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永宁帝下了两道旨:一道是明旨,唐乐筠荣升正一品亲王妃;二道是口谕,端王与端王妃务必即刻进宫,为蓝皇后守灵。
老太监传完旨,左右一扫,见正殿内无一闲杂人等,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恭喜王爷,贺喜娘娘。”
唐乐筠端起了架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公公同喜,辛苦了。”
德公公呵呵一笑,“守灵是件苦差事,不吃不喝不睡,便是身子骨儿康健的也要被扒层皮下来。王爷金尊玉贵,可是要保重身体哟!”
纪霈之懒得听他废话,略一颔首,扭头给白管家使了个眼色。
白管家赶紧上前,递过去一只绣工精美的小荷包。
老太监毫不避讳地解开荷包的抽带,把里面的银票捏出来数了数,眼角瞬间堆起两朵大菊花,“瑞王说,王爷劳苦功高,不忍苛责王爷,这才同陛下提出了让王爷守灵的建议,齐王立刻就附议了。王爷兄友弟恭,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说完,他朝面无表情的纪霈之拱了拱手,拂尘一甩,晃晃悠悠出去了。
纪霈之问唐乐筠:“王妃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
宫里的事情你最熟悉,为什么问我
唐乐筠不明所以,随便给了个答案:“父子三人都没安好心,老太监在说反话。”
还算透彻,只是不够全面。
纪霈之迈步向殿外走去,“你觉得德公公是谁的人!”
唐乐筠道:“可以用银子买通,说明他是他自己的人。”
纪霈之摇摇头:“他是老畜生的狗。看似实话实说,其实在挑拨我和齐王、瑞王的关系。”
老太监都这么狡猾的吗
唐乐筠决定,等她入主了皇宫,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太监制度。
她跟上纪霈之,“王爷,守灵没关系,我只担心我的药铺和我的人。”
纪霈之道:“白管家会妥善安排,你不必为此忧心。”
二人穿过月亮门,回到了东正院的宴息间。
早点已经摆好了——两份牛奶,两盘肉包子,两碗白粥,还有两碟腌渍的青翠小黄瓜。
唐乐筠在次座坐下,建议道:“王爷,想办法带点毒药吧。”
她的毒药可以群攻,只要能冲出重围,她就能抓到永宁帝父子,反守为攻。
纪霈之端起牛奶一饮而尽:“不用,只要我想,就会有人送来。”
唐乐筠舀一勺热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如果那个人临时有事,送不来怎么办!”
纪霈之抬眸看向她:“没有什么计划是完美的,你要学会随机应变。”
这话爹味十足,就像之前对她的考校。
唐乐筠以为,随机应变是她的保命绝招之一,不需要纪霈之耳提面命。
她回视他:“不需要完美,但我一定要准备充分。”
窗户开着,晨光偷偷倾泻进来,照亮了她的脸,眸色浅了,皮肤瓷白,唇色也越发淡了,整个人就像一幅白描的美人图。
自信,清澈,有灵性。
纪霈之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长时间的打量过女孩子,他的自制力告诉他要适可而止,他的眼睛却不听指挥,一看再看。
唐乐筠被他看得毛毛的,下意识地擦擦眼角,“怎么了,没洗干净吗!”
纪霈之心中腾起的一点点旖旎瞬间飞走了。
他干咳一声,伸出手,煞有介事地,用大拇指在她眼尾上轻轻抹了一下,“这里,挂了一根眉毛,接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皮肤极其细腻,手感比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目光和往日一样深邃,完全没有戏谑捉弄的意思。
唐乐筠不疑有他,更不觉得暧昧,只是感觉痒痒的,便抬手在他擦过的地方蹭了两下,“进宫后,你我会分开吗!”
纪霈之挑了挑眉,大拇指和食指亦捻了捻,“你和女眷一起,一定会分开,而且……那老畜生不会放过你。”
唐乐筠道:“如果我杀了他们,你是不是就能当皇帝了!”
纪霈之眉头微蹙,反问:“你觉得呢!”
唐乐筠提出问题的本质是不想动脑,但纪霈之既然发起反问,就说明她的问题可能相当愚蠢。
她没有回答,边吃边思考。
如今的大炎是个烂摊子,敢争皇位的大多野心勃勃、雄心壮志。
平叛之后,只有齐王和瑞王冲锋陷阵,其他皇子一个比一个乖巧,说明他们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纪霈之先是稳定西南,继而解了京城之困,且不说人品如何,至少在能力上被老百姓和朝廷认可了。
现在的难点在于顾时和杨晞,以及唐锐安率领的玄衣卫——如果所料不差,最后一拨刺客中就有玄衣卫的手笔。
杀人容易,收服人心甚难。
而且,纪霈之身体不好,如果现在担起大任,光是操劳国事就能累他半死。
嗯,还是算了吧。
唐乐筠重新发问:“那怎么办!”
孺子可教。
纪霈之松开眉头,“下毒。这件事我安排下去了,你不用管了。”
……
吃完早饭,唐乐筠回到西正院,在罗妈妈的帮助下穿上了诰命服。
化好妆,带上该带的东西,再嘱咐一番孩子们,唐乐筠出发了。
……
李神医也在宫门处。
唐乐筠一到,他就迎了上来,怒气冲冲地说道:“娘娘,王爷现在的状况很不好,用药必须谨慎,你明白吗!”
唐乐筠看了眼车下站着的元宝,后者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她问道:“李神医的意思是,我的药不好,所以导致了王爷身体不好!”
李神医顿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坦白说,我不知道娘娘的药是好是坏,但我知道,是药三分毒,任何一个成熟的组方都是被无数病人证明过的好药,绝不会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新方子,你明白吗!”
“我明白。”唐乐筠不为所动,“那么,王爷服用我的药后,病情加重了吗!”
“你这丫头!”李神医彻底怒了,“我刚刚说了,你的药需要长时间论证,你是听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唐乐筠道:“都不是。李神医应该明白,我的草药一直都是最好的,药效大,毒性小。”她朝推开车窗看过来的纪霈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出面。
“你……”李神医的面目狰狞了起来,“你的药药性是不错,但药物配伍在一起,一定会互相克制或互相激发……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转身朝纪霈之去了,勉强压低了声音,“王爷,你再吃她的药我就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李无病说完就上了旁边的车,一叠声地催促车夫快走,车夫吆喝两声,当真先走了。
一个江湖郎中的马车竟然赶在亲王前面出了府。
唐乐筠艳羡地说道:“如果我有他的知名度,那把椅子要不要都成。”
纪霈之没好气:“如果你还不上车,玄衣卫就要杀到府里来了。”
唐乐筠莞尔,扶着罗妈妈,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唐悦白趴到车窗处,“姐,小心。”
田家兄妹也道:“师父,一定要小心呀。”
“好,我小心。”唐乐筠在唐悦白的小脸上搓了搓,“记得我说的话,照顾好师弟师妹。”
唐悦白重重点头。
……
马车驶出了王府。
纪霈之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与小白这般亲密,是不是不合时宜了!”
唐乐筠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我是医者,他又是我弟弟。”
纪霈之明白了,不是这丫头水性杨花,而是她对那些碰触不以为意。
皮肤真好。
他想起指腹上温润滑腻的触感,又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
唐乐筠道:“王爷看着李神医对我撒泼,是想借他之口,拒绝我的药吗!”
纪霈之凝望着她,“本王什么时候需要通过不相干的人表达意愿了!”
唐乐筠道:“我妈、我娘说过,搞政治的人,心和手段一样脏,你不想得罪我,又不想得罪李神医,就想了这么一招。”
纪霈之笑了,“如此说来,那把椅子比我的心脏多了,你还想要吗!”
唐乐筠心道,你的脏心配那把脏椅子,负负得正,岂不是正好
她说道:“想要。我娘还说过,脏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呵呵呵……”纪霈之低低地笑了起来,“令堂是位智者,她说的很对。”
他居然笑了,书里的他好像从未笑过。
唐乐筠既惊讶又恐惧,勉强忍住向他确认的欲望,附和道:“谢谢王爷夸奖。”
纪霈之忽的一下收了笑意,正色道:“李神医性情乖戾,谁的账都不买,我没想到他会找你的麻烦。”
唐乐筠很欣赏李神医的严谨态度,只是不接受他的指手画脚。
她说道:“他说的没错,但我依然想让王爷继续服用我的清补丹,王爷意下如何”
纪霈之伸出手,“今天早上的还没给我。”
唐乐筠既欣喜,又意外,“王爷不怕这是虎狼之药吗!”
纪霈之道:“如果李神医吃过你的菜,就会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尽管有所准备,但唐乐筠还是心头一凛,“王爷就不好奇吗!”
纪霈之道:“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对我的秘密感兴趣的,通常都是死人。”
唐乐筠:“……”
……
蓝皇后去世,有头有脸的权贵都要进宫祭拜,宫墙外的马车排到了两里地外。
纪霈之和唐乐筠下了车,肩并肩地往宫门走了过去。
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纪霈之身体虚弱,走得缓慢。
唐乐筠有些担忧,“王爷,要不要想想法子杀了他们,总比被他们钝刀子割肉好些。”
“你不必担心我。”纪霈之道,“今日进宫不同以往,以瑞王的审慎,一定会安排搜身,你的‘充分准备’藏好了吗!”
唐乐筠诡秘地一笑,“王爷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第122章
灵堂设在交泰殿。
进殿之前,黄公公和魏嬷嬷分别出现纪霈之和唐乐筠面前。
这就是要搜身了。
黄公公满面笑容,“王爷,为了皇上的安危,咱家只好得罪了。”
纪霈之眸色深沉,定定地看着他,“黄公公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黄公公皮笑肉不笑,“感谢王爷关心,咱家身子骨好着呢。”
“啪!”
纪霈之右手一挥,毫无预兆地打在黄公公的左脸上。
黄公公毫无防备,差点摔到地上,嘴角还有一缕鲜血流了下来。
他捂着脸,愤怒地瞪着纪霈之。
“咳咳咳……”纪霈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到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咳意压下去,“若非本王身体不好,这一掌就能要你的狗命。”
黄公公打了个冷颤,噔噔噔退了三大步。
守在大殿外的两个小太监赶过来,连拉带拽地把他带走了。
齐王笑眯眯地从大殿里走出来,“九弟,干嘛这么大的火气,身子骨不好就得静养,走走走,快跟二哥进去。”
纪霈之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进了大殿。
他的疲惫和衰弱不是装出来的,面色、目光、体态,无一不在告诉看见他的所有人:他要不行了,活不了几日了。
唐乐筠收回视线,落到魏嬷嬷身上。
她也想暴揍魏嬷嬷,但她知道,纪霈之的嚣张世人皆知,符合他一贯以来的人设,她若照做了,不但会引来皇室成员的重点关注,还会危及家里人的安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坚信,魏嬷嬷活不了几天了。
纪霈之虽然不在这里了,但他打黄公公的那一巴掌给魏嬷嬷提了醒——蓝皇后死了,没人护着她,给她出头了。
所以,她可以仔细检查,但双手必须规矩,不能对唐乐筠的皮肉有丝毫碰触,以免触她的霉头。
发簪、荷包、腰带、绣鞋……凡是能捏能看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什么都没有。
魏嬷嬷站了起来,审视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道:“魏嬷嬷,我如今是亲王妃了。”
魏嬷嬷不为所动:“娘娘,老奴只是遵照了瑞王的指令,不得不如此。”
唐乐筠问:“敢问,魏嬷嬷到底要找什么什么东西能藏到鞋袜里、发簪里!”
魏嬷嬷道:“唐家机关天下第一,老奴不得不防。”她敷衍地福了福,转身走了。
原来在找机关,还以为是毒药呢。
自家的保密工作还算不错。
唐乐筠摇摇头,拾级而上,也进了大殿。
交泰殿是庆典场所,面积大,室内装修高贵威严。
灵堂上陈列着灵位和谥号,下面跪了几十个外命妇,排得齐齐整整,现场鸦雀无声。
再看东边,一道白纱之后,一干官员的身影隐约可见。
分开是分开了,但分得不是很远。
唐乐筠心里稍安,四下一扫,便瞧见了角落里的锦垫……
她提上垫子,去最东边的一排跪了下来。
刚跪下,左边的外命妇就看了过来。
原来是蔡氏,蔡夫人。
唐乐筠用眼神制止她,示意她不要与自己说话。
蔡夫人眨眨眼,默默把头转回去了。
唐乐筠与镇北侯和蔡家都有医患关系,这件事不是秘密,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有关系,不等于关系好。
如果蔡夫人在这种场合与她打了招呼,意义就不一般了。
唐乐筠左顾右盼了一下,除盯着她的太监和宫女外,其他外命妇都规规矩矩地看着膝盖前面一尺见方的地面,动都不敢动一下。
好无聊啊!
