠卷飞至高?空。


    银无妄微蹙起眉,抬手便打出一道妖气,想将那梦珠夺回来。


    “不行!”池白榆及时打断他?,“你的妖气触碰到?梦珠,不会?将你拉入下一层梦境吗?”


    经她提醒,银无妄才想起这茬,神情间涌出更多冷怒。


    “邪道。”他?低声斥道。


    池白榆看了眼深不见底的藏龙渊,又望向那在高?空漂浮的梦珠,脸色渐白。


    太高?了。


    但不过?犹豫一瞬,她便道:“这也是在我的梦中,若想飞应当能飞得起来。只是有?妖气作祟,需要你帮着挡开。”


    眼下别无他?法,银无妄只得应好。


    池白榆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没事?。


    只是梦而已。


    就算掉下去了,也不会?真摔死,就算摔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大不了让银无妄帮她再拼起来。


    她抿了下唇,盯准漂浮在高?空的白珠,随后?飞快朝前跑去。


    在跨出崖边的刹那,她满心只念着要飞起来,下一瞬,便觉身子?一轻,跟气球似的漂浮至高?空。


    她也不敢看底下到?底有?多深,尽可能想象成是在游泳,两只手在半空拨弄着,便朝白珠靠去。


    周身乱卷的狂风被银无妄的妖气隔开,只听得呼呼风声。


    很快她就靠近了那枚白珠,但刚想拿,便发觉白珠也被风包裹住了,根本碰不着。


    可若是让银无妄用妖气袭击,定然?会?碰着这珠子?。


    池白榆再度深呼吸一次,抬起手,掌心对准那枚白珠。


    她在心底默念着妖气,转瞬间,便有?道白光从?她的掌心爆出,径直袭向梦珠。


    白光冲破狂风的桎梏,瞬间就击碎了那枚珠子?。


    梦珠四分五裂,忽有?一条漆黑的口子?凭空出现。


    也是在那漆黑口子?出现的同时,她忽觉身子?一沉。


    但她没从?梦中惊醒,而是直直往深渊底下坠去,便像是翅膀突然?折断的鸟。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因?为梦即将醒了,她也失去了在梦中的一切能力?。


    崖边的银无妄看见,脸色顿变,抬手就打出妖气,想要拉住她。


    但渊底陡生罡风,将他?的妖气打得七零八落。


    忽在这时,另一人出现在崖边,一个跃身便跳了下去。


    半空的缝隙越来越大,天边的云雾也逐渐消散,日光不受阻拦地撒落。


    金光刺眼,池白榆几乎撑不开眼帘,眼前也模糊一片,何物?都瞧不明晰。


    恍惚间,她看见跃下高?崖的那人像是被火烧烬,又经风吹的纸片般,周身飘散出零零碎碎的灰烬,轮廓也逐渐变得残缺。


    那人拉住了她的手,但一缕阳光照下,将他?的手掌烧得洞穿,隐约还能瞧见一点袅袅轻烟。


    第188章 第 188 章


    云层涌动, 缝隙间漏下的金芒令视线更为模糊。


    虽看不清楚,但池白榆能感觉到有人捉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冰冷异常,不知为何, 指节似乎已有些僵硬,像是没生?命的死物般贴附在她的手上?。


    她被?冻得手掌有些发麻, 血液似乎也凝固了。


    但那人将她微往上?拽去,另一条胳膊伸过,揽住了她的腰身。


    也是此时,她才看清楚他的脸。


    是伏雁柏。


    他的周身飘散着浓厚黑雾般的死气, 不断挡开从渊底涌起的罡风。或是因为尚未痊愈, 他再抽不出其他心力托她上?去, 只能尽量延缓着坠落的速度。


    池白榆看得出来,他的状况很不好。


    金光撒照, 他便像是被?丢进火堆的纸人, 轮廓正被?太阳一点点吞噬着,原本冷白的皮肤也烧出大大小小的漆黑孔洞。


    “你疯了?!”从怔愕中回神后, 她尽力抬起胳膊,用还算宽大的衣袖遮挡着他的头。


    但无济于事。


    即便帮他遮住了脑袋,他的身躯也还在被?太阳烧灼着,仿若有无数利刃洞穿躯壳。


    如同置身火炉, 伏雁柏只觉浑身都袭上?被?大火炙烤烧灼的剧痛。


    他张开嘴,起先?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嗓子似乎也成了被?烫得皱缩的纸,没法舒展开。


