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舆论
就在常妈妈为姜舒月参加选秀发愁的时候,觉罗氏也在为自己女儿的选秀之路发愁。
“额娘,舒月的病才好,不知道会不会有反复,现在就给她报名,是不是早了点?”
老太太一回家,就把索绰罗氏和觉罗氏叫到一起,商量给姜舒月报名选秀。
索绰罗氏没把人接回来,身边得力的管事还被雾隐山的佃户打伤了好几个,心中正自懊恼。这会儿见老太太直接越过她,和觉罗氏商量起了给二姑娘选秀报名的事,差点掰断一根指甲。
“额娘,舒月是个傻子,怎能参加选秀?”索绰罗氏越听越不对劲儿。
怕不是舒心闹绝食,熬坏了身体,老太太心疼过度,脑子糊涂了。
舒月固然生得美,可傻子算身有残疾,不能参加选秀。
话音未落,却见老太太和觉罗氏齐齐转头,好像看傻子似的盯着她,还是觉罗氏先开口:“大嫂,你不是去过那个田庄了吗?舒月的病好了,不傻了,你不知道?”
索绰罗氏:“……”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路火花带闪电向索绰罗氏的天灵盖劈去:太医不是说好不了吗?怎么可能不傻了?
她作为继室,一个后妈,敢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嫡长女,不过仗着对方傻了,永远失去了被家族利用的价值,无人理会。
现在对方好了,不傻了,那她之前的种种苛待……
索绰罗氏一个激灵,难怪对方好了之后一直作妖,先拿回田庄,再要回嫁妆。
也就是说,对方不但不傻了,相反还很聪明。
至少懂得如何利用太子,借力打力。
那她之前的种种筹谋,包括将对方接回,从而实际控制那笔嫁妆,不是泡汤了?
要知道她给出去的,不止是先福晋的嫁妆,还有她自己的陪嫁!
想到这里,眼前一阵发黑,所以她这些年起早贪黑、机关算尽,到底为了什么?
给别人作嫁衣裳!
一口老血哽在喉间,索绰罗氏艰难开口:“额娘,弟妹,既然舒月的病好了,还是将她接回来养着吧。”
幸好对方没成年,而自己是她的继母,名义上的母亲,还有机会把东西要回来。
即便先福晋的陪嫁要不回来了,她自己的嫁妆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谁说不是呢,可舒月不愿意回来,太子也不想让她回来。老太太并没藏着掖着,照实说了。
索绰罗氏不死心:“既然这样,我回头安排几个人过去服侍。再怎么说,舒月也是大爷的长女,无论如何不能亏待了去。”
“不必了!”老太太听常妈妈说起,知道索绰罗氏去抢过人,还失败了,有些鄙夷地看向她,“舒月今后由我亲自抚养,她身边的人自然我来安排,不敢劳你费心。”
老太太只是老了,并不瞎。从前常妈妈多少次从长房抹着眼泪离开,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那时候舒月傻了,生活都不能自理,老太太不想沾手。
现在舒月好了,能参加选秀,光耀门楣,她怎么可能继续放任索绰罗氏苛待她的宝贝孙女。
可那孩子被扫地出门好几年,与她并不亲厚,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戒备。
孩子被放弃,被苛待,心里有怨,很正常。为了家族的利益,老太太并不介意重出江湖,打压索绰罗氏给她的宝贝孙女出气。
老太太话里的揶揄,索绰罗氏如何听不出,顿时气得眼冒金星。
好个心狠手辣的老虔婆,什么脏活累活都扔给自己,她躲在后面享清福。
一旦出了问题,先拿自己祭旗。
她永远是好人。
“舒月能养在老太太身边是她的福分,可先福晋留下的嫁妆,还是交给长房打理比较妥当。”老太太图穷匕见,索绰罗氏也懒得兜圈子了。
孩子谁爱要谁要,她只想要钱。
穷门小户果然见识短浅,听索绰罗氏这样说,老太太半点不意外:“先福晋的嫁妆是留给舒月的,自然要跟着舒月走。分家之后,我在二房,舒月养在我身边,先福晋的嫁妆由二房暂管。”
直接宣布,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索绰罗氏气死:“额娘,凭什么!”
老太太“啪”地将佛珠拍在桌面上:“就凭你喊我一声额娘!”
索绰罗氏连说三声好,站起身就走。走到院中身体晃了几晃,撑着丫鬟的手,才挪出老太太的院子。
人就这样走了,老太太抚上心口,恨声道:“来人,传我的话,索绰罗氏目无尊长,忤逆长辈,罚去祠堂跪着!”
发落完大儿媳,又看二儿媳:“选秀报名的事你熟,尽快去办吧。”
大嫂都被罚去跪祠堂了,觉罗氏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当场应承下来。
心中却有自己的盘算。
等两个儿媳全离开,老太太拿起佛珠,对身边的老嬷嬷说:“当我不清楚她心里那点小九九,选秀报名的事你盯着,别让觉罗氏给搅黄了。”
事关乌拉那拉家的兴衰荣辱,老太太不能不管。
老嬷嬷恭敬应是,低声问:“选秀很多都是内定的,要不要……”
老太太对孙女的美貌充满信心,也怕乌拉那拉家瞎搅和坏事:“不用,报上名就行。”
把决定权交给皇上和太子。
太子被禁止出宫,心里跟猫抓似的,见四阿哥返回,忙将人拉来问话。
四阿哥没说松针土的事,只将索绰罗氏带人打上门来,和乌拉那拉家老太太、二福晋过来接人的事说了。
太子听完砸了茶盏:“爷都说爷罩着了,还敢带人上门生事,看来诺穆齐根本没把爷瞧在眼中!”
诺穆齐不过一个佐领,被太子打死,也就打死了,掀不起大多风浪。
四阿哥劝太子:“二哥稍安,诺穆齐并不知道二哥对雾隐山那边另有安排。”
太子看他一眼:“也对。可是费扬古知道。”
不知者不怪,知道了还去接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太子拉着费扬古说了半天保持现状,敢情是白费口舌:“套麻袋揍他一顿,怎么样?”
除了打人,太子还会什么,四阿哥以手扶额,心情并不比太子好多少。
他今天被人嫌弃了。
想起那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四阿哥还是勾了勾唇角:“明年大选,觉罗氏没放弃走德妃的门路,烦人得紧。”
太子气笑了:“说来也怪,乌拉那拉家怎么就盯上你了?”
算他们家眼光好,但乌拉那拉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慧眼识珠,也有把珍珠错当鱼目的。
平白嫌弃他,连个理由都没有。
四阿哥垂下眼睫,没回答,转而道:“二哥,想让人难受,未必要动粗。拿走他想要的,比打一顿更有效。”
太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捧场道:“我知道了,不让费扬古的女儿参加选秀。”
顿了顿,忽然问:“老四,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四阿哥仍旧垂着眼,摇头:“我什么都有了。”
太子真诚道:“老四,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有的,都会给你。”
四阿哥诧异抬眸:“是吗?先谢过二哥了。”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太子难得关心起自己,四阿哥想了想,还是道:“乌拉那拉家知道小丫头的病好了,估计会让她参加明年的选秀,二哥要早做打算。”
“这有什么好打算的,我喜欢她,左不过求了汗阿玛将她指给我做太子妃。”太子悠然道。
四阿哥蹙眉:“太子妃的人选汗阿玛早有计较,我听说已经私下见过好几次石家的人了,多半属意石家的姑娘。”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汗阿玛安排好的,明知道汗阿玛的眼光不会错,太子还是觉得烦。
尤其在那个噩梦出现之后。
太子脸上的笑容变冷:“汗阿玛挑的是太子妃,大不了我不做太子了。”
“二哥就这么喜欢她?”从前太子也经常发脾气放狠话,四阿哥早习惯了。
太子摇头:“不只为她,是我累了,身心俱疲。”
四阿哥眼皮动了动,感觉太子话里有话,又好像在试探他:“二哥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四弟,想要什么就跟二哥说,我有的,都会给你。”
走到门口,听太子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四阿哥脚步一顿,头也不回:“二哥,我想要的会自己争取。”
走出毓庆宫,苏培盛迎上来:“爷,明天是隆科多大人的寿辰,您看生辰礼是您自己送去,还是安排人送过去?”
隆科多是佟佳皇后的亲弟弟,按辈分四阿哥得喊他一声舅舅。
四阿哥的心有些乱,边走边说:“我不见他。”
苏培盛一怔,小声提醒:“若是问起选秀的事……”
储君之位早定,可隆科多偏爱烧冷灶,特别看好四阿哥。
明年大选,他有意牵线,为四阿哥谋一个佟家的姑娘做福晋。
四阿哥疾走几步,忽然站定。苏培盛跟在后头差点撞上,听四阿哥淡声道:“替我谢过他,就说我另有打算,让他不必费心。”
一路无话,走回阿哥所,苏培盛觑着四阿哥的脸色说:“爷,乌拉那拉家的二福晋还没死心呢,明日又递了帖子进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外命妇想进宫没那么容易,但觉罗氏身份特殊,又得太后青眼,在宫里走动方便许多。
给太后请安只是幌子,三拐两拐又得拐到永和宫去。
四阿哥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第二天,觉罗氏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瞧她眼底发青,问出了什么事。觉罗氏脸上笑容变苦:“劳太后娘娘挂怀,是为了明年大选。”
太后挑眉:“怎么,德妃没看上舒心?”
觉罗氏摇头,太后回过味来:“让太子给吓的。”
说起太子,太后眉心都能夹死蚊子。不过太子到底是太子,皇上的心头肉,太后看不惯,也不会说什么。
“太子这阵子倒是消停下来了。”太后安慰觉罗氏,“你没事多去永和宫坐坐,德妃耳根子软,说不定还能行。”
四阿哥的性子冷是冷了点,但人品贵重。难为他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却没学坏。
只可惜他跟德妃不亲,佟佳皇后又走得早,不然乌拉那拉家未必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
德妃对四阿哥的亲事不是很上心,只要太子不折腾,觉罗氏有把握谈成。
奈何老太太横插一杆子,打乱了她所有的筹谋。
“哦?你们家长房那个小姑娘,是被太子撞傻的?”听觉罗氏说完前因后果,太后有些惊讶,“皇上最是心软,若她参加选秀,少不得要给补偿。不管是皇上自己将人留下,还是指给太子,舒心与四阿哥的亲事,多半成不了。”
又问:“那姑娘生得如何?”
如果是个丑的,倒不用担心了。
可看觉罗氏那一脸愁苦,太后就知道正相反,果然听她说:“国色天香,见之忘俗。”
太后捻动佛珠:“你先去永和宫,把德妃稳住。选秀的事,我替你想着。”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觉罗氏时常进宫请安,陪着说话,还替太后办过不少事。太后决定投桃报李,帮她一回。
得了太后的准话,觉罗氏一颗心才算放平,告退之后便往永和宫去了。
“爷,觉罗氏已经到永和宫了。”苏培盛得到消息,进来禀报。
过完年,觉罗氏总打着给太后请安的旗号,去永和宫陪德妃说话。
四阿哥刚开始并不关注,后来得知觉罗氏的企图,有些厌烦,现在不知为何忽然关心起来。
主子的心思,恕苏培盛愚钝,一次都没猜对过。
好几次瞎猜,差点弄巧成拙,苏培盛也学乖了,做个提线木偶挺好。
苏培盛禀报完,就看见四阿哥站起身,面无表情说:“走,过去看看。”
彼时,觉罗氏正与德妃聊得热络,而德妃一直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兴趣。
见德妃这副表情,觉罗氏心里一咯噔,不敢再绕弯子,陪笑说:“臣妇才从慈仁宫出来,太后娘娘疼爱舒心,让臣妇过些日子带舒心进宫请安。”
德妃“哦”了一声,并没接话。
觉罗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勉强笑笑:“太后夸娘娘好眼光,还说舒心是个好孩子。”
见她终于转到正题,德妃叹口气:“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给你交个实底,那个事啊多半不行了。”
觉罗氏诧异:“娘娘,之前都快说定了,为何忽然不行?”
“我是看好舒心的。”德妃知道觉罗氏很得太后青眼,不想得罪她,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才话锋一转,“可是你也知道,四阿哥与太子的感情很好,太子看上的人,四阿哥不会染指。”
说这番话之前,德妃没问过四阿哥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因为这事得罪太子。
至于四阿哥的亲事,总归明年就大选了,她跟皇上提过,皇上也答应给四阿哥指婚。
如果不是觉罗氏上赶着,德妃也不会这么上心。
德妃自己操心费力,四阿哥还不领情,过来请安的时候,总是冷着脸。
与他说起亲事,要么神情淡漠,要么满脸抗拒,好像自己会害他似的。
后来让太子一闹,德妃心累放弃,再不想管了。
听德妃提到太子,觉罗氏就是一阵胸闷:“娘娘,此事另有隐情。”
又把刚才说与太后知道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最后道:“舒心和太子连一面都没见过,完全是被迁怒的。”
即便太子那边的警报解除,只看四阿哥消极的态度,德妃也懒得管了:“今日你所说,我会想办法让皇上知道,皇子的亲事最后还是皇上做主。”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皇上日理万机,哪儿有时间给皇子挑福晋,还不是生母挑好了报上去,皇上择优录取。
德妃实在不愿意管,还有太后,觉罗氏门路多,并不强求。
之前想走通德妃,不过是听说四阿哥与德妃母子关系紧张,怕舒心嫁过去为婆母不喜,受夹板气。
话不投机,打算告退,却听门外通传:“四阿哥过来给娘娘请安了。”
自己生的自己了解,四阿哥看着冷漠寡言,其实敏感多思。
专挑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四阿哥阴晴不定,脾气也不知随了谁,但心眼和算计九成九随了皇上。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德妃从端茶宫女一路逆袭到妃位,全靠对皇上的爱慕,和满腔赤诚。
后宫的风雨,只要皇上愿意,都可以为她挡下。
奈何宫里的女人就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复杂,凡事总要勾心斗角,反而让一片赤诚的德妃钻了空子。
皇上曾不止一次对德妃说过:“朕最爱赤子之心。”
德妃守着自己的赤子之心,十几年如一日地爱慕着七窍玲珑心的皇上,却对同样玲珑心肠的长子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相比长子,德妃明显更偏爱与她一样,保有赤子之心的小儿子。
就连不是她亲生的十三阿哥,都比四阿哥看着顺眼。
“四阿哥有心了,只是我身体不适……”
德妃话说一半,四阿哥已然大步走进来:“额娘身体不适,儿子更要过来请安。”
说着看了觉罗氏一眼。
是啊,趁她病要她命。德妃拉下脸,刚想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见他看向觉罗氏,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在外人面前,母慈子孝还是要的。
觉罗氏也不是傻子,敏锐地察觉到四阿哥这时候过来,可能与亲事有关。
从前不知内情,两眼一抹黑,只觉太子搅局,简直是飞来横祸。
如今了解到太子对舒月的愧疚和同情,想起太后对她说的话,再看四阿哥主动放低姿态,觉罗氏瞬间就想歪了。
也许太子搅局,并非搅局,只是想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补偿舒月,补偿乌拉那拉家。
奈何太子是储君,太子妃和侧妃都得皇上点头。舒月病了那么久,肯定不行,保不齐太子想补偿到舒心身上。
太后也说了,皇上心软,肯定会补偿乌拉那拉家。四阿哥与太子交好,太子本人不能补偿,让四阿哥来也是一样的。
况且乌拉那拉家想要攀亲的对象,本来就是四阿哥。
觉罗氏自以为堪破一切,忙起身给四阿哥行礼。四阿哥难得没有冷脸,非常和气地与她攀谈,几乎把乌拉那拉家问候了一个遍。
觉罗氏越发肯定心中所想,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诚起来。
德妃看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出四阿哥忽然变脸的原因。
觉罗氏离开的时候,四阿哥一直将她送到永和宫门外,被刚好路过的几拨人亲眼见证。
消息很快传开,觉罗氏走通了德妃的门路,四福晋的人选内定了。
“你不是很烦觉罗氏吗?”不仅德妃无法理解四阿哥的转变,太子也有同款疑惑。
四阿哥无奈:“刚好遇上。”
觉罗氏往永和宫跑得太频繁,偶然遇上很正常。
太子不理解,也没多想。
四阿哥与太子走得近,那些想要扳倒太子的反太子党对四阿哥同样关注。
“听说你的福晋内定了,是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乌拉那拉家在上三旗算不得煊赫,大阿哥不清楚乌拉那拉家有几个姑娘,就笼统地这样称呼了。
四阿哥莞尔:“还没定。”
四阿哥笑着说还没定,大阿哥兀自理解为“很快了”。
大阿哥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三阿哥,三阿哥也拉着四阿哥问:“就这样认了?”
太子闹市纵马,把乌拉那拉家一个小姑娘撞傻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不仅大阿哥知道,三阿哥也知道。
只不过大阿哥脑子直,想得不深,三阿哥却立刻想到了四福晋内定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多半是四阿哥在拿自己的终身幸福替太子赎罪。
以皇上的性情,和对太子过分的疼爱,以及四阿哥日常的背锅属性,这种交换完全有可能发生。
四阿哥苦笑:“不认又能怎样?”
四阿哥的潜台词是,德妃是他的生母,生母给他选定了福晋,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认又能怎样。
三阿哥七拐八拐地想到,是皇上和太子的安排,四阿哥无力反抗。
于是在各种势力的运作之下,这件事传到康熙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四阿哥替太子赎罪,准备迎娶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做福晋。
第32章 误会
“真有这事?”康熙翻了德妃的牌子,见到她就问。
四阿哥与太子要好,经常替太子背黑锅,德妃见怪不怪。
太子纵马撞人事件传出来之前,四阿哥非常抵触与乌拉那拉家结亲,之后又变脸。
除了维护太子,德妃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不过她没直说,只是把四阿哥前后的变化说与康熙知道。
康熙听完有些吃惊:“没想到四阿哥能为太子做到这一步。”
德妃虽然不喜欢四阿哥,可四阿哥到底是她亲生的,听皇上夸奖四阿哥,她也与有荣焉:“老四脾气不好,却是个重感情的。”
康熙满意点头,没问德妃内定的四福晋是乌拉那拉家的哪位姑娘。
在他看来,太子撞的是长房的姑娘,四阿哥要娶的自然也是那个姑娘。若换成别人,就不算为太子分忧了。
至于赎罪一说,康熙不认同。
皇上已然知晓此事,德妃不想管太多,见皇上没问,便也没说。
康熙没问德妃,转头问了四阿哥。四阿哥心知皇上会错了德妃的意,也没提醒,只是非常孝顺地表示:“全听汗阿玛安排。”
“觉罗氏真是个有能耐的,居然把亲做成了!”太子听说之后,霍然起身,直接去了乾清宫。
康熙见太子来了,以为有四阿哥替太子分忧,太子终于想明白了。谁知太子行礼过后,连句问候都没有,劈面便问:“汗阿玛,四阿哥娶了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儿臣还能娶么?”
康熙被问懵了:“你的太子妃和几位侧妃朕早有打算,你还想娶谁?”
那就是不能了!
听汗阿玛的意思,即便四阿哥不娶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他也不能。
“汗阿玛,儿臣当年在闹市纵马将人踢伤,都是儿臣的错!”太子跪下说,“儿臣很后悔,一人做事一人当,儿臣想娶当年被踢伤的姑娘为妻。”
“放肆!”康熙“啪”地一拍御案,“是朕没说清楚,还是你没听清楚。太子妃和几个侧妃,朕早有打算!”
太子脑子一热:“汗阿玛选的是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但太子不一定是儿臣!”
“保成,你说什么!”康熙气得抄起御案上的砚台,又放下,改用茶碗砸向太子。
太子闭上眼,没躲,茶碗砸在他肩膀上,并不疼。茶水是温的,也不烫,只是落了半身茶叶,显得有些狼狈。
从小到大,汗阿玛没动过他一根手指。每回他犯错,总是身边的人受罚。
现在他长大了,汗阿玛终于对他动手了。
此情此景,与噩梦中的某些桥段,何其相似。
太子脑中一片混乱。
他被禁足在皇宫,初十没去成雾隐山,已经被那个噩梦折磨了好几天。
跪在御案前,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噩梦了:“汗阿玛,儿臣受够了,求汗阿玛废了儿臣吧!”
他说出了经常在噩梦里出现的一句话。
说出这句话,他感觉如释重负,轻松又自在。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康熙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子,最后一句威胁的意味很浓。
太子瘫坐在地,仿佛重新被压上了千斤重担,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汗阿玛,儿臣受够了,求汗阿玛废了儿臣太子之位。”太子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遍。
康熙腾地站起身,在原地转了半圈,定定看向太子:“为什么呀,保成?”
这句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兢兢业业培养了十几年的继承人,怎么会突然自请废黜!
昨天,前天,大前天都还好好的!
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康熙眯起眼:“因为那个姑娘?”
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放弃祖宗的万世基业,这情景……似曾相识。
是了,先帝不就是这样的大情种吗?
如果当年皇祖母狠下心,早些除了那个女人,也许他就不用八岁登基,受制于鳌拜了。
心中才涌起杀意,又想起四阿哥来。
四阿哥与太子要好,也许早就发现了太子不对劲儿,这才改主意,答应了乌拉那拉家的亲事。
康熙掩去眸中不善,对太子道:“滚去奉先殿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四阿哥听说太子被罚了,喝完一盏茶慢悠悠起身,去了奉先殿。
“老四,我说出来了!”太子跪在奉先殿中,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和画像,欣喜地对四阿哥说。
由于太子受罚,奉先殿门口有侍卫把手,四阿哥进不去只能站在门口问:“二哥,你到底说了什么,让汗阿玛如此生气?”