唐乐筠打开了脑海中的典籍库,缓缓运行木系异能,以确保双腿血流通畅。
守灵不允许吃饭,但可以以更衣为借口出去休息片刻。
唐乐筠懒得动,也懒得跟陌生人打交道,便索性一直跪着,直到下午。
这期间,永宁帝没来找她的麻烦,纪霈之也不知死活。
想起纪霈之的身子骨,唐乐筠知道,自己该行动了。
等礼王妃走出大殿,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和其他人一样揉揉膝盖,四肢僵硬地往殿门走了过去。
官员们要办差,守灵的人比上午少了一大半。
唐乐筠一眼就看到了纪霈之——他盘膝坐在最前面,双手没有结印,就舒舒服服地休息着。
恶人自有恶人磨。
越融入这个世界,她就越觉得,如果她是纪霈之,未必比他善良。
唐乐筠观望片刻,出了门,瞄着礼王妃,一路向北……
转两个弯就到地方了。
礼王妃张望片刻,又回过头,恰好与唐乐筠对了个正着。
她犹疑片刻,到底独自进去了。
她一进去,唐乐筠就进去了——上厕所是很私人的事,但唐乐筠觉得,两个人一起可以避免很多意外——就像刚刚尾随她而来、目的不明的两个太监。
“九弟妹,你这是何意”礼王妃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表情极为不悦,“你若着急,我让给你就是,一起进来成何体统!”
“三嫂好。”唐乐筠福了福,“后面跟来两个太监,我一紧张就跟着来了,你上你的,我背过去不看。”
她才十六,脸蛋稚嫩,身形瘦长,撑不起诰命服,就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
这让礼王妃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情景,心头一软,便也罢了。
她说道:“好吧,你走远一点。”
唐乐筠心道,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矫情什么。
她心里那么想,脚下却挪了好几步,一直走到了门口。
礼王妃如完厕了,趁着她整理衣服,唐乐筠迅速解决了问题。
妯娌俩一前一后往回走。
到了交泰殿,纪霈之正好从台阶上下来。
礼王妃略略一礼,飞也似地走了。
唐乐筠看向纪霈之,后者也在看着她。
她无声地说道:“接着!”
旋即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微弹,一粒清补丹便朝纪霈之的左手射了过去。
纪霈之面无表情地挪走视线,脚下一动,袖子轻甩,丹药便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拿捏得刚刚好。
唐乐筠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纪霈之捏着手里那颗还有余温的小药丸,心中五味杂陈。
唐乐筠至少比他晚进去一盏茶的功夫,这说明魏嬷嬷查的非常细,如果在大家想到的地方找不到,那就只能在想不到的地方了。
她到底放在了哪里
纪霈之把夹在指间的药丸放到鼻尖,味道清奇,难以形容,既没有香味,也没有臭味。
好吧!
他认命地把药丸放到嘴里,咽了下去。
“九弟。”瑞王从延寿宫的方向而来,“怎么样,能坚持住吗!”
齐王在他身后,面色不虞地说道:“如果坚持不住,五弟要放九弟回去吗!”
“这是父皇的旨意。”瑞王向纪霈之解释了一句,“而且父皇也病了,你我兄弟再苦再累,也要勉力撑上一撑,是不是!”
纪霈之冷笑,并不作答。
齐王正要说话,就听身后脚步声大作,他闭上嘴,和端王瑞王一起看了过去。
来人是赵嬷嬷和魏嬷嬷。
赵嬷嬷道:“老奴启禀齐王殿下、瑞王殿下,皇后她……”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嘴,惊恐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手里的核桃发出“刺啦”的一声。
他淡淡笑道:“怎么,本王听不得么!”
“听听听得。”赵嬷嬷磕磕巴巴的,“启禀三位王爷,皇后、皇后她腐烂的速度加快了。”
瑞王问道:“不是用冰了吗!”
齐王也道:“冰不够就加冰,除非神仙来了,否则别无他法。”
魏嬷嬷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二位王爷,确切地说,娘娘她要化了,这是毒药造成的,非是天气造成的。”
“化了!”
齐王和瑞王哆嗦了一下。
纪霈之笑得很开心:“看来速度要加快了,不然那贱人就要尸骨无存了,想想就很可笑。”
他这是大逆不道!
魏、赵嬷嬷两位嬷嬷双双抬起头,阴毒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手里的核桃又响了一声。
齐王变了脸色,“你们马上回去,继续准备,速度越快越好。”
“是。”二位嬷嬷扭头就走,脚下飞快。
居然没有动手。
纪霈之越张狂,他离皇位就越远。
“唉……”瑞王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二哥,我们去守志阁,和诸位大人商议一下吧。”
齐王用食指点点纪霈之:“九弟,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纪霈之道:“二哥倒是难得,还有内外之分。不像某些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是对手。”
齐王这才反应过来,瑞王明明和纪霈之关系最好,刚刚却袖手旁观了,目的就是让纪霈之出丑。
他干笑两声,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所以,人不能光看表面,还得看他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瑞王只当听不懂:“我去守志阁,你们自便。”
齐王朝纪霈之点点头,“对,九弟自便,有什么苦处只管告诉二哥。”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却偏偏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好恶心啊!
纪霈之看看手里不停转动的文玩核桃,又看看渐渐远去的二人,喃喃道:“就让你们活些时日,咱们来日方长。”
他转身回了交泰殿,隔着纱帘,看到了跪坐在最里面的唐乐筠,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唐乐筠回头,精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纪霈之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被抓了正着,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转身朝自己的位置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黑影之中,唐乐筠回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内容。
她完全没想到,‘润物细无声’还有化尸的效果。
如此一来,葬礼的流程一定会加快,但灵堂不一定受影响,应该不会撤。
守灵也没关系,但人太多就没法偷懒,纪霈之忍不了多久。
她要不要想想办法呢
第123章
天黑了。
贵妇们的体力达到极限,上茅房的频率开始高了起来。
唐乐筠走动最勤,时不时就顶着大宫女大太监异样的目光出去溜达一圈。
因为治丧的缘故,四处乱窜的宫人极多,到处都是眼睛——想要脱离轨道,办点私密事很难。
但唐乐筠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一次找不到就多找几次,只要有机会,她就能抓住,并加以利用。
二更更鼓敲响的时候,她又起来了。
将一出大殿,就迎面碰到了蔡夫人。
蔡夫人看看左右,用嘴型说道:“香炉,香炉。”
香炉。
唐乐筠重复一遍。
蔡夫人欣慰地笑了笑,与她擦肩而过。
唐乐筠不知道香炉怎么了,迅速赶到临时茅厕,在香炉后面找到了用油纸包着的三个蜜饯,一片苹果干,一片桃,还有一整颗蜜枣。
这玩意不错,糖分大,正好补充能量。
唐乐筠拿起苹果干,刚要送到嘴里,便想起了纪霈之,于是改咬为捏,吃了一半。
苹果酸甜,桃子软糯,蜜枣甜如蜜。
唐乐筠一样吃一半,确定无毒,再重新包到油纸里,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带了回去。
这一次她没遇到纪霈之,透过纱帘瞧一眼,后者换地方了,人家找了个靠墙的位置,闭目眼神呢。
行吧。
大家都是饿大的,不在乎一顿两顿的。
唐乐筠坐回原位,继续学习医典。
她学习向来专注,眼睛一闭一睁,时辰就到了子时。
前后左右的贵妇都困了,跪在前面的几位王妃摇摇欲坠。
蔡夫人也不例外,她双臂拄地,像在叩头,但呼吸声都沉了。
唐乐筠不困,正要出去走走,就听到了“叮了咣啷”一阵锣响。
“走水啦!春晖宫走水啦!”
“快来人救活啊!”
“走水啦!”
……
居然着火了!
唐乐筠心头一喜,瞌睡送来枕头,正是时候。
她又双叒叕往外走。
“九侄媳妇。”一个苍老的女声叫了她一声。
唐乐筠回过头,见怡王妃严肃地看着她,遂停下脚步,问道:“您有事!”
“有事。”怡王妃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这里是灵堂,故去的是皇后娘娘,你这般肆意,影响极其不好,明白吗!”
唐乐筠不知道她为何要站出来指责自己,不过,单从这句话来看,似乎并无恶意。
她指了指外面,“二婶你听,外面走水了。”
怡王妃一怔,略显苍白的脸颊顿时染上了血色,她喃喃道:“好像是,我们走,出去看看。”
二人肩并肩到了大殿门口,和其他皇室子弟一起往后走。
在交泰殿后面,他们看到了燃烧的春晖宫。
夜里刮西北风,风助火势,向东蔓延,火光照亮了小半个皇宫。
“火太大了,凤栖宫要糟。”
“春晖宫住的是谁!”
“自打大行皇后搬到凤栖宫,那里就没住过人了。”
……
“愣着干什么,诸位,赶紧救火啊!”一个男子下了台阶,朝春晖宫小跑过去了。
一干大员和皇室子弟迅速跟上。
唐乐筠没看到纪霈之,正要回头找找,就见瑞王妃一步三回头地过来了——瑞王不在这里,瑞王妃找的人应该也是纪霈之——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是个人都会怀疑纪霈之。
包括她自己。
“我也去帮帮忙。”蔡夫人说了一句,大步下了台阶。
几个三十左右岁的贵妇彼此对视一眼,一起走了。
然后是瑞王妃、礼王妃等人。
怡王妃问唐乐筠:“你不去吗!”
唐乐筠微微一笑:“我还是陪着您吧。”
都烧了才好呢,她不去。
怡王妃摇头:“我这里不用你,九侄媳妇自便吧。”
人老成精,她的分寸把握得极好,既“关照”了唐乐筠,又不会让人因此产生猜忌。
怡王妃转过身,刚到殿门口,就见纪霈之拖着步子走了出来。
怡王妃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一改疲态,健步如飞地进去了。
“呵~”唐乐筠轻笑一声。
纪霈之走到唐乐筠身边,说道:“有些时候,正义的实质是欺软怕硬。从这个角度讲,也许我们不必过于在意是否是民心所向。”
唐乐筠眼睛一亮,“那……”
“现在还不是时候。”纪霈之否定了她,随即换了话题,“你怎么不去帮忙!”
唐乐筠取出油纸包,放到他的手里:“你放的火,当然是烧得越旺越好。”
纪霈之打开,捏起半只蜜枣,沉默了。
唐乐筠正要解释,大殿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纪霈之也听见了,他把纸包重新团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台阶。
唐乐筠挑了挑眉,爱吃不吃,既然能杀人放火,就应该能吃香喝辣。
……
对于纪霈之来说,唐乐筠想的不对,在宫里放火比吃饭容易。
趁着治丧,在空置的宫殿浇上桐油,点上火,只要有风,基本上就没救了。
纪霈之站在房山下的黑影里,静静地看着屋角起火的凤栖宫。
唐乐筠说得对,这场火是他放的,而且如无意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主谋。
但他们找不到证据,就像教他功夫的人一直在他身边,但他们永远猜不到是谁一样。
这种独自保有秘密的感觉非常好,就像拥有着一个外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静谧的世界。
“盖上盖上!”
“用力,抬起来。”
“让开让开!”
“水,水呢,烧过来了!”
“泼水,赶紧泼水!”
