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会太久
方知安连指尖都在发麻。
他意识昏昏沉沉, 只记得自己看着霍觅那双眼睛,映着卧室里的一点光,那里就像已经烧制好的玻璃一样, 带着流转的色彩。
霍觅的唇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方知安没注意听, 他只是往前了一步, 然后仰头那片唇上吻了吻。
他的动作很快,热度只停留了片刻就被抽离, 但霍觅的瞳孔倏然收缩。
方知安看着他, 眼角笑意温柔。
沉默似乎是一种一种信号,此后的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得到应允之后霍觅的吻来势汹汹,稍显急促的呼吸在方知安面颊上辗转流连,温热的唇与他无间相贴,而这次吻的落点不再是其他地方,只是方知安的嘴唇。
方知安下意识摒起呼吸,唇齿却和霍觅磕碰在一起。他手忙脚乱,过度匮乏的经验让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主动权在不知不觉间被移交,方知安被吻得后退一步,小腿磕上了床沿,发出一声暧昧的轻响。
说不准这是意料之外亦或是意料之内, 总之霍觅根本没有给方知安犹豫的机会。
他的手搭在方知安后腰上,修长的指尖正好罩住敏感的尾椎骨, 尺寸不太合适的戒指银光闪烁。
而霍觅只是轻轻一动,方知安就全然乱了节奏, 只能随着霍觅的呼吸沉浮。
缠吻的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霍觅在这一件事上也生涩无比, 但却胜在大胆妄为。
圈着人的手臂倏地收紧,他一步不退地撬开了方知安的齿关,在热度中垂眸,只看见方知安颤抖的长睫,像是难以忍受这种过分的亲密。
“唔——”方知安被他吻得喘不上气,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神经被一只大手一把抓起,失去了动作的力气。
霍觅的吻和他的人一样黏人,方知安根本无法逃脱。
他仰头想要短暂脱离那酥麻到窒息的感觉,但霍觅的另一只手却拢上了他的后脖颈,引着他向自己靠近。
方知安在霍觅的动作中短暂找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磕绊着开口:“别太……我还在发烧,万一传染不好。”
“没事学长,”霍觅视线下移,停驻在他泛红的唇角,“我身体很好。”
话音未落他又低头吻了上去,方知安实在头晕,被霍觅亲得大脑缺氧,到最后的结束的时刻连腿都在发软。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方知安对周身的感觉才逐渐回归,他后背全是汗,发烧带来的昏沉被清扫一空,唇间只剩霍觅的气息。
木香渐隐,残余的都是柑橘味的。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响,方知安不用开门也知道是圈圈在扒门缝,这种不合时宜的动响打破了卧室里的沉默,方知安刚想后退,却发现身后已经没了路,而他身前的某些触感却越发鲜明,根本无法忽视。
霍觅收敛着炽热的眼神,不敢让其中的温度灼伤到方知安。
“你怎么……”方知安偏开头,脖子连着肩颈都在发烫。
霍觅看起来有些无奈,他低头,将额头抵在了方知安肩上,有点委屈地说:“学长,我也不想,但我控制不住。”
“那你,准备怎么办?”
霍觅抬眼,刚才的强势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点像小狗一般的祈求。
“学长,你想帮我吗?”霍觅问。
方知安没回答。
“帮我吧。”霍觅的话语似蛊惑一般响起,他牵住方知安的手,靠向自己。
方知安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定力被方才的吻完全掠走,他臊的慌,却还是答应了。
一声闷闷的“嗯”从喉腔中发出,方知安随后在霍觅的注视下闭上了眼。
他不敢看。
……
方知安手腕酸得厉害,但这事他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做起来已经勉强算得上是面不改色。
霍觅压抑着呼吸声,最后一刻他抬起了眼,似乎是想将方知安完全镌刻进自己的双眸。
热度渐消,霍觅口中的“唐突”也就此结束。
无人在意间,厨房里的雪梨已经被炖的酥烂,散发出幽幽的淡香。
方知安和霍觅前后脚出了门,被冷落许久的圈圈十分不忿,公平地在两个人脚背上都踩了一轮。
方知安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霍觅掀开锅给他舀汤,大概是怕他吃起来不方便,里面的雪梨都被霍觅切成了小块。
“什么时候买的梨?”方知安问。
“叫的外卖,我上网搜了,说是润肺。”霍觅把碗放到桌上,“喝一点,先给晚饭垫垫肚子。”
霍觅也不知道从哪看的食谱,那雪梨汤的卖相非常不错,方知安本就有些口渴,于是就将那一碗全喝完了。
热气氤氲中,有关刚才的记忆像碎片似的接连冒了出来。
他还记得刚才结束的时候霍觅的手指蹭过他的下颌,声音低哑:“学长,下次不要瞒着我了,好不好?
“我真的很担心,当时知道了你在发烧,我恨不得立马到你身边。你或许觉得这是小事,但它对我而言很重要。”
方知安呼吸一滞,最后只能略带歉意地吻了吻霍觅的眼角,答应他没有下一次。
霍觅笑着接受了方知安道歉似的吻,将要出门前却很轻地扯了扯方知安的衣摆。
“现在你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至于其他的我都不着急,我想等你彻底想清楚再告诉我。
“学长,我会一直等你的答案。”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烧还没彻底褪去,方知安吃完饭收拾一通后已经快到九点。
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书房亮眼就被霍觅打包好塞进了被子。
其实培训完方知安身上还有些任务,除去最后一篇心得,还有两张卷子没写,他本想抓紧时间时间快点完成,但霍觅盯他盯得紧,没给一点机会。
方知安哭笑不得,霍觅却义正言辞。
“病好了再说,晚点工作也没事。”
“我现在其实不太困。”
“不,你困了。”
“其实我已经好多了。”
霍觅转过身,拒不回答。
方知安哑然,看着霍觅拧巴的样子眼里沁出一点笑意。
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方知安不止一次这么觉得,每当霍觅拿那种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他都觉得心尖发麻,除开这些,霍觅撒娇或是耍小脾气他也觉得可爱。
这人明明是个老板,怎么在撒娇这事上却那么擅长,简直浑然天成。
霍觅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昨天除外。
方知安还记得自己醒来时那道绷直的下颌,要不是他控制不住掉了眼泪,说不定霍觅还要继续跟他生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个人了,生病了还要哭,实在有些丢人。
幸好霍觅后来没再提这事,不让方知安真是抬不起头了。
被强制压上了床,方知安难得有空闲能想东想西,他现在确实还不困,一抬头就看见霍觅黑色的发梢,他坐得离方知安很近,就在床边。
既然不让工作,那逗逗人总行吧?方知安难得生出一点坏心思。
“霍觅,你不上来吗。”方知安翻过身,跟猫一样看着他,“就我一个人睡啊。”
圈圈趁着刚才开门的间隙也钻了进来,这猫祖宗在床上溜达了几圈,最后躺在了方知安旁边,大概是被他们俩说的声音吵醒了,它抬起脑袋看向霍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霍觅对上两双眼睛,说:“你先睡,我看着点,万一等会儿再烧起来就再吃粒药。”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想去把放外面的布洛芬拿进来,但一股力道却使得他的动作一滞。
霍觅低头,却看见方知安从被子底下伸出脚,将他的小腿勾住了。
方知安力道不大,霍觅只要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卧室里不太亮,方知安正琢磨着霍觅怎么还没动静,下一秒脚踝上就被冰了一下,随后便被一只手攥住了。
霍觅的手握住他的脚踝,哑声问:“学长,这你哪学的。”
“没学。”方知安含含糊糊,想把腿收回来,但霍觅却不放手。
“你松松,然后上来休息别折腾了,我记得昨天半宿都没睡。”
良久,霍觅缓缓松手,方知安立马缩回了被窝里。他还以为霍觅仍要出去,结果没一会儿霍觅就上了床,钻进被子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目的达成,方知安感受着身后熟悉的温度,心里莫名觉得很安定。
出差那么多天,要说不想那是假话。
但真要方知安说出来,他也不是那么外露的人,在这方面霍觅反倒比他坦诚的多。他在方知安面前基本不会藏着情绪,有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问什么。
方知安回想起来还有点歉疚,就生病这件事上,自己确实不该瞒着霍觅。
换位思考,就算是他,如果从第三个人口中知道霍觅在出差时发了高烧也会急得不行。
思及此,方知安却生起了一股久违的迷茫,自己现在对霍觅到底算是什么感情?