四阿哥猜应该与小丫头有关。
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很少有两个皇子娶一家姐妹的。
后宫可以平衡前朝,皇子和公主的亲事也一样。
皇上挑选一家的姑娘做皇子的福晋,是抬举,也是恩典。可恩典不会同时降临在同一个家族,更不要说同一家了。
他娶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太子就不可能再娶。
不光是太子,其他皇子也基本没可能。
更何况乌拉那拉家在上三旗中,并不算多么显赫的家族。
以太子对小丫头的喜欢,听说了他与乌拉那拉家即将结亲的传言,肯定会着急。
再着急,换成太子之外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只会默默消化,或者自行解决。
太子不一样,他把皇上当阿玛,听说之后肯定急巴巴跑去求皇上成全。
毕竟很多事,皇上再为难也愿意成全他。
奈何储君的亲事,事关国本,岂能儿戏。而且皇上对太子妃和太子侧妃的人选,都有自己的考量,太子本人也只能遵从。
在大是大非面前,皇上只是皇上,不是谁的阿玛。
君臣,父子,杠在一处,皇上也许还能克制,太子未必可以,脑子一热什么话都敢说。
四阿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欣赏太子对皇上的暴击,结果还是被太子接下来的话震惊了。
因为太子对皇上说的话,与昨天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他怎么敢?!
这次给太子下绊,比以往任何一次效果都好,可四阿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高兴。
尤其想到昨天临走时,太子对他说的那句“四弟,想要什么就跟二哥说,我有的,都会给你”,四阿哥闭上了眼睛。
就算太子倒了,不管是立长还是立贤,好像都轮不到自己。
“四阿哥,皇上正找您呢。”梁九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四阿哥眉心一跳。
他很快平静下来,对梁九功说了一句有劳了,便跟着他去了乾清宫。
康熙此时已经在南书房转了好几圈,听说四阿哥到了,这才坐回御案后面。
眼下能断了太子念想的,只有老四。可这件事有风险,康熙得提前跟他说清楚。
“太子喜欢乌拉那拉家那个小姑娘,你知道吗?”康熙劈面便问。
四阿哥点头:“儿臣知道。”
康熙瞪眼:“知道你还敢娶她?”
四阿哥跪在地上,没接话,听皇上又道:“前朝的襄亲王因何而死,你知道吗?”
襄亲王博木博果尔是先帝的兄弟,比先帝小四岁,与先帝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后来襄亲王死于非命,卒年十五岁,而他当时的福晋正是董鄂氏,也就是先帝终其一生最宠爱的女人董鄂皇贵妃。
反观自己,比太子小四岁,与太子一起长大,兄弟感情深厚。
明年大选,如果不出意外,他将迎娶太子喜欢的姑娘为妻。
仿佛昨日重现,难怪皇上有此一问。
“儿臣知道,但儿臣别无选择。”四阿哥看了一眼奉先殿的方向,又看皇上,“儿臣还有汗阿玛。”
襄亲王死的时候,先帝早已登基。而太子还只是太子,皇上春秋正盛,身体康健,还能添丁进口,他没什么可怕的。
至于他的亲事……乌拉那拉家在上三旗不显山不露水,各方面都合适。
赶在太子和三阿哥之前成亲,他的岳家不能太显赫。
他相信自己的实力,没有岳家的帮衬,反而更好。
他用自己的终身大事,为太子挡掉桃花劫,还要冒很大风险。皇上以后肯定会更加看重他,并且给他补偿,稳赚不赔。
即便太子知道了,也只会以为皇上逼迫于他,并不影响他与太子之间的兄弟情。
脑海中浮现出小丫头拒绝他时坚定摇头的模样,四阿哥轻轻磨牙。
事已至此,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得嫁给他了。
姜舒月并不知道自己名花有主了,她此时正在发愁,明天带谁去皇家围场挑松针土。
“姑娘,前天四公子走时气呼呼的,他还会帮你吗?”冯巧儿觉得这事悬了。
与财大气粗的印公子相比,她对四公子的感觉很一般。
姜舒月心大:“没事儿,他每回帮我,都记着呢。等他想好了要什么,我会报答他的。”
反正不是白帮忙。
冯巧儿闻言直撇嘴:“还是印公子好,他帮咱们从来不要回报。”
那种更像施恩。
姜舒月不否认印公子是个好人,但还是四公子这种施恩图报的,让她相处起来更自在。
“宝树哥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地。我娘腰疼,我陪姑娘去围场吧。”村里倒是有壮劳力,但冯巧儿不放心让他们带姑娘去。
姑娘可是她未来的嫂子,她得替哥哥看好了。
冯巧儿陪着姜舒月去过围场,可这回是去挑土,属于重体力活,小姑娘做不来。
再说常妈妈不会做饭,姜舒月也不想回来吃破马张飞似的黑暗料理。
正犯难呢,院中响起常妈妈惊喜的声音:“明知,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族学的先生有事,给我们放了假,爹让我回家看看。”是冯明知清越的嗓音。
冯巧儿一听她哥回来了,就朝姜舒月眨眨眼:“这不,陪姑娘去围场的人来了。”
姜舒月:……也行。
正好她有话想单独跟冯明知聊聊。
冯巧儿说完迎出去,姜舒月没她跑得快,跟在后面。
冯明知的目光在妹妹身上划过,下意识朝她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了走在后面的姜舒月。
不知为何,耳根微微发热。
姑娘小的时候,他把她当妹妹,和巧儿是一样的。后来姑娘受伤,他还是把她当妹妹,因为她生活不能自理,对她比对巧儿更加上心。
哪怕是在爹娘发愁,害怕姑娘拖累他,他亲口说出钟意姑娘,愿意娶她为妻,一辈子照顾她对她好的时候,在冯明知心里,姑娘也只是他的妹妹。
可上次他回家,惊喜地发现姑娘的病好了,再对上她的眼睛,冯明知没来由有些慌乱。
他从小就知道姑娘生得美,像月宫里的仙女,可上次见她,冯明知仿佛才真真切切地看见了那种美。
惊艳,心动,惶恐……百感交集,心跳得比平时快很多,每当她看向自己,冯明知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与他说话,给他夹菜,冯明知感觉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根本不敢看她,更不敢跟她说话,连她夹的菜也没吃,落荒而逃。
进到城门里,他的脸还热得吓人。
回到粮铺,把爹吓了一跳,以为他生病了。
这次娘拿了银子过来,说是姑娘给的,让爹出去租房,给他请先生,冯明知的心情再次激荡起来。
可爹的一番话,如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爹说:“乌拉那拉家认回姑娘,还给了她那么大一笔嫁妆,你与姑娘的缘分,怕是尽了。”
冯明知如坠冰窟:“大福晋不是把姑娘许给我了吗?后年,我加把劲肯定能考中举人。”
爹只是摇头:“姑娘是旗人,病好了要参加选秀。以乌拉那拉家的门第和姑娘的容貌,肯定能被选上。”
“爹,姑娘才多大,还不够选秀的年龄!”冯明知急了。
爹同情地看着他:“明知啊,大选三年一次,姑娘的病好了,躲过明年,还有下一回。”
冯明知看到希望:“等不到下一回,我便是举人了。”
爹叹口气:“旗人女子不经大选,不准婚配。”
那次对话之后,冯明知将律法翻了一遍,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他并不清楚姑娘对他的心意,所以得见上一面。
“哥哥,姑娘与印四公子约好去皇家围场挑土。四公子那边出人,姑娘不放心要去盯着,我和娘都走不开,你陪姑娘去吧。”巧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印公子的大名,冯明知经常听妹妹说起。他知道印公子是个侍卫,在田庄附近的皇家围场当差,似乎与巧儿很投契,每个月过来都给她带点心。
印四公子又是谁?他为什么要与姑娘约定?还有……姑娘为什么要挑土?土哪里都有,为什么非要到皇家围场去挑?
冯明知满脑子问号,都顾不得耳根在发烫了。
见他眼神中充满疑惑,冯巧儿将自己的逻辑自洽能力发挥到了极致,耐心给他解释。
连姜舒月都没听出破绽。
原来是这样,冯明知放下心,看了姜舒月一眼,点头:“好,我陪姑娘过去。”
本以为还要带些人手,毕竟姑娘现在已经是田庄的东家了,出发的时候冯明知才后知后觉,只有他们两个结伴去。
“挑土是重体力活,姑娘不叫上几个佃户一起吗?”听巧儿说挑土的人印四公子给找,可印四公子也只是一个侍卫,冯明知怕人手不够,频繁进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那是皇家围场,不允许随意进出。
姜舒月也想多带些人过去,少麻烦印四,奈何田庄现在全是伤员,哪里干得了挑土的活计。
姜舒月才要回答,就被冯巧儿气呼呼地抢了话:“哥,快别提了,前两天大福晋带人过来要抢姑娘,跟庄子里的人干了一架!田庄里的壮劳力全都挂了彩,正在养伤,无人可用。”
冯明知一惊,下意识打量姜舒月,姜舒月忙摆手:“我当时没出去。”
冯巧儿又气鼓鼓的:“哥哥就知道看姑娘,怎么不问问我和娘有没有受伤?”
冯明知被质问,这会儿连脖子都红了,姜舒月岔开话题:“幸好印四公子也在,拦着没让我出去,不然我出去了,也是添乱。”
那时候热血上头,姜舒月并没想太多,过后冷静下来才有些害怕。
就她这副身子骨,风大点都能吹走,冲出去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又是印四公子。
冯明知在巧儿口中,只听过印公子的大名,一听就是好几年。而这位印四公子,才出现不久,可他似乎总是围着姑娘转。
他与姑娘约定,他帮姑娘的忙,在大福晋打上门的时候,他拦住姑娘,不让出门。
冯明知心中隐隐不安,再次打量姑娘,深觉今日回家一趟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两人结伴也好,找机会把话说开。人多了,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
初春的山里,树木还未返绿,枝丫上光秃秃的,只远处有几株野草探出了头。阳光透过树木枝丫的缝隙洒向地面,将林子里的草地照得深一块浅一块。
一路都伴着鸟儿欢快的鸣叫,两人并肩走在山道上,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长。
“姑娘……”
“明知哥……”
同时转头,同时开口,同时笑开,冯明知示意姜舒月先说,姜舒月也没跟他客气:“我想问问你以后的打算。”
冯明知驻足看她:“我会努力,后年一定考中举人。”
冯明知与原主有口头婚约,条件是他得考中举人才行。所以冯明知这样说,简直与告白无异。
不,不是告白,是求婚。
穿越前,姜舒月长得也很漂亮,被很多男生表白过,情书更是收到手软。
被求婚还是第一次。
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斯文俊秀,若换上宽袍广袖,很有些魏晋名士的风流。
只不过他在求婚,白皙的皮肤烧出了樱粉,风流褪去,显出另外一种脆弱的俊美。
好像碰一下,都会碎。
姜舒月以为自己会小鹿乱撞,结果没有,她人淡如菊:“我想去江南,做一个低调的农场主。”
冯明知第一次听说农场主这个称谓,私以为等同于地主乡绅。他低头沉吟片刻,收起自己的鸿鹄之志,再抬头时,含笑说:“那我再加把劲儿考进士,争取外放江南做官。”
姜舒月回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我等你。”
冯明知被晃了眼,脸更红了:“一言为定。”
姜舒月伸出小拇指,微微屈起,刚想和冯明知拉钩,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片刻后风起云涌,豆儿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两人谁都没带伞,冯明知只得拉着姜舒月往树下跑。
惊雷落在不远处,将一棵小树劈得焦糊。
“打雷不能在树下避雨!”姜舒月松开冯明知的手,头顶忽然一暗。
蓦然抬头,看见了印四和他手上的伞。
第33章 夺爱
“春日天气多变,怎么不知道带伞?”印四将油纸伞倾到姜舒月那一边,垂眼问她。
长命牵着主子的马,听主子这样说,唇角就是一抽。
主子出门也不带伞,这伞还是苏培盛拿给他的。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围场,得知舒月姑娘还没到,主子骑马来迎。走到半路,看见舒月姑娘和一个少年有说有笑,主子便没上前,带人隐在林中观察。
这时候变天了,主子问他要了伞,英雄救美。
长命看得分明,舒月姑娘和那少年的关系很不一般。等人走近,又听舒月姑娘喊那少年明知哥,长命立刻猜出少年是谁了。
因为太子的关系,主子让他调查过舒月姑娘的背景,知道舒月姑娘被乌拉那拉家扫地出门的时候,被她那个继母许给了奴仆之子。
那个奴仆之子,正是舒月姑娘的奶兄,冯明知。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舒月姑娘名义上的未婚夫。
那么主子这一招英雄救美恐怕不能算是英雄救美,说横刀夺爱更贴切。
主子性冷,对姑娘总是提不起兴趣。宋宫女被德妃娘娘打发到阿哥所三年了,也没见主子正眼瞧过她。
今天看见主子横刀夺爱,长命一个激灵:难道主子好人妻?
难道太子也……
皇上好像没这个毛病,但先帝爷有。
长命都快想到隔代遗传了,赶紧甩甩脑袋。男未婚女未嫁,不过是未婚夫,还没成亲呢!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姜舒月身上的衣裙还是被淋湿了,让山风一吹,瑟瑟发抖。
四阿哥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了一个严实:“没几步路了,上马跟我走,去围场把衣裙烤干。”
姜舒月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还是道:“多谢四公子,我没事,可以自己走。”
想要脱下披风还回去,可是太冷了,她舍不得这点温暖:“暂借披风一用,等我回去清洗过再还你。”
这具身体太弱,很怕着了风寒。
育苗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了,只等松针土下地,天气再暖些就可以移栽。
别的都还好,只红薯需要扦插,移栽是门技术活,只有她会做。
农时不等人,姜舒月不敢在这时候生病。
四阿哥看看姜舒月,又看冯明知,并且从冯明知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他很想大声告诉冯明知,小丫头已经是他内定的福晋了,让对方不要用这种悲愤的眼神看自己。
他心疼自己未来的妻子,天经地义。
奈何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也不能把这个秘密过早公之于众。
四福晋内定的事,到目前为止,只有他和皇上心照不宣。
太子、德妃和乌拉那拉家全都蒙在鼓里。这些人不管是谁,都有能力暗戳戳搞事情,防不胜防。
就连眼前的冯明知,在四阿哥看来,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四阿哥将油纸伞收起,头也不回往后一递,很快被人接走:“久等你不来,围场的侍卫已经开始挖土了,也不知挖的是不是你要的松针土。”
“上午要操练,留给他们挖土的时间不多。”又补充一句。
听到松针土,姜舒月眼睛发亮,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时飞过去。
裹紧披风跑到马前,回头催人:“那劳烦你了,我想快点过去!”
又对冯明知歉意一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清朝的侍卫一般都是贵族子弟,五谷不分的大有人在,又怎会分辨松针土。
若是挖错了,白耽误功夫不说,还得让她白欠印四一个人情。
印四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要还。
四阿哥勾唇,大步朝姜舒月走去,抱她上马,自己也随后上去,一手将人搂紧,一手握住缰绳:“等会儿要往田庄挑土,我送你回去。”
“也好。”不光她的衣裙被淋湿了,冯明知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舒月坐在马上,对冯明知说:“明知哥,印四公子可以送我,要不你先回吧。刚刚淋了雨,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冯明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下:“你注意安全。”
又朝四阿哥拱了拱手:“有劳了。”
四阿哥偏了下头,没受他这一礼,轻轻一抖缰绳。
马跑起来的刹那,回头警告般地看了冯明知一眼,扬长而去。
冯明知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又徒然松开,挺直脊背往回走。
“冷吗?”马背上四阿哥问姜舒月。
对方搂得太紧,姜舒月都快被他抱出汗了,半点也不冷,就摇头。
下一秒骏马嘶鸣,扬蹄狂奔,姜舒月吓得直忙往人怀里钻。
本来只有几步路,硬是让他跑出了千里奔袭的感觉,姜舒月被抱下马的时候,头都晕了。
她轻伤不下火线,扶着印四的手臂,坚持不肯先烤火,非要去松林里看侍卫们挖土。
“放心吧,有人认得松针土,不会挖错。”为了给她挖到能用作肥料的松针土,四阿哥专门去了一趟工部的农事司,找人过来盯着。
姜舒月不放心,到底还是先去了松树林。
来到松树林,嗅着松香,姜舒月放开扶着印四的手,走过去指导侍卫们挖松针土。
她蹲下.身,用手扒开松树下最表层的松针和泥土,露出里面深棕褐色早已腐熟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壤,对旁边的侍卫说:“上面没有变色的土,不能用来当肥料,要下面这些颜色更深,更蓬松的。”
说着捏起一点,用指尖轻易碾碎:“颜色分辨不好,可以用碾碎的方法辨认。”
见正主到了,农事司的官员走过来问:“松针土还能做肥料?”
京城周边的松树林不少,可用松针土做肥料,农事司的官员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知道的素肥,只有草木灰一种。
姜舒月不知道有农事司的官员在场,看那人身穿便服,只以为他是围场里当差的,便认真给他解释:“我要种的地,是开荒地,土壤偏碱性。碱性土壤板结得厉害,靠翻土晾晒效果一般,放些偏酸性的松针土,可以改善土壤偏碱性的特征,同时增加肥力。”
土地板结他听得懂,翻土晾晒开荒的办法也知道,可酸性碱性是什么东西,请恕他才疏学浅。
见农事司的官员一脸懵,与姜舒月大眼瞪小眼,四阿哥好脾气地充当翻译:“常说的盐碱地应该是偏碱性的。”
姜舒月朝他比出大拇指,农事司的官员秒懂,听姜舒月又道:“有的植物喜酸,有的植物喜碱,因地制宜耕种,效果事半功倍。”
这种说法也很新奇,姜舒月指导侍卫们挖松针土的时候,农事司的官员一直围着她打转,问这问那,问个不停。
聊起来,姜舒月才发现对方是行家,也乐意他跟着,边走边交流经验。
四阿哥跟在两人身后,根本插不上话,蹙眉吩咐长命:“舒月姑娘来了,这个农事官可以回去了。”
长命这会儿还在心疼四阿哥的披风呢,那可是皇上赏的金线滚边缂丝暗纹披风,每位皇子只一件。
这件披风平时都收在衣柜里,四阿哥很少拿出来穿。今天正是穿了这件披风,苏培盛才死活要塞给他一把伞,生怕主子淋雨。
而苏培盛叮嘱他好好保护的披风,才为舒月姑娘挡过雨,现在又被她穿在身上满树林扫地。
站着扫不够,还要蹲着扫,长命简直不敢想等会儿拿回去,苏培盛见了得心疼成什么样。
听见主子吩咐,长命才嘬着牙花回神,走过去暗示农事官可以走了。
农事官遇到了行家,正交流得起劲儿,听说要走有些不情不愿。长命见对方磨蹭,示意他回头看。农事官听劝回头,就对上了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
姜舒月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松针土上,并没看见身边的眉眼官司,感觉一直跟着她交流的人消失了,才走过去问印四:“四公子,刘先生哪里去了?”
她不知道刘良的真实身份,问起时,对方只说是围场管树林的。
林业和农业沾边,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很多,姜舒月就喊刘良先生。
三人行,必有我师,况且术业有专攻,姜舒月也从刘良口中学到了一些林学知识。
“他有事,先走了。”四阿哥看了一眼她额上的湿发,和略显苍白的脸颊,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该教的都教过了,现在能休息一下了吗?”
姜舒月确实有些累了。她穿来时,原主已经死去,而且是病饿而死,身体底子不是一般的差。
经过三个多月的精心调养,才终于缓过来,身上有了些力气。
奈何这片松树林太大,徒步走一遍,身体恐怕都吃不消,更不要说蹲下指导了。
好在有刘先生随行,边走边交流,走走停停,姜舒月总算把松针土的概念给树林里所有侍卫都科普了一遍。
精神松懈下来,才感觉腿有些发软,姜舒月想找根枯枝当拐杖,却见四阿哥伸手过来,听他道:“值房离得不近,我扶你过去。”
话音未落,姜舒月感觉身后射来不少探究的目光,可等她看过去,只见侍卫们仍旧在专注挖土,并没谁抬头。
原来是错觉。
抬眸看见牵马过来的长命,姜舒月没有去扶印四的手:“骑马也是一样的。”
不管刚刚是真实也好,错觉也罢,都让姜舒月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穿越前,她是农学生,经常在农学基地里做实验,搭便车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坐汽车,有时候坐摩托车,当然坐得最多的还是电动三轮车。
搭载她的有师兄,有师姐,还有导员和导师。
那时候她是现代人,凡事只图方便。
在来的路上,她听说侍卫们已经在挖松针土了,怕他们挖错有些着急,印四公子说骑马带她,姜舒月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完全把印四当成了某位热心助人的师兄。
可等挖土的事安排好,姜舒月才后知后觉她穿来了古代,古代人讲究男女大防。
不能随便搭车,更不能搭男人的车。
这会儿见印四伸过来的手,姜舒月虽然很怕马这种生物,还是艰难地决定骑马。
长命调到四阿哥身边几年了,却总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经常办错事,甚至帮倒忙。
可这一回,他敢发誓,他猜对了,主子喜欢舒月姑娘。
看见舒月姑娘在林中指导挖土,主子爷跟在后面时不时蹙眉,长命又猜到,主子爷肯定心疼了。
于是送走农事官,他自作主张地牵了主子爷的马过来。
让舒月姑娘骑在马上指导挖土,岂不是轻松许多,长命越想越觉得自己贴心。
贴主子爷的心。
舒月姑娘看见马,眼睛都亮了,可主子爷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瘆人?