……
凤栖宫里大呼小喝,乱糟糟的,堪比早上的菜市场。
纪霈之从纸包里抠出半个蜜枣,用牙尖嗑下一小块,有点粘牙,但很好吃,甜丝丝的,仿佛是甜到了心里。
大火迅速笼罩偏殿,向正殿发起了猛攻,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就像蓝贱人黑暗肮脏的灵魂。
尸骨无存,且无处安放。
纪霈之满意地笑了。
他把剩下的都扔到嘴里,心里暗自嘀咕一句:肯定是蔡夫人给的。
“嚓嚓嚓……”一个身穿铠甲的护卫从黑暗中钻出来,“王爷也算大仇得报了吧。”
“呵呵……”纪霈之低低地笑了几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护卫往延寿宫方向看了一眼,再不敢多嘴,说道:“王爷若是不去救火,不妨回交泰……”
纪霈之略一回头,用眼尾瞥他一眼。
护卫便停住了话头。
这时凤栖宫的宫门里出来两个人,急慌慌地朝纪霈之走了过来。
“九弟!”齐王怒气冲冲,“你干的好事!”
纪霈之道:“二哥慎言,我始终在交泰殿,未曾离开过。”
瑞王幽幽道:“火势控制不住了,再烧下去,常青宫也要遭殃。西北还在打,战局不甚明朗,京城口粮不足,人心惶惶,皇宫又着了大火,同袍义社又要编新歌谣以蛊惑人心了吧。”
纪霈之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五哥不妨让父皇发个罪己诏,赶在同袍义社之前平息舆论。”
“你!”瑞王气得扶额,“罢了罢了,我跟你置什么气。二哥,我们去找父皇。”
齐王用食指点点纪霈之,拂袖而去。
……
二王走后不久,御林卫数百人入宫,奋战大半个时辰,只保下了凤栖宫东偏殿,其他殿宇悉数烧毁。
永宁帝下旨,撤掉交泰殿的灵堂,将蓝皇后灵柩送到专属皇家的祥安寺,做满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后,将棺椁送入寝陵。
唐乐筠和纪霈之在交泰殿呆了一夜零大半天,于卯正时分回到了端王府。
不巧的是,端王府也失火了。
东西两座正院,加上第三进,熊熊燃烧,救无可救。
王府大门外停了七八辆看热闹的马车,还有几十个路过的老百姓,他们站在一处,对着大火指指点点。
纪霈之趴在车窗上,透过王府侧门看得出神。
唐乐筠道:“我可以回铺子,王爷准备去哪儿!”
纪霈之道:“我哪儿都去不了,马上就会有旨意下来。”
唐乐筠“哦”了一声。
他给永宁帝父子摆了道大的,三父子也不会让他好过。
纪霈之问道:“你不好奇他们会怎样反击我吗!”
“当然好奇。”唐乐筠道,“但不急,等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纪霈之缩回车厢里,闭上了眼睛,两只核桃在左手手心里转得飞快,“户部,他们会把户部给我。”
“户部!”唐乐筠道,“这也算惩罚吗呃……还真是惩罚,大炎现在最缺的就是粮草和银两,如果你改变不了现状,就给了他们对付你的理由,如果你改变了现状,他们就会卸磨杀驴、坐享其成。”
她话音将落,马路上响起了马蹄声。
纪霈之敲了敲车厢,示意元宝开门,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呢!”
还有吗
唐乐筠不大高兴,“请王爷赐教。”
纪霈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下车,“如果这种小问题都要问我,那你将来如何执掌大炎!”
唐乐筠恍然,怪不得爹味十足,敢情是培养皇位继承人呢。
啧,你要是没命了,我也没命了好吗
她坚定地看着他:“执掌大炎的是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肯定、以及绝对!”
纪霈之回望她,哑然失笑:“你未免……”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话头。
唐乐筠的内力支援效果极好,每经历一次,他都有灵台清明、身轻如燕的奇效,清补丹虽然儿戏了些,但昨晚的一粒药让他撑到了现在,目前仍未有难以为继的迹象。
如果她这么短时间就能研究出这么好的药,解毒未必是异想天开。
唐乐筠跳下马车,“未免什么,太过自信吗!”
纪霈之起身,踩着脚踏缓缓而下,“非也,我翘首以待。”
唐乐筠挑了挑眉,这还差不多。
二人肩并肩地进了王府大门,白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禀报道:“王爷,火太大了……”
纪霈之抬起手制止了接下来的话,“不必救,抢救一下财物,其余的就让它烧。”
白管家躬身应道:“是。”
纪霈之道:“所有下人一律重新发卖。”
白管家从善如流:“是!”
王府烧光了,纪霈之自然就不用住了。
下人发卖,可以节省一大笔开销。
唐乐筠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
纪霈之在元宝搬来的交椅上坐下了,“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杀他们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是把户部给他后,会发生什么。
唐乐筠挠了挠头,“不是说了嘛,我不让你死。”
纪霈之道:“我与你本是陌生人,你为什么如此紧张我的死活!”
“……”唐乐筠语塞,她想了再想,“大概是王爷仪表堂堂、容貌非凡,所以一见倾心!”
纪霈之:“……”
元宝的嘴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
唐乐筠也觉得自己的理由没什么可信度,但除此之外,她确实找不到其他借口。
找不到借口,就不找了吧。
她逼着自己从政治角度对纪霈之掌管户部一事进行分析。
国库空虚,如今的户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即便给了纪霈之,纪霈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一点是共识。
所以,如果他欣然笑纳,就会透露出一个信号,他纪霈之也想要那把椅子;如果他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死罪难逃;如果他推拒再三,勉强接了,齐王和瑞王都不会放着不管,三人狗咬狗,永宁帝坐山观虎斗。
至于纪霈之为什么不杀那些下人。
那是因为他现在想当皇帝了,虐杀下人,会让世人多加诟病,得不偿失。
唐乐筠如此这般地解答了一番。
“还不错。”纪霈之看向大门,“你再说说,本王要不要拒绝,怎样拒绝!”
德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进了大门,笑眯眯地朝他们拱了拱手。
唐乐筠道:“必须拒绝。”
纪霈之疲惫地笑了笑,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整个人向地上栽了下去。
唐乐筠伸了下手,又缩了回去。
“王爷!”元宝惊叫一声,扑过来,奋力把纪霈之的上半身抱在怀里,“王爷,你醒醒啊!”
纪霈之的额角擦在青砖上,红了一片,严重处有些许血滴渗透了出来。
唐乐筠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摸上了他的脉搏:久病之人,脉浮且洪,这说明正衰而邪不退,属于逆证。
德公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王爷,王爷,醒醒,有圣旨。”
纪霈之双目凹陷,脸色铁青,呼吸都微弱了。
元宝怒道:“公公觉得我家王爷还能接旨吗!”
德公公面露不虞:“能不能接,咱家说了不算,要问御医。”
唐乐筠行了半礼,“有劳公公禀明皇上,府邸被烧,我家王爷急怒攻心,昏过去了。”
德公公盯着纪霈之的脸,叹息道:“可惜了,皇上给王爷安排了一个好差事,罢了,咱家这就回去禀报。”
真的是户部吗
唐乐筠有了好奇心,“德公公,我家王爷得了什么差事!”
德公公神秘一笑:“娘娘,天机不可泄露,咱家告退了。”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唐乐筠看着他的背影骂道:“狗奴才!”
元宝带着哭腔说道:“娘娘别看了,赶紧救王爷呀!”
唐乐筠道:“暂时救不了,把人抬上车,我们回有间药铺。”
第124章
永宁帝头疼一天一夜,直到听说端王府被烧、纪霈之再次昏厥,人才精神些。
他让德公公扶他起来,穿上鞋,挺着微凸的肚子下了床:“那逆子要不行了吧,让夏院判带王文宏去,你再替朕找一些大补的药。他是大炎的有功之臣,不能亏待了。”
德公公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就听门口的小太监报道:“启禀皇上,齐王、瑞王求见。”
永宁帝蹙起眉头,不耐地说道:“宣。”
在他心里,邵昌文能独揽大权,那是他愿意把权利下放,现在齐王、瑞王当政,则是合伙架空了他。
他们与纪霈之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王并肩进来,与永宁帝见了礼。
齐王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永宁帝道:“好多了。”
瑞王也道:“父皇这场病来得蹊跷,儿臣要不要彻查一番!”
齐王立刻附和:“是啊,父皇一病,春晖宫的大火就烧起来了,确实可疑。”
永宁帝抬起一双肿泡眼,目光在二人脸上盘旋了好一会儿,“你们在怀疑谁高院使,夏院判,德公公,还是朕用老了的这些宫人还有,如果毒真的下到朕的碗里了,朕还有命在吗!”
自打蓝皇后中毒,他的衣食住行又谨慎了许多,稍有风吹草动,便至少有两三名御医前来诊治——高院使和夏院判向来不睦,但他们辩证一致,基本上可信。
瑞王语塞。
齐王岔开话题:“父皇,端王接旨了吗!”
纪霈之以一己之力,全歼三家杀手,实力之雄厚,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
继续刺杀,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杀手,只有安排个职位给他,才好安排接下来的阳谋。
他们着急,永宁帝反而不急了,他给德公公使了一个眼色。
德公公了解永宁帝,遂道:“回齐王殿下,端王殿下没有接旨……”
“他竟敢抗旨!”齐王心急,没听完就怒了,“儿臣愿为父皇说服九弟。”
永宁帝瞟了瑞王一眼。
瑞王比齐王沉得住气:“德公公,端王为何不接,是抗旨,还是另有隐情!”
德公公这才说道:“老奴嘴慢,请齐王息怒。二位王爷,端王府走水了,火情甚是严重,老奴还未来得及宣旨,端王便急怒攻心,一头栽到地上、昏迷不醒了。”
齐王道:“父皇,派御医了吗!”
永宁帝道:“兄友弟恭,你走一趟吧,带上夏院判和王御医。”
……
齐王和瑞王一起退了出来。
齐王问:“老九生病,五弟怎么看!”
瑞王道:“九弟的身子骨确实不好。”他怀疑端王装的,但没有证据。
“老九从小就拧巴,不然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为了不守灵,就火烧凤栖阁,这种事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大概也是出于自保吧。”
“哈哈,那倒也是。他烧凤栖宫,就有人烧他的端王府,也算因果报应了。”
因果报应。
这四个字一出,齐王和瑞王的心里都是一震——这个弟弟绝对不能留了。
二人不再交谈,一个去守志阁,另一个匆匆赶去太医院。
……
唐悦白等人被白管家安排在别处,唐乐筠到家时药铺的大门紧锁着。
唐乐筠用发簪捅开锁眼,让元宝和车夫一起,把纪霈之背到自己的床上了。
“娘娘还在等什么”元宝心急如焚,顾不得谁尊谁卑了,“万一王爷……”
他大概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太晦气,努力咽了回去。
唐乐筠体谅他的心情,安慰道:“王爷的状况确实不好,但无论如何都要等太医过来,否则,他就要接管户部,做那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了。”
“户部!”元宝明白了。
他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的纪霈之,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娘娘,我家王爷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唐乐筠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被给纪霈之盖上,“别哭,他会好起来的。你马上找人去趟市场,买些有营养的菜,再烧壶热水,准备泡茶。”
她的动作从容,语气和缓,这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了元宝的信心,他抹了把泪,快步出去了。
唐乐筠在床边坐下,重新摸上纪霈之的脉——没有变好,但也没有更差。
他之所以发病,熬夜应该是主要诱因。
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一定能治好!
唐乐筠给自己打了打气,起身去厨房舀来凉水,在西耳房洗漱一番,换上了居家常服。
搞房间卫生时,齐王带着两个御医来了。
唐乐筠在正房门口迎到他们:“妾身见过齐王殿下。”
“九弟妹免礼。”齐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父皇担心九弟的身子,让我带夏院判和王御医过来看看。”
“感谢父皇,感谢二哥。”唐乐筠朝夏、王二人点点头,“王爷病重,你们来得正好,辛苦了。”
夏院判道:“王妃客气,下官去看看王爷。”
王御医低眉臊眼地拱拱手,随着夏院判往碧纱橱去了。
齐王也跟去看了纪霈之一眼,知道德公公所言非虚,遂放心地回到窗边的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伸开两条长腿,又打了个哈欠,“弟妹精通医术,听说药材也是顶顶好的,怎么没给九弟熬药!”
唐乐筠道:“妾身幼年习武,在辨穴上颇有心得,更擅长针灸,外伤也能应付,但王爷的病我看不了,手头没有合适的方子,药材再好也不敢给王爷乱用。”
“言之有理。”齐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九弟妹也坐,我听德公公说端王府走水了,严重吗!”