他们的关系始于一场荒唐的意外,而在那之后,一切顺序流程又像被倒了个个。
方知安想要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得到,霍觅毫不吝啬地给予他自己所能提供的一切,方知安从不会在这段关系里觉得那里不足,恰恰相反,他觉得太满了,霍觅所给的早已漫出了他的怀抱。
而现在,不仅仅是婚姻,方知安对这段未知的感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动。
或许从霍觅说要追他开始,或许是更早。质变发生的时间点已经难以找寻,方知安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他只看当下。
他知道霍觅在等待,但他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厘清。
那不会太久,方知安想。
第32章 体型差啊
方知安这场病来得突然, 但好得也快,前一天温度退下去之后他就什么大碍了。
只不过好多年没生过病,这次高烧倒是让他把那些难受的感觉又体验了个遍。
方知安至今记得, 以前方母还在世的时候每次碰上方知安生病她都紧张的不行,霍觅现在和她特别像。
方知安小时候是个锯嘴葫芦,大概是家庭关系不睦的缘故, 他不太爱说话, 半天也蹦不出一句。父母在屋里吵架,他就搬着板凳在屋外坐着, 牵住陈知洋不让他跑下楼去。
筒子楼里人来人往, 方知安就在家门口数人头,直到屋里动静停了才回去。
方若云和陈建拉拉扯扯多年,到最后还是离了婚。那会儿陈知洋还小,陈建赚的钱比方若云更多,生活也更稳定,于是方若云带走了已经懂事的方知安。
以前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但方知安知足,并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一切都站在新的开始上,凡事都还有希望。
母亲离开前那段时间方知安一直很恍惚,从接到诊断书那一刻开始,他就逐渐和世界脱了节。
他不想去上学, 只想留在医院陪护,方正国拗不过他, 只能由着他去。
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方知安却恍若未闻。
明明他已经抓紧一切想要珍惜当下的记忆,想时间再慢点, 但生命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刚转过希望的拐角,人就走进了死胡同。
癌症难治,到了后期方若云几乎昏迷不醒,数不清的管子插在她身上,往后每拖一天都是煎熬。
她离开那天雨下得很大,方知安眼睁睁看着灵车载走母亲,在雨里哭得撕心裂肺,还是方正国这个做舅舅的把他抱回了家。
搬进舅舅家后方知安依旧处处小心,不给别人添麻烦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处事准则。
舅舅一家对他很好,但方知安不想自己成为拖累,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才会在生病之后下意识隐瞒。
周末剩下的时间里霍觅看方知安看得紧,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的,明明公司里好多事务没处理他也不着急,大手一挥就全部搬到了家里。
方知安成长的过程更像棵野树苗,没被谁这么管束过,霍觅这番行为没让他觉得多恼火,反而乐在其中。
“糖糖,你消气了吧。”方知安撑起上半身。
霍觅语气不算确定:“嗯,消气了。”
方知安闻言小心翼翼掀开被子,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去写了张卷子,结果霍觅半步也不肯离开。
他像大型犬一样和主人寸步不离,方知安一进书房他也紧随其后,方知安做试卷他就在旁边默默看着,堪比盯着学生考试的老师。
“你这弄得我有点紧张,我还以为当了老师就不用被监考了。”方知安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叹了口气。
这话不算抱怨,落到霍觅那怪软乎的。
霍觅笑了笑,说:“你现在还怕考试呢。”
“怎么不怕,”方知安揉了揉手腕,“每次抓我们去市里考试我都紧张的不行,就怕自己答不出来。”
“那你成绩怎么样?”
方知安顿了顿,随后诚实开口:“第一。”他刚说完,又觉得这样不太客气,于是补充道:“有些老教师写不太快,时间有限,是我占了便宜。”
“学长还是那么厉害。”霍觅毫不吝啬地夸赞,眼里盛着笑意,“我记得以前总能在公众号上看见你。”
“哪的,”方知安一愣,“是Z大的?”
“嗯,你们学院的公众号。”
“你还知道人文的事呢。”方知安饶有兴致地问。
“别人转我的,你在最上面,我一眼就看见了。”
霍觅说的模棱两可,方知安没深究。他记得自己以前确实上过几次公众号,不过他不太关注这个,发出去了也没专门去看过,要不是霍觅提起,他现在已经把这事完全忘了。
周末方知安被圈在家里,等这休息的时间一结束,他的生活也重新回到了正轨。
之前他出差五天没法照顾到学校里,于是把班级交给了陈然和许夏照管。这次一回去他先点了两杯奶茶道谢,原本还想着叫点甜品,但目光一触及到屏幕上的蛋糕,脑内就不由自主浮现出霍觅当日的请求。
霍觅当时站在他面前着他,满脸委屈:“学长,下次有蛋糕你能不能不要送给别人。”
方知安记得自己应了下来,现在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于是只好暂时歇了这个心思,准备回头再换点方式算了。
他回来这周正好赶上月考,于是接下来两天校园里的生活肉眼可见的无聊,考试、复习、讲题,就连老师们都被监考闷得恹恹的,更别提学生了。
而且一中的效率一贯很高,周二傍晚考完的试,等到周三下午,成绩就已经被公布了出来,这一瞬之间,又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不过方知安教的两个班考得都很不错,年级主任还专门拐过来表扬了一番,把班里发挥得好的那些同学都夸得飘飘然的。
批了一天试卷,方知安下晚自修回家的时候腰酸背痛,抬个脖子都费劲。他盘起腿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但坐了会儿还是腰痛。
霍觅今天回来的晚,一进门就看见方知安腰下垫着个枕头躺在沙发上。
“怎么了,腰不舒服。”
“嗯,批卷子批的,有点痛。”方知安揉了两下,霍觅立即把这活接了过去。
他手上的力道正好,按在方知安后腰带起一点酸麻,方知安不由眯起眼,将脸埋进了胳膊肘里。
“现在好点了吗?”霍觅手上动作不停,“以前没有没这样痛过?”
“也有过,不过这次比较明显,”方知安回忆了一下,“怪酸的。”
片刻后身后的动作停了,方知安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劲,是霍觅在拉他起来。
“不想起,我躺会儿。”方知安慢吞吞说。
他打了个哈欠,那样子跟圈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霍觅见状话语里带上了笑:“学长,我提个议,你觉得我们今晚去运动一下怎么样?”
方知安闻言一下睁大了眼,没想到霍觅忙了一天还有这力气。
他不累的吗?
“在家里?”方知安问,视线下意识看向客厅东侧。
他们住的这间大平层里就有健身房,方知安见霍觅用过好几次,不过自己没怎么进去过。
“都可以,你想到户外也行,正好也锻炼一下身体。”霍觅打定了主意。
“这样啊,”方知安眼见这事是逃不开了,仔细一想霍觅说的也有道理,“那还是家里吧,要累了我就直接躺下了。”
霍觅说好,让他去换身衣服,免得到时候伸不开腿。
方知安磨磨蹭蹭从柔软的沙发上爬起来,想起自己刷的视频里面那些个都市精英无一例外,都是早上四五点起床,喝了一杯黑咖啡就开始运动,等把自己弄清醒了才神采奕奕去上班。
他当时觉得这简直是非人,刚和霍觅结婚那会儿还以为霍觅也是那样的。
但同居不过两天他就发现了,霍觅在睡觉这块还挺执着,赖起床来比他还厉害。早上方知安的铃声一响他就忍不住哼哼,从被子里摸过来一把将自己抱住,不肯撒手也不高兴起床。
方知安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运动裤,问他:“你平时都在哪运动?”
霍觅解开衬衫扣子:“公司里有健身房,我每天都去。”
方知安纳闷:“那为什么不在家里练?”
霍觅动作稍停,说出口的理由却让人意外:“运动要出汗,不好闻。”
方知安笑了,直接推着他的肩往外走:“你想的可真多,哪有那么讲究。”
“那学长不嫌弃吗?”霍觅顺从方知安的力道往前走,偏过头问。
“不嫌弃,这有什么的……”
这么一通拉扯后二人才进了健身房,里头的的机器器材一应俱全,占了好大一片空间。
霍觅估摸着方知安今天是头一次,没制定太多计划,怕他受不住,到时候第二天身上肯定要痛。
方知安穿了件普通的白t,在跑步机旁边热身。他弯腰的时候衣摆缩了起来,正好露出一截清瘦劲韧的腰。
霍觅不动声色移开眼,喉结轻动:“学长,你太瘦了。”
“有吗,”方知安浑然不觉,“我好像一直是这个体重,吃多吃少都不变。”
他说着又瞟见霍觅衣服都遮不住的肌肉线条,带着点羡慕说:“那你觉得我能练出肌肉吗?”