    凌冽的风从耳边刮过, 余光间,他看见无数碎纸片般的灰烬被?吹散, 再被?罡风卷走。


    他扯开嘶哑不成形的嗓音,忽问:“昨日里?听你爹说, 那姓秋的是你朋友。”


    “现下什么时候,怎的还往他身上?扯!还是你真想魂飞魄散?”虽然?平日里?烦他,可池白榆也没拿他垫背的打算。她想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但尽管坠落的速度渐缓,身处半空也难以?活动开四肢。


    她试了两回都没能成功,伏雁柏忽一把捉住她的腕,洞黑的眼?眸紧盯着她。


    他显然?没剩多少气力了,攥着腕的手收不了太紧,却还在执着于讨要?一个答案:“仅是朋友,是不是?”


    池白榆恼蹙起眉,声音也被?风刮得不成调:“是!是!你能不能先?帮着把袍子撕了,挡着太阳?”


    她是有恋爱的想法,却从没考虑过秋望筠。他俩打小就认识,而在她看来,友谊要?比爱情更长久,况且他也从没与她提起过这些。


    但她刚说完,右眼?就被?一束光刺中,晃得她眼?前漂浮起虚影——是一束日光穿透了他的左眼?,那只眼?眸像是被?熔岩烧融的黑曜石,流淌出漆黑的水雾,缓慢划过他的面颊。


    那滴水雾最终滴落在她的脸上?,温热的,紧随而至的又是钻入骨头缝里?的凉。


    “风大,便有衣袍遮挡也无济于事——今日之事无需多想,如你所见,我已是鬼魄,千百年前就死了。”他的喉咙也开始碎裂,筛下细碎又繁密的光点,声音轻下去、缓下去,也像是一缕青烟,飘散在这空荡荡的山崖间,“只不过今日亡魂肯去而已。”


    末字落下,他似乎已耗尽最后一点气力,再也没法抱住她,双臂一松,近乎压在她身上?。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颈处,尚且完好的右眼?斜挑而起,便瞧见了那轮金灿灿的暖阳。


    他眼?也不眨地望向云际,渐渐地,那轮太阳像是被?火烤化了一样,往下流淌出熔金般的色泽。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并非是太阳在融化,而是他的眼?睛经?不住这般灼热的炙烤,在一点点融碎。


    池白榆倏然?回神,越过他,她看见银无妄也跃身而下,似想用妖气捞住他俩——冰雾如绸缎般抛下,眼?见着就要?靠近他们。


    她不由得伸出手,也想抓住那截近在咫尺的绸缎。


    就差一点儿。


    她的手合拢又舒展,却怎么也抓不着。


    又一次伸出手去抓时,她忽觉身子一轻。


    原本压在身上?的重量轰然?散去,她僵硬移过视线,却见上?一瞬还压着她的人,转眼?间就散作黑雾。


    有何物掉落在她的心口附近,而那些黑雾也游移至她的身后,托起了她。


    被?这层黑雾托着,她在半空停滞一瞬。


    随后,雾气也尽数消散,她摔躺在地面。掉落在她身上?的东西蹦跳着,最终落入她的手中。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移过视线,看见那是枚残缺不全的漆黑石块。比铜钱大不了多少,形状不规则,冰冷异常,握在手中还有些硌人。


    过了好几息,绸缎般的冰霜如月华倾泻而下,卷裹住她的腰身。


    随着半空中的银无妄收力,冰霜将她向上?拉去,拉向已不再裂开,转而开始急速收缩的缝隙。


    眼下没多少时间容她犹豫,池白榆攥住那枚“石块”,回看了眼?地面。


    渊底的地面崎岖不平,空空荡荡,没留下半点痕迹。


    仅能瞥着一点尚未被风吹散的灰烬。


    在被?送入缝隙的刹那,她听见银无妄道?:“屏息凝神。”


    池白榆抿紧唇,收回视线,屏住了呼吸。


    历经?一瞬的昏暗,眼?前的景象又再度浮现。


    半空漂浮的五彩梦珠、空荡无人的各式建筑,还有站在身前,手里?拎着三炷香的子寂道?人。


    “贫道?未曾想过会这般快——不知白榆姑娘现下思虑得如何?”他轻笑着问,“可还坚持术法无用?”