唐乐筠坐了大半个屁股,“两个主院都没救了,所以我们回到了这里。”
齐王审视地看看四周,房间陈设简朴,都是普通商贾的用度,“委屈九弟妹了。”
唐乐筠道:“不委屈。在京城开药铺是家父一直以来的梦想。”
齐王想了想:“京城的铺子不便宜,九弟对九弟妹有心了呀。”
他这是明晃晃的试探:一来试探纪霈之对唐乐筠的感情,二来试探纪霈之的财力。
“这是妾身的铺子。原东家是嘉兰人,西南开战后,京城开始闹饥荒,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去了。妾身当时在城外,被叛军包围,便拜托薛三爷找到这家铺子,买了下来。”
唐乐筠根据文契的内容,编了套瞎话,说完她起身朝夏院判迎了几步,“夏院判,我家王爷怎么样了!”
夏院判面色凝重:“王爷年轻,只要好好将养,一定会有所好转。”
“主要是亏空严重。”王御医从太医院医生手里接过一只药匣,“这些是皇上赐给王爷的好药,五百年以上的老参就有两只,王爷身体虚弱,邪不能胜正,此药正合用,娘娘不妨多给王爷补补。”
亏空严重是该补,但应徐徐图之。
如果不说明剂量,这一盒补药于现在的纪霈之来说,就是虎狼之药。
唐乐筠问夏院判:“夏院判也觉得我家王爷应该躲多多进补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夏院判不答,冷冷地看了王御医一眼。
王御医顿时一个激灵,补充道:“娘娘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是说,皇上关心王爷,特地让下官送来这些补药。”
唐乐筠点点头:“原来如此,幸好王御医医术高明,否则我家王爷性命不保了。”
王御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下官惭愧。”
齐王问:“夏院判,端王病情如何,可要开方子!”
夏院判拱手道:“王爷,端王殿下病情复杂,下官医术不精,开不了方子。”
“开不了方子。”齐王若有所思,又问唐乐筠,“九弟平时吃什么药,给他看病的大夫又是哪位!”
唐乐筠道:“我与王爷聚少离多,对这些知之甚少。”
齐王吩咐守在门口的护卫:“你去把伺候他的小厮喊来。”
那护卫出去了,很快就和元宝一起进了门。
元宝道:“启禀王爷,我家王爷用的是江湖游医的方子,姓李。李大夫说,病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内力,能维持几日是几日。”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下来了。
齐王看向夏院判。
夏院判点了点头,“下官虽然不是江湖人,但知道内力可以强健五脏,抵御邪毒,延长生命。”
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齐王有些不耐:“本王想知道,端王还有几日。”
夏院判面露难色:“王爷恕罪,下官医术不精。”
“废物!”齐王冷哼一声,起了身,“弟妹,端王好歹是个王爷,住在药铺不但不成样子,也不安全,我在西城有一处别院,环境清幽,你不妨和九弟住进去,让他好好将养。”
唐乐筠断然拒绝:“多谢齐王美意,端王府都让人烧了,哪里还有清净之地。这里虽在市井,但用药方便,就不折腾了吧。”
“随你。”齐王面色不善,迈步向外走去,“王御医留下,时时照顾,以备不时之需。”
“啊”王御医赶紧跟了两步,“王爷,下官还有病人等着呐。”
齐王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没有你,太医院就不瞧病了吗!”
王御医白了脸,“是,下官领命。”
……
送走齐王和夏院判,王御医和唐乐筠一起回到了起居室。
唐乐筠在太师椅上落了座,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王御医想做什么看着我,还是看着我家王爷!”
王御医面露惧色。
他在医术上确实不服唐乐筠,但在杀人这件事上不如纪霈之的一根小手指头。
齐王让他看着纪霈之,等同于要他的命。
想起永宁帝突如其来的病,又想起半夜烧起的大火。
他到底下定了决心,颤颤巍巍地说道:“娘娘,下官不敢,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补药的确是皇上赐下来的,非是下官本意。”
唐乐筠道:“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王御医道:“下官这就出去,关于王爷的病情,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第125章
有些事不落到自己头上,就总觉得是笑谈,大放厥词,肆无忌惮。
不巧碰到了,便心中惶惶,手足无措。
王御医就是这样的人。
他惴惴不安地退出上房,回到自家马车里枯坐了一会儿,怕被某些监视端王的人看到他擅离职守,又赶紧回到了一进院,从田老爷子的屋外搬来一把交椅,在水缸旁坐下,百无聊赖地观察着缸里长势旺盛的睡莲。
元宝见他识趣,放心地进了厨房,对唐乐筠说道:“那老小子规规矩矩,没有耍花样的意思,小的想请娘娘辛苦一下,再帮王爷行一回功。”
唐乐筠卸掉老母鸡的内脏,又熟练地把鸡翅和鸡腿拆了下来,“你家王爷吃过药了,他现在睡得安稳,不宜打扰。”
“又是清补丹”元宝不乐意了,“娘娘,李神医说过……”
唐乐筠打断了他的话:“李神医管不着我,即便他撂了挑子,你家王爷也还有我接着。”
元宝瞪大了眼睛:“你……”
唐乐筠把鸡腿往菜板上一摔,“我怎么要不是你家王爷在宫里吃了我的药,他可能活不到现在,你凭什么质疑我!”
“……”元宝迟疑片刻,“我家王爷带了李神医的回春丹。”
唐乐筠从腰带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拔出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塞回腰带里,“这一粒我留下,里面还有五粒。”
瓷瓶的大小和后世的鼻烟壶不相上下,只能装六粒药丸。
这说明纪霈之吃的确实唐乐筠的清补丹。
元宝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奴才,也感觉到了心寒。
唐乐筠翻到纪霈之的小瓷瓶时,也曾害怕自己的清补丹就在其中,所以当她发现里面没有自己的药时,心情极好。
换位思考,她能体量元宝的失落感。
她问道:“元宝,你家主子中毒多久了!”
元宝答道:“八岁中毒,十几年了吧。”
“那你觉得,是他了解他的身体,还是你更了解!”
“……他。”
“那么,我认为,他在明知道我会给他准备药的情况下,仍带上了这只瓶子,这说明他在意你的感受,你说呢!”
“唔……”
元宝脸上又有了喜色,解释道:“娘娘,小人没那个意思,小人只是……”
唐乐筠道:“我明白,你只是为了王爷好。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药更对症,这一点毋庸置疑。另外,我还需要李神医的名头打掩护,希望元宝能对此事守口如瓶。”
元宝重重点头,“娘娘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在灶坑前坐下,往火里塞了根木柴,心想,娘娘不笨,而且颇有手段,也许,她做皇帝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
纪霈之睡到了一更时分,醒来时,唐乐筠正盘膝坐在碧纱橱的角落里练功。
窗户开着,夜风吹了进来,烛火大幅度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明亮时,她像仙女,眉目如画,清丽婉约;晦暗时,她像妖女,气质神秘,杀气十足。
十六岁的姑娘,却有着二十六的精明,三十六的练达,和四十六的武功造诣。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她
纪霈之思索着,视线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唐乐筠的脸上。
唐乐筠行了个小周天,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黑眸——他的眸色深沉,复杂难懂,每每对视总让人有种心旌摇动之感。
她也不例外,心脏一定会不规则地跳动两下才平稳下来。
纪霈之完全没有被人抓到现行的紧张感,他继续注视唐乐筠,问道:“谁来了,他们怎么说的!”
唐乐筠道:“齐王,夏院判,还有王文宏御医。王御医被齐王留了下来,就在外院等王爷的消息呢。”
纪霈之闭上眼睛:“我现在情况如何!”
唐乐筠起了身,穿上鞋子,去八仙桌旁给他倒了杯热水,“我给你喂了一粒清补丹,略有好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叫他进来。”纪霈之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未能如愿,颓然地躺了回去,“水先放着,你帮我叫元宝。”
无聊的自尊心。
唐乐筠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把水放到床头的小几上,喊道:“元宝,王爷醒了,你顺便把王御医请进来。”
她声音不小,纪霈之被震得脑瓜仁儿疼,不满地皱起眉头:“没规矩!”
唐乐筠挑眉笑道:“我以为,王爷才是最不讲规矩的人!”
她笑起来比不笑美三分,唇角上翘,贝齿整齐洁白,灵性十足。
纪霈之晃了晃神,哑然失笑,转过脸,不再看她。
唐乐筠便也罢了,转身在八仙桌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王御医诚惶诚恐地进来了,拱手道:“下官拜见王爷。”
纪霈之没有看他,“你说说,齐王留你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死,还是你能解我的毒!”
王御医哆嗦一下,直接跪了:“下官医技浅薄,治不好王爷的病,请王爷治罪。”
纪霈之道:“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治不好我的病!”
王御医垂头思谋了好一会儿,“王爷昏厥时下官看过了。下官以为,王爷久病,脉象该是沉微细弱,然则实际情况截然相反,此乃逆证,最不易医治……但王爷身份贵重,洪福齐天,必定转危为安……”
说到这里,他擦了把汗,目露迷茫之色,显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了。
纪霈之道:“王文宏,老家葵州,两间药铺,四百亩良田,一妻二子一女,另有外室女二十三岁,生庶出子女一对。”
王御医顿时骇然,“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王爷饶命,下官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违逆王爷半点儿。”
纪霈之森然说道:“记得你的话,否则屠你全族,滚吧。”
王御医不敢耽搁,一个屁没放,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唐乐筠去厨房取来一碗鸡汤粥和一小碟放了酱的黄瓜条。
回来时,纪霈之已经坐起来了,元宝正伺候他漱口。
她把托盘放到八仙桌上,找来炕几,用湿抹布擦一擦,就把一饭一菜端到了纪霈之面前。
粳米白,蔬菜翠,还有一丝丝淡黄色的鸡肉条,瞧着就有食欲。
纪霈之先捏着黄瓜咬了一口,口感清脆,汁水充盈,黄瓜独有的香气浓郁,再加上大酱的咸咸的豆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好吃!
他心想,这就是活着的意义之一了吧。
两小块黄瓜下肚,纪霈之拿起勺子,目光也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站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白色葫芦形的小插瓶,里面插了几根狗尾巴草,还有一株名不见经传的紫色小野花。
她和她真的不一样。
或者说,她和大多数女子都不一样。
纪霈之欣慰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米粒有嚼劲,蔬菜熟了,味道却不减,混合着一点点鸡肉香,层次丰富,可谓色香味俱全。
他喜欢这样的家常饭菜,也喜欢这样的氛围,闲适,松弛。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阿谀奉承,没有互相防备,更没有你侬我侬、至死不渝的爱慕。
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纪霈之一边吃,一边如此想道。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唐乐筠把剪下来的草梗扔到竹编的垃圾桶里,往外迎了两步,“白管家来了。”
元宝抢在了前面:“娘娘,小的去就成。”
“对啊,我现在是真娘娘,要记得规矩,啧……”唐乐筠小声嘀咕一句,忽然想起了纪霈之,回头问道,“王爷要添饭吗!”
纪霈之把碗往前一推,“黄瓜和饭都要。”
最让厨子高兴的事,是食客的真心喜欢,且一吃再吃。
唐乐筠也不例外,她拿上碗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出了门。
纪霈之莞尔。
白管家同唐乐筠打完招呼,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神情愉悦的端王。
他很少在纪霈之脸上看到如此自在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松,拱手笑问:“王爷,身体好些了吗!”
纪霈之道:“好多了,王府怎样了,我送王妃的树根拿出来了吗!”
白管家没想到他问的第一桩居然是树根,心里极为惊讶,但脸上却没有带出来,禀报道:“王爷放心,已经放在药铺里了。府里的火灭了,下人全部发卖,重要财物送到了别院。另外,薛三爷回来了,人在莳花院,听说王爷病重,本想立刻赶过来,但被小人劝住了。”
他没说为什么劝住了,但懂的都懂——这里地方狭窄,各方耳目众多,薛三爷身份敏感,不好随便出入。
纪霈之道:“你辛苦了,我这里不用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白管家犹豫片刻,到底问道:“王爷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纪霈之道:“没有。”
没有就是住在药铺里了。
白管家看看碧纱橱内外,干净整洁,什么都不缺,遂拱手道:“小人告退。”
唐乐筠带着饭菜了门,“白管家吃晚饭了吗,锅里还有剩的,你要不要垫一口!”