然后长命才看见主子爷朝舒月姑娘伸出的手臂,长命:“……”
姜舒月看见了长命和他牵来的马,四阿哥当然也看见了。不但看见了长命和马,还看见了小丫头眼前一亮的模样,四阿哥勾唇。
原来她喜欢骑马。
也好。
才想到这里,抬头看见长命活像见了鬼,扯着马就往回跑,四阿哥:“……”
“干什么去?把马牵过来!”
听见主子爷扬声吩咐,长命就知道自己又又又猜错了,顿时心如死灰。
以后再瞎猜,他倒立吃屎。
马儿牵到近前,姜舒月抬了抬脚:呃,脚没问题,腿不够长。
四阿哥失笑,要过来帮忙,被婉拒:“其实走路也可以。”
然后姜舒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抱上了马,而抱她上来的人,此时就坐在她身后。
很快拨转马头,带着她慢悠悠朝一个方向走。
姜舒月想说什么,见对方只是带着她走,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身上淋了雨,打湿衣裙,姜舒月在值房的火盆边烤手,又喝下一碗印四端来的姜汤,这才感觉好些。
“谢谢。”将汤碗递还回去的时候,姜舒月出于礼貌说了一句。
谁知对方不客气道:“都是要还的。”
姜舒月:“……”
围场侍卫不认得松针土,手脚倒是不慢,五十筐很快挖完。
姜舒月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批已经挑过去了,第二批也即将出发。
从围场走,还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田庄,有些绕,却能骑马。
“我着急回去,原路返回吧。”印四提出走小路,骑马过去,被姜舒月婉拒了。
原路的最后一段,只能步行。
才走到田庄边上,迎面看见冯明知一个人等在那里。
姜舒月心中一暖,提着裙摆跑过去,这才想起给冯明知介绍:“明知哥,这位是……”
“印四公子,久仰大名。”冯明知打断她的话,越过姜舒月朝她身后走去。
见对方朝自己拱手,四阿哥手都没抬,只是把缰绳随意地扔给身后随从,嘴上客气道:“冯公子,多礼了。”
这句话听在冯明知耳中,很像是上位者的施舍,或者奴才行礼时,主子不在意地说起来吧。
冯明知眼中闪过阴翳,稍纵即逝:“舒月不懂事,给四公子添麻烦了。”
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口吻,四阿哥挑眉:“她很好,没感觉不懂事。会种菜,还会烧菜,贤惠得很。”
原来还在他家吃过饭,冯明知握了握拳,又松开:“家里乱糟糟的,不方便留四公子喝茶。”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心眼儿不是一般的小,不过四阿哥还有事,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目送一行人离开,等第二拨来送土的侍卫也走了,冯明知才和姜舒月一起往回走。
“能指使皇家围场这么多侍卫挑土,印四公子的身份恐怕很不一般。”冯明知放慢脚步,转头看姜舒月。
姜舒月正在心里规划如何有效使用这五十筐松针土,听冯明知这样问,便道:“他管着皇家围场的侍卫处。”
十几岁混到侍卫长,非皇亲国戚不能,冯明知心凉半截。
他问姜舒月:“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去江南,做一个农场主。”姜舒月诧异抬眸,早与他说过了,怎么还问。
冯明知点头:“可姑娘是旗人,旗人女子非经选秀,不能自行婚配。”
这题无解,神通广大的印四也帮不上忙,姜舒月叹口气:“听说选秀很严格,不是报名就能选上。不能装病的话,大不了到时候我表现得蠢笨一些。当今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厌蠢,我选不上。”
也算急中生智了。
冯明知本来想说,让她受点伤,身上有疤的话,最初的验身都通不过。
听她自己有了主意,到底于心不忍,点头说好。
姑娘不想进宫是好事,但印四的身份他得想办法查一下。若真是皇亲国戚,看上舒月将她早早定下,恐怕还是要遭点罪才能躲过。
冯明知在想四阿哥的时候,四阿哥也在想他,吩咐长命:“挑两个人送去那边。”
长命一惊,暗中揣摩:“爷是为了防冯明知?”
四阿哥轻笑:“他没那个胆量。”
长命不解:“那是为了防谁?”
小丫头不是别人,是他未来的福晋,但在尘埃落定之前,这事还不能说。
“都防着点吧。”
长命听得一头雾水,但并不妨碍他严格执行,很快从皇家围场挑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过去盯梢。
雾隐山的皇家围场是太子闹着要建的,可太子根本不管,全都丢给四阿哥。几年过去,四阿哥在围场说句话,比太子都好使。
回到皇宫,听说太子已经从奉先殿出来了,四阿哥毫不意外。
皇上疼爱太子,与别的皇子都不同。皇上只把太子当儿子,其他皇子是用来帮太子守住江山的工具人。
大阿哥弓马娴熟,像裕亲王福全那样领兵打仗,冲锋陷阵,再合适不过。
三阿哥有点口吃,但文笔锦绣,可以用来著书立说。
只他各方面平平无奇,没有长项,亦无短板,皇上大约还没想好怎样用他。
因他与太子走得近,临时给太子背锅的差事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头上。
“哎呦喂,这件披风怎么变成这样了?”苏培盛看见长命手上的御赐披风,想死的心都有了,没忍住拔高声音质问。
“不是带伞了吗,蓑衣也带着呢,怎么还能糟蹋成这样!”苏培盛接过来发现还湿着,下摆不仅有水,还有泥。
这还是长命在路上整理过的,不然上面应该还有枯草和松针,别提多热闹了。
与舒月姑娘告别的时候,舒月姑娘要穿走,拿回去洗。长命想着苏培盛,这才顶着主子爷的眼刀,硬是将披风给带了回来。
长命心里苦,可爷不让说,他就只能自己认下。
就在两人扯皮的时候,乾清宫来人了,苏培盛只得放下披风,跟着四阿哥去乾清宫面圣。
皇上面沉如水,四阿哥一看就知道太子是从奉先殿被放回去了,但皇上怒气未消。
这时候叫他过来,是准备拿他撒气吗,想着心里某根弦忽然绷紧。
四阿哥上前行礼,就听皇上道:“你的亲事,朕想好了,就按你说的办。”
按他说的办……四阿哥心底涌起不安,面上不显:“多谢汗阿玛。”
皇上一摆手:“主意是你出的,坏人也要你来做。”
见四阿哥诧异抬眸,皇上给他解释:“你的亲事,你自己去跟太子解释,务必让他听进去,不许再闹。”
四阿哥诚惶诚恐:“儿臣不敢。”
太子情根深种,皇上怕他被女人左右,更怕他步先帝的后尘,是绝不可能按照太子心愿来的。
皇上与太子父子情深,不想因此撕破脸,所以需要他来做这个恶人。
但四阿哥不愿意。
太子近几年变得越发不可理喻,有时候四阿哥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尤其对上小丫头的时候,太子疯得可怕。
宁可不要太子之位,也要和小丫头在一起。
如果自己去做恶人,向太子坦白,太子保不齐会跟他拼命。
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四阿哥一心求稳,不敢行差踏错。
皇上让他去做的事,太过冒险,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初衷。
“你不敢?朕问你,你今天到雾隐山干什么去了?”皇上被拒之后冷下脸。
四阿哥没想到有太子牵制,皇上居然还能分心监视自己:“回汗阿玛的话,太子托儿臣照应那边。”
太子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也不怕皇上调查。
“那朕赏赐给你的披风呢?现在拿过来瞧瞧。”康熙盯着四阿哥。
四阿哥垂眼盯着地上的金砖:“汗阿玛,儿臣……”
康熙走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你不去也行,朕自有办法解决。”
听到解决两个字,四阿哥拧眉,又缓缓展开。
再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儿臣遵命。”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康熙挥挥手,让四阿哥退下。
“皇上,万一四阿哥不答应,你当真要把那个小姑娘……”说到这里,梁九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康熙冷笑:“没有那个万一。”
梁九功就奇了:“奴才怎么没看出来?”
“所以你是奴才,朕是皇上。”康熙丢下一句也走了,南书房还有一堆人在等他。
第34章 威慑
皇上没想要姜舒月的命,知道四阿哥会保她,但索绰罗氏咬牙切齿,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
“大福晋,锦衣阁的管事天天来催账,实在顶不住了!”内院管事一早就跑来诉苦。
她这边还没说完,外院管事也到了:“大福晋,大爷说下个月协领大人过生辰,让您提前把生辰礼准备好,不能寒酸了。”
两个管事还没走,二房又派人来要钱:“大福晋,这个月给老太太的孝敬银子准备好了吗?”
当初分家的时候,老太太跟着二房过,但长房需要每月支付孝敬银子,给老太太的养老。
长房出孝敬银子,等老太太百年之后,老太太住的院子和体己银子才能平分。
索绰罗氏好不容易把这些管事都打发走了,正在东拼西凑地筹钱,女儿舒兰也跑过来凑热闹,吵着要拿钱去琳琅阁买钗环。
分家之后,没有二房支撑,长房那点家资几乎见底。此前为了应付太子,补上先福晋嫁妆的亏空,索绰罗氏把自己的陪嫁都填了进去。
可长房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谁也不知节省,苦的只有管家的那一个罢了。
“别哭了,我之前给你买的钗环还不够用吗?”从前有觉罗氏带着去参加宴会,为了体面,索绰罗氏每年都会给舒兰买一套时下最流行的头面首饰。
如今两房分家,平时很少走动,以后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宴会可以参加,买那么多钗环做什么。
再说她现在拆东墙补西墙,又是外头的欠账,又是人情往来,还要准备给老太太的孝敬银子,哪里有余钱。
舒兰一听就急了:“额娘,您也说那些钗环是之前买的,都是去年的款式,让我怎么戴得出去?”
索绰罗氏一个头两个大:“戴出去?没有你二婶提携,还有谁会邀请咱们?”
“额娘,您忘了外祖母的生辰快到了,就在月底。”
舒兰看着索绰罗氏眨眨眼:“额娘,您不会忙忘了,还没准备生辰礼吧?”
索绰罗氏眼前一黑,全赶到一起了,这是要逼死她的节奏呀!
也没避讳女儿,索绰罗氏从妆奁里取出一套红宝石头面,交给心腹大丫鬟,对她说:“偷偷拿出去当了,别让人看见。”
丫鬟领命而去,舒兰改眨眼为瞪眼:“额娘,咱们长房要靠典当度日了吗?银子呢?”
索绰罗氏心累地闭了闭眼:“全都补了先福晋的嫁妆,给了那个傻子!”
舒兰眼睛都瞪圆了:“全给她了?”
震惊之后哽咽:“我去年想再买一对南珠的珠花,您都嫌贵,没给我买,竟然转头全给了别人!”
害她戴着前年的珠花去赴宴,被人好一顿嘲笑,小半年在贵女圈都抬不起头来。
又补刀:“我和那个傻子到底谁才是您的女儿!”
索绰罗氏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女儿背刺时爆发,抬手便打。
舒兰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人都傻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阿玛和额娘的掌珠,别说挨打,连句重话都没听过。
索绰罗氏打完女儿也傻了,等她反应过来,又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两巴掌。
早知道撞傻舒月的人是太子,她就不该把舒月赶出家门,让她自生自灭。
若此时舒月被她攥在手中,她左手握着太子的垂怜,右手握着先福晋的嫁妆,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手握权势和资财,就算是老太太和觉罗氏都得反过来巴结她。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之后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对,而且错得离谱。
该怎样挽回?
舒月那边被她得罪了一个彻底,太子的垂怜是别想了,不被清算都是菩萨保佑。
眼下的燃眉之急是从哪儿能弄到钱?
目光在屋里打转,最后定格在女儿身上,索绰罗氏忽然想起一件事。
先给女儿揉脸,又将她按坐在床上,两眼放光对她说:“舒兰,现在只有你能救长房,你愿意吗?”
舒兰才被打得两眼冒金星,这会儿见母亲兴奋地盯着自己,吓得浑身直颤,都忘了脸上的疼:“我……我怎么救长房?”
索绰罗氏坐在她对面,握着女儿的手说:“管着你阿玛的主官,协领沈大人下个月生辰,他家中只有一个嫡子,与你年岁相当。上回在沈家的赏花宴上,沈夫人一个劲儿地夸你,说你知书达理。你若能嫁给沈大人的嫡子,你阿玛的前途就不用愁了。沈大人位高,家底也厚,又只有一个嫡子,聘礼肯定不会少!”
这不是权和钱都有了吗?
舒兰听说额娘居然想把她嫁给沈家那个纨绔,哭都找不到调了:“额娘,沈文才是个纨绔,长得像头猪!女儿不要嫁给他!死都不要嫁给他!”
沈大人是协领,从三品,也算大员。他家中的嫡子沈文才,都快二十了还没说亲。不为别的,只因为长得又胖又丑,还好赌好色。
京城里的贵女提到沈文才,没有一个不掩口笑的,眼中全是鄙夷。
“舒兰,阿玛额娘养了你十几年,金尊玉贵,没让你受过半点委屈。”
索绰罗氏哀求道:“如今长房有难,你怎能袖手旁观?再说,咱家没钱了,再也过不上以前的体面日子,你受得了吗?”
“我受得了!”舒兰抽回手,戒备地看着索绰罗氏,“额娘,我不买时兴的钗环了!家里实在没钱,我的东西也可以拿去典当!”
只要不把她嫁给沈文才,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索绰罗氏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儿子随了她的美貌,女儿却越长越像丈夫。虽然也是浓眉大眼,但女生男相,怎样打扮都不讨喜。
明年大选,二房的舒心都还在找门路,想要拿到四福晋的内定名额,舒兰估计第一轮都通不过。
选秀是指望不上了。
分家之后,以长房的声望和家底,给舒兰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难。
不如将她嫁给沈协领唯一的嫡子,给丈夫谋个前程。沈家丰厚的聘礼也能帮长房度过眼下的困境。
至于女儿的嫁妆,她早就准备好了,若再耽搁,恐怕也要被大爷惦记上。
“舒兰,沈夫人说了沈公子只是年纪轻,屋里又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成亲之后就好了。”索绰罗氏安慰女儿。
舒兰一听就知道额娘打定了主意。她深知额娘的性子,但凡额娘认定的事,极难转圜。
情急之下,她想到一个法子:“额娘,沈公子爱美色,女儿这点姿色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倒是雾隐山那个傻子,皮囊生得不错。额娘不如将傻子病好的事,透露给沈公子。别说那傻子住在雾隐山,便是天边,沈公子也有办法找到。”
沈文才有多好色,全京城的贵女都知道。之所以这样出名,还有一个典故。
去年沈文才看上了醉花阁的头牌,叫上一众狐朋狗友,差点给人祸害死。
醉花阁吃了暗亏,碍于沈协领并不敢声张,便偷偷将自家头牌送到江南分号去了。
沈文才得知以后,竟然带人追到江南,将醉花阁那个倒霉的头牌押到画舫上折磨了三天三夜,直到把人弄死才罢休。
自打听说雾隐山那个傻子的病好了,不傻了,舒兰心里就不痛快。她怕傻子回来,抢她乌拉那拉家长房嫡长女的身份,更怕旁人看见她,想起她额娘是继室,而她是继室之女。
继室之女也是嫡出,可终究矮原配的女儿一头。
现在听额娘说,那傻子把长房的家底都掏空了,害得他们一家靠典当度日。
不是她想害人,全是让那傻子给逼的。
况且,若不想办法祸水东引,被送去沈家给沈文才折磨的人就是她了。
索绰罗氏并不清楚沈文才是个怎样的人,只听了沈夫人的一面之词,觉得是门好亲:“岂不是便宜她了?”
舒兰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沈文才的一切,全都跟索绰罗氏讲了。
索绰罗氏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儿,听舒兰冷冷一笑:“据说沈公子很会伺候姑娘,不妨让那个傻子尝尝滋味。等她失了贞,恐怕冯家的傻儿子都不会要她了。”
雾隐山田庄统共十几户人家,又刚刚被她带去的家丁修理过,人人带伤,此时正是防卫最薄弱的时候。
而死丫头她们并不住在田庄里,实在很方便下手。
若冯公子真是惯犯,身边还有一票狐朋狗友和家丁打手,说不定能一击成事。
把死丫头弄死最好,即便弄不死,生米煮成熟饭,她也能以此逼迫沈夫人答应这门亲事。
沈家失礼在先,为息事宁人聘礼多半不会少。
说不定,比舒兰嫁过去,还多呢。
嫁妆一文钱不出,白得聘一大笔聘礼,索绰罗氏做梦都要笑醒。
等沈文才把人折磨死,在无子的情况下,嫁妆要全部返还娘家。
聘礼送到长房,嫁妆自然也由长房接收。
空手套白狼,不但拿回了嫁妆,还狠赚一大笔聘礼,和沈协理一家人的愧疚。
索绰罗氏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一把将女儿抱住,好像抱住了后半辈子的希望。
她的舒兰长大了,容貌虽然不够出挑,但脑子聪明,一张口就给她出了一个稳赚不赔的主意。
说干就干,没等到沈协领过生辰,索绰罗氏就让人将雾隐山田庄住着绝世美人的消息告诉了沈文才。
沈文才果然心动。
听说是个村姑,他并没带打手,只带了几个家丁和一群狐朋狗友,深夜摸进了雾隐山。
这天晚上,姜舒月心神不宁,躺在炕上翻来覆去。
冯巧儿见她睡不着,起身熬了一碗安神汤服侍她喝下。
常妈妈上了年纪,经常失眠,从前买不起安神的汤药,只能瞪着眼睛等天亮。后来手上有了钱,在姜舒月的催促之下,才从医馆买了几包回来。
姜舒月喝完躺下,很快睡去。
常妈妈喝了汤药,早已睡沉。
冯巧儿睡觉特别死,打雷都吵不醒的那种,没喝安神汤照样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晨,院门被人拍响,来人是左婆子和左小丫。
见两人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跑出去开门的冯巧儿问怎么了,左婆子满脸不可置信:“昨夜庄里进了两伙儿歹人,从村边一直打进山里,把全庄都吵醒了,你不知道?”
冯巧儿睁大眼睛:“还有这事?”
左婆子和左小丫进屋,把昨夜的事跟常妈妈说了,结果常妈妈也不知道。
左婆子都惊了:“打斗声原先就在你们这边,当家的还以为是你们出了事,拿起锄头叫上人就过来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伙儿人在打架,一伙儿人多,另一伙儿只有两个。可那两个人明显会功夫,见有人来了,便将人多的那一伙儿往山里赶去,打得哭爹喊娘。”
常妈妈光听左婆子说都感觉心惊胆战,对姜舒月道:“姑娘,山里不安全了,要不咱们搬到村里住吧?”
姜舒月舍不得前后院翻了两遍土,且撒上五十筐松针土的试验田,想了想说:“现盖房子来不及,不然先雇几个护院。”
雾隐山田庄坐落在山坳里,进村的路七拐八绕,很少有外人绕进来,相对安全。
昨夜应该是个意外。
“眼看就到谷雨了,都要下地,盖不起房子。”左婆子心里想着左庄头的话,含笑对姜舒月说:“我家后院还有几间房,东家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临时搬过去住,等闲下来再盖房也不迟。”
东家是个还未出嫁的姑娘,住在村外总是不安全。
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东家去。
不是房子的问题,而是姜舒月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谷雨一到下种栽苗,实在走不开。
谁知她还没想好措辞,冯巧儿已经替她婉拒了:“婶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可我们在这里住惯了,不想搬家。再说婶子家的宝树哥还未成亲,姑娘和我住过去算怎么回事。”
听女儿提起左宝树,本来已经动摇了的常妈妈重新变得坚定:“是啊,咱们不讲究这些,亲戚来了住对面屋都行。可姑娘到底不一样,就怕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左小丫看了一眼冯巧儿,扯了扯左婆子的衣袖:“娘,东家跟咱们家的亲戚不一样,是咱们没想周全。”
东家是旗人,还是贵女,长大要参加选秀,与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只她那个傻哥哥拎不清。
左婆子一拍大腿:“是是是,是我们没想全乎!”
姜舒月这时才道:“叔和婶子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们都知道。以后有事,少不得要麻烦。”
东家给了一个台阶,左婆子下得心里舒坦:“东家人好,咱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报答。往后东家有什么事,尽管说。”
又闲话几句,起身告辞。
左家是一番好意,姜舒月没让左婆子空手回去,吩咐冯巧儿去厢房装了一袋肉干给她。
左婆子不接,姜舒月就塞给了左小丫:“拿回去给宝树哥补补身子,眼看就要农忙了。”
左小丫含笑接下,给姜舒月道谢,又说:“东家这里还缺人手吗,我会做饭,会织布、种菜,养鸡养鸭也在行。”
左婆子赶紧扯了扯女儿:“瞎说什么呢,东家这里才几个人,哪里需要雇工。”
想起冯巧儿刚刚说过的话,姜舒月立刻明白了左小丫的用意。
她虽然是东家,毕竟还没出阁,就算出阁,也没道理见外男。
若她只雇左宝树一个,恐怕会传出闲话,若她雇了左家一对兄妹,就不必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
左小丫很聪明,姜舒月决定接下她这份好意:“好啊,我这边正想养些鸡鸭。”
“只养鸡鸭的话,我不收工钱。”左小丫本来也不为挣钱,“东家赏口饭吃就行。”
左婆子见女儿不收钱,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东家使唤她就是,饭也不用赏,让她回家吃。”
左小丫不干了:“娘,我就是馋东家这里的饭菜!”
姜舒月笑起来:“宝树哥也管饭,就让小丫跟着他一起吃。”
听说左小丫要来蹭饭,冯巧儿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又见姑娘说起左宝树,立刻没意见了。
她跑过去,热情地拉起左小丫的手:“你今天别走了,跟我做饭去!”