    池白榆紧盯着他。


    从第二?层梦境中清醒过来后,她也大致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了。


    要?不是银无妄及时用妖气压下渊底的罡风,那这场狂风极有可能席卷整个白雪城,城中百姓——连带着她的爹娘挚友,八成都会死在这场狂风之下。


    虽然?梦境是假的,可也令人怒火中烧。


    她又想起在最后一瞬托住她的那团黑雾。


    那渊底的罡风强烈难挡,要?是没伏雁柏的鬼气挡开,她的魂魄多半会七零八碎。


    而这一切,仅是因为他要?证明术法精妙。


    她的心底翻涌起更多恼怒,那怒火越烧越旺,气得她连手指都在发麻。


    但恼怒到极致,她的神情反而一片平静。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散开。


    “术法的事放在一边,道?长不若先?看看这是什么。”她道?。


    子寂道?人微微低下头。


    虽有黄纸盖脸,可并不影响他视物。眼?下他也清楚看见,那块布里?包裹着的是一堆破裂的梦珠碎片。


    五彩斑斓,在天光的映照下折出耀眼?夺目的光泽。


    更是散出股诱人的奇异香味,令他不自觉往前迈了步。


    “白榆姑娘的梦珠?”他道?。


    池白榆:“虽然?碎了,可想来应该还有用处。”


    她问过银无妄,确定这些梦珠在破碎后就没了引人坠入更深层梦境的风险,便用布包裹着带出来了。


    “是……亦如贫道?想的那般,瑰丽漂亮。”子寂道?人抬起手,却又顿在半空,似在无声询问她的意见。


    “不妨请道?长拿去看看?”


    闻言,他才又伸过手,意欲抓起一把梦珠碎片。


    刚碰着那碎片,他便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沁入指尖,又顺着手掌游移而上?。


    他下意识将手全然?没入那堆碎片中,可紧接着,就有股灼痛感袭上?掌心。


    子寂稍顿,忽察觉到异样。


    他想把手收回去,却被?池白榆一把攥住。


    “松开做什么?”她说,“继续攥着啊。”


    她箍着他的手,迫使?他按在那堆碎片上?。


    转瞬的工夫,他的手就被?烧灼出漆黑的烟。


    “姑娘这是从何处弄来的宝贝?”子寂索性也不往外?挣了,任由手掌被?烧灼着,轻笑,“竟想置贫道?于死地,是不喜欢这场梦境吗?”


    池白榆忽提步往前,转而将那块布按在了他的心口附近。


    细碎的梦珠飘落,仅剩下一块金乌石被?她死死摁着。


    这金乌石阳气太重,甚而比日光更甚,剧烈的疼痛如电流般刺进子寂的心口,他低哼了声,抬起手中的香,想拨开她的手。


    但她的反应更快,抬起另一手便抓住盖在他脸上?的黄纸,再一把扯下。


    黄纸被?她揉成一团,弃至一边,露出张森白的脸。


    不同于之前,嵌在那张脸上?的并非是对?瞧不着眼?珠的白眼?,而是一黑一白的异瞳。


    抛开眼?睛不看,他的脸的确生?得出挑,不过像是久病不治的病人,隐约透出些沧桑病气。


    陡然?被?她掀开黄纸,子寂微怔一瞬,转眼?却又扯开笑。


    只是那笑还没成形,就被?她突来的一巴掌打得僵凝住。


    耳光声清脆,许是从未被?这般对?待过,子寂偏斜着脸,含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怔然?。


    半晌,他脸没动,眼?珠却偏移些许,看向她。


    “白榆姑娘这是气昏了头?”他缓声说,“姑娘与鬼打了这多交道?,也应清楚鬼不知疼。”


    池白榆点头:“多谢道?长提醒。”