白管家看向纪霈之,见后者微微颔首,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娘娘,小人正饿着呐。”
白管家出去了。
唐乐筠把托盘放到炕几上,随即捏起一块黄瓜,蘸了点酱,“这是我家园子种的,刚摘下来,特别新鲜。”
纪霈之盯着她的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声音,“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呢,您快尝尝,看看合不合您口味!”
唐乐筠见他看得入神,奇道:“王爷想要我手里这一块!”
“不,不用。”纪霈之往后靠了靠,“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唐乐筠对他的往事不感兴趣,“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园子里还有,不够我再去摘。”
她的咀嚼声清脆,毫无矜持之意。
由此可见,她所说的一见倾心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话。
纪霈之想笑,还有点失望,但看她吃得香甜,索性什么都不想了,也抓起一块大嚼特嚼起来。
第126章
吃完晚饭,纪霈之进了西耳房。
房间不大,东南角和西南角放了两只炭盆。
西墙边上放着一个挂衣服的长木架子。
中间是两只半人高的大木桶,一只棕红色,一只靛蓝色,
热水在棕红色的大木桶里蒸腾着。
蓝色桶是空的,桶下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孔洞,与地面上一尺宽的水槽相连接,显然是出水口。
元宝见他好奇,便介绍道:“娘娘说,澡桶是公用的,所以大家都站着洗,用瓢或盆往身上冲,如果王爷站累了,可以坐在那只黄色的小圆凳上。”
还挺讲究!
纪霈之笑着摇摇头,这小丫头!
……
回到东次间时,唐乐筠窝在太师椅上睡着了,一只手拄着下巴,呼吸平稳,而且绵长。
纪霈之正要嘱咐元宝动作轻一点,就见她坐了起来,目光一扫,便精准地锁定了他和元宝的位置。
太警惕了!
比起当年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不早了。”唐乐筠打了个呵欠,“我们练功吧。”
纪霈之道:“不急,你先去洗洗,我等你。”
这话太暧昧了。
唐乐筠在末世时看过不少言情文,对“洗洗”和“等”都很敏感。
她脸上一热,扭头就出了门。
纪霈之有点讶异,暗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
一盆温热的水冲下来,唐乐筠精神了几分,用精神力屏蔽掉纪霈之不经意造成的影响,开始专心洗头洗脸。
盏茶的功夫后,她穿上衣服,把蓝桶冲洗干净,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京城的夜晚静谧。
屋顶上有节奏的呼吸声,和葫芦溪潺潺的水声一同入耳。
那是纪霈之的暗卫。
虽然自由被限制,但至少不用为安全焦虑了。
无论如何,有个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都是件幸运的事。
唐乐筠捋顺长发,用力地甩甩发梢上的水,目光不经意地看向了夜空。
满天星斗,银河璀璨。
真美!
唐乐筠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妈妈说的对,还是活着好,不但有美食、美景,还有……美男。
想起纪霈之,她不再耽搁时间,笑眯眯地进了屋。
纪霈之正坐在她的插瓶前发呆,听见脚步声,他立刻看了过去。
少女穿着月白色短褐,腰间扎一条姜黄色腰带,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乌发从一侧肩头捋过来,搭在胸脯上方,衬得脖颈修长洁白。
纪霈之的喉结不受控制地耸动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了狗尾巴草上,“关于你弟弟他们,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乐筠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王爷,我们会连累他们吗!”
纪霈之道:“如果你想一直藏着他们,日后可能会有连累。”
他越在意的东西,敌人就越在意。
反之也成立。
唐乐筠道:“明白了,那明天就让他们回来吧。”
纪霈之起身朝碧纱橱走了过去,“他们正在生云镇收拾老宅,过几日,你去接他们回来,顺便小住一天。”
他们是生云镇人,回家名正言顺。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有计划的出行,而非纪霈之有意安排。
唐乐筠心服口服,“王爷英明。”
“这不算什么,多动动脑子就有了。”纪霈之盘膝坐在大床中间,“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唐乐筠道:“学医,解毒。”
纪霈之沉默片刻,“也许……你该在朝局上多下些功夫。”
他这一次晕倒,固然有表演的成分,但稍一放松就能彻底昏死过去,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破败到苟延残喘的地步了。
唐乐筠道:“我母亲说过,祝由术其实是一种极强的心理暗示,乐观的心态对身体有正向的引导,悲观的心态,对身体和意志则有不同程度的摧残。纪长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
长生,是师父给他起的字,除了薛家人,再无其他人叫过。
唐乐筠的声音清脆、婉转,叫他的名字格外好听。
纪霈之深深地看着她,“我师父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为什么!”
唐乐筠镇定自若地走了过来,“没有为什么。人生除死无大事,如果你已经不惧生死,又何必在我的动机上纠缠呢!”
纪霈之淡淡一笑,“口才不错,你说服我了。”
唐乐筠踢掉鞋子,上了床,在他身后坐下,双手结印,调动木系异能,按在他的后心上……
待一个大周天循环结束,由于异能消耗太大,她再次尝到了身体被掏空的恐怖滋味,困倦和极致的疲累一起袭来,意志力瞬间瓦解,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就在纪霈之的身后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咕咚”声吓了纪霈之一跳,他顾不得回味行功后的轻松和充盈感,赶紧回头查看,见唐乐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人事不省,心头登时一紧。
“王妃!王妃!你醒醒!”
昏昏欲睡的元宝被他吓醒了,赶紧跑了过来,“主子,娘娘怎么啦!”
纪霈之道:“快去找李神医!”
元宝转身要跑,忽然想起唐乐筠在厨房时跟他说过的话,问道:“娘娘是不是睡着了应付完刺客,她至少有一天一宿没睡了吧。”
关心则乱。
元宝一说,纪霈之就明白了。
他伸出食指在唐乐筠的鼻尖处探了探——鼻息湿热,均匀。
确实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
元宝问:“王爷,怎么办!”
唐乐筠在西次间准备好了被褥,她应该过去睡的。
纪霈之迟疑着。
他过去住,就要重新换床品,麻烦;如果抱唐乐筠过去,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
不然让元宝……
算了,他年纪再小也是男子,让他抱成何体统!
纪霈之道:“你去把她的枕头和被子拿过来。”
他们是夫妻,怕什么!
元宝眨了眨眼,到底出了门。
……
唐乐筠不偏不倚,恰好躺在中间的位置上。
纪霈之想挪一下,伸手试试,又怕把她折腾醒了,便不动了。
等元宝拿来枕头,他托着她的脸把脑袋抬起来,将枕头垫了进去。
盖好被子,纪霈之在边缘躺下来,闭上眼,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会见周公。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床上从来没有过第二个人。
浅浅的呼吸声,让纪霈之感到了困扰,时不时地就想看她一看。
精致的眉眼,殷红的唇,乌黑的发……直到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唐乐筠被痒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一条长臂压在她的锁骨下,一张因为瘦而立体过度的俊脸,此刻距离她的侧脸不足半尺。
鼻息吹着她的浮动的长发,在她的脸颊上鼻尖上一扫一扫的。
这是什么情况
唐乐筠小脸一热,赶紧摸了摸衣服,上衣在,裤子也在,与裤子同在的还有纪霈之的大长腿,沉甸甸地搭在她的小腿上。
她想起昨晚的事了,错在她,又不在她,没什么好检讨的。
而且没发生什么,就不必矫情了吧。
唐乐筠做好心理建设,淡定地把纪霈之的胳膊扔了下去。
纪霈之还在做梦,梦到他抱着唐乐筠正要圆房,薛焕忽然闯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色俱厉地警告他破坏童子身的代价。
就在他要据理力争时,他感觉他的腿被不客气地踢开了,这种被碰触的感觉格外的真实。
十年如一日的警惕让他睁开了眼睛,恰好与唐乐筠的清澈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二人都吓了一跳,各自别过脸,一个看床帏,一个看白墙。
旋即双双坐了起来。
唐乐筠道:“不好意思,我太疲劳了,没撑住。”
纪霈之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没什么,你我是夫妻,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嗯……”
他在解释他为什么不碰她,但因为不好意思,便只说一半,让唐乐筠自行体会。
唐乐筠红了脸:“我是大夫,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是大夫,不但能看陌生男子的身体,还能知道男子能不能行房
纪霈之心里发堵,故意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唐乐筠道:“当然是你身体状态不行。”
这个“不行”太刺耳了。
纪霈之认真地解释道:“不是我身体状态不行,而是我学的功法有限制,只有在童子身时内力最充盈。”
唐乐筠点点头,同情地看着他:“那就是你的功法不行。”
纪霈之:“……”
唐乐筠见他神色黯然,安慰道:“没关系,我可以……”
纪霈之问:“你可以什么!”
唐乐筠不答,右手一按床板,身体从纪霈之上方飘然而过,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她的两只布拖鞋上。
“没什么,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
“说什么!”
“功法的事。”
唐乐筠逃也似的出了门。
她本想说,自己可以教他新的功法,但考虑到刚刚的语境,又咽了回去——她才十六,年纪还小,身体还没发育好呐,不着急做床上那点事。
元宝进来了,狐疑地看着门外,又看看纪霈之,问道:“王爷,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纪霈之重新躺了回去,“暂时死不了了。”
唐乐筠的能力确实可怕,明明只是练功,但他的身体状态至少回到了与大弘谈判前的水平。
假以时日……
打住!
纪霈之讨厌如果和假设,闭上眼睛,把心思重新放到唐乐筠说的话上。
唐乐筠搞了个自化门,对外宣称有师父,但又自立门派。
白管家查过,江湖上没有“自化门”这个门派,她的师父大概也是子虚乌有。
那么,
是不是可以推断,唐乐筠根据自身的能力自创了一套功法呢
这件事很可能是事实。
若果然如此,换一套功法未尝不可。
纪霈之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王爷。”白管家敲了敲门,“瑞王的马车朝药铺来了,与他同行的是高院使。”
第127章
瑞王探望纪霈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他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
但凡病情有所好转,圣旨就要接,户部必须管。
纪霈之对此心知肚明。
他对元宝说道:“你去把枯荣丸找来。”
元宝退了一步:“主子,李神医说过,枯荣丸于身体有大害,轻易不能吃。”
白管家出了个主意:“不如马上离开这里,瑞王来就说王爷求医问药去了。”
纪霈之摇摇头,一旦遁走,之前的努力就付诸流水了。
他固然可以揭竿而起,给唐乐筠杀出一个天下,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即便日后可以创造一个盛世,也会留下千古骂名。
“我来了。”厨房门轻响一声,院子里传来了轻且快的脚步声……
唐乐筠进了屋子,“我有办法。”
纪霈之问:“你待如何!”
唐乐筠道:“我研究出一款新药,名叫东风无力,和软筋散药性大致相同,但更霸道也更隐蔽。”
白管家问:“娘娘,对身体有伤害吗!”
唐乐筠想了想:“主要是降低心跳的频次,压制内力输出,有危害。但只要有我在,就能及时恢复功力,问题不大。”
白管家提醒道:“高院使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肯定熟悉软筋散。”
纪霈之道:“我中毒是事实,即便略有好转,也改变不了身体破败不堪的事实。另外,高院使擅长钻营,精通人情世故,医术在夏院判之下。他先入为主,大抵不会多想,退一步讲,他就算怀疑,也不会嚷嚷出去。毕竟……他怕死。”
他语气淡淡的,说最后三个字时语速缓慢,就像缓缓出鞘的利刃,稍微碰一碰,便鲜血淋漓。
唐乐筠道:“我去拿药。”
她转身出门,去了西耳房。
药在衣架的横杆里——拳头粗的樟木被田家荣掏出一段不到一尺的空膛,小药瓶一只只塞在里面,堵头处用同一根木头塞住,即便仔细看,也只会以为那是一段装饰。
唐乐筠拿着小瓷瓶回来,打开腊封的瓶口,在手心倒上半个小指甲盖的灰黑色粉末,“这些就够了。”
纪霈之看向她:“化水,还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唐乐筠忽然凑近了自己,殷红的唇微微噘起:“噗……”
一股烟扑面而来,纪霈之下意识地闭息,但眼睛和嘴巴还是慢了半拍。
唐乐筠:“一,二,三,四……”
纪霈之莫名其妙:“你觉得这一点点能迷倒我!”