左小丫只想跟着她哥过来,给她哥当防火墙,可没想当天上工。
奈何冯巧儿力气太大,她抽了几下都没抽回自己的手,只来得及将肉干塞给她娘,就被冯巧儿扯走了。
左婆子还要说什么,常妈妈此时也回过味儿来:“都是小姑娘,正好有个伴儿,让她们一起玩去吧。”
左婆子没想到自己出来给东家报个信儿,人家的忙没帮上,倒是给女儿找了一个管饭的去处,还白得了一小袋肉干。
“东家真是个好人!”想到女儿学会走路就帮着她娘干活,长大之后更是承包了大半家务,一天到晚不得闲,左庄头抽着旱烟,眼窝有些发酸。
奈何他是个标准的庄稼汉,心中感激,嘴上也说不出多少恭维的话。
左宝树比他爹强些,闻言笑道:“姑娘出身高门,识文断字,是个有本事的。小丫跟着她,准没错。”
“姑娘姑娘,姑娘也是你叫的?”左婆子瞪了儿子一眼,“东家年纪再小,那也是东家。”
左宝树闷着头,不说话了。
东家病着的时候,儿子都愿意娶她,更不要说现在东家的病好了。
当初她百般阻挠,硬是毁了儿子一段好姻缘。
左婆子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穿回去打死从前那个不识好歹的自己。
与此同时,肠子悔青的可不止左婆子一人,还有沈文才。
沈协领是从三品,这个官放在地方,也算大员了。但在京城,天掉下一块砖,能砸死好几个正三品,从三品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沈文才只是心眼儿不好,脑子没坏,他从来都是欺软怕硬,为非作歹那也得见人下菜碟。
平门小户家的姑娘随便调戏,睡了也就睡了,弄死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汉人小官家的女儿,只敢调戏,不敢睡。
旗人,尤其是上三旗的,哪怕是平民,他也不敢动。
天知道人家会不会有做高官的亲戚。
就算是秦楼楚馆,闹事之前,他都会提前打听一下背景,生怕惹到不能惹的人。
正因为足够谨慎,且欺软怕硬,沈文才这个京城一霸才能完好无损地逍遥到现在。
在酒楼喝酒的时候,无意间听说雾隐山田庄有个绝色的村姑,沈文才狠狠心动了。
绝色,还是个村姑,他喜欢。
之所以半夜才动手,是因为他打听到那个田庄归乌拉那拉家长房所有。
乌拉那拉家长房大爷诺穆齐,是他爹的手下,沈文才并不怕。但二爷费扬古是内大臣,比他爹的官职高,还是让他忌惮了。
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为保险起见,他本来打算将人掳回去慢慢享用,谁知一脚踢到了硬茬子。
被皇家围场的侍卫打得满山跑,最后被堵到围场里,掉进捕兽陷阱,摔断了腿。
沈文才知道雾隐山的围场是太子建的,他也没胆跑过去搞破坏啊,他是被围场的侍卫赶进去的。
可被四阿哥的侍卫找上门问起时,他百口莫辩。
四阿哥派来的侍卫问他:“你大半夜跑到皇家围场去做什么?”
沈文才吓死:“草民没去皇家围场,草民去的是附近田庄。”
谁知那侍卫根本不听他说:“你没去皇家围场,为什么被围场的侍卫逮到了?还打伤了人?”
对呀,皇家围场的侍卫大半夜不在围场当差,怎么跑到田庄给人看家护院去了?
打伤了人?是的,他们一行十几个人,被两个侍卫打得满地找牙,最后被赶进皇家围场,全掉进了捕兽陷阱。
他的腿就是被另一个人叠罗汉砸断的。
可侍卫所言,似乎不是他所想的意思。
在平民百姓面前,沈文才就是理,他怎么说怎么是。
但在皇室面前,他就是个屁,只想被轻易放掉。
“整座雾隐山都是皇家围场,山上的一草一木归皇家所有,你听明白了吗?”侍卫质问。
沈文才能说什么,敢说什么,只得捏着鼻子认错。
认错也不行,侍卫要求他三日之内去衙门自首。
沈文才敢不去吗,当然不敢。他爹花了不少银子也没把他赎出来,硬是在牢里关了十几天,挨了二十个板子把屁股都打烂了才算刑满释放。
经此一事,京城大大小小的纨绔都听说了,雾隐山是太子的地盘,神圣不可侵犯。
第35章 坦白
沈协领为捞儿子心力憔悴,整个人看上去都老了十岁。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沈文才再混,也不是个莽撞的,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去皇家围场胡闹。
问过才知道,原来沈文才的目标并不在围场,而是在围场附近的田庄。
“无缘无故,你跑去那边做什么?”沈协领问出这句话,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好像有人在故意整他。
沈文才哭唧唧把当时在酒楼怎样听说绝色村姑的事说了,想了想道:“儿子认得,说话之人正是索绰罗家一个小子。”
索绰罗家?沈协领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下属诺穆齐,他的福晋正是索绰罗家的。
而雾隐山那个田庄,好像也是乌拉那拉家长房的产业。
沈协领气得直捶桌子,这是故意害他,想要取而代之了。
于是沈协领并没声张,只在衙门里给诺穆齐穿小鞋,并且嘱咐妻子,自己的生辰不许诺穆齐一家进门。
另一边,索绰罗氏安排好一切,就等着沈文才凯旋的消息。
结果凯旋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沈文才摔断腿的消息,气得骂了一句蠢材。
然后在沈协领生辰当天,被人拿扫把赶了出来。
当着那么多宾客,全家都被赶出来了,颜面尽失。
诺穆齐越想越不对,自己带着生辰礼,又去了一趟沈家。
这回倒是见着了沈协领,虽然挨了一顿骂,却也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诺穆齐忍着气回家,扔给索绰罗氏两个解决办法,要么他休妻,要么把舒兰嫁给沈文才。
索绰罗氏当然都不愿意,哭着问诺穆齐为何这样狠心,明知道沈文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敢把女儿嫁给他。
这回诺穆齐的脑子转得并不慢:“你还有脸问我?你让人把沈文才引到雾隐山田庄打算做什么?让他去祸害舒月,对不对?”
“舒兰是我的女儿,舒月就不是了吗?”
面对丈夫的质问,索绰罗氏有些慌了,不得不用缓兵之计,暂时答应把舒兰嫁给沈文才。
就在长房鸡飞狗跳的时候,二房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打从雾隐山田庄回来,老太太一直催觉罗氏给姜舒月报名选秀。
觉罗氏没敢拖延,却在提交名帖的时候买通佐领,故意把姜舒月的生辰写错。
这个生辰是太后给的,正好与皇上八字相冲,第一轮就会被淘汰。
哪知道名帖才交上去,老太太就让人拿回来了。拿回一看,果然是错的,气得老太太把觉罗氏好一通数落。
“都打量我老了,不管事了!”
老太太数落觉罗氏的时候,把索绰罗氏也一并叫了来,各种指桑骂槐:“舒月选秀的事,我盯着呢,谁敢坏我的事,我就敢打她的脸!”
事关乌拉那拉家今后几十年的荣辱,老太太不敢不上心。
回到自己院中,觉罗氏长吁短叹,听丫鬟说女儿仍旧不肯好好吃饭,气得跑过去训斥:“为了你的亲事,我操碎了心,今日更是被你祖母训斥!可你倒好,处处拖我的后腿,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
舒心固然心疼母亲,可她更加心疼自己。
如果重生一回,还是要嫁给胤禛那个薄情的男人,她宁愿现在就去死。
不想再回顾上辈子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想再承受一回丧子之痛,不想看着胤禛和李氏生孩子,不想看他与年氏你侬我侬,把年氏的儿子当宝贝,却将弘晖忘得干干净净。
那个男人没有心,更没有爱。
弘晖死后,自己伤了身子不能侍寝,他独宠李氏。可李氏最终得到了什么,连仅有的儿子也保不住,被革了黄带子,送去给八爷做儿子。
那时候的八爷早已不是胤禩,更不是允禩,而是阿其那,沦为阶下囚。
年氏更惨,生了那么多孩子,一个没留下,伤身又伤心。她似乎得到了胤禛的宠爱,可胤禛并没有因为宠爱她,就放过她的二哥,和她的家人。
明知年氏病重,胤禛还是囚禁了最疼爱她的二哥,令她痛不欲生。
年氏拖着病体去求情,胤禛不见,让年氏在外头淋了一夜的雨。
这就是胤禛唯二独宠过的两个女人,舒心半点也不羡慕,只觉可惜、可怜、可笑。
可惜那两个女人对胤禛付出的真心,可怜她们的悲惨遭遇,可笑一个都没得善终。
哪怕重活一回,以胤禛的心机和手腕,舒心也绝不认为自己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这辈子她只想远远逃开,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她到底心疼她的额娘。上辈子乌拉那拉家非但没沾上她这个皇后的光,反而因为帝后不和,屡遭排挤,额娘更是为她操碎了心。
“今日祖母为何训斥额娘?”额娘一向孝顺,祖母也把额娘当成女儿看待,婆媳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舒心不解。
这些日子,为了反抗命运,她闹绝食,大病一场。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并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
觉罗氏本来不想告诉女儿,怕女儿担心加重病情,可她今天实在太憋屈了,很想找个人倾诉。
于是三言两语把乌拉那拉家分家,长房二姑娘病愈,以及老太太催着她给二姑娘报名选秀的事说了。
最后抹着眼泪道:“舒月那孩子我见过了,出落得天仙似的,有她珠玉在前,别人可还会看到你?”
被艳压,还不是觉罗氏最忌惮的:“当年撞伤舒月的人,竟然是太子。太子残暴跋扈,皇亲国戚几乎都被他打过,可他唯独对舒月心怀愧疚。前些日子,太子替舒月出头,逼长房将先福晋留下的陪嫁一文钱不差地还给她,听说还闹到了御前,连皇上都知道了。”
原来她生病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舒心上辈子到底是皇后,听觉罗氏说到这里,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如果堂妹被选中,按照选秀不成文的规定,她大约高攀不上四阿哥了。
高攀不上好啊!
刚刚重生那会儿,她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奈何她只有两个堂妹,大堂妹人傻了,二堂妹年纪太小,都不堪用。
那时候额娘一门心思搞内定,时间紧迫,除了绝食反抗伤害自己,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现在好了,大堂妹的病痊愈了,不傻了,还得到了太子的垂怜和祖母的支持,稍微运作一下,就可以在大选中脱颖而出。
代替自己嫁入皇家。
有大堂妹在前头冲锋陷阵,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撂牌子,自行婚配。
这辈子只要不遇上胤禛,她相信自己嫁给谁,都能过得很好。
舒心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对觉罗氏道:“额娘,您别哭了,我不闹了,我去选秀还不行吗?”
她相信祖母的眼力,更相信太子的审美,大堂妹一定能在选秀中脱颖而出,帮她逆天改命。
只要能改了姻缘,远离胤禛,舒心也不想伤害自己,更不想死。
正相反,她很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
上辈子过得太累太苦,这辈子她想活得简单一些轻松一些。
觉罗氏哭声一滞,惊喜地看向女儿:“你真的想通了?”
舒心拉着觉罗氏的手,含笑说:“我不想额娘在祖母和大福晋面前丢脸。”
人的成长并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一瞬间的事,觉罗氏也曾年轻过,知道女儿这是受了刺激,终于长大了。
与母亲和解之后,舒心开始给堂妹的亲事做规划。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懂,珍爱生命远离胤禛更是她的人生信条。她要远离胤禛,也不希望堂妹重蹈覆辙,步自己前世的后尘。
从结局开始捋,皇上儿子不少,在胤禛手底下能得善终的不多。
首先排除胤禛本人,之后是太子、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一组终身圈禁的难兄难弟。
三阿哥虽然最后才惨遭幽禁,终究也没躲过。
胤禛把一众兄弟都祸祸成什么样了,说句凶残不为过吧。
尤其十四阿哥,可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
想到十四阿哥与胤禛的关系,舒心坏心眼地想,如果胤禛在她对面,肯定会板着脸纠正:“不,十三才是朕的亲弟弟。”
十三爷确实好,无论心机还是手腕,都不输胤禛,却甘心唯胤禛马首是瞻。
可是这样好的弟弟,被活生生累死了。
没错,怡亲王胤祥是累死的。
十三爷死后,胤禛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最后把自己也累死了。
舒心掐指一算,十三阿哥今年还是个小萝卜头,只好排除。
在他之后的都别想了,他之前的,与堂妹年纪相仿的……五阿哥还不错。
晋封一个没落下,劫难一个没赶上,安然善终。
关键五阿哥疼媳妇,后院的莺莺燕燕相对少些。
就他吧。
“就他吧。”四阿哥走出乾清门,一眼看见从不远处经过的五阿哥,挑了挑眉,给自己找个帮手。
他叫住五阿哥,问五阿哥要不要去毓庆宫看太子:“太子受了罚,心情不好,咱们过去找他,替他开解开解。”
太子跪奉先殿的事,五阿哥有耳闻。可耳闻归耳闻,五阿哥并没打算这时候过去堵枪眼,就说自己还有事。
“什么事能比储君的事更重要?”四阿哥拦住他。
等会儿他就要去完成皇上交给他的任务,告诉太子他的亲事,做一个恶人。
太子有多浑,没人比四阿哥更清楚了,所以他得拉个人一起过去。
找谁呢?当然是谁最受宠,在皇上面前最说得上话,就找谁的儿子做见证。
不然皇上怎么知道,他为了皇上,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眼下宜妃正得宠,九阿哥还小,五阿哥最合适。
五阿哥被四阿哥问得哑口无言,明知没好事,还是跟着四阿哥去了毓庆宫。
彼时太子正在喝闷酒,脸都喝红了,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太子醉酒之后比清醒的时候疯多了,五阿哥见状要跑,被四阿哥一把扯住,动弹不得。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看见四阿哥,太子让身边的侍妾散了。
四阿哥不喜欢这些,他知道。
他也不喜欢,可皇上不许他出宫,害他日夜被噩梦折磨,濒临崩溃,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四阿哥拎着小胖子五阿哥,对太子露齿一笑:“我从乾清宫出来,正好看见小五。小五听说二哥被罚跪,很担心,我就自作主张带着他过来了。”
“哦?”太子不信任地看向五阿哥,“你消息倒是挺灵通。”
五阿哥被太子一眼钉在原地,不用四阿哥拎着也不敢走了,结结巴巴道:“臣弟……臣弟也是无意间听人说起,很……很担心太子哥哥,就跟着四哥过来、过来探望。”
说到最后太紧张,满语说不下去,把蒙古语都彪出来了。
见对方紧张成这样,太子便没理他,转而问四阿哥:“你去乾清宫做什么了?”
四阿哥撩衣袍,给太子跪下了,吓得五阿哥也跟着跪下,听四阿哥说:“二哥,你把小丫头让给我吧!我想娶她!”
五阿哥听得一头雾水:小丫头是谁?
太子闻言忽然暴起,揪着四阿哥的衣领,将他带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五阿哥没人带,不敢擅自起来,仍旧跪着。
四阿哥就是四阿哥,被太子揪着衣领,脸色都没变,声音依然平静,字字铿锵:“二哥,我……我喜欢她,你把她让给我吧!”
话音未落,五阿哥就看见太子捏紧拳头,赶忙扑过去拦,替四阿哥开脱:“太子哥哥,四哥刚从乾清宫出来,说不定……说不定……”是皇上的意思。
五阿哥虽然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可他会联系上下文啊。
而且他确实是在乾清宫门口遇上的四阿哥。
太子特别能闯祸,惹皇上生气,四阿哥给太子背黑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见四阿哥刚才回答得不情不愿,五阿哥顺理成章猜到可能是皇上属意的。
听五阿哥这样说,太子渐渐冷静下来,松开了揪着四阿哥衣领的手:“是汗阿玛的意思?”
四阿哥只是摇头,不接话。
太子哈一声笑出来,提步便走,被四阿哥从身后抱住了腰:“二哥,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只要你有的,跟你说了,你就会给吗?”
太子一怔,停下脚步:“她不行!”
四阿哥仍旧从身后抱着太子的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她不行,就得死。”
当日太子也从皇上眼中看到过杀机,他知道四阿哥没骗他,更知道四阿哥这样做是被逼无奈。
太子握拳抬手,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额头,仿佛一只困兽。
半天,他才深深吸气,沙哑着声音说:“好,我成全你。”
五阿哥并没听见四阿哥刚才对太子说的话,只听太子一会儿说不行,一会儿又说成全四阿哥,更懵了。
不过太子浑身酒气,看样子应该是醉了,醉酒的人语无伦次也正常,五阿哥并没放心上。
四阿哥放开太子,朝五阿哥使了个眼色:“二哥醉了,咱们扶他回去休息。”
五阿哥走上前,与四阿哥一左一右,架住太子。太子哪里肯休息,拉着四阿哥和五阿哥饮酒。
酒菜都凉了,就干喝,三人很快喝醉。
太子醉得东倒西歪,五阿哥也是满脸通红,四阿哥酒量好些,才到微醺。
他看看五阿哥,又看太子,半开玩笑似的说:“二哥,我问过她,她没看上你,也不想要我。”
太子眯起眼:“你把我们的身份暴露了?”
四阿哥摇头:“没有,我只是给她做了个假设。假设她参加选秀,被指婚。”
太子往嘴里倒酒:“没有就好。”
又好奇:“那她看上谁了?”
那天他跪在奉先殿一直想不通,就一直跪着。晚些汗阿玛过来看他,问他想通了没有,他倔强摇头。
汗阿玛叹口气,对他说:“这次朕不管了,就随了你的心意。”
他信以为真,给汗阿玛磕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把老四的终身都搭进去了。
每回都是这样,他犯错,别人受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很难受。
可又说不出来,全都憋在心里,真的会让人发疯。
借酒浇愁愁更愁,太子等着四阿哥回答,却见他一直看着五阿哥,太子拧眉:“小五?”
五阿哥早喝醉了,起初还知道敬太子敬四阿哥,喝到现在只顾着一杯一杯牛饮,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听见太子喊自己,五阿哥一个激灵看过去,就见太子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小五,来,陪我摔跤。”
五阿哥:“……”
第36章 送人
毓庆宫很快响起了五阿哥的惨叫,直到翊坤宫的人闻讯赶来,才把五阿哥救下。
宜妃一头哭到皇上面前,太后也派了人来问,皇上问五阿哥怎么得罪了太子,五阿哥哭着说不知道。
皇上问他在毓庆宫发生了什么,五阿哥照实说了。
“太子当真是这样说的?”康熙问五阿哥,思路明显跑偏。
五阿哥是后来才喝醉的,太子与四阿哥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点头。
康熙这才放下心,知道四阿哥把事办成了,脸上露出笑容。
宜妃见皇上笑了,整个人都不好了:“皇上,太子这明显是迁怒!”
康熙看宜妃一眼,敛起笑容:“因何被打都不知道,让朕说他什么好。”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宜妃母子在风中凌乱。
圆满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四阿哥才放任自己喝醉,醒来时已然月上中天。
“老五怎么样了?”太子邀请五阿哥摔跤,四阿哥并没跟去,而是坐着自斟自饮。
苏培盛端来醒酒汤:“五阿哥自小养在慈仁宫,搏克练得不错,虽然打不过太子,也没吃多大亏。只是脸上有些擦伤,看着吓人。”
四阿哥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太子乍然听闻皇上的安排,心里肯定有情绪,找个人发泄出来就好了。
“宜妃呢?怎么说?”四阿哥又问。
太子是发泄出来了,宜妃恃宠而骄,肯定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苏培盛拿回汤碗,递给身边服侍的:“宜妃娘娘正得宠,哪儿肯善罢甘休。可跟太子硬碰硬,宜妃和五阿哥加起来也不行啊,反被皇上训斥了一顿。”
四阿哥轻嗤,没有再问。
苏培盛跟着四阿哥去了乾清宫,之后又去了毓庆宫,五阿哥听到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忍不住问:“爷,皇上要给您指婚了?”
四阿哥大醉之后,心情不错:“是啊,就是乌拉那拉家的姑娘。”
苏培盛一惊:“您之前不是不乐意吗?”
四阿哥莞尔:“人总会变。”
苏培盛:就属您变得最快。
不过四阿哥变了,太子好像也变了,苏培盛又担忧起来:“爷,太子之前说要纳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为侧妃,您这样跟太子杠上,好吗?”
连正得宠的宜妃和五阿哥加起来都搞不定太子,四阿哥孤身一人,怎么敢。
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四阿哥也不解释:“在毓庆宫,太子不是说成全我了吗?”
当时场面有些乱,苏培盛站得又远,根本没听清。
不过苏培盛还是很佩服自家爷的,跟太子抢东西,无异于虎口夺食。到目前为止,好像只有四阿哥一个人成功了。
快要睡下的时候,长命过来把沈文才已经出狱的事说了,问四阿哥:“田庄那边要加派人手吗?”
来之前,长命跟苏培盛通过气,猜测雾隐山田庄的那位舒月姑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四福晋。
有了这样的猜测,长命对雾隐山田庄格外上心。
四阿哥躺下想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乌拉那拉家的老太太知道了吗?”