“肯定能,”霍觅调试了一下跑步机的速度,“你来试试这样快不快。”
方知安闻言站了上去,慢慢地小跑起来,霍觅调的速度正好,对他而言不快不慢。
“正好,就这样吧。”方知安示意霍觅没问题。
“嗯,等会儿你累了就按这个暂停键,可以搭一下两边的扶手,小心摔跤。”霍觅细细交代,顺便把方知安的水杯放在了跑步机边上。
人久不运动就像闲置久了的齿轮一样会生锈,刚转起来总有些卡顿滞涩,方知安亦是如此。
工作之后他一直很忙,职工宿舍也没这样的条件,他顶多饭后有闲心去一中的操场上晃悠两圈,但那也起不到什么锻炼的效果。
如今被霍觅安排了锻炼的任务,方知安猛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体力比起以前差了好多。
跑步机嗡鸣着,方知安在上头哼哧哼哧跑了半天,背上的汗几乎顺着脊椎淌下来。他双腿发软,体力也差不多用完了,最后憋着气加快了点速度按下了暂停键。
运动猛地停止,方知安弯下腰去撑着自己的膝盖喘气。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转过身,视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霍觅身上。
方知安看着房间里另一处的光景不由咋舌,比起霍觅的运动量,自己这点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汗液晶莹,霍觅的肌肉从方知安这看去并不夸张,但线条却流畅漂亮,极富力量感。
平时方知安没那么明显的感触,这会儿才发现,他和霍觅的身材差的其实还挺多,就现在看来,霍觅似乎一个手就能举起他。
方知安目光其实算不上太明显,但霍觅那却被无限放大。
“学长,怎么了?”霍觅侧头问。
方知安喝了口水,擦去脖子上的汗走到霍觅身边:“我累了,申请休息,组织同意吗?”
霍觅眉梢轻抬:“组织批准了。”
方知安送了一口气,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直接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了。
他的锻炼结束了,但霍觅还没有。
方知安也没有出去的打算,他其实还挺喜欢现在这种氛围。
潮热的、私人的。不同于雨天一刻不停的闷湿,此时此刻那种运动过后的发泄感让他感到很放松。
见方知安休息了,霍觅的项目也转变了项目,换成了哑铃。
时间久了,他的额角也满是汗水,黑发通通打被湿,只能可怜巴巴地垂落在耳侧。
霍觅的下颌紧绷,胳膊上青筋隐现,架子上的哑铃被稳稳举起又落下,相同的动作重复了不知多少组,但他的双臂依旧平稳,甚至看不到一点颤抖。
方知安在不得不承认这种纯粹的力量确实很吸引人,反正他被吸引了。
没一会儿,霍觅做完了最后一组,他缓缓站起身,看向方知安说:“学长,你过来一下。”
方知安一怔,依言走近。
几滴汗水从霍觅的下巴处滴落,他笑着眨了眨眼:“学长,你真不介意吗。”
热气扑面,方知安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霍觅运动后身上虽然出了很多汗,但却没什么味道,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方知安还是觉得和平时一样,只能闻到一点淡淡的木香。
“不介意,怎么了?”
方知安话音未落,下一秒霍觅靠近了一点,他居然直接被霍觅用右臂揽着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方知安慌了神,透着血色的红一下漫上了脖颈。
霍觅闻言闷笑了两声,胸口微微起伏。
他仰头对上方知安的眼睛,愉悦道:“是我理解错了吗,我还以为刚才学长那样看我,是想让我这么做。”
第33章 他喝醉了
霍觅的手掌贴着方知安的腰, 皮肉相触的热意明显,薄薄的布料根本无法阻隔。
他的动作很快,方知安只觉得短暂脱离了一下地面, 随后又被平稳地放了下来,自己跟举哑铃似的被举了举。
“学长还满意吗。”霍觅笑着问。
方知安被戳中了心思,脸热得厉害, 不明说:“你继续加油, 我先出去了。”
他说着就拿起自己的水杯就往门外走,手脚还有些忙乱, 刚才倏然离地的感觉却还没消失。
这很奇妙。
霍觅知道方知安脸皮薄, 没敢逗得太过分,回房间之后一直规规矩矩的,让方知安完全挑不出错来。
大概是运动过的缘故,方知安第二天身上处处轻松,昨晚的腰酸也几乎没再出现。
这天霍觅提前跟他报备过,晚上回家会晚点,因为有个应酬要去。
这种情况对于霍觅来说其实很寻常,身处他这个位置,每天都会有无数的邀约送上门,但其中的大部分霍觅都会让姜卓直接拒绝,只留下必要的出席。
方知安对此当然理解, 出门前塞了盒薄荷糖进霍觅的口袋。
糖盒扁长,上面印了个卡通的猫头, 看起来蠢萌蠢萌。
“这是干嘛的?”
“你要是喝酒了就吃颗糖,应该会好点。”方知安仰头, 一脸认真。
霍觅一愣,花了点功夫才想起方知安说的是哪次。其实当时那场酒局上他就喝了半杯, 只不过为了博得方知安一点可怜装得比较像模像样。
但既然装都装了,那索性就装到底。
“那糖我带走了,谢谢学长。”霍觅笑笑,把糖盒塞进了口袋最里面。
这周四方知安晚自习,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回办公室时候许夏也在,他看向走进门的方知安,问:“知安你今天有安排吗?”
方知安说:“没有,怎么了?”
“我今晚也没晚自修,想着出去聚个餐,问问你去不去。”许夏的办公室在三楼,和方知安不同层,不过因为教的科目都是选修文科和当过室友的缘故,他们俩关系一直不错。
被他这么一说,方知安想起自己那暂时被搁置了的道谢,于是问:“除了你还有谁啊。”
陈然扶起眼镜,腼腆地笑了笑:“方哥,还有我。”
这就正巧了,要道谢的两个人凑在了一块儿。
晚上霍觅不在家,于是方知安很爽快应了下来:“那我们出去吃,到时候我请客,你们都别和我抢。上周麻烦你们不少,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知安你阔气啊,”许夏靠在办公桌前的木板上,“我们去哪吃?”
方知安出门不算勤,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去吃西餐,许夏和陈然对此没有异议。
那家餐厅在方知安印象里还挺有名,他以前也被别人带着去过几次,就是不知道要不要提前定位子,思及此,他翻出通讯录准备打个电话问问。
见他要出门,许夏问:“你回班里?”
“打个电话问问位置。”方知安笑笑。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报备呢。”许夏小声说。
当时搬宿舍,霍觅上门去帮方知安拿了东西,因此许夏知道他对象是个男人。
只是之前他都快忘了这事,现在猛地想起来,还是觉得挺神奇。
方知安出了门,陈然的目光却还没收回来,刚才他离得近,许夏说那句他听见了。
“许哥你说报备,方哥他,有对象吗?”陈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沈苗苗从卷子里抬起头,调侃道:“有啊有啊,这个我真知道,他对象很粘人呢,一刻不放的。”
许夏闻言表情一滞,思绪在沈苗苗的话语里短暂脱节。
他试图把沈苗苗口中的“粘人精”和当初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放在一起比较,但却怎么也找不出相似点。
“你说真的啊?”许夏狐疑,感觉对方的料不真。
沈苗苗一脸坦然,她说:“真的啊,这他之前自己说的,还能有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互相眼中看到了怀疑。
陈然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短暂出神。
他心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波动的情绪猛然被一只大手按下,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方知安今天运气不错,正好有一桌客人退了定,这让他捡了漏。
不过刚才许夏的话倒也提醒他了,于是他发了消息给霍觅,交代了一下自己晚上的安排。
霍觅对此没意见,但那三天两头打翻的醋坛子情况如何,方知安就不得而知了。
餐厅就在离一中不远处,市中心这块儿不好停车,方知安转悠了好久才找到空位。
许夏和陈然都没开车,于是蹭了一程。
他们这几个老师在一中都算年轻,共同话题还是不缺的,多少能聊到一起去。
餐厅的装修偏小资,挺有情调。方知安定的位置就在大厅,周围绕着其他桌低声的交谈声。
许夏挑起话头:“陈然,你回头实习期结束了准备考到一中来吗?”
“嗯,目前是这么打算的,”陈然一丝不苟道,“我觉得一中氛围挺好,就是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够上了。”
“你怎么不行,我听说你在大学里一等奖学金都拿了好几次了。”
“没有没有,这也不算什么,”陈然说着,目光却投向了对面的方知安,“方哥以前才厉害,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
“嗯?”方知安疑惑,“你也是z大的?”
“你不会不知道吧,亏你还负责人家呢。”许夏闻言瞪大了眼。
这事方知安确实不知道,他平时在办公室就不怎么参与聊天,别人在说什么他也不多听,和熟人都是这样,更别说陈然了。
其实他和陈然的交流不算多,也就对方遇到不明白的题目和教学上的问题时才会来向他请教,其余时间方知安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班级上,没精力关注其他。
“这个我确实没提过,”陈然笑笑,“说起来我和方哥是一个专业的,现在还能叫一声学长吧。”
方知安一怔,现在这么叫他的人明明是陈然,但他面前却无可控制地浮现出霍觅的脸。
这可真是的。
被霍觅叫了这么久的“学长”,好像就连方知安自己都已经把这个称呼划给了霍觅。
他把这当做是独属于霍觅的,除霍觅之外的任何人叫起来他都不自在。
“还是叫我方哥吧,这个我不习惯。”方知安说这话不算违心。
他低头切牛排,没看见陈然眼中掠过了一点失落。
许夏无所察觉,乐呵呵地换了个话题继续聊,这顿饭也就这么继续着。
要散场的时候方知安起身先去结账,走廊那有个拐角,方知安一转出来他就看见了熟人。
韩竹眠,他怎么在这?