唐乐筠也看着他,顺便用上一点儿精神力,“十二,十三,十四……”
她并非想让纪霈之睡觉,而是怕纪霈之不经意地运功抵抗,一旦如此,这些药就不够用了。
这么快的吗
纪霈之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有了胜负欲,“十五,十六,十七……”
瑞王很快就到,两口子居然你瞧我我瞧你地一起数上数了。
白管家和元宝都觉得儿戏,不由面面相觑。
“五一,五二……”纪霈之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唐乐筠笑眯眯地给元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纪霈之枕上枕头,对焦急的白管家解释道:“王爷身体不好,这是最小的剂量。而且,药效原本没有那么猛,王爷体虚,效果才显著了些。”
“娘娘费心了。”白管家松一口气,“麻烦娘娘,再把把脉吧。”
“好。”唐乐筠在纪霈之身边坐下来,单手叩在寸关尺上——因为有内力压制毒性,他的脉搏已比昨天缓慢些许,加之药粉作用于大脑,对应的病态就可以显著地呈现出来了。
……
一炷香的功夫后,瑞王在高院使和唐乐筠的陪同下进了东次间。
瑞王直接走到病榻前,轻声唤道:“九弟,九弟!”
“东风无力”可以压制心跳,并不催眠。
纪霈之被叫醒了,但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默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四肢酸软,要拼尽全力才能动弹一点点——唐乐筠的药量果然恰到好处。
他睁开眼,说道:“放心,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晨光透过蓝色帷幔打在他的半边脸上,白里透着青,唇色极浅,胡茬长了,形成不甚明显的“八”字型,与散落在唇边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既邋遢,又颓废。
瑞王正色道:“当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九弟救了那么多老百姓,是我大炎的功臣,想来阎王不会轻易收你。”
纪霈之懒得看他这副虚伪的样子,重新闭上眼睛,“世上若真有因果,那老畜生不会活到现在,你我亦不会在世间苟活。”
他声音微弱,不仔细听便听不清楚。
但瑞王还是回头看了眼立在窗前的高院使,后者正在跟唐乐筠说话。
瑞王放了心,在长随搬来的交椅上坐下,说道:“‘俯仰天地间,浩然无所愧’,我不会自责,九弟也不必自苦。”
纪霈之“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瑞王修养极好,把他的手臂从被子里拉出来,让开椅子给高院使,“有劳高大人。”
“王爷客气。”高院使拱拱手,又对纪霈之说道,“王爷,下官为您诊治一二。”
纪霈之还是不语,他平躺着,胸口的起伏很小,仿佛死了一般。
高院使摸上他的脉,片刻后,对唐乐筠说道:“娘娘,下官来之前听夏院判说过,王爷乃是逆脉,今日却不然,为何!”
唐乐筠道:“昨晚我给王爷熬了大泽墨兰根和寒魄做为君药的解毒汤,辅以百合、刺五加等药宁心静气,王爷睡了一整宿,状况略有好转。”
“不妥。”高院使摇摇头,“不对症,不对症。”
瑞王问:“更糟了吗!”
“那倒没有。”高院使道,“这两种药怎能放在一起用呢,大泽墨蓝根和寒魄都是解热毒的药物,本质冰寒,如果不对症,就会抑制王爷的神功。打破平衡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找不到解毒钥匙,娘娘切不可轻易尝试。”
唐乐筠脸上的笑意淡了,“多谢高院使指教。”
“此乃下官本分,娘娘不必客气。”高院使起了身,去八仙桌上写方子去了。
瑞王道:“九弟妹,九弟的病已有十数载,不好根除,切不可鲁莽行事啊。”
唐乐筠福了福。
瑞王继续苦口婆心:“我知道,九弟妹在医道上颇有天赋,擅长外伤和针灸,但九弟病情复杂,请九弟妹一定慎重。”
“是。”唐乐筠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五哥稍坐,我去泡茶。”
“不必麻烦。”瑞王回到床榻旁,“九弟,昨日大苍攻占我闾州,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兵部正在商讨增援一事,你好好养病,我回去了。”
纪霈之说道:“别忘了,你我之间有过约定。”
瑞王一滞:“九弟,现在不是时候,你明白的。”
纪霈之的声音大了许多:“等你们杀了我,时机就到了,是吗!”
高院使吓一大跳,扔下毛笔,立刻和小徒弟退了出去。
瑞王面色阴沉,右拳紧握:“九弟一向英明神武,这世间无人能杀,难道不是吗!”
纪霈之定定地看着他,“无论是谁,杀我都要付出代价,蓝贱人就是榜样。”
瑞王的袖子抖了一下。
他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你放心养病,我向来一言九鼎。”
纪霈之道:“你也放心,只要我不想死,就一定死不了。”
瑞王拂袖而去。
唐乐筠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转弯处,对白管家说道:“权利是个好东西,不但让好人变坏,还能给坏人洗白。”
白管家赞成她的话:“如果不争储,瑞王确实是好人,勤政爱民,对王爷也算兄友弟恭。”
唐乐筠点点头:“人性禁不起考验,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二人返回东次间。
唐乐筠上了床,“高院使也没那么糟,判断基本准确。所以,我们赶紧行功吧。”
软筋散类的毒药没有解药,时间一过,自动恢复正常,东风无力也是一样。
纪霈之挣扎着抬起头,正要让元宝扶他起来,就见唐乐筠长臂一伸,自己便飘飘忽忽地坐了起来。
他想起了唐乐筠的功法,遂问道:“你的功法是怎样的!”
唐乐筠被他提醒了。
她辅助他行功数次,对他的功法和功力有所了解——与她的行功路线相比,他的略有瑕疵,效率便低了一些。
李神医之所以要求他保持童子身,是因为内力可以“阳”化,可以更好的与邪毒抗衡。
如果改练她的功法,积聚内力的效率提高,足可以弥补因为破身而损失的那部分精阳。
呸,什么圆房。
圆房这件事她暂时不会考虑,但通过提高内力,加强对邪毒的对抗,无疑有百利而无一害。
唐乐筠道:“王爷现在能主动行功吗!”
纪霈之动了动双手,绵软无力,内力细弱,积聚困难,遂道:“有点勉强。”
唐乐筠道:“如果王爷想改练功法,现在是个时机。你放弃主导意志,服从我的指引,被动行一个大周天,可以试试效果。”
白管家壮着胆子劝道:“娘娘,王爷练了这么多年功法,只怕很难更改,太冒险了。”
元宝也道:“行功已是自然而然的事,一旦强行改变,只怕会走火入魔,请娘娘三思。”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唐乐筠对自己的手段有信心。
她把纪霈之的身子扳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王爷想试试吗!”
纪霈之感觉现在的自己像只布偶,唐乐筠想让他怎样他就得怎样,心中不免羞恼,说道:“不想。”
“哦……”唐乐筠有些失望,撇撇嘴,把他再次面向白管家,“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这还差不多。
纪霈之自觉保住了面子,心里却怅然若失。
他想,唐乐筠如此年轻,便有与大高手抗衡的实力,说明功法足够优秀,他应该见识一下的。
好可惜……
第128章
唐乐筠扶住纪霈之,“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
纪霈之略一点头,开始凝神蓄力……
东风无力是软筋散的进阶版,唐乐筠的得意之作,药性霸道,尽管只吸进去一点点,但内力完全涣散,气若游丝,很难积聚。
他将一试探,便知自己不知深浅,自讨苦吃了!
……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纪霈之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但早该给出的信号迟迟不来。
白管家担忧地叫了唐乐筠一声:“娘娘……”
唐乐筠心里清楚,纪霈之的情况特殊,医典里找不到先例,药性对他身体的破坏力无法全面预估,所以该干预的时候,必须主动干预。
她说道:“王爷,我记得你的运功路径,我来帮你,如何!”
纪霈之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五脏六腑的隐痛感,知道再不解毒必然要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机会属实难得,他很想见识一下唐乐筠的功法。
只不过……
出尔反尔不是他的风格。
纪霈之纠结片刻,自尊心再次占了上风,遂点了点头。
齐王和瑞王来过了,老畜生疑心重,一定会陆续派人过来,他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
唐乐筠让元宝扶住纪霈之,双手抵住其后心,“王爷不要抵抗,顺应我的力量。”
一股热流涌入,心脏处顿时熨帖无比。
纪霈之精神一振,赶紧催动细小的内力跟了上去……
木系异能就像一股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从地底流出后,不断汇聚地表的涓涓细流,逐渐加粗加大……
纪霈之的功力之所以深厚,原因有两个,一是有外援,非他自己之功,二是他天赋奇绝,在内行高手的帮助下,他的奇经八脉是打通的,效率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当木系异能从任脉出来,冲进督脉时,唐乐筠犹豫了一秒,随后便下定了决心——人在她手上,当然是她说了算——他的命关乎她的命,岂能全凭他做主!
她果断改变纪霈之的运功路径,让异能带着内力冲进大脑,转一圈,再下行入肾。
督脉总一身阳经,这样一改便足可以冲破童子身的束缚了。
……
木系异能一入脑,纪霈之就懵了一下,但头部的熨帖感瞬间抚平了紧张的神经。
他不敢思考,专心配合。
待内力巡行完整个督脉,他感觉到了新功法带来的好处——他的头脑更清晰了,内力运行更加顺畅,每一条经脉都亢奋了起来,东风无力带来的压制被破除,肌肉瞬间充满了力量。
……
运行完一个大周天,东风无力的毒彻底解了,唐乐筠撤了出去。
纪霈之不敢间断,趁着肌体的记忆清晰,他决定按照她的路线再行一遍。
这一次,没有了热流的参与,两种功法的差距更加明显了。
他必须承认,尽管改动不大,但速度就是变快了,精力也更充沛了。
行完第二轮,纪霈之把新功法默记两遍,确定不会遗忘,这才睁开了眼睛。
元宝听到床上的悉索声,立刻赶了过来:“王爷,您感觉怎么样!”
纪霈之精神抖擞地下了床,“神清气爽。”
元宝高兴极了,先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快步往外走,“小的去给王爷准备午膳。”
纪霈之喝完茶就出了门,穿过院心,到了一进院。
药铺的后门开着,唐乐筠正在同客人说话。
“头晕吗,耳鸣吗!”
“二者都有,但不严重。”
“记东西怎么样!”
“记不住,有时还失眠。”
“不要紧,正常现象,孩子年纪小,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我再开两副活血化瘀的药,记得按时服用。”
“麻烦娘娘了!”
一个声音清脆,一个声音厚重,从毕恭毕敬的态度上看,大抵是蔡家人。
蔡家,镇北侯府。
纪霈之在门洞里踱着步子,握住这两家,就能握住大炎近三成的军事力量。
但这两家都不喜欢站队,贸然接触,未必能争取到支援。
如果不以结盟为目的呢
只求在他占上风后,这两家所掌控的军事力量不会向齐王和瑞王倾斜……
他点了点头,蔡家人能在兵部屹立不倒,靠的是姻亲故旧,靠的是好人缘。
唐乐筠救了他家嫡子,这样的恩情可能买不来联手谋反,但换一个冷眼旁观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他的处境也不算太糟。
夺宫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但有三方面掣肘:他身体不好,难以为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玄衣卫和御林卫,前者在瑞王手里,后者在齐王手里。
还有拱卫京城近郊的禁军,二王各有控制,他一穷二白。
真的没有办法吗
似乎也不尽然!
纪霈之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只要他想,拿下这些人不成问题。
似乎可以一试
“王爷在想什么”唐乐筠站在后门门口,脸上带了一丝歉意,“擅自做主,对不住了。”
纪霈之走出门洞,故意板了脸:“你好大的胆子。”
元宝愕然,看看纪霈之,又看看唐乐筠,用手捂住嘴巴,退到了门洞里。
纪霈之一来劲,唐乐筠也不高兴了。
她垮了脸,淡淡道:“还行吧,我的胆子一向不小。如果王爷觉得不好,把它忘了就是。”
纪霈之:“……”
玩笑开大了,这要如何是好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元宝,后者垂着头,生怕连累了他,再看向唐乐筠,她也在看着他。
唐乐筠是什么人,精神力异能者,一打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
你也有今天!