长命点头:“应该知道了。”
四阿哥翻身朝里:“选两个丫鬟送过去给二姑娘使唤。”
姜舒月并不知道她的选秀之路已经被人为铺好,并且连结果都有了。
她此时正在为倒春寒发愁。
眼看谷雨都过了,也不见天气回暖,再晚怕是要误了农时。
好在没过几日,气温转暖,地气跟着上来了。
姜舒月脱去厚棉衣,换上夹棉的衣裙,带领冯巧儿和常妈妈撒种栽苗。
按照她之前的规划,前院种菜,后院种粮食。
前院人来人往,隐蔽性差,种菜最保险。
后院她打算种一些耐旱高产的粮食,但在找到保护伞之前,不会贸然推广,更不想引起太多关注。
种粮食不急,蔬菜幼苗已经培育好,急等下地栽种。
既然是实验菜地,姜舒月不会只种一两种蔬菜。她准备在前院东边的那一片菜地间作辣椒和生菜。
辣椒植株较高喜阳,生菜相对矮小怕晒。个子高的辣椒可以给生菜遮阴,避免生菜被晒坏。生菜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根系固土保湿,防止野草生长,改良辣椒的生长环境。
辣椒用途广泛,既是烤肉的灵魂,又可以拿来炖鱼烧菜,还能晒干炒熟做火锅底料。
生菜就更不用说了,易成活,生长周期短,基本是种多少出多少收获多少。春天缺蔬菜,生菜刚好弥补这一空白。
生菜可以水培,奈何水培所需工具太多,不如种在地里划算。
同时在前院靠西边的菜地,间作韭菜和番茄。韭菜根部含有抗菌物质,既能丰富土壤中的微生物,又可以防治病虫害,尤其能有效预防番茄的青枯病,帮助番茄开花坐果。
韭菜收割之后,带上遮光帽,还可以长出韭黄。一种蔬菜,两种吃法。
番茄是姜舒月的最爱,番茄炒蛋、番茄炖牛腩、意大利面、罗宋汤……
在没有水果的情况下,还可以暂时充当水果。
与东边的间作组相同,西边也是一高一矮的组合,生长周期也是一长一短,保证夏秋的每个月都有蔬菜吃。
在生菜和韭菜之间,姜舒月留了一条供人进出的甬道,甬道两边各种一垅红甜菜。
不仅美观,成熟之后还能熬制红糖稀,甚至脱色凝成霜糖。
糖在古代的任何时期,都是奢侈品。
城里的店铺有糖出售,奈何价格贵到离谱,哪里有自己种出来的划算。
穿越前,在农学试验基地,姜舒月还见过师姐用红甜菜自制口红和腮红,方法并不难,使用效果也很好。
“姑娘这些小苗真能种出糖来吗?”冯巧儿不太相信,要是有这么简单,糖还会那么稀缺那么贵吗。
一般的小苗肯定不行,架不住空间里的种子好啊,耐旱抗寒,高产高甜。
当然这些都不能告诉冯巧儿,甚至种子的出处,姜舒月也做了伪装。
在育苗之前,她让常妈妈进城一趟,买了不少菜种。
常妈妈不会种地,更不认识菜种,稀里糊涂买了一堆回来,根本记不住自己买的都是些什么种子。
拿到一百两银子之后,姜舒月又托人进城买了几本农书回来。她出身高门,又是东家,能识字会看书并不稀奇。
而她又是田庄的东家,买些农书来看也正常。
书在古代很金贵。在不识字的庄稼汉看来,书中什么都有,自然也有种地的妙法。
东家病好之后,似乎对种地很干兴趣,也很在行。
种过地的人都知道,庄稼汉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叫庄稼把式,天生就会侍弄土地。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庄稼把式种出来的粮食就是比一般人多。
东家虽然是个姑娘,可她能用水在冬天种出绿叶菜,保不齐就是天生的本事。
现在见东家买农书,庄里人恍然大悟,并且对东家越发信服起来。
“糖是种不出来的,但可以用甜菜熬制。”甜菜能熬糖是欧洲人最先发现的,方法还没传入中国,姜舒月种甜菜有些冒险。
但中国传统的饴糖不够甜,蔗糖又贵还难买,她馋糖已经很久了,冒险也要试一试。
索性种得不多,熬糖的方法与饴糖有些相似,应该能蒙混过去。
冯巧儿听说果然两眼放光,拉着姜舒月问:“这种糖能做点心吗?”
话说印公子上个月没来,这个月也没来,冯巧儿已经很久没吃过甜甜的点心了。
姑娘托人进城倒是买了一些饴糖做的点心给她吃,奈何她的嘴早被印公子带来的点心养刁了,总觉得饴糖做的点心味道寡淡,甜味不够。
不仅冯巧儿这么觉得,姜舒月也是一样:“甜菜熬制的糖浆比饴糖甜上许多,但也做不出印公子带来的那些点心。”
印公子带来的点心,比她在后世吃过的还美味。如果她没猜错,那些点心应该是用名贵的蔗糖所做。
甜菜里含有蔗糖,但熬出的糖浆差点意思。
她让人买来的《天工开物》里,详细记载了糖浆脱色提纯的工艺,可以提炼霜糖。
古人所谓的霜糖,应该就是后世的白糖。
穿越前,农学基地里有人试过这些方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也包括姜舒月自己。
但她始终相信,古人能如此详细地记载下来,方法不会有错。
神农氏血脉觉醒之后,姜舒月自觉对天气、土壤和植物的理解,比穿越前更透彻。五感也比之前敏锐,她想用甜菜再试一次。
如果成功,至少她的田庄可以很快实现霜糖自由。
至于对外推广,还是那句话,在她找到保护伞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万恶的封建社会,对女子的约束太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出趟门都费劲。
明清两代尤甚。
像她这样能到处跑的大家闺秀,少之又少。
在人治社会,皇权至高无上。她想找的那把保护伞,似乎只有皇帝才够格。
可哪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
正相反,这世间对女子禁锢最严格的地方,就是皇宫。
路被堵死了,姜舒月只能苦笑。
她还是太弱小了,又受困于女子的躯壳,只能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发光发热。
如果冯明知足够争气,考中进士,她大约会跟着他去江南,做一个低调的农场主。
他养她,她养她的农场。
他做父母官,她就做衣食父母。
不甘心又何如,这世上令人不甘之事何其多。
郁郁不得志者,也非她一人。
“姑娘,这是……苞谷的种子?”左宝树伤好得差不多了,过来帮工,他从布袋里抓出一小把种子,托在手心问。
姜舒月第一批拿出来做实验的,是后世种植最多的普通黄玉米,也叫硬粒玉米。
特征是籽粒饱满,高产,耐寒抗旱,种植得当还抗倒伏。
不等姜舒月回答,左宝树用手掂了掂:“这么沉手的苞谷粒,我从来没见过。”
这批种子是空间里最初代的培育种子,抗病抗倒伏能力表现很一般。
饶是如此,还是一拿出来就引起了关注。
没办法,相差三百多年,育种技术突飞猛进。
姜舒月回神,朝他笑笑:“我管这个叫玉米,你见过的苞谷种子长什么样?”
“姑娘这个种子看着还挺像玉的,我见过的种子比这个小,又干又瘪,把籽粒脱下来特别困难,用手搓能把手搓坏。”左宝树是庄稼人,看见好种子爱不释手,托在掌中仔仔细细地看。
姜舒月判断,他口中的苞谷种子,可能还是最原始状态的种子:“我看田庄里没人种这个。”
左宝树点头:“苞谷耐旱,但产量低,脱粒难,还不好吃,没人愿意种。”
玉米确实不如白面和稻米好吃,原始玉米脱粒难也正常,可产量低从何说起啊。
很快姜舒月就明白了原始玉米产量低的原因。
姜舒月把盛种子的布袋交给左宝树,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给玉米撒种。
只见他熟练地开沟,然后像撒麦种一样密集地将玉米种子撒到地里,用脚覆土。
姜舒月:“……”
姜舒月叫停,蹲下用手抓起一把土,轻轻碾碎,又抬头看看天,问左宝树:“春天到现在只下了一场雨,打湿地皮就停了,你觉得三天内还能下雨吗?”
左宝树也抬头看天,半晌摇头:“今年怕是要闹旱嘞。”
姜舒月又碾碎了一把土,提醒他:“地干成这样,撒种之前是不是要浇点水?”
“苞谷不怕旱。”左宝树蹲在他刚开好的浅沟旁,看向对面的姜舒月,表情认真,“这个种子好,很容易出苗。”
姜舒月也看他:“种子再好,也要吸饱水才能出苗,对不对?地太干,出苗是可以出苗,但出苗不齐会影响抽穗,影响最后的产量。”
左宝树不认同地梗着脖子低下头。
他虽然不是村里最上等的庄稼把式,也知道如何种苞谷。姑娘出身高门,十指不沾阳春水,懂什么种地。
见他这个态度,姜舒月放弃解释,学着冯巧儿玩起了逻辑自洽:“我虽然没种过地,但我阿玛与工部管农事的官员交好,我听他讲过如何种苞谷才能高产。”
又画大饼:“你按我说的做,肯定能种出像种子一样饱满的苞谷。”
事实证明,逻辑自洽加画大饼战术很奏效,左宝树看看布袋里的种子,又看姜舒月:“那行,我试试。”
他爱惜地将刚刚播种下去的半沟种子回收,重新开沟,浇水,等一会儿又准备播种。
姜舒月叫住他:“苞谷种子不能像小麦种子那样密集地撒。”
说完过走去,亲自示范怎样挖坑,怎样保持株距,怎样覆土。
边示范边教学:“沟距这样就可以,种坑一寸多一点,株距六寸。种坑不能浅,浅了不好扎根,也不能深,深了不好出苗。株距最重要,像小麦那样撒种,到了秋天只能看见秧苗,收不了多少粮食。”
姑娘才说自己没种过地,就亲自下地示范,还说得头头是道。
左宝树一边听,一边看。只见姑娘用手一挖就是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他走过去看,用手指量,一寸多一点。
姑娘做示范一共挖了十个种坑。左宝树全都用手指量过,十个种坑都是一寸多一点,从形状到深度,好像用模具压出来的。
半点不差。
很快他又发现,不光是种坑,就连十个种坑之间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
比用木匠的墨线量还准。
他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起他爹瞪着姑娘用水种出来的叶菜时,说过的话:“有人天生会种菜,不服不行。”
看来姑娘不止天生会种菜,还会种粮食。
比起工部的农事官,左宝树更相信他爹说的话。
若农事官有这本事,苞谷也不会到现在都没人种。
姜舒月示范完一抬眼,正好对上左宝树炙热的目光,顿时被吓了一跳。
对方目光太过明亮灼人,让姜舒月有一种想喊人的冲动。
“东家,我都听你的!”左宝树第一次喊姜舒月东家,声音洪亮,“你让我怎么种,我就怎么种。我信你,一定能种出像种子那样饱满的苞谷!”
冯巧儿和常妈妈被他这一声喊全给喊到后院来了,见只是在撒种,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左宝树一眼,问姜舒月:“姑娘,没事吧?”
姜舒月回神,摆摆手:“没事儿,你们忙去吧。”
她教左宝树种玉米的时候,常妈妈和冯巧儿也没闲着,正在提水浇灌前院的菜苗。
恰在此时,院门再次被拍响,冯巧儿以为是左小丫来了,跑出去开门。
结果门打开,外头站着好几个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你们找谁?”
听见女儿这样说,常妈妈走过去,看见为首那人,怔了一下,旋即笑开:“宁嬷嬷,什么事还劳烦您跑一趟啊?”
宁嬷嬷是乌拉那拉家老太太身边的心腹嬷嬷,比老太太还大两岁呢,平时只陪着老太太喝茶聊天,并不当差。
宁嬷嬷看见常妈妈,笑容和蔼:“老婆子不请自来,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给二姑娘送两个丫鬟过来差遣。”
顺着宁嬷嬷的目光,常妈妈看向那两个丫鬟。说是丫鬟,却有男子一般高矮,生得五大三粗,黑铁塔似的。
乌拉那拉家的男人大多是武官,老太太同样出身将门。这些年不管事,看起来与世无争,听说年轻的时候刚毅得很。
就连老太爷也要退让一射之地。
常妈妈还听说,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都略懂拳脚,之前住在府里时并没看出来,如今却是信了。
宁嬷嬷见常妈妈看出来了,还是给她解释了一下:“这两个丫鬟是从外头买来的,身上有些功夫,应付个把悍匪不成问题。她们的身契全都捏在老太太手里,也是老太太亲自调.教过的,姑娘大可放宽心用。”
老太太本来打算从身边选两个懂拳脚的丫鬟送过来,人都选好了,结果闹出沈文才那桩事来。
雾隐山田庄虽然偏僻,七拐八绕很难找,老太太还是改了主意,让宁嬷嬷亲自去牙行挑功夫好的丫头,回来亲自调.教。
也是宁嬷嬷运气好,去了就碰上这对姐妹花。且不说功夫,就是这把子蛮力都能手撕歹人了。
更难得的是,这对姐妹花人长得粗笨了些,脑子却并不笨,规矩礼仪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几天就从老太太手底下出师了。
常妈妈赶紧将宁嬷嬷一行人让进去,姜舒月这时也走出来,见过宁嬷嬷和她带来的两个丫鬟。
宁嬷嬷又把刚才给常妈妈解释的话,对着姜舒月讲了一遍。姜舒月看看那两个丫鬟,请宁嬷嬷回去代她向老太太道谢。
几人在东屋炕上坐定,宁嬷嬷才说出真正来意:“老太太已经让二福晋给姑娘报了名,明年秋天参加选秀。姑娘不愿回府去住,住在这里也是一样的。老太太让老奴隔三差五过来,教教姑娘宫里的规矩。”
印四猜得真准,乌拉那拉家果然给她报名参加选秀了。
姜舒月心中有数,脸上却故作惊讶:“嬷嬷,我不够年龄,明年参加选秀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不早了。”宁嬷嬷连声说,“宫里贪新鲜,这几年秀女的年龄都偏小,最大的也才十六岁。”
说法也跟印四的一模一样,姜舒月无语凝噎。
宁嬷嬷年岁不小,耳朵却灵,听见后院有动静,忙走出去看。
却见一个俊朗健壮的后生正在后院忙活,不禁皱纹,问常妈妈:“姑娘住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外男?”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常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在田庄才住了三年,怎么连男女大防都忘了?
“不瞒您老说,我冬天进城的时候摔坏了腰,干活就疼得厉害。”常妈妈大吐苦水,“姑娘心疼我,在村里雇了一个帮工在家里干粗活。”
又看冯巧儿:“做饭也是我闺女巧儿在做。”
正月里大雪封山,常妈妈进过一次城,在路上摔坏了腰,宁嬷嬷也听说了。
“姑娘养在老太太膝下,你们这边有困难怎么不说?”宁嬷嬷觉得幸亏自己来了,这要是传出什么闲话,二姑娘的选秀都得告吹。
“祖母心疼我,将我养在膝下,也不好什么事都去麻烦她老人家。”
这回是姜舒月接话:“再说大福晋把我额娘留给我的嫁妆还给我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有能力解决。”
宁嬷嬷敢训常妈妈,却不敢训老太太如今的心头肉:“是是是,姑娘有孝心,老奴回去自会转达。今日老奴来了,带了能干活的,姑娘也不必在村里雇帮工了。”
第37章 团队
上回老太太过来,宁嬷嬷没跟着,只听老太太说二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用标致都不足以形容,而是惊艳。
没有华服,没有上妆,只穿着最普通的春装,甚至连首饰都没戴,可宁嬷嬷就是感觉美。
太美了!
已故的先福晋也很美,哪怕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被看见。
大约二姑娘比先福晋更年轻,白嫩的小脸能掐出水来,一双大大的杏眼忽闪忽闪的,宜喜宜嗔,仿佛会说话。
连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瞧见都挪不开眼,更何况是男人。
难怪老太太只来看过二姑娘一回,就立着眼睛逼二福晋给二姑娘报名选秀。
多少年没管过事了,忽然变得强势起来,在两个儿媳面前放了狠话。
可惜二姑娘身量不高,有些瘦弱,不像好生养的。
不过老太太也说了,二姑娘进宫不是去伺候皇上,就是伺候太子。
做不了正妻,最多混个宠妃。
宠妃也够了,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求不来呢。
姜舒月心里不愿意,可宁嬷嬷代表老太太,也不好驳她的面子,便道:“嬷嬷说得是,等后院的活干完了,我就让人回去。”
宁嬷嬷应是,并没走,第一天来就开始教规矩。硬是等到左宝树把后院规划的玉米地种完,人离开,宁嬷嬷才告辞。
“巧儿,等会儿午饭好了,给宝树哥端些过去。”姜舒月去后院检查过,左宝树已经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把玉米种子全都种好了。
同时还将旁边两块试验田又平整了一下。
农活干得漂亮又利索,是个很好的帮手。
不等冯巧儿回话,新来的一个门神似的丫鬟已然道:“主子,让奴婢去吧。”
姜舒月挑眉:“你认路?”
“不认识,不认识,还得巧儿姐姐带路。”那丫鬟眸光闪了闪说。
姜舒月坚持住在庄子里,就图一个无拘无束。现在可好,她还没去选秀呢,已经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看来她对这个时代还是不够了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在前后院巡视一圈,姜舒月回到东屋,将两个丫鬟叫进来,问她们的名字。
这两个丫鬟是对姐妹花,还是双生子。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个额上有条浅疤,另一个没有。
额上有疤的那个,也就是刚才抢着去送饭的那一个,先站出来说:“回主子的话,奴婢叫吉祥。”
另一个也站出来说:“回主子的话,奴婢叫如意。”
取名的方式有些眼熟,一时又无法对号入座。姜舒月不是很喜欢这些吉利话,决定改名:“以后你们跟着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你们今后一个叫立夏,一个叫小满。”
两个丫鬟闻言唇角抽了抽,主子爷给她们取名就够随意的了。她们给主子爷请安,说主子爷吉祥,主子爷就给她们取名,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
没想到这位舒月姑娘给人取名,比主子爷还随意。
眼下谷雨才过,谷雨之后是立夏,立夏之后是小满,所以她们就叫立夏和小满。
还好她们来得够晚,不然其中一个极有可能叫惊蛰或者清明。
意思都不是很好。
“你们被卖到牙行之前是做什么的?”既然决定接受她们,总要问问情况,姜舒月想什么便问了。
立夏站出来说:“回主子的话,奴婢家是猎户,父母早亡,没房没地,自卖牙行为奴。”
姜舒月看了一眼她额头上的浅疤,信了:“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们也不用回答一句,就说一句回主子的话。你们跟巧儿和常妈妈一样,喊我姑娘便好。”
立夏和小满应是。
“你们家是猎户,之前种过地吗?”了解过情况,姜舒月还想再挖掘一下技能。
主子爷英明,果然问到了种地,立夏点头:“种过一些地,有粮食有菜,但奴婢家主要以打猎为主,种的地并不多。”
她们家确实是猎户,也确实父母早亡,没房没地,自卖为奴。
可她们之前真没种过地。
自卖到牙行之后,凭借一身蛮力,和射箭的准头,被佟家挑中到内院做了丫鬟。
说是丫鬟,其实与护院无异。
前年,她们被隆科多大人送给了四阿哥。四阿哥没用她们,将她们送到城外的庄子里散养。
学种地还是从今年春天开始的,管事专门找了庄稼把式教她们,没日没夜地学。现在基本掌握了翻地、开沟、浇水和栽苗。因为节气不允许,之后种地的操作,只是听了一遍,没机会实践。
她们有把子力气,又有进山打猎的经验,学武艺非常快。学到如今,七八个侍卫近不了身,遇到成群的悍匪也能应付。
可是学种地,翻土、开沟和浇水都还行,就是蹲在地上绣花似的栽苗,实在太熬人。
也是她们手笨,学到现在才勉强出师,不然上个月就该来了。
小满跟立夏的经历一样,都是种地速成班肄业学员,回答问题很是心虚:“没种过多少地,姑娘把我们当成新手也行。”
肄业之后,她们又被田庄管事卖到牙行,专等乌拉那拉家来买人。
她们以为被卖到乌拉那拉家就要去种地,然而并没有。乌拉那拉家的老太太亲自调.教她们,安排出宫荣养的老嬷嬷教她们规矩,仿佛随时准备把她们送进宫似的。
佟家规矩大,什么都按照宫里的来。宫里的规矩,她们早在佟家学会了,自然很快通过乌拉那拉家老太太的考校,然后被送到了……庄子里。
从一个庄子里出来,又被送到另一个庄子,她们终于见到了四阿哥要她们守护的姑娘。
看见房前屋后大片的菜地,她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学种地。
因为姑娘喜欢种地。
绕了好大一个圈,她们终于结束漂泊,安定下来。
望着眼前天仙似的小姑娘,立夏和小满顿时理解了四阿哥的苦心。
美,太美了,美得出尘,美得自在,没有距离感。
清水出芙蓉。
哪怕刚才被她迁怒,见她蹙眉,立夏和小满都甘之如饴。
原来人美成这样,连生气都是好看的。
在乌拉那拉家接受岗前培训的时候,老太太对她们说,她们要伺候的姑娘明年即将参加选秀。
在佟家待过一段时间,两姐妹对选秀并不陌生,知道选秀不仅是给皇上选庶妃,还能给皇子挑福晋。
尽管四阿哥没有明说,立夏和小满还是福至心灵地猜到了。
乌拉那拉家这个小姑娘,到明年,很有可能就是四福晋了。
听说她们会种地,姜舒月脸上的笑容又亲切了一些:“会基本的就行,我教你们。”
又问:“识字吗?”
两人齐齐点头:“识得一点。”
会功夫,会种地,还识字,简直像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
午饭前,冯巧儿带着立夏去左家给左宝树送饭,并且传达了姜舒月的意思:“宝树哥,府里派人来了,家里的杂活有人干。姑娘说对你另有安排,让你先在家等几日,工钱……按月支付。”
别人家帮工的工钱都是按天支付,做一天工给一天钱,不做就没钱。
只有管事才能按月领钱。
这时左小丫回来做饭,看看冯巧儿和她带来的饭菜,又看她哥,当场急起来:“哥,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跑出去做工了?”