“韩哥?”方知安叫了声。
韩竹眠转身,看见来人是方知安后脸上紧绷的表情一下松了。
“你来这吃饭吗,和你对象?”韩竹眠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到方知安身边问。
他脸上是一贯的斯文儒雅,方知安只以为他也是和同事或朋友来这用餐。
“不是,和我们学校老师聚餐,”方知安说,“韩哥你呢。”
“我啊,遇上脑残了。”韩竹眠语出惊人,和以往的斯文大相径庭,直接让方知安一愣。
方知安还以为韩竹眠遇上了什么麻烦,脱口而出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韩竹眠闻言笑笑,说:“不是什么大事,我马上就走了,你要结束了吗?”
“嗯,我刚结完账,也差不多该走了。”
“在这遇上还挺巧,什么时候我们也出去吃顿饭。”
“当然好,回头有空了我请你。”
“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韩竹眠摆摆手,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二人短暂打了个照面,方知安没停留太久。
今晚这顿饭他请的实打实,许夏吃得撑得不能再撑,这会儿就跟翻肚皮的鱼一样没了力气,他最近又搬回了职工宿舍,从这打车回去还算近,陈然则是要回学校,路程也不远。
方知安披上外套准备离开,陈然蓦地出声叫住了他:“那个方哥,z大120周年校庆你会回去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想到了突然问问,前段时间我室友给校庆当志愿者,还说发邀请函的时候看见你的名字了。”
方知安记得这事,母校要校庆,能抽出空回去自然是最好,但他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安排,怕食言,所以暂时没回消息。
他实话实说:“这个我还不确定,到时候看吧。”
“好的,我就问问,”陈然颔首,笑很淡,“再见啊方哥,今天谢谢你的饭了。”
“小事,回去吧。”
方知安七拐八拐绕到自己停车的地方,看了眼时间,现在大概七点半,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围都被停满了,他想开出去还挺考验车技的。
正巧前面有人在倒车,方知安就没急着启动发动机,他进了驾驶座,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纠缠在一块儿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知安总觉得前面那个怪像韩竹眠的。
但韩竹眠不是早就走了吗,大概是看错了吧。
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两人拉扯着进了一旁的豪车,没一会儿车灯就亮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方知安这下确定了,应该和韩竹眠没什么关系。
前面的车开走了,给方知安留出了一个舒服的空隙。
他打转方向盘开出停车场,刚上路准备回云湾却接到了霍觅身边姜助理的电话。
“喂,是方先生吗?”姜卓礼貌问。
“是我,怎么了?”
姜卓语气微顿,他说:“是这样的,霍总今晚喝得有点多,现在稍微有点喝醉了,您看您能不能来接他一下。”
方知安开了免提,姜卓的声音很清楚。
“刘叔呢,他今天不在吗?”方知安立马想到霍觅的司机。
“今晚同桌的李总没带司机,霍总就让老刘送他回去了。”姜卓的语气有点不自然。
对未知的担忧倏然浮现,方知安没犹豫:“他现在怎么样,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姜卓闻言像是听到了救命的话语,立马照做。
具体情况他没明说,只道:“霍总现在挺好的,就是发生了点事等下您过来我再和您解释。”
第34章 意志沉沦
姜卓知道方知安在开车, 夜里上路不好分心,他担心电话里说不明白,就没接着往下说。
定位显示的地方离市中心不算远, 是一家高档的餐厅,来这里聚餐的人非富即贵,门口还站着像保安一样的侍者。方知安没功夫多看, 有姜卓发来的邀请函, 他进去的时候一路畅通,很快找到了霍觅所在的包厢。
方知安推门进去,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桌上和地上都倒着酒瓶,而包厢里也没有其他人,只剩下霍觅和姜卓。
听见门口的动静,姜卓立马站起身,叫了声“方先生”,霍觅掀开了一点眼皮,他定睛,沙哑道:“学长。”
霍觅双颊泛红,就连脖子也带上了潮红,方知安当即走近,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
好热。
“你现在怎么样, 难受吗?”方知安满目担忧。
“还好,”霍觅的语速变得很慢, 他偏过头,下意识用脸蹭了蹭方知安的手, “一点点头晕,没事的, 不要担心。”
霍觅一看见方知安整个人就松了下来,他弓着背脊,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大狗,只想往上扑,喉咙里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方知安拍了拍霍觅的背,从他的后脑勺顺了顺毛,霍觅半眯起眼,眉心因为醉酒的晕眩感而紧蹙起来。
“学长,我喝了很多酒,他们全都趴下了。”
“嗯,你厉害。”
“圆圆,领带好勒啊。”
方知安闻言抬手帮他松开了一点领带,那个标准的的四手结还是方知安早上系的,一天过去,依旧板正。
姜卓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出大气,只是交代外面的侍者送一点解酒汤过来。他给霍觅当过好多年助理,以前也不是没见他喝醉过,但那个时候的霍觅往往很沉闷,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脚一抬甚至还想回公司上班,脾气臭的像倔牛一样,谁来也不管用。
至于现在么
看着不远处乖顺的没有一点攻击力的老板,姜卓不禁感慨道果然还是方先生最管用。
方知安以为今晚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应酬,霍觅会醉成这样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想起姜卓之前在电话里的未尽之言,问:“姜助理,今晚他怎么喝成这样?”
姜卓见状开口:“是这样的,觅途有个大项目先前李总那边没松口,但这次似乎是准备让步了,所以霍总就想着来一趟把事情解决了。
“原本霍总出来应酬都是不大喝酒的,但今天李总似乎和霍总有什么约定,李总不停,霍总这边也不好停下,所以就喝得多了点。”
这时侍者送来了解酒汤,霍觅坐直,拿起来喝了一些。
“不如你上次给我的好喝。”他扯了扯方知安的袖子。
“回家再给你煮。”方知安给他递了张纸巾。
公司的项目如何,李总是谁,方知安都不关心。
“麻烦你了,我现在就带他回去,”方知安朝着姜卓微微颔首,“霍觅,现在还能走吗?”
霍觅咽下热汤撑了把椅子,像是在估量,最后得出结论:“能走。”
方知安闻言想拉着他站起来,但他刚低头,却看见霍觅的手上是一片红。
他立马把霍觅的手从桌底下拿出来,果不其然,他的指骨上都是红色的擦痕,破了皮,甚至还渗了血。
“这是怎么回事?”方知安环视一周,发现酒桌不是一般的混乱,像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心急,满心满眼就只剩一个霍觅,到现在才有功夫观察周围,整个包厢从酒桌到地面,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话音刚落,姜卓的视线投向了霍觅,但霍觅没看他,只是用食指挠了挠方知安的掌心。
“别闹。”方知安正色,攥住了霍觅作乱的手指。
他转向姜卓,这才看见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方知安一下意识到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或许不是拼酒那么简单。
“姜助理,麻烦把剩下的事情告诉我。”方知安认真道。
姜卓其实不知道这事自己该不该说,但既然是方知安开的口,事后霍觅总不会追究他什么的吧?
半晌,他理智上还是选择往方知安那头挪了一步。
“原本霍总和李总就是喝酒,但后来饭桌上有人嘴碎,说了些浑话,”姜卓瞟了眼方知安,补充道,“后来霍总就和那位老总就起了点冲突。
“李总他们走之后我原本打算送霍总回去,但霍总醉得厉害,我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就贸然给您打了电话。”
方知安抬眼看向他,问:“他们说了什么?”
姜卓犹豫着斟酌了一下,委婉道:“那些……和您有关,霍总没留情面……”
方知安垂眼,陷入了沉默。
良久,方知安再次礼貌道谢:“麻烦你了姜助理,你先回去吧,霍觅这边有我就行。”
姜卓闻言连连说这是自己应该的。
姜卓紧张了一晚上,直到方知安到来才稍稍放下心。
他拿起公文包起了身,离开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带上了包厢的门。
眼看姜卓离开,方知安才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霍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霍觅喝醉的样子对方知安而言很陌生,醉酒的他明明困倦的要命,但还是舍不得闭上眼。
方知安伸手摸了摸霍觅的脸,包厢里灯光明亮,他能将霍觅的眼角眉梢都看得很清楚,那抹眼尾因为酒精而变得有些红。
或许是这种时刻,方知安才会短暂意识到霍觅其实才26岁。
他还很年轻,不管在外面表现得有多么老成,多么游刃有余,他终究还没完全脱去那种类似于少年的意气。哪怕是在这样的场合,他行事也毫无顾忌,就因为别人说了他不爱听的话。
这事说来其实很幼稚,还有些胡闹,要是方知安在场,或许也会劝霍觅忍下来。
方知安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像他不在意陈建的污言秽语,那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不在意。
但霍觅忍不了。
当事人都可以接受,霍觅却不行。
方知安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感受,只能称之为五味杂陈。
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很好,被维护的感觉也很好,哪怕他没有亲眼看见,但单凭姜卓那点简短的叙述,就让他胸腔中酸软一片。
“和别人动手做什么。”方知安哑着声说。
他知道霍觅不会让自己吃亏,但看着他指骨上的擦痕,方知安还是觉得刺眼。
霍觅缓缓抬头,刚才的醒酒汤让他清醒不少,“学长,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人诋毁你。
“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醉意不浅,但最基本的逻辑尚存,大脑被酒精冲击地麻痹,但潜意识仍让他用最好的状态来面对有关方知安的一切。
方知安攥紧了手心:“那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别人拿酒瓶砸你怎么办?”