她想起纪霈之在书里的人设,“噗嗤”一声笑了,说道:“王爷练了那么多年内功,想必是识货的,平心而论,你觉得哪个更好!”
这丫头给他搭梯子呢,聪明!
纪霈之赶紧就坡下驴,正色道:“果然是王妃的更好,我已巩固了一遍,再不能忘。”
元宝骇然。
他真没想到,唐乐筠先斩后奏,竟然直接替王爷做了决定,换了功法,而王爷不但没生气,还做了保证。
她的功法真有那么好吗
唐乐筠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铺子大门口有了动静,她扬了扬下巴,示意纪霈之不要露面,转身回去了。
……
“草民见过娘娘。”楚飞远和慕容霖异口同声地说道。
唐乐筠道:“在有间药铺我就是个掌柜,请叫我唐掌柜。”
慕容霖笑道:“唐掌柜平易近人,在下佩服。”
唐乐筠道:“没什么,我只是更喜欢我自己的东西。”
她的话很短,但大有含义。
娘娘是王爷赋予她的,有王爷才有娘娘,有皇上才有王爷,归根结底,她是不是娘娘,只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但唐掌柜就不一样了。
楚飞远拱了拱手,“唐掌柜睿智。”
“过奖了。”唐乐筠看了眼二人手中的匣子,“你们买药,还是……”
慕容霖道:“送礼。”
唐乐筠不明白:“送的什么礼!”
慕容霖道:“我和楚少庄主从南边回来时,与王爷搭伴走了最危险的一段路,今日特来拜谢。”
唐乐筠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你们知道王爷在我这儿!”
慕容霖反问:“王爷在药铺!”
楚飞远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不知道,所以想才通过唐掌柜转交。”
唐乐筠明白了,微微一笑:“感谢的应该是我们,你们这边坐,我去泡茶。”
“唐掌柜不必客气,我们这就走了。”楚飞远把木匣放在柜台上,压低声音说道,“里面有几株草药,解毒效果甚好,望唐掌柜笑纳。”
慕容霖也道:“这是我的,但愿帮得上忙。”
永宁帝连同齐王和瑞王对纪霈之进行了围剿,这二位却在此时送来了支援。
为什么
要不要收
唐乐筠思虑再三,到底说道:“感谢,一定转达!”
二人还礼,道一声告辞,快步离开了药铺。
唐乐筠打开两只木匣子,一只装着雪莲、寒魄、天龙草,另一只则是人参、红炎,还有药王谷的大还魂丹。
每一只匣子都价值不菲。
他们是江湖门派,为何出手这么大方
唐乐筠关上铺门,抱着匣子去了后院。
纪霈之把密报放在烛火上,点燃后扔在笔洗里,看向刚进来的唐乐筠。
唐乐筠把匣子放在八仙桌上,“磨剑山庄和慕容家送了东西过来。”
纪霈之扫了一眼,“品相不错,你不知道该不该收!”
“对。”唐乐筠在他对面坐下,“没想到这么贵重,怕坏了王爷的规矩。”
纪霈之轻笑:“这点东西算什么,收着吧。磨剑山庄经营武器,慕容家经营商队,什么赚钱运什么。光是每年给唐家的东西就不只这些,遑论他们结交的权贵了。”
唐乐筠问:“王爷处境艰难,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纪霈之道:“江湖人讲究广结善缘。素泉山一战,他们想必印象深刻,既然与你相识,没道理不来结交一番,这也是楚家和慕容家在江湖上屹立不倒的主要原因。”
“哦……”唐乐筠把两只匣子抱在怀里,“那——我就笑纳了!”
纪霈之失笑,“笑纳吧。”
唐乐筠起了身,又坐下了,“王爷,闾州怎么办我听说大苍人凶残,一旦他们伤亡惨重,就会用屠城来报复我们。”
书上写,在入冬之前,大苍为动摇大炎军民的信心,连屠三座城池。
如果这条线的剧情不变,这种事迟早都要发生。
纪霈之看了看溶在笔洗里的灰烬,“眼神不错。”
唐乐筠一进门就看到了闾州二字,联想到瑞王的话,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说道:“多谢夸奖。”
还夸奖呢。
元宝有些紧张——他记得端王府的一个丫鬟因此被挖掉了一只眼睛。
纪霈之没有生气的意思,解释道:“大苍第一高手伊格御潜入闾州,以一己之力斩杀数十名哨兵,致使城门大开,我军腹背受敌,闾州沦陷。”
这个剧情书里没有出现过。
唐乐筠道:“有大高手在,看来北军将领有麻烦了。”
纪霈之摇头,“未必,他从闾州出来就失去了踪迹,有迹象表明,他很可能进京了。”
第129章
伊,是大苍皇姓。
伊格御,大苍现任皇帝的小皇叔,行十九,三十九岁。
此人系剑客,凭借一套血影剑法纵横南北,名头响亮,公认的九大剑客之首。
唐乐筠接过元宝送来的茶,小酌了一口,“他进京做什么!”
纪霈之道:“我猜……是为了你。”
“我……”唐乐筠反应了一下,“为了我的剑法!”
纪霈之满意地点点头,“此人好战,在过去的十年间,约战的好手不下百人。你化身蒙面人在京城活动,又以剑法闻名,我怀疑来京城的目的之一便是与你一战。”
唐乐筠道:“那之二呢!”
纪霈之看着她:“你觉得之二是什么!”
之二肯定与两国交战有关。
刺探军情是细作的活儿,伊格御是皇室,更是大高手,身份显赫,无法胜任那种事情。
那么……
唐乐筠隐约有了答案:“他是来杀人的!”
纪霈之问:“杀谁!”
唐乐筠道:“肯定不是为了杀你,所以……有没有可能是齐王和瑞王!”
纪霈之手里转着核桃,目光转向了窗外,“有这种可能。”
唐乐筠问:“王爷打算怎么做!”
纪霈之道:“我在想,如果伊格御来京城的目的与瑞王和齐王无关,我要不要趁机杀了他们。”
唐乐筠:“……”
尽管是那两兄弟先做了初一,纪霈之后做的十五,但他如此冷漠地盘算如何杀死他们,还是让唐乐筠感觉后背发凉。
纪霈之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怎么,你也觉得我心狠手辣,毫无人性!”
唐乐筠滞了一下,“王爷确实心狠手辣,但毫无人性不至于。”
“呵呵~”纪霈之挑眉,“你倒是实诚。”
唐乐筠学着他转核桃的样子动了动手指,“对伙伴有正确的判断,于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
“很好。”纪霈之收敛了笑意,“你对解毒这件事,有多少把握!”
唐乐筠道:“王爷放心,我会倾尽全力。”
纪霈之蹙起了眉头。
他想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答案,李无病陪了他十几年,确实倾尽了全力,但除了回春丹,未建寸功。
唐乐筠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结合之前的讨论,心里很快有了结论——如果他必然死,瑞王就不能死,毕竟,他姓纪,也毕竟,他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有品德的皇位继承人。
她补充道:“不谦虚的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保住你的命。”
纪霈之深深地看着她,“你说得对,我确实心狠手辣,但绝非毫无人性。如果我除掉了他们,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大炎至少要乱三年,三年不长,但死的老百姓将是十万记,百万记。现在我再问你,唐掌柜,你有把握吗!”
唐乐筠心里一颤。
在末世,她打定用雷击提高异能层级的主意时,也曾觉得十拿九稳来着,但结果是来了这里。
她的确想一直活下去,但不能因此绝了别人的路。
思虑再三,她说道:“从现阶段来看,我没什么把握,但王爷吃了我的清补丹,练了我的内功,对未来应该报以希望。”
纪霈之又问:“我还能活多久!”
唐乐筠道:“只要王爷不折腾,至少五年。”
纪霈之失笑:“我师父告诉过我,人定胜天,但这个世界教会了我,必须接受世事无常。”
人定胜天是信念,有了它,生活便充满希望;世事无常是妥协,学会向现实低头,人们才能更长久地活下去。
二者看似矛盾,但它们是纪霈之坚持活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唐乐筠在末世摸爬滚打多年,对这句话的体会可谓深刻。
她说道:“既然如此,王爷有什么折中的法子吗!”
纪霈之摇头:“暂时没有,我们日后再议。”
唐乐筠也看向了窗外,“我听到白管家的声音了。”
她话音将落,纪霈之便听到了大门敞开的声音,“三表哥也到了,我们去迎一迎。”
从素泉山出来后,为迷惑跟踪者,也为了帮纪霈之分担火力,薛焕走了另一条路,顺便办了些事,回来迟了。
“王爷,娘娘。”薛焕瘦了不少,眼中晶莹,像是翻滚着泪花,“表弟,你……无碍吧。”
纪霈之道:“无碍,三表哥放心。”
唐乐筠行了半礼,“三表哥辛苦了。”
薛焕见纪霈之精神头不错,完全没有勉强的意思,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笑道:“娘娘客气,我不过是赶路而已,不辛苦。”
三人回到东次间,元宝重新上了茶。
薛焕道:“奔波多日,就惦记娘娘的这口茶,今日总算喝到了。”
唐乐筠道:“三表哥不妨在寒舍小住几日,我请你喝个够。”
薛焕正要应下,被纪霈之拦住了,“我明日便搬回去了。”
唐乐筠问:“搬去哪里!”
纪霈之道:“五柳街走到头,向东再走二里地。”那是写在薛家名下的,属于他的别院,他在京城时,一般都住在那里。
唐乐筠知道那地方,“离药铺不远,正好方便我……”
纪霈之又道:“你和徒弟们一起搬过去,适当拉开和田家其他人的关系,对他们有好处。”
搬过去。
唐乐筠不大乐意,“王爷家规矩大。”
薛焕奇道:“王爷的家不是娘娘的家吗!”
他说的没错,身处这个时空,就该顺应本土的风土人情。
唐乐筠不情不愿地说道:“三表哥说的是。”
纪霈之脸色微暗,但也没说什么,直接换了话题:“三表哥,事情办妥了吗!”
薛焕道:“暂时解决了,但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战。”
唐乐筠听不懂二人的暗语,见纪霈之没有说明的意思,遂起了身:“你们聊,我去市场买点菜,晚上请三表哥吃饭。”
“这可使不得。”薛焕赶紧站了起来,“娘娘折煞我了。”
纪霈之给白管家使了个眼色。
白管家上前一步,“娘娘,这件事交给小人便是。”
唐乐筠道:“好,我告诉你买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薛焕继续刚刚的话题:“表弟有应对之策吗!”
纪霈之道:“云水县令敢收银子,必然没有掌握到实际人数。既然如此,他要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先让他存着,届时一并算总账。”
薛焕还是有些担忧:“云水县令不是蠢货,七万之众,所费颇多,露馅儿是迟早的事。”
他担心的事,纪霈之也担心,但听到“迟早”二字,他便把自己解脱了出来,“那就等露馅儿再说。”
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
……
第二天晚上,唐乐筠和“卧床不起”的纪霈之住进了薛家别院。
薛家别院三进,有跨院花园一座,伺候的下人都是白管家精挑细选的,安全无虞。
唐乐筠住西次间,和纪霈之对门,唐悦白等人住在外院。
地方陌生,但人基本上是熟悉的。
唐乐筠迅速地适应了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的日子,一心扑在制药和药铺上。
考虑到伊格御行踪不定,纪霈之拒绝了唐乐筠前往生云镇的要求,直接让白管家把人接了回来。
京城治安逐渐好转,唐乐筠在赤焰镖局的学堂续了学费,让师兄弟三人重新拜在崔先生门下。
瑞王亲自担起了户部的重担,他派遣官员南下筹款,并动员京城的商户和权贵们捐款捐物,扩大征兵范围,准备增援西北。
瑞王妃停掉粥铺,接连摆宴,号召贵妇们捐银钱、捐寒衣、捐铺盖等。
纪霈之说,效果还算不错,三次宴会就征集到五千套寒衣,纹银三千两。
唐乐筠也接到了瑞王妃亲手写的帖子,日期是八月初十。
上午,辰正。
唐乐筠在瑞王府门前下了马车,刚要迈步,就听见后面的人喊了声“娘娘”。
来人是唐乐音。
唐乐筠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小女见过娘娘。”唐乐音赶上来,郑重行礼,“恭喜娘娘,终于实至名归了。”
唐乐筠坦然地接受,嘴里却道:“音妹妹不必多礼。”
唐乐音道:“前些日子家里有人感染了风寒,不敢出门,便一直没有拜望。听说王爷病重,如今好些了吗!”