    几乎是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她又用另一手打在了他的另一侧脸颊上?。


    这回她手里?还握了块金乌石,这记耳光的声响沉闷,但金乌石刚挨着他的脸,就烧出“刺啦——”一声。


    难忍的灼痛袭上?左颊,子寂道?人往后退了步,摸了下脸。


    没有血,却能摸着一道?被?金乌石划出的口子,且伤势还在加重。


    这时,一只冰冷冷的手搭上?了他的左肩。


    他倏然?移过视线,却见半空出现一缕森寒鬼影,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


    他常年穿梭在生?境与鬼境之间,那黄纸是他拿来压制生?境气息的,以?防有鬼缠身——此事他之前与她说过。


    但如今黄纸被?她撕下,自会有鬼缠上?。


    “看来不该将黄纸一事告诉姑娘,替贫道?引来不少麻烦。”说着,他微微晃了下手中香,那鬼就被?袅袅升起的烟雾烫得凄叫一声,缩回手。


    他正欲用鬼气引起地上?的黄纸,可那黄表纸刚飘动一下,就被?池白榆踩在地上?,又碾了两碾。


    “道?长不是擅长术法吗?”她问,“即便能用术法将这纸弄干净,可还能不存芥蒂地盖在脸上??”


    第189章 第 189 章


    子寂道人的视线落在那被踩皱的黄纸上, 微叹一气:“看来白榆姑娘心意已?决,对?术法?并无半分兴趣。”


    一阵寒意袭背,他瞥过眼?, 看见侧后方出?现好几道淡灰色的鬼影,五官俱都模糊不清。


    都是些修为最薄弱, 仅倚靠进食本?能行动的鬼魄。


    估摸着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生境气息,才会不顾一切地扑涌上来。


    他的唇角稍微压平些许,往下耷拉的眉眼?显得他更为颓靡。


    没一会儿,地面也拔生出?一条条灰白细长的胳膊, 争相抓向他。


    他拈住手中的香, 顺着香往燃着的一端抹去, 直到指腹捏住香灰。


    待指腹上全沾着香灰了,他又凭空画起符来。那符文看着古怪, 泛出?淡淡的灰色光泽。


    但池白榆没给?他应付那些鬼魄的机会。


    她审着时机, 眼?看着好些鬼箍住他的腿,使他没法?动弹了, 她忽地扑上前去,一下将他按倒在地。


    没画完的符陡然散成一片灰,须臾就被风吹散,子寂道人摔躺在地上, 又被好些鬼魂抓住胳膊,制住了行动。


    他微仰起苍白的颈,看着她, 问:“白榆姑娘这是打定主意要?取贫道性命?”


    被那一黑一白的眼?瞳盯着,池白榆只觉心底有点儿发毛。


    置身?这样的境地中, 他偏还在笑,便也使得那眼?神显得黏腻起来, 活像是冷飕飕的泥沼水,黏挂在她身?上。


    她压下那微妙的惧意,说:“谁叫你整日来招惹我!”


    她身?上的生境气息更为明显,不过有着金乌石保护,那些鬼魄也都不敢近她的身?。


    她便趁机掐住了他的脖颈——手下自然还压着那块金乌石。


    颈上传来灼烫难忍的痛意,子寂微微张开?嘴,喉咙被挤压出?含糊不清的气音。


    他的思维还在下意识地运转:眼?下这情况,能最快逃脱出?去的术法?应是缩小诀。


    再用一道诀法?,将身?下这些抓着他的鬼魄变成僵硬难动的枯木——不对?,还是变成荷塘为好,要?赏心悦目得多。


    而她对?他毕生追求的东西总是不以为意,那倘若再使出?更为精妙的术法?呢?


    又或是干脆用术法?扭转她的认知?


    至于身?上这些伤痛,他并不在意。


    以往为了修炼术法?,他便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些许伤痛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思维在不受控地运转,他却没作出?任何反应。


    颈上传来的灼痛恰如脉搏鼓跳,以这样异于平常的方式,使他顿生出?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而这似乎比术法?更吸引他,也更令他沉沦其?中。


    他吞咽了下,那疼痛便经由这细小的动作扩散至肺腑。


    见他半天不出?声儿,眼?瞳开?始小幅度地颤动,池白榆以为这法?子没什么用,便打算还是去攻击他的心口。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出?现另一道身?影。