霍觅短暂沉默,随后又说:“我当时考虑过,我离他只隔了一个人,他离酒瓶有半张桌子。他拿不到,拿到了也打不过我。”
“那他要是事后报复你呢?”
“不要紧,”霍觅笑了声,“他斗不过我。”
方知安几乎要被气笑了:“霍总,你还挺自豪是吗?”
霍觅顿时委屈地垂下眼,他倾身想要靠到方知安身上,将要碰触时却又停了下来,
思绪在脑海中无声博弈,尽管霍觅现在真的很想要一个拥抱,但他还是不想方知安沾到自己身上的酒味。
方知安是柑橘味的,好闻的味道,不能被自己破坏。
醉鬼的脑子时而混沌时而清醒,得出的结论都不讲道理。
他放低声音说:“学长,我没事的,你不生气好不好。”
方知安其实并没有多生气,但他还是推开霍觅:“你今天为什么要斗酒,还有,姜助理说的约定,那是什么?”
霍觅没有马上回答,他双目放空了一瞬,像是在思考什么。
“李叔卡着的那个生意,要放给我。”
“只是这件事吗?”依照方知安对霍觅的了解,为了一个项目他本不至于此。
“”思绪慢半拍的霍觅被戳中了心思。
良久,霍觅坐正,像是没办法了,他这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盒子:“还有这个,他也输给我了。”
方知安一怔:“这是什么。”
霍觅没说话,将盒子往前递了递,方知安犹豫片刻,自己动手打开了那个盒子。
霎时,一枚闪亮夺目的蓝色钻石出现在方知安眼前,数不清的切面在同一时刻将光线颠倒折射,使它变得比光源本身更加明亮。透着水色的蓝像是一条河流,于方知安和霍觅之间静静流淌。
它被镶嵌在一枚戒指的最中央,熠熠夺目。
“这这是什么?”方知安悬半空中的手彻底僵住。
“艾泊的蓝钻,这颗不算大,原本是李叔太太拍下的,是我横刀夺爱了。”霍觅看着方知安,眼中盛满了柔和的情绪,“它的名字叫‘桑克的月亮’。
“是我想送给你的月亮。”
方知安不懂钻石,也不知道霍觅手中这颗蓝钻的价值到底如何,但能让那位李总忍痛割爱,能让霍觅喝成现在的模样,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本就狂跳的心脏再一次被加上发条,方知安哑然良久:“这太贵重了霍觅,我其实不需要这些,你不需要做这么多。”
方知安这话说得生硬,就连他本人都清楚意识到了这点,但眼下他实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如此,霍觅却神色依旧。
他一直知道方知安这人外头还裹着一层壳,那层壳将他内里的情绪包裹起来,不示人前。
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清醒的霍觅,他或许会笑笑,然后撒着娇让方知安收下,毕竟他的学长永远不会拒绝他。
但现在的霍觅被泡在酒精里,理智后退一步,原先的位置被名为冲动的情感占据。
他蠢蠢欲动着,想撕开方知安那层壳。
“学长,你需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但你不需要的我也想给。我说过我在追求你,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并不是因为它多贵重,只是因为它配得上你。”
方知安怔愣在原地,手中忽然一沉,那是霍觅把装着戒指的盒子放到了他手中。
而与此一起来到的,还有霍觅掌心的温热,那只手缓缓扣紧方知安的手,十指交叠,没有一点间隙。
方知安没答话,被热度包裹的手指下意识蜷起,他抬眼,眸底压满了茫然。
“霍觅,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这个问题在方知安心里放了很久,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眼下的时刻或许也不是,但他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
这段婚姻的起始本是一场意外,方知安本以为接下来所有都会像温水那样,不温不火,但霍觅的言行却无一不表明了:他不想这样。
所以转变的节点又是什么?方知安难得较真,想问霍觅要个答案。
但霍觅闻言只是很轻地笑了笑,他说:“怎么办学长,我好像也不知道。
“我以前看见书上说爱情是自由意志的沦陷,人无法主动选择,因为心动就是一瞬间的事,这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的。”
方知安呼吸一滞。
霍觅顿了顿,继续道:“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因为你是我自由意志的选择,我无权更改,也没办法更改。”
第35章 更喜欢你
霍觅打定了主意, 说得不管不顾,而方知安的喉咙则被彻底哽住。
从霍觅说要追自己那刻开始,方知安一直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对方看重。
他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终于得到答案,却变得愈发不满足。
酒精的后劲上涌,霍觅神色很认真, 他静静看着方知安, 眼里那些珍重和喜欢根本藏不住。
霍觅没打算藏,方知安也看得见。
此前他还在企图厘清这段关系, 但现在看来,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要等的答案,早早被霍觅送到了手中。
从家长会结束那个傍晚,霍觅在晚风中问他能否共进晚餐开始,此后的一幕幕就接连着飞速掠过。
他们结婚领证,霍觅为他系好领带;职工宿舍漏水,霍觅结束一天出差顶着大雨把他带到了云湾;陆其的餐厅,霍觅为他带上那一枚刻着月亮的戒指;再往后,霍觅来学校为他和学生撑腰,推开工作任劳任怨去一中当志愿者,因为一通电话就从杭城连夜来到金城
事情太多,方知安闭上眼, 却还能记起他们第一次牵手、拥抱的温度。
那些碰触近在咫尺,霍觅闪动的眼神, 嘴角的笑,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 他们竟然已经结婚那么久了。
在这段熨帖的婚姻里,方知安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没有破碎争吵, 没有雨天的水滴声,只有霍觅和他所带来的一切。
方知安从没有感受过这些,当初答应和霍觅结婚也确实带着“要不试试”的心态,但这一试,他清楚知道,没有人会比霍觅更好。
他已经遇见最好的人了。
他其实不明白心动的感觉,但如果非要形容,方知安想,他大概会把霍觅放在答案的位置上。
见方知安没说话,霍觅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学长,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头好晕。”
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方知安说:“好。”
他把那个装着戒指的盒子收进了外套的口袋,将要出门的时候却又突然站定。
霍觅歪了下头,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方知安一言不发转过身,将霍觅抵在了墙角边。
他伸进霍觅西装外套的口袋,探入时,指尖很快就碰到了一个冷硬的盒子,那是他早上塞给霍觅的薄荷糖。
酒精的劲一阵接着一阵,刚才霍觅还能强撑着让自己清醒,现在却免不了醉意浓重。
他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问:“学长?”
“别动。”方知安从盒子里倒出一颗糖,“张嘴。”
对于方知安的命令霍觅乖乖照做。
他们离得很近,方知安一抬手,霍觅就仰头将那一粒薄荷糖含住,薄薄的糖衣带着点甜,清凉的气味瞬间弥散。
但方知安并没有结束手上的动作,他抓住霍觅半松的领带往下一拉,霍觅没防备,顺着力道低下头去。
下一刻,方知安往前半步,直接吻上了霍觅的唇。
薄荷糖的凉意在两人唇齿间炸开,霍觅的瞳孔倏然收缩,只觉得方知安的舌尖抵着那颗糖往里送,与他无间相贴。
不同于上一次接吻,方知安这次无比主动,他环住霍觅的脖颈,深深闭上了眼。
霍觅没有多动作,只是低着头任他施为。
领带被方知安攥在手里,他愿意无条件服从一切命令。他轻轻揽住方知安的腰,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支点。
唇齿碰撞力道不轻,方知安轻嘶了一声,却没有放开,反而吻得越发投入。
直到两人气息将尽时,方知安才意犹未尽地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吻。他抹过霍觅的唇角,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热意。
他看向霍觅,问:“现在清醒吗?”
“清醒的。”霍觅嘴唇发麻,耳边鼓噪不已。
再多的醉意就被刚才那一吻吞噬了,现在的他无比清醒,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人。
“好,”方知安摸了摸他的脸,笑了起来,“霍觅,我们在一起吧。”
霍觅的表情凝滞了片刻,他很慢地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方知安重复了一遍,眼角眉梢都温柔好看。
霍觅被迷晕了眼,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方知安则抱了抱他,力道不轻不重,就像他们当初在民政局门口的第一个拥抱。
霍觅整片胸腔被心脏的跃动砸得发痛,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方知安,低头埋在他的肩上。
“我要,学长。”
“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
霍觅所有的清醒理智全部先前的时段里耗尽,等回到云湾,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圈圈就晕乎地倒在了沙发上。
酒精的能力还是不能小觑,就算是霍觅也挡不住。
方知安见状失笑,揉了揉他的发顶:“还以为霍总酒量多好呢,这就不行了?”