唐乐筠朝迎过来的瑞王府的宋妈妈点点头,说道:“命暂时保住了,人也能下地了。大夫说,王爷的病必须静养,别无他法。”
唐乐音道:“王爷也是可怜人。”
“活在这样的世道,哪个不可怜呢”唐乐筠故作无奈,“听说大苍正在围攻云州,情况如何了!”
“唉……”唐乐音叹息一声,“家父说,云州地势高,易守难攻,守城的压力不大。但北地马上就要进入冬季,粮草跟不上,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一场大雪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唐乐筠附和:“将士们太不容易了,作为大炎的一份子,每个人都该贡献出自己一份力量。”
唐乐音问:“娘娘打算捐多少!”
在书里,唐乐音人微言轻,在宴会上不敢强出头,只捐了五百两,回去后,又找人做了一千套寒衣,由唐锐安出面送去户部。
所以,想多捐要看上位者的上限,想少捐要看下限,绝非想捐多少就捐多少。
唐乐筠道:“听说怡王妃也来了,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
后花园,大花厅前面。
瑞王妃正在和几个贵妇赏花,唐乐筠一到,他们便迎了上来。
瑞王妃分别拉住唐乐筠和唐乐音的手,笑着对其他几位贵妇说道:“都说唐门机关名闻天下,依我看,唐家的女孩也不遑多让。”
唐乐音谦虚道:“娘娘过奖了。”
唐乐筠不太擅长这种应酬,只是笑了笑。
瑞王妃关切地问唐乐筠:“九弟怎样了,身体好些了吗!”
唐乐筠道:“我家王爷底子不好,远不如五哥康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一直忙碌着。”
想起瑞王遇刺,瑞王妃仍然心有余悸,她压着胸口说道:“幸好当时弟妹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唐乐筠道:“吉人自有天相。”
第130章
瑞王家的花匠不错。
菊花品种齐全,各个争奇斗艳。
因着异能的缘故,唐乐筠和植物天然亲近,她与几位贵妇略略寒暄,便带着罗妈妈进了园子,在菊花丛中流连忘返。
罗妈妈问:“娘娘喜欢菊花!”
“喜欢。”唐乐筠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促狭地说道,“但我更喜欢清净。”
瑞王妃在花厅门口,她身边的人始终没有断过,唐乐音一直陪在身边,有意无意地起到了半个主人家的作用。
罗妈妈赞叹:“唐大姑娘真是个伶俐人。”
唐乐筠颔首,女主嘛,各方面肯定不差。
怡王妃来了,瑞王妃率领一干贵妇围了上去。
唐乐筠不再消极怠工,快走几步,尾随在众人之后。
“二婶清减了,大表哥的病好些了吗!”
“就是偏头疼,吃了夏院判开的药,好多了,不然老身还出不来呢!”
“阿弥陀佛,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但愿我们大炎也一样,平安度过此危急。”
“是啊,是啊。”
“一定会的。”
……
一干人簇拥着怡王妃和瑞王妃进了花厅。
花厅里有只矮花架,架子上摆着五盆造型和花型都堪称绝美的名贵菊花。
分别是绿云、绿牡丹、瑶台玉凤,墨菊和紫龙卧雪。
每一盆都开得美轮美奂。
怡王妃也是爱花之人,她挨个欣赏一番,对墨菊和紫龙卧雪大加赞赏,“花型典雅,颜色贵气,都是吉兆呀。瑞王妃这个菊花宴办得很好,咱们妇人也是大炎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即便不能上马杀敌,也得让冲锋陷阵的爷们儿们后顾无忧。”
“二婶说得极是。”
“娘娘说得好。”
“娘娘慈悲心肠。”
……
“慈悲心肠谈不上,但老身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怡王妃在主座上落了座,“老身抛砖引玉,捐银一千两,棉被五百套。”
雷声大雨点小,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两。
不过,并非不能理解。
瑞王已经号召诸位权贵捐过不少了,而且,京城陷入饥荒后,贵妇们一直在赞助瑞王妃的粥铺,过去的几个月米价居高不下,各家各户的日子都不好过,这时候能拿出一千多两不算太少。
唐乐筠冷眼观瞧,发现不少贵妇都松了口气。
怡王妃表了态,其他几位妃迅速跟上,每人捐银八百两,加三百套寒衣。
唐乐筠也不例外。
王妃们捐这么多,其他勋贵就要再减一档,到唐乐音那里,便和书里一样了,依旧是纹银五百两。
瑞王府的管事婆子把各家各户的捐赠上了账,下人们也端上了茶和水果。
贵妇们品尝着茶点,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
唐乐筠和左手边的康王妃话不投机,右手边的贵妇她不认识,遂一心一意地用异能改造水果,改一个吃一个,也算逍遥自在。
“今年粮食丰收,水果大量上市,不像前些日子那么贵了。”康王妃忽然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知道康王妃在和自己说话,也知道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但她这人喜欢动手,不喜欢动嘴,便假装听不见,晾着她。
右边的贵妇看热闹不闲事儿大,提醒道:“端王妃娘娘,康王妃和您说话呢!”
我谢谢你了!
唐乐筠瞥她一眼,努力保持微笑,对康王妃说道:“人们吃东西通常有三个目的,一个是生存所需,一个是满足喜好,最后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能堵住嘴。七嫂,你明白了吗!”
她的重点在最后一句。
康王妃脸颊微微泛红,找补道:“九弟妹不喜欢说话!”
唐乐筠道:“对,我出身江湖,性子直,说话冲,害怕得罪人,索性就不说了。”
她的潜台词是,别惹我,惹我没你的好果子吃。
贵妇们都是千年的狐狸,几乎没有听不出来的,不少人因此打起了眉眼官司。
唐乐筠不苟言笑,康王妃脸面上挂不住,言语间越发讥诮了:“九弟妹会武,懂医,听说还精通外科,若是能去云州,一定能救不少将士的命。”
唐乐筠道:“听说康王府家财万贯、米烂陈仓,怎么只捐八百两呢若是倾囊相授,说不定大炎就粮草充足了呢。”
“你……”康王妃被她怼得张口结舌。
花厅里静了静,所有目光都落到了唐乐筠身上。
唐乐音摇了摇头,大概在示意她谨言慎行。
唐乐筠不为所动,捏起一颗葡萄扔到了嘴里——汁水充盈,葡萄味十足。
“九侄媳妇。”怡王妃招了招手,“坐到老身这儿来。”
唐乐筠起身过去了。
怡王妃仿佛没听见刚刚的争执,开口就换了话题,“我家老大总是偏头疼,御医们为此来了多少回,总是好不彻底。”
她在这里旧事重提,应该是解围的意思。
唐乐筠明白了,这位和怡王的立场高度一致,谁都不得罪,见庙就进,见佛就拜。
力求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唐乐筠点了点头,继续听下文。
怡王妃道:“听说令尊行医多年,我想问问九侄媳妇,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病例。”
“没说过。”唐乐筠又摇了摇头,“御医们怎么说!”
怡王妃叹气,“一般都说中了风邪,还有的说他得了情志上病,但无论哪种都没治好,一有风吹草动就疼起来了。”
瑞王妃道:“二婶莫急,虽然病情反复,但总归不严重,肯定不是什么大病。”
礼王妃道:“秋天风大,有时候迎着吹一吹就痛起来了,倒也寻常。”
康王妃也道:“二婶,我这边有个大夫,虽然一直在民间,但医术不错,见多识广,您要不要见见!”
怡王妃笑道:“好啊,你把地址给老身,老身派人去寻一寻,问一问。”
……
众贵妇又七嘴八舌地安慰怡王妃。
唐乐筠乐得轻松,安安静静地在医典里搜寻相关病历。
怡王妃来瑞王府的唯二目的,就是顺便问诊于唐乐筠,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九侄媳妇怎么看!”
唐乐筠道:“二婶,没有望闻问切,大夫直接下结论是不负责任的。”
怡王妃道:“我们随便聊聊,九侄媳妇不必有负担。”
“那好吧。”唐乐筠道,“我问二婶几个问题。第一个,大表哥除了偏头疼,还有其他症状吗!”
“没有,就是头疼,而且不甚严重。”
“就是头疼。”唐乐筠低低地重复一遍,又问,“有没有紧张、睡眠不好、受凉等因素!”
怡王妃思索片刻,“你说的不错,这些原因好像都有。”
唐乐筠有信心了,“出现过怕光的情况吗看东西会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看不完整。”
怡王妃的瞳孔放大了一下,嘴里却道:“没听说这种情况。九侄媳妇见过这样的病人吗!”
唐乐筠了然一笑,“对,如果有以上情况,基本上可以考虑患者有先天性疾病。”
先天!
众人面面相觑。
怡王妃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唐乐筠补充了一句,“不算严重的先天性疾病。”
用现代医学讲,叫卵圆孔未闭。
康王妃左右看看,见缝插针地问道:“据我所知,有间药铺以卖药为主,九弟妹开店不足半年,见过的病人有限,这个结论如何得出来的呢!”
唐乐筠笑着看向她:“当然是和二婶随便聊,聊出来的。”
康王妃再次哑口无言。
瑞王妃打岔道:“既然是随便聊聊,那就不是真的了,二婶不必担忧。”
怡王妃僵硬地笑了笑,“是啊,不担心,毕竟症状不全一样。”
唐乐筠心道,是不是一样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不承认最好,毕竟这个病需要手术,她也无能为力。
……
巳时过半宴会就散了——还在蓝皇后的孝期,能聚在一起喝喝茶就不错了。
唐乐筠告辞出来,第一个上了马车。
罗妈妈慢慢关上车门,“康王妃还在看着娘娘呢。”
“随便她。”唐乐筠浑不在意,目光落在街对面的高墙上。
罗妈妈道:“康王妃出身勋贵,向来心高气傲,只怕药铺会有麻烦。”
唐乐筠从抽屉拿出一对文玩核桃,飞快地转了起来,“她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
回到药铺,田婶子和田家荣看店,田家太太和邓翠翠正在准备午饭。
唐乐筠打过招呼,直接进了东耳房——八月是采摘根和根茎药材的最佳月份,白管家送来一批新药,她要亲自研究一遍。
刚坐下不久,田家荣就来了,“筠筠,前面来了个客人,说是怡王府的。”
唐乐筠细细地体会着药性,“什么样的人,来做什么!”
田家荣道:“三十多岁的管事婆子,说是要买药。”
唐乐筠知道,怡王妃将信将疑,所以派人跟过来了。
端王不被朝廷待见,她在贵妇圈子里孤立无援,怡王妃可能觉得自己只要勾勾手指头,她就会热情十足地贴上去。
唐乐筠没那个兴趣,“她要买什么,咱们就卖她什么,其他的不用理。”
田家荣点点头,转身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他刚走,门又被敲响了。
唐乐筠道:“老赵吗,进来吧。”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赵宗光闪了进来。
唐乐筠放下手里的草药,“辛苦,发现什么了!”
“娘娘果然看见我了,今天确实有所发现。”赵宗光佩服地拱了拱手,“娘娘,今天早上,瑞王府外出现了行踪诡异的武林中人。”
行踪诡异。
唐乐筠道:“什么行头,看到脸了吗!”
赵宗光摇头:“车夫戴了斗笠,腰间挂着长剑,车里的人没露脸。”
唐乐筠问:“怎么诡异的!”
赵宗光道:“马车绕着瑞王府转了一大圈,然后就走了。”
会不会是伊格御到了
唐乐筠的念头刚刚转过,田家荣又返回来了。
“筠筠,那婆子说……”田家荣推门而入,看到赵宗光愣住了,“呃……她说,她说她要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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