    是银无妄。


    他刚从第二层梦境中醒来,就看见了满地的鬼魂,还有被鬼魄禁锢着的子寂道人,以及伏坐在他身?上的池白榆。


    心知子寂擅诡计,他片刻没迟疑,提步往前。


    而余光瞥见他的池白榆忽想起剜心刀还没用。


    她松开?手,转而从袖中取出?剜心刀,作势要?扎子寂道人。


    银无妄看见,恐她激怒子寂,伸手便要?拦她。


    “切莫冲动。”他一把握住池白榆的手腕,并将她拉离子寂。


    池白榆刚站稳,就借着甩开?他手的时机,反将刀尖往后一刺。


    银无妄未作设防,恰好被他刺中心口。


    疼痛袭上,他后退避开?,却没松开?她的手。


    借着余光确定刺中他了,池白榆甩开?他的手,藏住刀身?剑樋的同?时,脸色微变道:“抱歉,是不是扎伤你了?”


    “无碍。”银无妄凝出?一把雪白色的长剑,转而将冷怒的视线投向子寂,“邪道,竟胆大妄为至此!”


    子寂手指微动,鬼气便逼退了紧攥着他右臂的鬼魂。


    右臂挣脱桎梏,他摸着颈上的伤痕,指腹顺着伤口轻碾着。


    伤口上虽然还残留着余痛,却不像方才那样令他心觉欢愉。


    他用鬼气拂开?其?他扑抓着他的鬼物,掐了个决。


    霎时间,原本?还挣扎、蠕动的灰白胳膊,就变成了一片片嫩绿静止的荷叶。


    “尊君何必生恼。”他起身?,轻笑着说,“再回一次白雪城,不恰合了尊君心中所念吗?”


    银无妄瞳孔微张,提剑便挥出道凌冽剑气。


    池白榆本来还想看看这两人谁输谁赢,再审着机会补上两刀。


    但大概是鬼气与剑气相撞的气势太过猛烈,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就觉身?子一沉。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一下紧跟着一下,很急促。


    紧随而至的便是强行破开?房门的声音。


    刚听见敲门声,她还不算清醒。


    但察觉到有人破门而入,她倏然睁开?眼?,坐起身?就朝房门口望去。


    却见述和?快步走进,看见她没什么事后,紧绷的神情才略有松缓。


    “述和??”池白榆也稍微放下心,“你来做什么?”


    “探到你的魂魄有异,便来看一眼?——雁柏来过?”述和?环视着房间,又用妖气探查着每处细节。


    对?于魂魄的状态,妖的敏锐性不及鬼魄,也是在感觉到伏雁柏闯入了他设在这小院周围的结界了,他才发觉此事。


    听他提起伏雁柏,池白榆陡然记起什么,将手探入袖中。


    她在袖袋里摸索一阵,指尖便触着了一片冰冷。


    是那块石头。


    她摸出?那块不规则的黑石,递与他。


    “伏雁柏他……”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到这时候,只消想起坠崖时的景象,她仍觉得心跳如鼓。


    早在用剜心刀刺向他的心口时,她就察觉到了什么。


    可她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地步。


    勉强稳定下心绪后,她将被子寂道人引入第二层梦境,还有之后坠崖的事粗略说了番,最后道:“这石头……是不是就是鬼核?”


    述和?听她说完,沉默了好一阵,视线长久停驻在那枚破碎不堪的鬼核上。


    哪怕亲耳听见,他也实难想象伏雁柏是以何等?心态奉出?性命。


    魂魄俱散,甚而连轮回再世的机会都断送了。


    许久,他才应道:“是。”


    “那可还有再复生的机会?”池白榆捧着那块鬼核,“鬼核还在,可还有救?”


    “这鬼核是极阴之物,物极必反,阳极阴生,唯有养在极阳之地才能有一二疗效,但——”述和?眼?一抬,瞧清她的神情,刚想好的话忽又咽了回去。


    池白榆紧跟着道:“意思是把它?送去妖牢里面?我记得沈见越那儿——不行,他是妖鬼,就算天上有太阳估计阳气也没多少。裴月乌那儿呢?他那儿太阳最大,理?应阳气充沛吧?”