霍觅双目迷离,哼哧了两声,反驳道:“太久不喝了……我行的。”
“好,你行的。”方知安跟哄小孩一样给霍觅顺了顺毛,然后又去厨房给他泡了杯蜂蜜柚子水。
霍觅喝的时候圈圈就蹲在一边看着,大概看两个主人都没有给它加餐的意思,小家伙急得喵喵叫起来,而霍觅则在圈圈的叫唤里越喝越急。
“那么急做什么。”方知安看着他。
“我怕它和我抢。”霍觅闷声道。
方知安无奈:“你也真出息,连圈圈都要计较。”他说着起身给圈圈开了个罐头,终于支走了这个粘人的小家伙。
霍觅半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知安,生怕方知安抛下自己和圈圈跑了。
方知安收起杯子坐下,瞧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好看。”霍觅往他身上一倒,“还好闻。”
被毛茸茸的脑袋靠上脖子,方知安没忍住缩了缩:“别闹。”
霍觅不答,只是在方知安身上蹭来蹭去,撒娇似的。
他们二人之间关系的转变似乎并没有带来太多变化,方知安觉得一切还是和之前一样,和霍觅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舒服又安心。
不管是清醒的还是喝醉的,这人总是能轻易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
“困了吧,我们进去睡觉?”方知安提议。
“我身上不好闻,”霍觅眯着眼,“在这就好。”
虽然话这么说,但喝醉酒的霍觅在方知安这失去了自主选择权,对于霍觅的想法方知安选择性不听从。
于是在外人面前说一不二的霍总被方知安打包带进了主卧。
有人喝醉之后要发酒疯,但霍觅酒品不错,醉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有点呆,说什么都照做。
他今天穿的是正装,外套因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变得有点皱,里面的衬衫则沾上了酒味。
方知安收起那条领带,趁着霍觅换衣服的时候摸了摸他的腹肌,这件事他之前已经想了很多次,但总觉得不太好,现在终于有了理由实践。
霍觅懵了一秒,随后一把攥住了方知安的手指。
“怎么了?”被抓包的方知安挣了挣,没脱开。
霍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肌,又抬头看了看方知安,说:“喜欢就多摸摸,不要钱。”
“……”
方知安想霍觅是真的喝醉了。
勉强收拾了一番,两人终于上了床。
刚进被子霍觅跟个大膏药一样黏了上来,洗漱之后他身上的酒味不太浓,只剩下淡淡一层,方知安对此并不反感,也没拒绝霍觅的拥抱,只觉得身边睡了个火热的酒坛子,还是微醺的。
床头灯被熄灭,方知安背后的温度却不减,霍觅的唇贴着他的耳朵,含糊道:“学长,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薄荷糖……更喜欢你。”
昏昏沉沉间,霍觅终于抵不过酒意睡了过去,只留方知安一个人又红了耳根。
一夜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二天方知安醒来一看手机,发现时间现在才五点半,距离他起床还有半小时。昨天和霍觅睡得早,他现在不太困,于是也没想再睡回笼觉,而是把昨晚没来得及回的消息通通过了一遍。
方知安看见陈然在朋友圈里又把z大校庆的公众号给转发了一遍,许久未接触到这些消息,他兴味盎然地翻看起来。
他正划动着屏幕,一条手臂却不知不觉地搭上了他的腰。
“醒了?”方知安回头,只看见霍觅黑色的发顶。
“嗯,”霍觅埋在方知安的肩胛骨上,深深吸了一口,“学长,我头痛。”
方知安闻言放下手机,想要转过身去给霍觅揉揉,但腰上的手臂将他牢牢搂住。
“我抱一会儿就好了,没事。”霍觅的手贴着方知安的小腹,方知安没多动,生怕大清早又做出什么事来。
“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儿。”
“我以为我还在做梦。”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吗?”霍觅动了动,发梢在方知安的后颈作乱。
方知安笑了声,摸摸霍觅的手背,问他:“你觉得是真的假的?”
霍觅没说话,过了会儿又贴方知安更近了点,说:“真的。”
说完又觉得还不够:“真的不能再真。”
霍觅这股劲劲的感觉像是还没清醒,方知安觉得有趣:“那不就好了,你稍微松开点,我喘不上气了。”
“唔。”霍觅闻言放开了点。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他这会儿还晕乎的很,脑子里一钝一钝的痛。
瞧见方知安那头亮着光,他问:“学长你在看什么?”
“z大要校庆,我们办公室实习老师问我回不回去。”
“他问你这个做什么?”
“他也是z大的毕业生,还在读,这次校庆他们好像参与了很多……”
不等方知安说完,霍觅那就已经警铃大作,他翻身坐起,问:“他也是z大的?”
方知安一怔,隐约间嗅到了熟悉的醋味开始弥漫,“嗯,他和我是一个专业的。”
霍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黑。
半晌,他像是泄了气一样开口:“学长,我不是你唯一的学弟了。”
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眼下还带着两圈淡青,方知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坐起身,捧住霍觅的脸挤了挤,霍觅仍是有些耷拉。
“我本来就不止你一个学弟,z大那么多人,有多少学弟算也算不清。”方知安看着霍觅说。
“不过,”方知安顿了顿,“我对象就一个,你说是不是啊,糖糖?”
这句话下去,蔫巴的霍觅一下又被方知安哄得服服帖帖。
“嗯,就我一个。”
“不叫小名好不好,这个实在太幼稚了。”霍觅后知后觉有觉得难为情。
“那叫你什么,”方知安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霍总?觅觅?小觅?不对,这个好像有歧义。”
听到方知安口中的称呼逐渐变得比糖糖还肉麻,霍觅举了白旗。
糖糖就糖糖吧,总比小觅拿得出手一些。
“对了,你有没有收到校庆的邀请函?”方知安突然想起。
霍觅思索了一下,说:“有,姜卓和我说过,不过还没给回复。”
“你怎么打算的?”
霍觅不答反问:“你回去吗?”
昨天陈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方知安心中感触不大,也没觉得非要回去,但现在和霍觅一起窝在床上,他却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z大以前对他而言只是母校,现在却多出了些别的意味。
“我们回去吧,毕业都好多年了,”方知安笑着说,“真的好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和你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霍觅闻言垂眸,眉弓下散开了一片深色的阴影,将那其中的情绪尽数遮掩。
他伸到被子底下去牵方知安的手,说:“没事,我还记得。”
第36章 旧地故人
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 时至今日。霍觅依旧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方知安的场景。
那些画面明明很简单,却被深深刻在他记忆里,连褪色都不曾发生。
霍觅十八九岁那会儿刚从高中毕业, 因为没有出国读书的打算,他填志愿的时候直接报了离家最近的高校z大。
那个时间段是他脾气最糟糕的时候,他的糟糕并不是指吵闹或是与他人爆发矛盾, 而是沉默。
梁女士和霍父当时正值壮年, 一心扑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多注意力能分给霍觅。
而等到觅途的发展越来越好, 梁女士想要再去关心霍觅, 却发现时间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他的儿子不需要任何帮助,已经独自一人彻底成长。
高考结束,梁女士终于抽出空去校门口接人。其他同学都满脸笑意,和朋友或是父母聊得热火朝天,一幅解脱的模样。
但霍觅只是一个人走了出来,在看见梁女士之后抬头说:“妈,走了。”
他像是孤独的一棵树,挺拔但寡言。
没有人知道他的情绪,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除去儿时那几个玩伴,霍觅身边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他不太与人交心, 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父母话也不多。
梁巡那个时候还在上小学,正是闹腾的年纪, 他在霍明面前都敢无法无天,唯独在霍觅那老实。
从小到大, 霍觅物质上的生活其实很宽裕,但精神上所能接触到的陪伴实在是贫瘠。
霍父就是传统的中年人, 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孩子沟通,更不要说像是霍觅这样的孩子。
梁女士也不例外,她名声在外,没人敢惹这位商场上的常胜将军,但面对霍觅她却时常无措,心中歉疚的同时愈发想要弥补。
对于这些霍觅本人其实感触不深,他并不觉得父母哪里对不起自己,他只是天生这个性子。
z大开学那天觅途有个重要的谈判,梁女士在电话来一直道歉,但他习以为常,没有在家多停留,而是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走进了校园。
大学不同于高中,校区面积极大,光不同专业的寝室就分了好几块,这个园那个苑的,对于新生来说并不好找。
报道结束拿完资料之后霍觅没问志愿者,而是沿着香樟道慢慢走。
霍觅不急着去寝室,但这时转角处一个抱着资料的人却停下了脚步,朝他走来。
“同学,你是在找宿舍吗?”来人笑着问,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看起来干干净净。
霍觅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专业的啊,说不定我们顺路。”
“金融。”
“那正好,你是新生吧,我带你过去,反正我也要去教科楼那边送资料。”
刚成年不久的霍觅尚且稚嫩,也没来得及拒绝,稀里糊涂就跟着人走了,直到站在寝室楼下才回过神。
他看向带路的那个学长,慢半拍开口道:“谢谢。”
那人摆摆手,说小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一直带着笑。
但直到几天后霍觅弄清了大学的建筑才发现,教科楼和他的寝室一点都不顺路。
它们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南边,怎么也连不到一块儿去。
霍觅看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有些茫然,但偌大的校园,他再没有遇见过那个学长。
大学生活繁忙,他很快就投入到了专业课里,树影依旧,他每次上课经过那个转角却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双带笑的眼睛。
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或是人念念不忘,这双眼睛算是例外。
十月初的时候学校里的社团开始招新,大一新生都被鼓励着去操场看看,霍觅看着辅导员发在群里的信息没什么波动,但为了合群还是去了。
他当时在专业内名声不小,毕竟顶着那样一张脸和高考成绩,任谁都会对他多关注一些。
操场旁边有个篮球场,那里最外围都是校级社团。虽然这些社团表面上看来等级更高一些,但实际上对于综测的助益和院级社团相差不大,所以一般来说学生都不会选择这些过于严肃的社团。
其他的国风社、动漫社招新热火朝天,这一片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室友眼尖,见霍觅只有一个人立马凑了过来,问他想要去加入哪个社团。
“不知道。”霍觅实话实说。
他冷着一张脸的时候看起来很难亲近,原本周围还有人想要来递宣传单,但一看见他的表情,就先打起了退堂鼓。
“不是我说,哥们你看起来太凶了。”室友吐槽道,“你这样凶巴巴的是找不到对象的。”
“没兴趣。”
霍觅一句话杀死了比赛。
室友闻言一脸讪讪,只好岔开了话题:“诶,我看那边的动漫社就很好,那些学姐都好漂亮,要是和她们做社员一定很幸福。”
霍觅是真的不感兴趣,操场人多,太吵,他转身就想离。
但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我来晚了。”
说话的人脚步匆匆,和霍觅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
霍觅愕然转身,熟悉的面容进入他的视线,一个月过去,他又见到了这个陌生学长。
学长拿着一叠宣传单来到了社团的遮阳棚下,拧开一旁的矿泉水灌了一口,晶莹的水液大量涌下,他来不及吞咽,被打湿了前襟。
“怎么才来啊亲,急死我了。”负责人问。
“车没电了,走过来的,费了点时间。”他说,“这边情况怎么样?”