冯巧儿吓了一跳,对左宝树说:“正好,姑娘对你另有安排。宝树哥,你安心在家养伤吧,我们先走了。”
左小丫送冯巧儿她们出去,问了她哥上午干过的活计,气得直跺脚:“我哥也真是,听我爹说常妈妈挑水费劲儿,让我娘歇晌的时候过去帮忙浇地,他就听进去了。”
冯巧儿安慰她:“这几天不急,让宝树哥养好伤,姑娘说了按管事的例,工钱月付。宝树哥是为救姑娘受的伤,姑娘说算工伤,工钱照给,月底找我拿钱就行。”
左小丫午饭都没做,跟着冯巧儿回去给姑娘磕了三个头才离开。
回到家中,却见哥哥蔫巴巴的,饭菜都没动。左小丫问他怎么了,按月领钱还不高兴。左宝树只是沉默不说话。
左小丫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哥,我刚从那边回来,巧儿说乌拉那拉家给姑娘报了名,明年秋天参加选秀。”
见哥哥诧异抬眸,左小丫嘴里发苦:“姑娘是金凤凰,早晚要飞出穷山沟。你若是放不下她,就要争取做这个田庄的管事。”
做了田庄的管事,也不一定能见到姑娘。可这个田庄终究是姑娘的,守着姑娘的田庄过活,也算一种牵绊和安慰吧。
对上哥哥受伤的目光,左小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转身去灶屋做饭。
姜舒月听说左宝树的伤还没好,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虽然早知道老太太出面养她打的是什么算盘,选秀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对田庄的规划。
明年秋天选秀,她最迟夏天就要住回乌拉那拉家去了。
留在田庄的时间,满打满算还有一年。
实验倒是不耽误,可实验之后的第二年规划,她得找人接手。
如今乌拉那拉家图穷匕见,送了两个丫鬟过来看着她,而左宝树还伤着,不能上工,她正好有时间重新调整一下规划,并且做出安排。
试过两个丫鬟种地的本事,姜舒月觉得还是让她们干粗活吧。有两个门神似的丫鬟盯着,她也不可能再见外男。
让左宝树做田庄的管事,有左庄头和左婆子协助,应该可以完成她对田庄的第二年规划。
这个田庄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不管她在哪里,都想时刻掌握实验田的情况和数据。
思来想去,姜舒月想到一个办法。
是夜,躺在西屋的大炕上,姜舒月小声问冯巧儿:“你觉得左宝树这个人怎么样?”
冯巧儿没想那么多:“宝树哥很好啊,又会种地,又会做木匠活,是个能干的。”
姜舒月抿了抿唇:“嫁给他,你愿意吗?”
黑暗中有一瞬的凝滞,半天才听冯巧儿哽咽着说:“姑娘是厌烦巧儿了吗?巧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姑娘尽管说,打一顿也行,别赶巧儿走!”
姜舒月一听就知道冯巧儿不乐意,也没勉强:“不是,不是,你这么好,我怎么会厌烦。”
又跟她说起自己的打算:“明年我要去参加选秀,我会想办法落选。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没成,我想把这个田庄交给左宝树来管。”
姜舒月才穿过来一年,就要面对选秀,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她对清宫的了解,仅限于小说和电视剧,不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能否蒙混过关。
最最关键的是,原主长得太美,属于披个麻袋片都能把人迷倒那种。
每天早晨洗漱的时候,姜舒月都不敢看水盆里的倒影,生怕被自己迷倒。
她现在活得就像一朵近乡情怯的水仙,很想看自己的脸,又怕不能自拔。
穿越前,她长得也很漂亮,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恋过。
“这个田庄对我来说很重要,得留下一个自己人看着,我才能放心。”左宝树是不错,可人心最易变,姜舒月总觉得不踏实。
穿越前,带她的导师也很好,对她很照顾,谁能想到教授变叫兽,还是个有前科的叫兽。
有时候不是人心易变,而是有的人善于伪装,并不能一眼看穿。
话音落下,掉地上半天才被人捡起来:“姑娘,我……我……”
姜舒月早已知道答案,抬手拍了一下冯巧儿,感觉她都浑身僵硬了:“我就是问问,你若喜欢左宝树,我成全你,将你留下替我看着田庄。你若不喜欢他,也没事,还有别的办法。”
冯巧儿对左宝树一直挺好的,也挺关心。只是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冯巧儿才会对他产生敌意。
有时候姜舒月觉得,冯巧儿有这样的反差,是为了冯明知。有时候又觉得,冯巧儿可能喜欢左宝树,吃醋了?
姜舒月两辈子都是母单,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恋爱中的男女该是什么样的。
穿越前直到大学毕业,室友对她的评价都是情窦没开,还有人猜她根本没有情窦。
毕竟长得漂亮,从小被人追求到大,情书收到手软,她从来没对谁心动过。
大学之前,还能用学业做借口。上了大学,连借口都没了。
那时候有人笑话她没情窦,她也会反击,告诉对方她虽然可能没有情窦,但她身上流淌着神农氏的血脉。
她是事业挂。
谁能想到一语成谶,她穿越后身上的血脉觉醒了。
她真是事业挂!
姜舒月为自己没有情窦还乱点鸳鸯谱的行为,给冯巧儿道歉。冯巧儿接受了她的道歉,热心给她出主意:“姑娘想要拿捏左宝树还不简单。左小丫不是也想来姑娘身边伺候吗,姑娘把她带走不就行了?”
“左大叔只有这一对儿女,能愿意吗?”姜舒月犹豫。
既然不能把冯巧儿留下,将左小丫带走,也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倒不是想用左小丫要挟左宝树,让他替自己卖命,而是身边得有一个靠谱的人,能往来田庄,替她传递消息。
心中诉求变得越发清晰,但姜舒月不想强人所难,害左庄头一家骨肉分离。
然而姜舒月认为的骨肉分离,在冯巧儿看来却是一个难得的出路:“只要姑娘亲自去说,左小丫绝对愿意,左家全家都得跪下给姑娘磕头。”
姜舒月不解:“左家虽是佃户,却是良籍,左小丫跟着我可是要变成贱籍的,他们家能愿意?”
冯巧儿笑了:“姑娘,左小丫是女子,又不用考状元,良籍贱籍有什么打紧,活得体面才是正理。以左家的情况,左小丫顶破了天嫁给一个庄稼把式,过着跟她爹娘一样,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生活。”
缓一口气又道:“可她跟着姑娘,能进城,能嫁护卫能嫁管事,随便嫁谁都比待在山沟里强。姑娘愿意带她,那是左家祖坟冒了青烟!”
事实证明,冯巧儿的判断是对的。
第二天姜舒月亲自去左家说了这事,左小丫跪下磕头,左庄头和左婆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也想磕头,被早有准备的冯巧儿眼疾手快扶起。
只左宝树站着没动,被他娘盯了一眼也没反应。
左小丫自己不能立户,所以姜舒月托了冯管事,哦不,现在已经是冯掌柜了,将左小丫带到牙行过了一遍水。又让常妈妈跑了一趟乌拉那拉家,才算将左小丫划拨到自己名下,成了丫鬟。
冯巧儿有着超强的逻辑自洽能力,姜舒月让她管外头的迎来送往。左小丫内秀,人也聪明,适合管屋里的事。常妈妈统管人财物。新来的两个丫鬟主要负责护院,干粗活。
姜舒月自己则什么都不用管,每天拿着小本本记录前后院蔬菜和粮食的生长情况,收集数据。
穿越前姜舒月跟着导师的团队做实验,搞研究,做梦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团队。
她考试成绩优异,做实验不怕吃苦,所负责的专题研究非常成功。
可等到小师妹都组建了自己的团队,而她还跟着导师,她就不乐意了。
她跑去找导师申请,导师却满脑子都是潜规则。
没想到一朝穿越,她竟然梦想成真。虽然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严格来说只能算后勤,但能这样心无旁骛地做实验搞研究,她已经很满足了。
“姑娘,印公子已经四个月没来了。”这一日姜舒月正带着立夏和小满给院中种植的小米辣打顶,冯巧儿在院中择菜,边择边惆怅道。
“辣椒打去头,下一句是什么?”姜舒月提问立夏。
立夏挠挠脑袋:“产量大如牛。”
姜舒月给立夏示范完,教她数叶片,给她讲解:“至少保留八片叶子,太少影响产量。”
说完看向抱着本子的小满,小满笑呵呵的:“姑娘,这个顺口溜好记,我都记下来了。”
记在本子上,也记在了脑子里。
姑娘教种地,比从前管事给她们找的师傅有趣多了。用到很多顺口溜,非常好记,记下不容易忘。
姜舒月随口提问小满:“小米辣在什么情况下打顶?”
小满看着本子回答。
姜舒月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回应冯巧儿的幽怨:“你想吃点心了,去问问左大叔谁进城,托人买回来就是。”
又不是没银子。
冯巧儿嘟嘴:“城里买的不甜。”
姜舒月熟练地给辣椒秧苗打顶,把与她一起出发的立夏远远甩在后面。她打完一畦拐弯,立夏还在一半的位置数叶片。
小满抱着本子跟在姜舒月身后数,她只是数叶片,照样被姜舒月落下多远。
立夏直起腰,抹了把额上的汗,看一眼姜舒月站的位置,忍不住问小满:“姑娘都不用数一下吗?打多了怎么办?”
小满直咋舌:“姑娘好像不用数,眼睛一扫就打了。我跟在后面数着,每棵秧苗上留八片叶子,不多不少。”
立夏也傻眼了,感觉姑娘现在这个进度,完全是因为身体弱,走得慢,时不时还要停下休息。
若姑娘有自己这个体格,甩她三畦不在话下。
姜舒月停下等了一会儿立夏,话却是对着冯巧儿说的:“点心也有甜的,就是贵,你不会多拿点银子。”
冯巧儿幽幽看了一眼正在扫地的常妈妈,姜舒月会意,对常妈妈道:“妈妈,我也想吃甜点心了。”
常妈妈闻言拎着扫帚,走到冯巧儿跟前,拿眼睛瞪她。冯巧儿赶紧举白旗,学着常妈妈的口吻,反过来劝姜舒月:“姑娘,先福晋的陪嫁也不是花用不完的,平时能节省就节省些吧!”
立夏边数叶片边笑,小满也抱着本子抖肩膀。姜舒月看也不看冯巧儿,只对着常妈妈撒娇:“妈妈,我真想吃了,多拿点银子,买最甜的。”
常妈妈知道姑娘心疼巧儿,无奈应声,回屋拿银子去了。
一包点心要花二两银子,可贵。
常妈妈才进屋,院门被敲响了。
今天正好是初十,冯巧儿听见拍门声,腾一下站起来往外跑,手里的菜都忘了放下。
她拎着一把野菜去开门,欢喜道:“姑娘,印公子来了!”
第38章 慷慨
太子答应成全四阿哥以后,终于被解除了禁足。解除禁足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雾隐山田庄吃饭。
四阿哥不能理解太子这种急切:“二哥当真只是去吃饭?”
既然已经成全他了,为什么还要去雾隐山打扰他未来的小福晋。
太子被四阿哥拦住,脸上的惊讶半点不比对方少:“老四,你要是这样小气,我收回之前的成全。”
四阿哥第一次去还是他带的路,小丫头也是他介绍的。
倘若两人成亲,他能算半个媒人。
请媒人吃顿饭,很难吗?
还没成亲呢,就防他跟防贼似的。要是真成了,他是不是想见小丫头一面都难了?
如果是这样,他不介意食言。
四阿哥很想收回阻拦太子的那只手,奈何没成功:“二哥,你还喜欢她,是吗?”
太子挡开四阿哥阻拦的手臂,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他:“你呢?”
四阿哥没说话,太子笑笑:“不喜欢的话,千万别勉强。”
说完太子大步走出去,四阿哥磨了磨牙,紧随其后。
“印公子,我的点心呢?”冯巧儿的话将四阿哥的心神拉回小院。
太子闻言一拍脑袋,下意识去看四阿哥:“带了没有?”
四阿哥:又没跟我要。
冯巧儿堵在门口,不让太子进门,却侧身将四阿哥放了进去。
太子:“……”
四阿哥一路策马跟在太子身后,结果比太子先进门,堵在胸口的那团闷气顿时散开。
立春和小满看见四阿哥忍着才没上前行礼,只朝他点点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姜舒月看看两个丫鬟,又看印四,心中疑惑。
立春和小满门神似的守着小院,拒绝一切外男进入,期间左宝树过来两回,两回都被她们挡在门外。
半点不肯通融。
刚刚听冯巧儿说印公子来了,姜舒月还在想怎么放他们进来,抬头就见印四大步走进院中。
而立夏和小满好像被辣椒秧迷住了,一个忙着打顶一个忙着记录,都没看见。
也是奇了。
恰在此时,常妈妈拿着银子走出来,见印四公子成功进门也很惊讶。
她赶紧上前问好。
四阿哥这才将目光从姜舒月身上收回,笑着问常妈妈要去做什么。常妈妈如实说了,四阿哥挑眉问姜舒月:“你也喜欢吃那些点心?”
姜舒月见印公子被冯巧儿堵住了,就知道他又忘了带点心,含笑说:“有点想吃。”
四阿哥折身回去,听见太子让人立刻去买,叫住那人,转而吩咐长命:“你去买,要二公子平时拿的那种。”
长命嘴里发苦,太子平时拿的点心都是御膳房的手笔,有些还是毓庆宫特供。
太子见四阿哥进去又出来,出来就吩咐回宫拿点心,很快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扬眉对长命说:“那种点心不好买,回家拿吧,我屋里还有一些。”
说着扔给长命一个腰牌,转身好脾气地给冯巧儿赔礼:“这回是我疏忽了,等会儿给你补上。”
听太子这样说,四阿哥又吩咐长命:“把点心都拿来。”
太子又看四阿哥,被气笑了:“慷他人之慨?”
四阿哥也没客气:“二哥不是还要留下用饭,正好相抵。”
还没成亲呢吧,好像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太子意味深长地盯了四阿哥一眼,半晌才提步进门。
进到院中,太子惊讶了一下,上次来院子里还光秃秃的,这回全都种上菜苗了。
去年他过来,冯巧儿还跟他抱怨呢,说常妈妈不会种菜,乌拉那拉家又不肯给菜蔬,她们吃菜还得拿东西去庄头家换。
那回他让侍卫买了很多菜送给她们,把冯巧儿高兴得直蹦。
自打小丫头病好之后,她们冬天都有绿叶菜吃。现在更是种了满院子的菜苗,可以想见入夏之后瓜果飘香的丰收场景。
到时候他得带上一些回去,吃个新鲜。
看过菜苗,才发现在菜地里辛勤劳作的两个丫鬟。说是丫鬟,身量比他高,脸盘子黢黑,膀大腰圆,看着比门神还像门神。
“这两尊是……”
冯巧儿热情给他介绍:“她们是乌拉那拉家送来的丫鬟,身上有功夫,专门来保护姑娘的。”
乌拉那拉家的老太太出身将门,身边有几个会功夫的丫鬟,很正常。
“你们姑娘明年也要参加选秀了?”太子问出口,心中早已有了猜测。
乌拉那拉家这样重视,多半与选秀有关。
冯巧儿点头:“老太太派人来说已经报上名了。”
太子不经意看了四阿哥一眼,却见四阿哥早已走进菜地,正认真地盯着菜苗看。
生菜成熟期短,此时已经有了雏形,四阿哥吃过,所以认得。
他越过生菜,指着东边正在被两个丫鬟摧残的菜苗问:“这是什么菜?为什么要掐掉它们的头?”
四阿哥翻过几本农书,认识很多蔬菜。
饶是如此,院子里的菜苗,除了生菜,他一样也不认得。
四阿哥从小五谷不分,太子听见他的问话并不意外。
信步走过去跟小丫头打过招呼,便走到地里,准备给四阿哥答疑解惑。
四阿哥他们只知道畅春园西垣有菜地,却不知道菜地里的菜有很多都是他和汗阿玛一起种的。
太子不但亲自种过菜,还种过粮食呢。他居住的“讨源书声”和读书的无逸斋周围都有成片的庄稼地,农忙时节汗阿玛会带着他下地干活。
太子对农耕不感兴趣,也不是很重视,奈何汗阿玛极其看重,他也不得不跟着学。
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太子对自己的农业知识非常自信。
至少不会比五谷不分的四阿哥,和刚学种菜的小丫头差。
结果他走过去,也傻眼了,与四阿哥一起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二哥认得?”四阿哥知道太子没少被皇上拉去种粮食种菜,见他胸有成竹地走过来就问。
太子干咳一声,摇头。
不认得刚才走那么快那么自信,四阿哥无语。
此时姜舒月正在给立夏和小满换班,同时检查小满记录的内容,听见印四问话才要回答,却被冯巧儿抢过话头。
“是小米……小米……”冯巧儿急着给印公子解围,结果话到嘴边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小米?”太子没见过这种菜苗,却是见过小米长在地里的模样,“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冯巧儿你别骗我。”
姜舒月闻言轻笑:“是辣椒的一种,叫小米辣。”
辣椒太子吃过,四阿哥也吃过,都不是很爱吃。
太子强势挽尊:“这个我吃过,只比葱姜辣上一点。”
可不只一点,而是很多点,姜舒月猜这个时代的辣椒还是原始版本,并没有后世的辣。
哪怕在后世,小米辣也是辣椒中的翘楚,又香又辣,特别过瘾。
“你种辣椒做什么?不是很好吃。”说不是很好吃都是委婉的了,太子觉得很难吃,辣嘴还没有葱姜的香味。
姜舒月也没藏着掖着:“做调料,做菜,做锅子底料都合用。”
太子只知道辣椒能做调料,对做菜和涮锅子持怀疑态度:“我不喜欢辣椒,以后我来吃饭,不要用辣椒。”
姜舒月并没跟他争论,只是说好,哪怕在后世也有不爱吃辣,或者对辣椒过敏的人。
她都尊重。
小丫头种辣椒说明她爱吃,四阿哥也不爱吃却没像太子那样明确说出来,他只是越过辣椒苗,去看别的。
“这些又是什么?”四阿哥没有太子的好运气,能跟着皇上一起耕种,可他最近确实对种地有些兴趣了。
他刻意培养这样的兴趣,也算投皇上所好,是加分项。
太子一直减分,而他一直加分,相信早晚有一天,皇上能看见他。
辣椒不常见,辣椒苗更是稀罕,太子觉得自己不认识也正常。可院中有这么多菜苗,他就不信自己一样也不认得。
于是跟着四阿哥走过去,又傻眼了,再次与对方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甬道两边种的是红菜头。”姜舒月没想到印家两兄弟在菜地里较上劲儿了,不禁有些慌。
辣椒、生菜和韭菜清朝就有,她很确定。
但甜菜和西红柿这两样舶来的蔬菜,此时是否传过来了,她心里没底。
所以才选择与这个时代的蔬菜间作,企图蒙混过关,哪知道印四的好奇心这么强。
而印公子的好胜心似乎比印四的好奇心还强。
就这么杠上了。
当印四问起甜菜时,姜舒月都不敢说是甜菜,只敢说红菜头,就怕他把甜菜和糖联系在一起。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才改了说法,冯巧儿就“咦”了一声,嘴快道:“不是叫甜菜吗?姑娘还说能熬出糖浆?”
听到糖浆两个字,印公子和印四齐齐看向姜舒月,姜舒月勉强扯出一个笑:“也叫甜菜。”
冯巧儿嘴太快,以后不能什么都跟她说了。
印公子感兴趣地蹲下细看,抬头问姜舒月:“我只知道粮食能熬糖,甘蔗能熬糖,菜里也能熬出糖吗?”
姜舒月故意绕开蔗糖,含糊道:“跟饴糖差不多,不是很甜。”
冯巧儿又纠正她:“姑娘不是说……”
“巧儿,你是不是应该做饭去了。”姜舒月打断她。
冯巧儿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哎呦,差点忘了!”
冯巧儿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问姜舒月中午吃什么,姜舒月报了几个菜名,跟着冯巧儿进灶屋准备去了。
她可不想站在院中继续回答问题,揭自己老底。
进到灶屋之后,姜舒月才挽起袖子,就被冯巧儿和左小丫合力推了出去。
冯巧儿笑道:“姑娘说的几样菜我都会做。”
“用不着姑娘动手,我给巧儿打下手就行。”左小丫刚收拾完屋子,自告奋勇把姜舒月帮厨的差事给抢了。
灶屋待不下去,姜舒月只得回到院中:“印公子,四公子,外头晒,进屋喝茶吧。”
“这个像茄子苗。”印公子指着西红柿苗猜测道。
印四摇头:“叶片有些像,但茎的颜色不对。”
印公子看他一眼:“你见过茄子苗?我见过。我还种过呢。”
听见姜舒月喊他们进屋喝茶,太子指着西红柿苗问她:“这个是不是茄子苗?”
西红柿和茄子同属茄科,叶片略有相似,但就像印四所说,茎的颜色不一样。
“那个是番茄苗。”姜舒月不想解释太多,索性往茄子那边靠拢。
太子哈哈笑:“番茄也是茄。”
四阿哥无语地看他一眼:“番茄也是茄,二哥,你赢了。”
番茄和茄子他们都吃过,能一样吗?