    述和?沉默不言。


    那处阳气的确充沛,可裴月乌身?在锁妖楼,整个锁妖楼都充斥着森森鬼气,若是将这鬼核带进去,别说复生,要?不了多久就会将鬼核上附着的阴气吞噬干净。


    到最后,这石头也只会碎成一堆齑粉。


    即便是带去外面,在这妖鬼横行的世界里,附着在鬼核上的残魂也终有一日会被磋磨干净——毕竟那时他能救下伏雁柏,都是费心搜集了他的所有魂魄碎片,又耗尽大半修为。


    他理?应这般解释,但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又心有动摇。


    当日离开?伏府,又在茶铺里听闻邪祟杀净伏府满门的消息后,他便深知愧疚是何等?折磨人的情绪。堪比一道强大的禁忌,如薄刀压在颈上,时时审判与约束着。脉搏的每一次细微跳动,都足以让人感觉到那柄薄刀的存在。


    而有愧疚占据上风,心底便再难容下其?他一切情绪,使人惶惶度日。


    正因他深知此事,最终他有所隐瞒道:“救得了。”


    池白榆明显松了口气,又问:“那是直接把鬼核送去妖牢里?”


    “不。”述和?说,“暂且放在你身?上。”


    池白榆一怔:“为何?”


    “那裴月乌不是还受着伤么?”述和?语气淡淡,“暂且用那枚金乌石养着,待你走后,我再将鬼核送去他那里。”


    池白榆也觉有理?:“那我放一块儿。”


    她取下了原本?挂在颈上的金乌石,同?鬼核一齐收入袖袋里。


    而知晓此事与子寂有关,述和?只道是要?去子寂所在的六号房走一趟。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池白榆也睡不着了,想着刚才扎了银无妄一刀,便打算去惩戒室看一眼?。


    走前,她又特意拿上了那包从妖寨里搜集来的妖骨。


    这些妖骨都是狐妖尾骨,她思来想去,还是还给?沈衔玉更为妥当。


    第190章 第 190 章


    去惩戒室的路上, 池白榆看了眼剜心刀。


    的确攒到了一截血线,她比了下,大致有两厘米。这倒在她的料想之外, 她原以为按照银无妄那不近人?情的性子,能扎到一毫米就算不错了。


    而挂在惩戒室的圆盘也有所变化, 原本快要满格的八号方格消去不少,而第三格、第四?格和第十二格的红色部分都已经彻底清空了。


    她又?对比了下所有格子的涨幅,涨得都不算多。还?有十多天,不出意外应该能捱过去。


    回去时, 她顺便去了趟一号房, 想着把妖骨还?给沈衔玉。


    她做着放下就走的打算, 推开门看见坐在昏色中的沈衔玉了,也没跟他搭话的意思, 甚而没多看一眼, 只说了句“带了些?东西给你”,便转身欲走。


    “小池姑娘。”沈衔玉忽唤道。


    池白榆:“还?有什么事?”


    仅是听见她的声音, 沈衔玉便觉颇为不自?在。


    心有懊恼,更有无措。


    梦中的亲近与现?实的疏离交错着,令他的心绪更为繁杂错乱。


    只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感觉到那袋中的淡淡妖气分外熟悉, 他问道:“不知这袋中为何物?”


    感觉不到吗?


    她还?以为狐妖的感知力?都分外敏锐。


    池白榆解释:“之前听闻狐族被杀害,你来这锁妖楼的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找着凶手。前些?天出了点事,恰好都趁机查清楚了, 是那四?号房的书生所为。他如?今已经送了性命,具体情况你可?以问问述大人?。至于?这些?……这些?是在那些?妖匪的尸体上找着的狐骨, 看样子应该是尾骨。不知道有无用处,但既然看见了, 便顺手带回来了。”


    打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沈衔玉就陷入怔然,错愕于?她为何会提起?狐族的事。


    直至听到最后一字,被他握在手中的布袋忽变得又?沉又?重,如?一块灼热的石头压着她的掌心,令手指也难以屈伸。


    “你是说——这是……”他自?觉声音有些?发颤,却控制不住,脑中渐有嗡鸣,将他的意识震得恍惚。


    房中烛火昏暗,池白榆看见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眉眼间更是涌起?股难言的激切。


    想来这些?骨头对他来说的确重要。


    “是真是假你应该最为清楚,上面还?沾着妖气。”她稍顿,又?补充道,“不过是去四?号房里处理点事,顺手拿回来的——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没其他事儿我就先走了。”


    她语气冷淡,但沈衔玉忽往前一步,唤道:“小池姑娘。”


    这声来得突兀,走出几?步的池白榆一顿:“还?有何事?”