“唉,其实你来得晚也没事,反正我们这也没人,”负责人叹了口气,“忙活忙活白忙活,烦啊。”
学长无奈笑了笑,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也没太过意外。
他拍了下负责任的肩膀:“别心急,再看看,说不定会有人想加入呢?”
负责人哼唧了两声,反正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霍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个学长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拿起宣传单四处看了看,下一个瞬间,他们的视线缓缓交汇。
学长走过来,笑着向他递来了宣传单问:
“学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给人的感觉温和又舒服,霍觅的大脑短暂陷入了空白。
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连笑都那么好看。
霍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而此时此刻,室友对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提醒他这个社团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鬼使神差的,霍觅却抬手接过了那一张宣传单,几乎是没有一点犹豫。
室友目瞪口呆,不是哥们,你刚才不还没想好吗?现在这么一问就轻而易举把你勾走了?
就连来人都有些惊异,像是不敢相信那么容易就招到了一个社员。
“同学,你真的要加入吗?要是不想来的话不用勉强的。”学长有点抱歉,他担心是不是自己刚才太强势了。
霍觅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平静说:“不勉强,我要加入。”
这里的动静被社团的负责人尽数收入眼中,他笑得乐开了花,走过来拍了拍霍觅的肩:“好啊好啊,学弟你真是有眼光,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哈哈哈。
“知安,还是你本事大啊,一来就招到人了。”
学长也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
“对了学弟,你叫什么名字啊?”负责人乐呵呵地问。
“金融,霍觅。”霍觅言简意赅。
负责人现在看他就像是在看什么珍稀物种,捧在手里怕摔了,直接说:“学金融好啊,这名字也好。”
霍觅没理他,只看向对面的人,“我还不认识你。”
那人一愣,没想到霍觅会主动和自己搭话。
他说:“我叫方知安,知了的知,安宁的安。”
*
z大校庆的日子就定在周日,而这周高三学生正好赶上半月一放的假期,方知安也得以喘口气。
到了这天,起床就是个难题,霍觅大手一挥直接给自己批了假,跟无尾熊一样抱着方知安窝在床上不肯撒手,两人共用一个被窝,就连身上的味道温度都是一个模样的。
他原本就粘人,现在各项程序都名正言顺了更是毫不收敛,方知安喜欢他这黏糊劲,对霍觅本人更是纵容的没了边。
于是两人醒了也不起,就抱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直到圈圈在外头狂挠门才舍得起床。
从衣柜挑衣服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了风衣,方知安那条颜色浅点,霍觅的则要深一些,他们穿上之后站在一块儿看起来跟情侣装似的。
今天这场合他们没穿太正式,毕竟不用上台发言,倒也不必那么讲究。
“其实我原以为你会上去发言的。”方知安靠在门口喝了口热水,而霍觅正在卧室里收拾被窝。
“他们问过这事,但我觉得太麻烦,就让给别人了。”霍觅笑笑,“我资历还浅。”
“倒也是,一转眼毕业也六七年了。”方知安眼中透出些许怀念,“也不知道z大现在变得多不多。”
霍觅整理完,从背后抱了上来,他亲了亲方知安的侧脸,说:“我猜变得不多。”
方知安寻思了一下,也对此投了赞同票。
“学长,我口渴。”霍觅低下头。
方知安闻言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霍觅就这他的手,贴着刚才他喝过的位置喝了几口。
自从方知安明确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是“在一起”状态之后,两人的相处就变得越发腻歪。
以前方知安看别人谈恋爱不觉得,现在到了自己身上,想要和对方待在一起的心思根本放不下来。
他睁眼闭眼想的都是霍觅,像是中了毒。
这人在他这拥有一切特权,想做什么都可以,方知安也没觉得自己有定力拒绝。
白天上班忙,那股想念还能勉强被压下来,但晚上回了家这事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霍觅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两个人碰在了一块,直接就陷入了热恋期。
先结婚,再恋爱,这事说来还挺不可思议,但方知安现在的每天却过得很幸福。
只要一想到家里有霍觅那么一个人,他就连心尖尖都是软的。
短短几天,他们几乎把除了最后一步的事做了个遍,方知安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仅有的那一晚现在也记不大清。
他没主动问霍觅,而是自己去搜来看了看。
他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的,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把自己吓坏了。
画面刚一动起来他就面红耳赤,至于手机更是直接被他丢了出去。
而那些画面,方知安自动给它们打上了码,连回想都不敢有,这么一折腾后那些心思也就暂时歇了下来。
他们今天出门没开车,z大最老的校区在老城区里,不太好停车,校园里的路也不算宽敞。
二人一合计,索性坐了公共交通出门。
“你这总裁当的可真接地气。”方知安笑着戳了戳霍觅。
霍觅特别喜欢他这些亲昵的小动作:“以前也不是没坐过,梁女士也爱这样。”
“对了,妈他们最近回国了吗?”方知安现在已经彻底改了口。
霍觅点点头,说:“昨晚到的,说是不好总让梁巡一个人待家里。”
“那你以前呢,总是一个人么?”方知安联想到霍觅。
“嗯,以前他们工作忙,”霍觅说,“一个人也没什么。”
方知安听不得他说这个,趁着旁边没人立马垫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做什么我都陪你。”
现在不是高峰期,地铁上不算拥挤,等到站下了车,一出门就是z大的校门口。
这些年里方知安偶尔会经过,但再次这么仔细地去看这座学校,这还是头一次。
门卫的大叔不知道换了几轮,但学校里那条树荫行到却一切如旧,秋风阵阵。
方知安风衣上的带子被吹了开来,霍觅走近帮他系好,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走在一起。
“还是很漂亮啊,以前就爱来这散步。”方知安闭了闭眼。
霍觅不好在这直接牵他的手,于是就离得更近了点。
这是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如今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校庆举办的会馆在师生活动中心,方知安和霍觅到的正是时候,他们刚坐下不久,z大的校长就上台开始讲话。
其实按照邀请函上安排的位置他们本来不在一个区域,但方知安这边找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霍觅就摸了过来。
方知安就这么看着霍觅和他身边的说了几句话,然后顺利地换了位置。
“怎么还过来了?”