太子讪讪然地直起腰:“是有点晒,走吧,喝茶去。”
经过灶屋的时候,太子忽然转向去了后院,却见后院仍旧光秃秃的,只中间那片地开了沟。
“后院没种菜?”太子问。
后院是套种,撒种有先后,收获也是一个个来。
先撒种的玉米,清朝已经有了,姜舒月不用避讳:“后院种了苞谷。”
听她说是苞谷,印公子微微蹙眉:“苞谷产量低,又不好吃,你种这个做什么?”
姜舒月东拉西扯:“我喜欢煮着吃。”
“煮着吃味道还行。”四阿哥附和。
太子不信任地瞥他一眼:“没滋没味的,真好吃?”
四阿哥点头:“用糖水煮,可以吃。”
太子哈一声笑出来:“用糖水煮?老四,算你狠。”
说话间,姜舒月默默记下这个时代玉米的另一大特征:甜味不足。
如果真像印四所说,这个时代的玉米要用糖水煮过才能吃,那么后院刚刚种下的黄玉米就显得过分鹤立鸡群了。
姜舒月谨慎地想。
可她再谨慎,也找不出比黄玉米更普通的品种了。
今年春天只下了一场雨,旱灾近在眼前。姜舒月必须先拿出玉米和红薯这样高产扛旱的作物进行实验,帮田庄度过灾年。
在找到足够强大的保护伞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可自己的田庄总要保住。
为掩人耳目,同时满足套种的要求,她还打算在后院种些大豆。
饥荒年,豆饭虽然不好吃,也比草根树皮和观音土好太多。
当然,后院这片实验田所种的粮食不足以养活全庄,但姜舒月记得常妈妈说过,她们刚搬来时分了二十亩地。
到现在还荒着。
雾隐山田庄一共十五户人家,按每户平均六口人计算,一共九十人。
古代人肉蛋油吃得少,对粮食的需求量大,再加上庄稼人要干重体力活,一个成年男性一年大约要吃掉六百斤粮食。
而雾隐山成年男性占比不到一半,按照一半计算,四十五个成年男性,一年要吃掉粮食两万七千斤。
另外一半老人、小孩和妇女,按照一年消耗三百斤计算,四十五个人,也要吃掉一万三千五百斤粮食。
全庄一年消耗的粮食就是四万零五百斤。
除了口粮,还有人头税,也要用粮食折算。
不管有地没地,只要有人,就要交人头税,也叫丁税。
遇上灾年,交租之后佃户们连丁税都交不起。
卖儿鬻女几乎是常态。
否则就要被罚去做繁重的徭役,能活着回来都算命大。
姜舒月这段时间已经把村里的田地全都看了一遍,大多数都是山地。
冬小麦已经在去年种下,今春只下了一场雨,收成堪忧。麦秋收上来的粮食交了丁税,只够留下明年的粮种。
口粮是没有的。
所以她免了半年租子,佃农们恨不得跪下给她磕头。
这点粮食救不了穷,但可以救急。姜舒月手上有二十亩地,已经让左庄头带人深耕过,土也翻了两遍,撒了农家有机肥。
肥料是姜舒月托冯掌柜,在城里问粪道主买的,价钱还算公道。
若不是旱灾近在眼前,姜舒月本来不想动那二十亩地,想养上一年,等到明年拿来试种黄玉米的二代种。
现在看来,计划要提前了,二代种赶不上,只能用一代种了。
所幸空间里的黄玉米种子数量足够多,种二十亩地堪堪够用。
一代种比二代种更耐旱,产量也更高,即便在山地,亩产也能在一千斤左右。
二十亩能收两万斤粮食。
养活全庄一年可能够呛,只吃半饱的话,再加上一些野菜山货,应该能撑过今年冬天。
开春就可以进山找些吃的了,总不至于饿死,或者吃土饼涨死。
捱到麦秋,等粮食下来,只要运气不是太差,一直遇上旱灾,粮食应该能接上。
小冰河期最冷的时候,天灾不断,姜舒月不敢想太多,只能冒些风险,尽量保证自己的田庄不饿死人。
院门再次被拍响,把姜舒月飘到明年的思绪扯回。冯巧儿、左小丫和常妈妈都在做饭,腾不出手,正在按照姜舒月的交代给辣椒打头的立夏跑去开门。
“你找谁?”立夏看着眼前俊秀的少年,扬声问。
冯明知看见她也是一怔,忙退后两步看周遭,发现没走错,便道:“这是我家,你是谁?”
立夏冷笑:“这里是乌拉那拉家二姑娘住的院子,怎么可能是你家?”
冯明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得不自报家门:“我是常妈妈的儿子,冯巧儿的兄长,我叫冯明知。”
原来是常妈妈的儿子,主子爷点名要她们重点关照的对象。
“院中都是女眷,不方便进外男,冯公子有什么话大可跟奴婢说,由奴婢转达,或者叫常妈妈和巧儿出来说话。”立夏她们以后还要让常妈妈管着,暂时不想得罪冯明知。
立夏说完,小满又道:“奴婢们不敢自作主张,全是乌拉那拉家老太太的意思,还请冯公子见谅。”
冯明知涨红了脸:“劳烦进去向姑娘通报,就说冯明知求见。”
“那可不行。”立夏断然拒绝,她们固然不想得罪常妈妈,可更加不敢违背主子爷的意思。
还是立夏拒绝,小满解释:“姑娘明年就要参加选秀,这段时间不能见外男,也是老太太交代下来的。”
冯明知攥紧袖中的拳头,又退后两步,指着西边树上拴着的几匹马问:“既是这样,两位姑娘就该一视同仁,这些马又是怎么回事?”
他认得其中那匹黑马是印四公子的。
那天去围场挑土,印四抢走姑娘,所骑正是这匹神骏的黑马。
他回到城里便去打听印家,结果什么也没打听到。
印这个姓不是普通姓氏,应该很好找。
更何况看印四公子的穿着打扮,特别是他坐下的马,能推断出此人非富即贵。
京城权贵虽多,姓印的不会太多,可他问了很多人,都没听说过。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于是便赶着初十的日子过来,提醒姑娘注意。
立夏被问到语塞,还是小满反应够快:“老太太说印家两位公子是贵客,乌拉那拉家得罪不起。”
印公子是谁她们不知道,可四公子是皇子,哪怕乌拉那拉家的老太太亲自在此坐镇,恐怕也不敢拦。
冯明知并不怀疑两个丫鬟说的话,若不是老太太指派过来的人,他娘绝不敢用。
看来乌拉那拉家老太太知道印家两位公子的身份,却没有戳穿,可见尊贵。
有一瞬,冯明知想到了微服私访,又想到了皇亲国戚。或许,这两位印公子是来相看的,也未可知。
尤其是印四。
从前他只听巧儿说过印公子,这位四公子是姑娘病好之后才出现的。
冯家没脱籍之前,是乌拉那拉家的奴仆,自然知道乌拉那拉家极擅钻营的特点。
老太太深居简出,他不清楚,但二房的钻营是出了名的。
眼下乌拉那拉家分了家,老太太归二房赡养,说不定被二福晋说动要拿姑娘做什么交易。
又想到明年大选,老太太给姑娘报了名……所有一切都对上了!
冯明知心凉半截。
上次他与姑娘见面,非常直白地表明了心意,姑娘也回应了他的心意,并约定以后一起去江南生活。
如今看来,都白费了。
若对方真是皇亲国戚,还是乌拉那拉家也惹不起的那种,只等相看之后指婚,他还有什么希望。
他娘带着他妹妹守了姑娘那么多年,他和他爹为了接济姑娘,省吃俭用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到头来终究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他用功读书,十几岁中了秀才。后年乡试,也有把握考中,成为举人老爷。
然而乡试之后还有会试,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他出身太低,家境又贫寒,想要再进一步成为进士,入朝为官,就必须在中举之后找到合适的靠山。
他所能接触到的达官显贵,就只有乌拉那拉家了。
乌拉那拉家再不济,也是大姓,还是上三旗的贵族。二爷娶了觉罗氏,更是皇亲国戚。
只有攀上乌拉那拉家的高枝,他才有可能一飞冲天,得偿所愿。
他一个下人之子,如何与乌拉那拉家攀上关系,嫁娶无疑是捷径。
恰好长房的大姑娘被马撞傻了,恰好大姑娘的乳母是他娘,恰好大爷娶了继福晋看大姑娘不顺眼,把大姑娘口头许给了他。
让他有机会攀上乌拉那拉家的高枝,成为长房大爷的乘龙快婿。
姑娘再傻,那也是长房嫡出的大姑娘,乌拉那拉家总不会不认。
即便岳父指望不上,他还可以借此去攀二房的叔父费扬古。
费扬古可是内大臣,正儿八经的高官,还娶了爱新觉罗氏的女儿为福晋,风头无两。
冯明知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坚信只要找到合适的领路人,他一定能飞黄腾达。
那时候他想要娶姑娘,照顾姑娘一辈子是真,想利用她做跨越阶层的跳板也是真。
直到姑娘病愈,他被姑娘的美晃了眼,动了心,深觉老天待他不薄。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好像同时拥有了。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印四,而对方好像也看上了姑娘,并且与乌拉那拉家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朝梦碎,冯明知眼圈都红了。
他不甘心,却又知道,不甘心也没用。
姜舒月和常妈妈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冯明知眼圈红红,攥紧拳头,僵硬地站在原地出神。
第39章 齐聚
看见冯明知被拒门外,常妈妈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姑娘病着的时候,乌拉那拉家甩包袱似的将姑娘口头许给明知,现在姑娘好了,那边又变卦了,要送姑娘去选秀。
朝廷是有规定,旗人女子未经选秀,不许嫁人。可姑娘病了这么多年,只要乌拉那拉家坚持说她还病着,谁又会专门跑到田庄来检查。
如果老太太不接手,以大福晋的手段,和二福晋的算计,姑娘恐怕会一直“病”下去,直到明知中举,便可安然出嫁。
明知喜欢姑娘,她和巧儿也会好好地照顾姑娘,整个冯家都会将姑娘捧在掌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太太知道姑娘好了,竟然重新出山,压着二福晋替大福晋给姑娘报了名。
参加选秀固然能攀上好亲,以姑娘的姿容才情,留在宫里也不是没可能。
都说宫门深似海,姑娘心地太单纯,再加上惊人的美貌,走进宫门恐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哪怕被指给宗室子弟,高门的后院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与其嫁进高门受磋磨,还不如嫁给平门小户自在些。
姑娘病着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也不见老太太为她出头,这会儿见姑娘的病好了,老太太才跳出来主持公道。
能有几分真心。
若将来姑娘过得好,还罢了,万一不好,老太太多半也不会管。
高门大户家的姑娘看着光鲜,其实不过是家族间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先福晋就是最好的例子。
乌拉那拉家要钱,而先福晋的娘家要势,两家一商量便决定嫁娶。把仙女似的姑娘,嫁给了一个靠着恩荫才混上佐领的纨绔,草草一生。
先福晋死后,娘家也不敢拿走嫁妆,因为那些嫁妆是早与乌拉那拉家商量好的。
后来姑娘傻了,被继福晋扫地出门,她几次给姑娘的外家送信,全都石沉大海。
红颜多薄命,先福晋的命运如此,料想姑娘也很难逃脱。
常妈妈此时红了眼圈,既是为儿子到手的好姻缘没了,也是为亲手带大的姑娘一叹。
姜舒月见到冯明知还是很高兴的,上次不欢而散,他很久都没回来。
虽然乌拉那拉家给她报名参加选秀,姜舒月没办法不去,但她有自己的打算,会竭尽全力拿到出宫的名额。
康熙纵然是个好皇帝,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庶妃每天下地种田。
而姜舒月身上的血脉觉醒之后,不能离开土地太久,更不能缩在深宫,只顾自己享乐,不问民生疾苦。
清宫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姜舒月身负上古帝王血脉,自然不能遵守。
一个是祖训,一个是血脉传承,矛盾不可调和。
姜舒月想出的办法是装疯卖傻,太医可以诊断身体上的疾病,却拿精神疾病无法。
原主本来就傻过,这回能报名参加选秀,应该是乌拉那拉家走了门路。
能傻第一次就能傻第二次,临时旧病复发,太医又看不出什么,只能撂牌子送她出宫。
至于指婚……用装疯卖傻这个法子也够了。
原主再美,堂堂宗室子弟也没人愿意娶一个疯女人或者傻女人回家做嫡福晋吧。
常妈妈能想到的,姜舒月早都想过了。乌拉那拉家老太太肯将她养在膝下,越过长房逼迫二房给她报名,不过是觉得她漂亮,可以用来为乌拉那拉家交换利益。
等她选秀失败,失去利用价值,大约也不会再管她了。
只等冯明知考中举人,便可成亲。再等几年,等他考中进士,被调去江南做官,她就可以跟着一起过去。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至少在冯明知治下,她可以有一番作为。
然后冯明知步步高升,她能发挥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
姜舒月觉得这样很不错。
娘家靠不住,外家也靠不住,不能自己立户,她只能把冯明知当成保护伞。
所以她现在看冯明知,哪儿哪儿都好,满眼星星。
见常妈妈只是红了眼圈,并没动,立夏和小满则像门神一样堵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肯放冯明知进来,姜舒月有点生气了。
“这里是冯公子的家,你们凭什么不让他进来?”姜舒月去推立夏没推动,又去推小满,还是不行,更气了,“到底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立夏闻言缩了缩脖子,小满接过话头,瓮声瓮气道:“自然姑娘是主子,可老太太也是主子。奴婢们是老太太派来保护姑娘的,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姜舒月推不动人,也不理小满,转头对冯明知道:“明知哥,你等着,我去叫人!午饭快好了,留下吃饭!”
说完折身回灶屋去叫冯巧儿和左小丫。
冯巧儿听说气呼呼从灶屋冲到院门与立夏两个理论,左小丫却说要进屋倒茶。
屋里还有客人,姜舒月没管她,转身帮冯巧儿去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四阿哥喝下一口茶问。
左小丫照实说了,转身出去。
太子懒洋洋地靠墙坐着,一脸看热闹不怕事大:“老四,你情敌来了。我听说这个冯明知是小丫头的奶兄,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小丫头病着的时候,被长房那个继福晋口头许给了冯明知,只等冯明知中举,便能完婚。”
“二哥知道的还真多。”四阿哥放下茶碗,站起身往外走。
太子嗤一声,跟上去。
“印公子和四公子都不算外男,我哥哥怎么就算外男了?”冯巧儿没有逻辑都能扯出逻辑,更不要说被她逮到理了。
立夏和小满毫不犹豫把乌拉那拉家老太太推出来挡枪,也吵不过冯巧儿。
常妈妈左右为难,既不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又不想儿女受气。
姜舒月想帮冯巧儿说话,奈何冯巧儿嘴太快,她根本插不上话。
左小丫护着姜舒月,生怕她被激烈争吵的两边挤到,忙得不可开交。
四阿哥远远看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小姑娘,暗自头疼。
身边这点人都摆弄不明白,要是以后嫁给他,管着他的后院,还不得被人欺负了去。
他快步走上前,先将他的小福晋从人群里择出来,吩咐左小丫把人扶到一边。
“四公子,冯明知不是外男,他是我的奶兄。”在人群里插不上嘴,见到他倒是嘴皮子利索得很,“立夏和小满她们欺负人!”
四阿哥朝姜舒月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话却是对着立夏和小满说的:“这里是舒月姑娘的田庄,轮不到你们两个丫鬟当家做主。回头若是老太太问起,只管推到我身上来。”
立夏和小满闻言齐齐住口,恭敬应是,心说主子爷都不追究,她们认识乌拉那拉家老太太是谁。
冯巧儿被气哭了,又怕立夏和小满动手打她,此时看见印公子,跑过去就往他身后躲。
太子自然而然将她护在身后。
立夏和小满:……好吧,只有她们是坏人。
“坏人”立夏和小满闪身,放冯明知进院。
冯明知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顾不得有人在了,他看向姜舒月:“姑娘,我……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他记得姑娘说过,参加选秀她有办法落选。冯明知不甘心就此错过与乌拉那拉家搭上关系的机会,还是想当面确认。
院中人多,确实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可乌拉那拉家老太太派了人守着,看今天这架势,以后未必有机会见到姑娘。
姜舒月才点头,就听印四忽然道:“冯公子被乌拉那拉家视为外男,我让公子进院,也是看在常妈妈和巧儿面上,还请公子不要让我为难。”
外男与姑娘单独见面,成何体统。但凡冯明知懂点规矩,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冯明知眯眼,立刻改了主意:“那我便不与姑娘说,与四公子说也是一样的。”
四阿哥挑眉:“哦?既是这样,进屋说吧。”
冯明知攥紧拳头,不紧不慢地跟着走到东屋。此时太子已经回来了,正看着冯巧儿给他倒茶。太子看见冯明知,问四阿哥:“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四阿哥哼笑:“冯公子说要与我单独谈谈。”
“巧儿,你先出去,我有事请教两位公子。”冯明知抽冷子道。
冯巧儿不知他哥要说什么,局促地看了印公子一眼。只见印公子兴致缺缺地靠墙坐着,朝她看过来时,眼神温和:“点心快到了,出去等着吧。”
冯巧儿会意,这才舒展眉头,轻快离开。
“敢问两位公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要接近姑娘和舍妹?”冯明知没绕弯子,选择单刀直入。
太子蹙眉看四阿哥:“好像暴露了。”
四阿哥无所谓笑笑:“印这个姓太稀缺,稍微打听一下不难猜到。”
又看冯明知:“这世上有很多秘密,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在常妈妈和冯巧儿面上,太子留了冯明知一起用饭,之后带着他一同离开,并不曾给冯明知单独与人说话的机会。
回宫之后,太子对四阿哥说:“若冯明知死咬着之前的口头婚约不放,再与乌拉那拉家长房搞在一起,恐怕有些麻烦。”
四阿哥是皇子,选嫡福晋本来就该谨慎,哪怕情有可原,也不可能娶一个与人有过婚约的女子。
“托二哥的福,我不会有这个烦恼。”为了太子,没有谁是不能牺牲的,四阿哥很清楚皇上的行事风格。
莫说只是口头婚约,便是个寡妇,皇上也会想办法找人接盘,免去太子为情所困、为情所误的劫难。
太子沉下脸:“你也喜欢她?”
这个也字很微妙,四阿哥笑容变淡:“以前无感,如今发现她并非除了脸蛋,一无是处。”
太子很快抓住重点:“你看上了甜菜?”
是了,朝廷对盐铁有控制,对糖却没有。
眼下成规模的糖行,有一多半控制在佟家手上。
甘蔗可以熬糖,但甘蔗的生长条件极其苛刻,所以糖的产量一直不高,价格却高得离谱。
如果甜菜真能熬出像甘蔗一样的霜糖和冰糖,还可以大面积种植,那将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算甜菜的产糖量不如甘蔗,佟家也要把甜菜的种植捏在自己手里,免得甜菜糖流入市场,影响蔗糖的价格。
四阿哥不置可否地笑笑,走出毓庆宫却沉了脸。
他利用这桩亲事成功离间了皇上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却也被皇上利用,离间了他与太子之间的兄弟情。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到阿哥所,四阿哥吩咐苏培盛:“约一下隆科多,就说我有事找他帮忙。”
苏培盛应是之后,小声提醒:“爷,隆科多大人还惦记着把佟家的姑娘许给您呢。”
结果您自己先定下了四福晋的人选。
“先约吧,地方随他挑。”四阿哥用长指敲了敲桌面,半晌才道。
苏培盛一听就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不敢再问,立刻去办了。
主子爷看着冷淡,实则是个急脾气。他自己雷厉风行,也不希望底下人办事拖泥带水。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隆科多顶着一脑门子官司问,“可是德妃又逼你了?实在不行,就从佟家找,总比乌拉那拉家强不是。”
乌拉那拉家刚入关那会儿还行,后来受到多尔衮的连累,被先帝迁怒,越发不像了。
也不知德妃是怎么想的,上了乌拉那拉家的贼船就下不来了,非逼着四阿哥娶那家的姑娘。
隆科多非常看好四阿哥,可不想让他被德妃给连累了。
奈何德妃是四阿哥的生母,而隆科多只是四阿哥的舅舅,还是隔了一层的舅舅,很多时候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他只能给四阿哥提供思路,或者渠道,具体怎样操作,还得看四阿哥自己。
皇上偏心太子,总让四阿哥给太子背黑锅。德妃偏心小儿子,对四阿哥的事根本不上心。他姐姐孝懿仁皇后死得又早,他想关照一下四阿哥,家里人还拖后腿,说四阿哥是皇子,佟家得避嫌。
爹不疼娘不爱,偏偏自己很优秀,他这个舅舅是真看不过眼了。
佟家谁爱避嫌谁避嫌,选嫡福晋这么大的事,他必须得帮帮可怜的外甥。
四阿哥知道隆科多是真心帮他,谢过才道:“德妃催得紧,我懒得跟她争,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就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吧。”
隆科多叹口气:“德妃跟皇上提了,皇上同意了?”
四阿哥点头,又摇头:“德妃还没跟皇上提呢,太子先提了。”
太子闹着纳侧妃的事,隆科多早听说了,气得直拍桌子:“皇上好狠的心,又让你给太子背锅。”
太子妃都还没有,皇上怎么可能让太子先纳侧妃。哪怕毓庆宫如今莺莺燕燕不少,却没有一个怀孕的,就很说明问题。
在太子妃进门之前,皇上是不会让太子生下庶长子的,更不会让太子纳侧妃。
但太子闹起来,让皇上很是头疼,所以皇上图省事,干脆让四阿哥背下这口黑锅,断了太子的念想。
也怪德妃糊涂,上了乌拉那拉家的贼船,就算她还没来得及与皇上正式提起,肯定也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
好巧不巧,正赶上太子胡闹,皇上就来了一个顺水推舟。
这一推,皇上省心了,太子不闹了,德妃甩掉包袱,乌拉那拉家得偿所愿,受伤的只有四阿哥一人。
皇上都点头了,基本尘埃落定,四阿哥这时候找自己还有什么用,隆科多想什么就问了出来。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隆科多定的,在京城最有名的茶楼,私密性非常好,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隆科多连“皇上好狠的心”都敢往外秃噜,四阿哥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乌拉那拉家的姑娘有过口头婚约,男方咬着不放,有些麻烦。”
隆科多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德妃疯了吧,怎么给你挑了这么一个福晋,乌拉那拉家到底给了她多少好处!”