    “某……沈某难言谢意。”沈衔玉竭力?平缓着呼吸,胸膛的起?伏却难受他控制。这事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没回神,更不知该说什么。歉言与谢语混杂着,被他重三遍四?地?念出。


    池白榆听他又?是抱歉又?是多谢,反反复复足有一二十遍,又?见他连眼眶被水红洇透,终于?忍不住道:“没必要这样,都说是了顺便。”


    沈衔玉却略一摇头。


    他难以言清这些?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只隔着布袋,再三轻抚着那些?骨头。


    “先前疏远……是因见越太过看重小池姑娘,忧他思虑过重才如?此?。”他恳切道,“但这些?时日,沈某时时后悔,也心知不论如?何,待小池姑娘都为不公。小池姑娘若有责怪,不论打骂,某都甘愿受之,只是……万望不再疏离。”


    还?真是因为沈见越。


    那八成就是沈见越来找过他了。


    虽说他这事做得不太地?道,但也确实替她省去不少暴露身份的麻烦。


    池白榆想了想,说得直白:“要真是这样,那最开始你不应该好好儿教教你那弟弟么?再怎么看重谁,也不该去管她与旁人?的来往吧。就算他不会听你说的话,也不该一味纵容,不然往后岂不是由?着他胡来?兴许还?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沈衔玉微怔,半晌,他轻声应是。


    “还?有其他事吗?”池白榆问。


    “还?有一桩……”沈衔玉犹豫片刻,“可?否请小池姑娘帮个忙?”-


    不比其他妖牢,沈衔玉这儿就是普普通通的房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中间有屏风竹帘作挡,往里走还?有房间。


    之前来他这儿,池白榆就好奇过里面的房间是何模样,她猜多半是卧寝。


    但眼下跟着他进去了,她才看见里头的光景。


    并非是卧寝,而是一间近乎空荡荡的屋子。


    房中唯一的东西,就是靠着四?面墙的大木柜。柜子上放着无数个小木盒,盒子做得精致,比纸巾盒小不了多少。


    “怎么这么多盒子?”池白榆问。


    “是用来放骸骨的木盒。”沈衔玉这会儿已平静许多,温声道,“当日狐族遇害,连尸首也不曾留下多少,本以为再没法找到骨头,便留了些?空木盒做念想。”


    他这一说,池白榆才发现?木盒的下方都镌刻着小小的名字。


    她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其中一个小木盒上。那盒子上刻着几?个不明显的字——胡十七,正?是那天在他梦中遇着的小不点儿。


    她眨了下眼,问:“那要我帮什么忙?”


    沈衔玉化出一根桃木枝,道:“这些?木盒上也都附有妖气,待会儿我会施法,将这些?骨头放回盒中。但难免有碎魂顽皮,想跑了去,沈某目不能视,还?请小池姑娘帮着守在门口,用这桃木枝驱赶——仅需挥一下,碎魂便知晓了。”


    “行。”池白榆接过桃木枝,“我就在这儿守着。”


    沈衔玉道了声多谢,又?散开系带,再抬手掐妖诀。


    妖诀成形,那些?木盒接连泛出柔和的光,光凝成细线,朝他手中的袋子流去,牵引出袋中的骨头。


    偶尔有几?缕细线想往外跑,池白榆照着他说的挥动两下桃枝,它们便又?乖乖儿回去了。


    过了两刻钟,所有骨头都被引入了盒中,不过也还?有几?缕细线在空中乱窜。


    “好像是骨头没找全。”池白榆说,“那日太过匆忙了。”


    “无妨,能找到这些?,沈某已感激不尽。”沈衔玉轻声道,“如?今已知晓骸骨在何处,总能找得到。”


    送完妖骨,池白榆便回去了——现?下两桩麻烦事都解决完了,接下来的十多天就跟休假差不多,难得这般自?在。


    而沈衔玉则在天亮后去了四?号房,又?按她说的地?方,找去了那妖寨。


    找完剩下的妖骨后,已是正?午。他刚从四?号房出来,便听见阵激烈的打斗声——应是在楼上茶室,妖气碰撞得极为猛烈,大有杀了对方的架势。


    他仅顿了步,确定打斗的人?不是沈见越,便又?继续往前走,不欲理会。


    不过刚走出两步,他忽听见了“池白榆”三字。


    沈衔玉停下,头微微往旁偏去,重新注意起?楼上的动静。


    有两人?在打斗。


    一人?的妖气炽热迅疾,卷裹着浓厚的杀意。


    另一人?的妖气则冷冽许多,也带着不遑多让的攻击性。


    应是裴月乌与银无妄。


    他二人?打起?来并不奇怪,因为被关?在此?处,银无妄对无荒派的人?心有厌恶,而裴月乌又?恰在无荒待过段时日。


    以前他俩便闹出过不少矛盾。


    但又?怎的扯到了池白榆。


    略作思忖,他终是提步上楼。


    当他到茶室时,裴月乌正?拎着把血剑砍断朝他飞去的十多道冰凌,嘴上还?在气势汹汹地?叫骂:“你这恬不知耻的贼!偷了东西不说,还?敢厚着脸皮说是她送你的?嘁!你算什么狗屁东西,那等重要的物件儿,凭何送给你?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再砍断条胳膊就算了事!”


    而另一边,黑发白瞳的银无妄抬手凝成屏障,挡下剑气,冷声回应:“莽夫,岂可?任你胡诌乱道。再这般平白无故地?污蔑本君,休怪本君不留情面。”


    话落,他另一手打出无数冰刃,连这整间茶室都凝出厚厚的霜雪。


    裴月乌更觉躁恼:“你这贼人?,敢做不敢当?偷了别人?的东西,竟还?在这儿本君长本君短。待我把你这烂贼的脑袋砍了,舌头剜了,看你再用什么破嘴说话!”


    这话也将银无妄的怒意挑得更甚,霎时间,霜雪竟朝茶室外漫去。


    沈衔玉心觉有异,手指微动送出妖气,将还?在缠斗的两人?强行分隔开。


    “二位,”他面上一派平和,语气也温柔,“听起?来两位似有矛盾,何不先冷静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再这样继续打下去,便是闹出性命,也无济于?事,分不出对错,是么?”


    “要什么对错!”裴月乌冷哼,“他偷了东西,就为错!不愿将东西交出来,更是合该砍手断头的大罪!”


    银无妄紧拧起?眉,冷视着他:“你这非愚则诬的莽夫,什么都没弄清楚便在这儿发狂装疯,莫非是在此?处待得太久,将脑子憋坏了不成?”


    “你——”


    “两位何须置气。”沈衔玉温声打断,又?知晓裴月乌惯是个冲动的,便先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既然裴兄提及偷窃二字,那想来丢了东西的人?才应最着急。何不先将事情弄清楚,再作争执。”


    裴月乌听得这句,果真压下躁恼,只气冲冲道:“好,你最好让他解释清楚,不然我这刀剑可?不长眼。”


    银无妄冷笑:“我看不光刀剑,你脸上也凑不出一对眼来。是化形时有了何处错漏,误将瞬膜错化成了眼睛?”


    裴月乌大怒:“你嘴里生了烂疮?”


    “尊君也无需动怒。”沈衔玉又?及时开口,“裴兄向来心直口快,尊君也应清楚。想来定是有何误会,既是误会,解开便是——方才听两位提及小池姑娘,不知此?事怎与她相干?”


    “什么小池姑娘,”裴月乌恼道,“你不会直接叫她名字?非得显得与她多亲近似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仅这一句,沈衔玉便觉察到什么,微微敛去笑意。


    不过须臾间,他的神情就又?恢复如?常。


    他道:“不妨请裴兄先说说,是在怀疑尊君拿了何物?”


    “银币。”裴月乌没好气道,“我见过,就是池白榆的东西,她说过天底下就这么一枚,如?今却跑到了他那儿去,不是偷的是什么?觉得这钱币好看,自?个儿造的?”


    银无妄冷声道:“本君方才也说得清楚,那是她送我的东西,何来偷窃之说。”


    之前他将银币放在了盒中保管,本来是怕丢了,却没想到少了个证明身份的证据。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将银币带在了身上。


    谁承想方才他刚来茶室,这银币就从袖袋里掉出,而这莽夫一看见掉落在地?的银币,就跟脑子里塞了炮仗似的,瞬间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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