这里面有误会,但四阿哥不会明说,也不想透露太多细节:“可能德妃并不知道。事已至此,我出面料理不方便,还得劳烦舅舅。”
“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见外甥被人组团欺负成这样,隆科多气不打一出来。
四阿哥把自己的主意说了,隆科多听完诧异:“用得着这么复杂,弄死不就完了?”
但凡换一个人说起这事,他都得被绕进去。
四阿哥垂眸苦笑:“我的福晋已然定下,再无转圜,不想把事情闹大。”
也对,是他鲁莽了,隆科多大包大揽:“这事虽然复杂,却并不难办。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四阿哥再次谢过隆科多,这才问:“舅舅为何也满面愁容,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隆科多有能力,心眼却很小。他可以帮自己的忙,但事后必然索取更多的回报。
与其让他日后狮子大开口,倒不如现在就把人情还上。
果然四阿哥一提到愁容,隆科多更愁了,也没藏着掖着:“你的亲事不如意,我的亲事又何尝如意,娶了一个木头似的福晋,无趣得紧。”
隆科多比皇上小几岁,家中早已妻妾成群。四阿哥很是不解,还是顺着他说:“舅舅若觉无趣,多纳几房美妾便是,何必自苦?”
隆科多哪里是个愿意自苦的人,他是看上了不该看上的女子,于是腆脸说:“不怕你笑话,我岳父老泰山最近新纳了一房美妾,风骚得紧,勾得我魂不守舍。”
四阿哥下意识蹙眉,见隆科多看过来,嘴上就道:“这事……不好办。”
隆科多也愁,眉头拧得比四阿哥还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脑子最灵,快给我想想办法。”
四阿哥烦死了,都是什么破事。但他麻烦对方的事也很破,不但破,还复杂。
“这事舅舅不方便出面。”四阿哥收起心里的不屑和不耐烦,敷衍道,“舅舅得找个稳妥之人去说,确保此事不传六耳,还能让您的岳父知道,并且忌惮,将此事做成。”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大多是屁话。四阿哥懒得管隆科多这破事,却又不得不投桃报李,就只能说些看似高深的屁话,尽一尽心了。
哪知道隆科多瞬间得到启发,醍醐灌顶:“对呀,让福晋去说!”
四阿哥:“……”
隆科多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高兴得恨不得当场给四阿哥磕一个:“你真是帮了我大忙!放心,你的事我也会尽快去办!”
说完茶也不喝了,扔下些碎银子,告辞离开。
京城很快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在吃瓜群众眼中顶多算是劲爆的谈资,但其中一件对姜舒月来说,绝对是重磅炸弹。
第40章 负心
“妈妈您说什么,大福晋变卦了,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明知哥?”姜舒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索绰罗氏打发她的时候,口头承诺把原主许给冯明知,是因为原主病了好几年,一直没有好转,生活都不能自理。
饶是如此,也是附了条件的,必须等冯明知考中举人之后。
现在什么情况,冯明知只是一个秀才,索绰罗氏竟然想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
常妈妈脸色铁青地点头,眼泪直往下掉。
冯巧儿见她娘不说话,急得直跺脚:“娘,爹爹怎么说?咱家早就不是乌拉那拉家的奴才了,爹爹又在姑娘的粮铺里做掌柜,没得乌拉那拉家说什么咱们就应什么!”
当初应下与姑娘的亲事,一则她娘是姑娘的乳母,曾经答应先福晋会好好照顾姑娘,二则为了转成良籍,让哥哥考取功名。
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冯家没有把柄握在乌拉那拉家手上,完全没必要受制于人。
见问,常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先福晋和姑娘对咱们家恩重如山,你爹当然不同意,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只是哭。
冯巧儿急得摇晃常妈妈的手臂:“可是什么?还有什么好可是的!”
没有先福晋,就没有现在的冯家。
没有姑娘,也就没有冯家现在的好日子。
在冯巧儿心里,早把姑娘当成嫂子了。只等哥哥中举,娶姑娘进门。
就算明年还要参加选秀,姑娘也说了,她自有办法落选。
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变数。
常妈妈捂着脸,边哭边说:“可是你哥哥自己愿意。”
“怎么可能!”冯巧儿差点跳起来,不断摇着常妈妈的手臂,“娘,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见常妈妈不说话,又转头对姜舒月道:“姑娘,肯定有误会!”
他们一家受了多少大福晋的气,后来大福晋为了甩包袱,硬是将姑娘和他们全家扫地出门。
不给月例,不给吃食,还免了她爹掌柜的差事,差点把姑娘饿死,将冯家逼上绝路。
这样的深仇大恨,莫说哥哥与姑娘有婚约在先,便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可能娶大福晋的女儿。
“常妈妈,把明知哥叫回来,我有话要问他。”姜舒月比冯巧儿还懵呢,那天他向自己表白,自己回应了,才过几天啊,怎么就变卦了,想要另娶他人。
常妈妈哭着摇头:“没用的,当家的把棍子都打断了一根,也不见他松口。”
姜舒月用手扶住冯巧儿才算站稳,站稳之后,心中反而释然了。
她并没有多喜欢冯明知,之所以回应他的表白,不过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女户,她需要一个正常的身份。
而冯明知读书刻苦,也很有才华,可以通过科举当官,给她提供一定的庇护。
还有常妈妈和冯巧儿,也是加分项。
仅此而已。
不管冯明知因为什么忽然变卦,她失去的不过是一个正常身份的提供者,以及一把不知何时才能拥有的保护伞。
真正让姜舒月割舍不下的,其实是她对常妈妈和冯巧儿的感情。
“姑娘,我和当家的合计过了,若那逆子铁了心给大福晋做女婿,我们就只当白生了这个儿子!”常妈妈抹着眼泪把姜舒月抱在怀里安慰。
姜舒月都认命了,冯巧儿还懵着呢:“娘,我要进城,找哥哥问问清楚!”
第二天,常妈妈真带冯巧儿进城去了,只不过没用。
冯巧儿满怀期望地去,咬牙切齿地回,回来哭着告诉姜舒月:“姑娘,巧儿没有这个哥哥,我爹要和他分家!”
只见过兄弟分家,没见过父子分家,更何况冯明知还是独子。
“常妈妈,巧儿,你们可想好了?”姜舒月虽然珍惜冯家人给她的亲情,也不希望冯家因为自己搞得四分五裂,家不像家。
穿越前姜舒月父母早亡,从小跟着爷爷过活。没熬到她上大学,爷爷也去了。
姜舒月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没有亲情没有爱情,她照样能过得很好。
“好姑娘,我们想好了!那逆子被猪油蒙了心,梗着脖子不回头,我们没有这个儿子!”常妈妈抱着姜舒月放声大哭。
冯巧儿也从身后抱住姜舒月,哭得比常妈妈还伤心。
她支开爹娘,哭着问哥哥,姑娘病着的时候,他都愿意娶姑娘,愿意照顾姑娘一辈子。哪怕娘说怕姑娘耽误他,想把姑娘当女儿养着,哥哥都不愿意。为什么现在姑娘的病好了,哥哥反而要另娶他人?
哥哥告诉她,他当初坚持娶姑娘,不过是想借着姑娘攀上乌拉那拉家的门楣。
现在姑娘的病好了,明年就要参加选秀,以姑娘的姿容肯定能选上。不管是留在皇宫,还是被指婚给宗室子弟,都没可能再嫁给他了。
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后年一定能中举。也许再过几年,他就是新科进士了。
进士之后,若想进入翰林院,还要参加庶吉士的选拔。
本朝庶吉士的选拔方式是先选后考,倘若过不了选的那一关,再有才华的人也会被埋没。
成不了庶吉士,就进不了翰林院。进不了翰林院,除非上三旗的贵族子弟,几乎没可能进入内阁。
既有鸿鹄志,就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将目光放得长远些。
他需要乌拉那拉家的助力,却不敢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姑娘身上。
从田庄回来,有人找到他,明确告诉他,乌拉那拉家二姑娘的亲事早被内定了。
“别问了,对方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那人如是说。
没过几天,大福晋派人来找他,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并且问他愿不愿意娶三姑娘为妻。
天上掉馅饼,他接住了,有错吗?
冯巧儿从小跟着姑娘一起长大,与冯明知反而有些生疏。可就是这份生疏,让她看冯明知总是带着滤镜。
尤其在冯明知考中秀才之后。
正是因为这一层厚厚的滤镜,让冯巧儿很难了解到冯明知心中所想。
这一次质问和反质问,滤镜碎一地,让冯巧儿彻底看清了冯明知凉薄自私的嘴脸。
也让她彻底理解了爹娘的决定,并且坚定地站在了爹娘这一边。
另一边,冯掌柜已经将冯明知赶出家门,而冯明知很快被乌拉那拉家长房派来的马车接走。
“当初你撺掇着将舒月许给冯明知我都不乐意,冯明知再有出息,那也是下人之子,如何配得上乌拉那拉家的姑娘!”
诺穆齐听说了妻子的打算,简直匪夷所思:“现在舒月的病好了,被额娘接管,你又想把舒兰许给冯明知。难道我长房嫡出的姑娘,除了嫁给冯明知,就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不嫁给冯明知,难道要嫁给沈文才吗?”索绰罗氏也是病急乱投医。
因为雾隐山围场的冲突,让长房狠狠得罪了沈家,不得不答应等舒兰参加完选秀,就将她嫁给沈协领的儿子沈文才。
前提是舒兰在选秀中被撂牌子。
越了解沈文才这个人,索绰罗氏越觉得不能让女儿嫁给他。于是多方走动,想给舒兰谋一个指婚的内定名额。
不拘家世人品。
宗室子弟随便拎出一个,也比沈文才强得多。
可皇帝指婚的名额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便是二房钻营了好长时间,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都没成功。
关键索绰罗氏还没钱。
某一日,回娘家诉苦,她嫂子听了跟着长吁短叹:“舒兰模样倒是不错,也知书达理,只是沈文才二十好几了,恐怕等不得,会逼着舒兰早些参加选秀。你也知道,年龄越小,参加选秀被选上的可能性越低。万一舒兰落选,可不就便宜了沈家那个纨绔。”
索绰罗氏最怕的就是这个,淌眼抹泪问她嫂子怎么办,她嫂子给她出主意:“宫里头的事,咱们做不得准,外头还不能筹谋一下吗?单看你更在乎名声,还是更在乎女儿了。”
“这话怎么说?”其实她嫂子一提,索绰罗氏大概就明白了,只是怕会错了意。
当年她嫁给诺穆齐,已经用过这一招,虽然惹恼了乌拉那拉家的长辈,最后还是成了。
她嫂子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最近你听说了没,佟家闹出一桩事来,好像是他们家的小儿子将岳父的侍妾接回了佟家,闹得鸡飞狗跳。”
这段时间索绰罗氏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关注别家的八卦,摇头说没有。
她嫂子笑了:“听着像一桩丑闻,可那个侍妾如今在佟家混得风生水起,将原配的风头都给压了下去!”
说着看向索绰罗氏:“嫂子跟你说这个,就是想提醒你,怎么做不重要,别人的眼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过得好!”
索绰罗氏自己就是受益者,如何听不明白:“有什么好主意,嫂子尽管说。”
她嫂子拍拍索绰罗氏的手:“有沈家压着,舒兰的亲事得早点定下,不能明着来,就暗通款曲。若沈家不依,只说舒兰年纪小,沈家还能怎样!”
想到沈文才身上的斑斑劣迹,索绰罗氏咬咬牙:“嫂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暗通款曲不是不可以,奈何男方的人选不好找。
主意出到一半,她嫂子却摇头:“舒兰是你闺女,人选自然得你定。不过宜早不宜迟,眼睛也别总盯着门当户对的人家,谁家好儿郎愿意蹚这浑水。别回头亲事没结成,反而结了仇。”
嫂子不愿担干系,索绰罗氏心知肚明。况且就算嫂子给出人选,她还不一定乐意呢。
就在索绰罗氏一筹莫展的时候,又从别处听到了另一个消息,雾隐田庄那个小傻子好像被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看上了,婚事已然内定。
具体是哪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对方不清楚,可索绰罗氏大约猜到了。
不是太子还能有谁?
想到雾隐山那个小傻子的亲事,索绰罗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冯家的独子冯明知。
当初是她将小傻子扫地出门,许给冯明知的。
冯明知脱了奴籍,十几岁中秀才,还是当年的案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读书的好料子。
听说常妈妈对儿子非常有信心,认为后年的乡试,冯明知一定能考中举人。
说不定再加把劲儿,还能考中进士,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那孩子长得好像也很不错,文质彬彬的。
汉人流行榜下捉婿,她是不是可以提前预定一下。
冯明知是常妈妈唯一的儿子,而常妈妈是小傻子的乳母,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若舒兰与冯明知议亲,冯家拿不出聘礼,自然要伸手朝小傻子要。
舒兰嫁给冯明知,除了能得到一个举人甚至是进士的丈夫,也许还能得到一笔可观的聘礼,将她之前的损失稍微挽回一些。
这样一想,冯明知就更合适了。
索绰罗氏是个实干派,说干就干,当即绕开冯掌柜和常妈妈,派人与冯明知单独接触。
一番利弊分析完,冯明知很快答应下来,并表示不必长房出面,他自己说与父母知道。
冯明知的识时务,让索绰罗氏更满意了,认为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两家之前龌龊不断,可为了自己的前程,曾经那些龌龊又算得了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奈何索绰罗氏算对了冯明知,却没想到冯掌柜和常妈妈的反应如此激烈。
两人只有冯明知一个儿子,居然听说之后要跟冯明知闹分家。
下人就是目光短浅。
索绰罗氏看上的是冯明知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家。所以当他被冯掌柜赶出家门的时候,干脆派马车去接他,将人安置在别院,继续读书。
与冯家闹掰,冯明知只能依靠她。即便再不愿意蹚浑水,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至于舒兰那边,不着急,一切等冯明知考中举人再说。
在生菜和韭菜收获的时候,冯家还是分了家。冯明知坐着长房的马车来过一趟田庄,常妈妈和冯巧儿都不见他。他想进来,立夏和小满也不让。
最后还是姜舒月带着左小丫见了他一面。
“姑娘,是冯某食言在先,对不住了。”冯明知所有的动机其实都来源于猜测,来源于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未战先怯。
姑娘到现在为止,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他的话,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姜舒月心里有些酸,空落落的,但她知道时间足以抹平一切。
她朝着他笑,笑着祝福他早日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冯明知坐上马车才捂住心口,就这么捂着,一直捂到进城门,回到住处。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居然可以这样疼,好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似的。
话说隆科多如愿抱得美人归,又帮了四阿哥一个大忙,虽然闹得满城风雨,有些不愉快,但他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又约了四阿哥在茶馆见面,四阿哥向他道谢,隆科多大手一挥:“你不是也给我出了好主意,让我得偿所愿,算是扯平了。”
隆科多最喜欢四阿哥的就是这一点,知恩图报。
四阿哥一阵无语,他很想说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如此伤天害理的主意,不是他想出来的。
但事已至此,隆科多愿意扯平就扯平吧,四阿哥并不想欠他的。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隆科多念了一句名言,呵呵笑道,“还以为那个姓冯的秀才多有骨气,几句话就被说动了心。”
四阿哥哼笑:“跟读书人没关系,是冯明知这个人不行,鼠目寸光,急功近利。”
隆科多不以为意:“我打听过了,他还是当时那一届的案首。”
“案首怎么了,状元里就没有负心汉了?”四阿哥端起茶碗喝下一口,转而劝起隆科多,“舅舅纳妾,别人管不着,若是做得太过,恐怕会被御史盯上。”
宠妾灭妻,也是御史弹劾的一项。
想起自己家的后院,隆科多叹口气:“这事让福晋去办,虽然办成了,福晋心里总是窝火,动不动就摆正妻的谱儿,找四儿的茬儿。四儿也是可怜,我多疼她些,谁敢说什么!”
那是多疼些的事吗,李四儿才搬进佟府多久,已经把嫡福晋气晕好几回了。隆科多非但不肯约束,居然还以福晋身体不好为由,将他这一房半数的管家权交给了李四儿。
但佟家的事,四阿哥不想管太多,点到为止。
况且隆科多不是小孩子,心里应该有数。
佟半朝果然并非虚名,隆科多把自家后院闹得鸡飞狗跳,就连京城百姓都知道了,御史们却一个个安静如鸡。
四阿哥暗中观察,只是冷笑。
最该铮铮铁骨的御史们,好像被人打断了脊梁骨。有这样一批御史尸位素餐,皇上还能听到多少真话。
转眼又到了初十这一日,四阿哥照例去毓庆宫找太子,太子说自己忙,没空出宫。
两人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四阿哥告辞离开,快走到门边时被太子叫住:“把点心带上,巧儿爱吃。”
四阿哥点头,接过毓庆宫总管太监刘福递来的点心包,谢过太子离开。
打马出城,四阿哥一路都在想,冯明知转投乌拉那拉家长房,狠心与冯家分了家,也不知小丫头是个什么反应。
去围场挑土那日,他隐在暗处看得清楚,小丫头对冯明知眼中有情意,两人甚至约好了以后去江南生活。
婚事骤然生变,总要难过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四阿哥没去打扰,想让她自己消化。
此时的姜舒月没时间消化男女之情,因前院的生菜和韭菜都到了收获的时间,同时还要准备扦插红薯秧。
“这么小一片菜地,怎么能长出这么多菜!”常妈妈和冯巧儿不会种菜,但左小丫会啊。
如果说她爹是村里最会种田的庄稼把式,那么她娘就是菜园打理最好的那一个。
左小丫在家时围着锅台转,经常去自家菜园拔草摘菜,见过郁郁葱葱的菜园,却没见过如此生机勃勃的。
生菜地翠绿欲滴,大颗大颗的生菜长势喜人,只一块生菜地就种了三个品种的生菜。
有叶生菜,有圆生菜,还有像花一样盛开的生菜,放眼望去,不像菜地,倒像花园。
而甬道两边红甜菜的叶子,比生菜绿很多,茎秆是玫红色的,好像给生菜花园镶了一条红绿色的边。
红甜菜秧的个头比生菜高,卫兵似的守在甬道两边,仿佛举起双臂在欢迎谁。
与生菜花园有一条甬道之隔的,是韭菜地。
韭菜姑娘也种了三种,一种是种根的韭菜,根是从左家拿的,此时已然长成,可以收获了。
一种是撒种的韭菜,紫根,长得细小而稀疏。姑娘说这种韭菜今年吃不上,得经过一冬天的休根,明年才能吃。
时间是有点长,但好饭不怕晚,明年她们就能吃上头茬的紫根韭菜了。
她娘说紫根的韭菜没见过,但头茬韭菜包饺子特别好吃。
然而最让左小丫期待的,还是贡韭,姑娘管贡韭叫韭黄。
韭黄,菜如其名,长得像韭菜,但通体嫩黄。
不过现在没有,姑娘说得等割完一茬韭菜之后,给韭菜根做遮光处理,才能长出韭黄来。
左小丫从前只听她娘说起过贡韭,好像是宫里的贵人们才能吃上的好东西,没想到姑娘也会种。
“姑娘,到时候能教教我吗?”左小丫小心翼翼地问。
蔬菜与粮食一样,良种和种植技法全都掌握在贵族或乡绅员外手中,并不会轻易外露。
因为那是人家的摇钱树。
姑娘出身乌拉那拉家,是上三旗的贵女,她手上有良种和种植技法,左小丫半点不意外。
她不贪心,只想学学种植贡韭的方法。如果姑娘愿意教,她可以保证只自家吃,不会拿出去卖。
韭黄的种植方法简单易学,根本没有难度,姜舒月痛快答应,什么条件都没提。
“姑娘,我保证只自家吃,不会拿出去卖。”姑娘越是这样,左小丫心中越难安。
姜舒月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听左小丫管韭黄叫贡韭,就知道是贡品了。贡品一般由皇商垄断,不会允许在坊间市场上流通。
若贡菜遍地都是,老百姓也吃得起,那还叫贡菜吗。
让皇室的脸往哪儿搁。
《红楼梦》里的薛家就是皇商,背靠内务府,财大气粗,行事霸道。万一遇到一个像薛蟠那样草菅人命的,可就危险了。
但她的实验将来只会越做越大,不可避免地要被人盯上,得尽快找到保护伞才行。
母家靠不住,外家靠不住,如今冯明知打了退堂鼓,冯家只能反过来依靠她。
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依靠谁呢?
这事若放在现代,女子可以单独立户做户主,也可以从政经商,姜舒月肯定选择自己干。
奈何时代不一样,这个时代对女子限制太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姜舒月虽然是穿越者,却从来没想过跟康熙大帝过招,在清朝自诩的盛世倒反天罡,成就一翻霸业。
身负神农氏的血脉,她只想好好种地,带领子民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因为性别女,和复杂的时局,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当时有冯明知在,姜舒月还能设想一下跟着他去江南,在山高皇帝远的鱼米之乡,造福一方百姓。
如今连冯明知这个保护伞也没了,难道她当真要怀璧其罪一辈子,无所作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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