“就想跟你坐一起。”
现在的霍觅越发粘人,方知安拿他没办法,只小声说:“就半个多小时,很快的。”
霍觅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攥住了他的手,说:“半分钟也不行。”
没办法,方知安也就由着他去了。
z大是全国知名的高校,就算是在985大学里也名列前茅,因此校庆其实有很多环节。
但方知安和霍觅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四处逛逛,因此出了礼堂就没和人流去往下一个地方。
礼堂门口人多,方知安出门还没走两步,好巧不巧,就遇见了陈然。
他今天身上穿了件红马甲,和那些志愿者一个模样。
陈然看见方知安很意外,笑着问好:“方哥,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正好有空就来看看,你呢?”
“我来给我朋友帮个忙,他们人手不够,我是充数的。”陈然说着,目光却触碰到了方知安身后的霍觅。
当时一中那场运动会他也全程在场,自然也知道霍觅的身份。
不过他对霍觅的认识停留在梁巡的哥哥上,因此这会儿有些诧异:“梁巡哥哥,他怎么也在这?”
方知安解释道:“他也是z大的学生。”
“是这样啊,”陈然点点头,眼神里带上了点希冀,“方哥,等会你中午有安排吗?”
他十分想邀请方知安去吃顿饭。
霍觅见状从背后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方知安的后腰,像是在表达什么不满。
方知安自然明白,自家这位霍先生是又吃上醋了。
是个人他就要计较一下,这也真是的。
闻着酸味,方知安直接拒绝:“我中午还有事,你继续忙活吧,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就越过了陈然往前走,霍觅没开口,但始终跟在方知安身后。
陈然怅然若失,但抬眼看去,只看见两个同样挺拔的背影。
相似的风衣衣摆交叠,一深一浅,一个宽阔一个清瘦。
在旁人注视的目光中,他们就这么在落叶飞舞的大道上越走越远。
第37章 置顶必看
z大的绿化做的很好, 方知安以前总喜欢去操场上散步,现在也不例外,他和霍觅晃悠着, 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一片。
周末的校园很安静,就连外面走动的学生也不是很多,但操场却是个例外, 篮球场上人声鼎沸, 别提多热闹。
“过去看看?”方知安兴致盎然。
霍觅现在心里美,自然听从, 和方知安一道走了过去。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被稳稳投入篮筐, 场上胶着的比分瞬间被逆转,顿时,欢呼声此起彼伏。
“牛啊!这么远都能进!”
“学长真是宝刀未老啊!”
“这什么浑话,周学长也没比我们大太多吧,你把人家说的跟什么一样。”
终于,最后一秒时间过去,这个三分球成了制胜的关键,帮助它的队伍拿下了比赛。
这下篮球场更是炸开了锅,而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的人则朗声大笑,说:“哈哈这有什么。”
方知安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穿过人群走到前边去一看发现还真是熟人。
球场中央, 那个明显看起来明显要成熟的男人卷起衬衫的袖子,领带还在胸前飘。
他手里拿着个篮球, 面容看起来很好相与。
虽然这人长得和从前有了细微的变化,但方知安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这是在他前一任的校友协会负责人, 周云凯。
见到老熟人的感觉挺奇特,方知安看的认真, 霍觅在后头扯了扯他的衣带问:“看什么这么出神?”
“见到熟人了,你还记得吗,那个是当时招你入社的负责人。”方知安给霍觅指了指,“叫周云凯。”
“记得,”霍觅顿了顿,“但是招我入社的人是你,不是他。”
方知安一愣,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伴随着霍觅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楚。
他隐约记起来,那个燥热未散的秋天中午,似乎是自己给霍觅递去了一张宣传单。
而出乎他意料的,霍觅接过单子,成了那一届校友协会的第一个社员。
“是我没记清,你确实是我招的,不是别人,”方知安抱歉地捏了下霍觅的手掌,“不和我计较?”
“嗯。”霍觅应了声。
他们二人虽然穿的年轻,但身上的气质就不像是大学生,尤其是霍觅,看起来活脱脱的社会人士。他身上的温柔亲昵仅方知安可见,旁人看去只觉得这人看起来冷肃正经。
在篮球场边上站了一会儿,他们就吸引了不少注意力,连场中的周云凯也跟着投来目光。
他一看见方知安就怔了怔,十分意外地惊呼起来:“知安!?”
方知安见状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周云凯这下也顾不上打球了,把篮球一抛就朝方知安走过来。
“真是你啊,我毕业之后我们俩都多久没见了!”周云凯本来就是一个情感比较外放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热情。
方知安粗略算了算,说:“也有七八年了。”
“真是好多年了,对了,你今天也是来参加校庆的?”周云凯问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多余,方知安回这来不是为了校庆还能为了什么?
他刚打完球,喘息还急,视线稍移又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周云凯盯着霍觅看了半天,眼中惊诧的神色越发明显,他的嘴巴逐渐张大:“霍、霍觅?”
霍觅十分矜持地微微颔首。
“你也回来了啊。”周云凯哈哈了一声,发现霍觅后就变得没那么自然。
他毕业之后进了一家私企,这些年慢慢干着,也当了个小经理,算是个中层。去年他们公司曾和觅途有过合作,因此他了解觅途的实力和行业地位,自然也知道霍觅现在的身份。
刚见着人那会儿他险些蹦出一句“霍总”,这感觉真让人牙酸。
方知安瞧着周云凯的表情觉得有点奇怪,转身问霍觅:“你们后来见过?”
周云凯摆摆手:“呃,霍觅本人可能不知道,不过我们公司和觅途有过合作。”
方知安心道原来是样,也难怪周云凯一下变得正经起来。
这里人多,也不是什么适合叙旧的地方,周云凯拎起外套走了出去,方知安和霍觅就在他身前,挨得很近。
周云凯现在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感官敏锐得很,很快品出了一点不对,不确定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扫了扫。
“知安,你们俩一块儿来的啊,现在……什么关系?”周云凯没忍住,凑到方知安身边小声问。
方知安笑了笑,不遮不掩地抬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显眼,“我们结婚了。”
这枚戒指是方知安从项链上拆下来的,刚戴上手时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这枚当初是给霍觅的,多少有点宽松。
但他戴上了就没摘下来,也不准备再摘下来。
周云凯的眼睛倏地睁大,似乎是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回过神,结结巴巴道:“结,结婚了?!你们?”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反应,方知安都有点不习惯。
这一片没什么人,霍觅也不客气,直白地牵住了方知安的手:“嗯,结婚了。”
周云凯缓缓咽口口水,大学的时候他和方知安挺熟的,也互相帮过不少忙,虽说工作后没见过面,但逢年过节也会互相问候。
对于对方结婚这事他可没听见一点风声,猛地知道了方知安结婚他就够震惊了,更别提对方是个男的,更更别提这男的还是霍觅。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没见过。
同性婚姻法也通过好久了,他没一会儿就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劲来。
“你们大学那会儿就在一起了?”这事是别人隐私,但周云凯实在是好奇,没收住嘴。
他一说就后悔了,“诶看我这嘴,还是当我没问吧。”
方知安不介意,也没觉得冒犯:“没,前不久的事。”
“这样啊,那是我想多了哈哈。”周云凯挠了挠头,“那你们现在是要走了吗?”
“还没,四处走走而已。”
“那我不多打扰了,以后有空出来聚聚啊。”周云凯很有眼力见,不准备再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离开的也干脆。
霍觅见人走了,把方知安牵得更紧了点:“这学校里怎么那么多熟人。”
方知安不用琢磨都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霍觅直言不讳,“但我只想跟你待一块儿。”
霍觅说这话地时候垂着脑袋,像失落的大狗狗,方知安可不想让他的情绪低下去,当即拉着他往前走。
学校很大,明明已经毕业离开了这么多年,但其中的陈设变化却不大。
方知安一直觉得自己的记性其实不大好,但和霍觅一起走过熟悉的地点,那些记忆的碎片却接连着蹦了出来。
校车停靠处,方知安想起那次出外勤要去采访以前的校友,可惜自己临到头崴了脚,行动不便。偏偏他作为带头的人不能缺席,于是只好强忍着脚踝的疼痛来参与。
那天行程繁忙,还是霍觅一边背着设备一边照顾他,似乎每一次将要摔倒之前,都是霍觅伸手将他稳稳扶住。
清河西苑,那是他们人文学院的寝室区,他还记得那天要赶公众号文稿的ddl,但人手短缺,天上还下起了大雨。
周末晚上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寝室,而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他带着疑惑拉开门,只看见已经被大雨浇成落汤鸡的霍觅抬起头,静静看向他:“学长,能帮我看一下文稿吗?”
当时的霍觅狼狈至极,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黑发紧贴着面颊,眼神却没有半点焦躁慌乱。
方知安让他在寝室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把自己的伞借给了霍觅,好让他撑着回去。
而再之后见面,霍觅将折叠整齐,严丝合缝扣好的伞还给他,低声说了句:“谢谢你,方学长。”
教科楼,长青河畔,育德园……
不同的地点接连而过,方知安到现在才恍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和霍觅的联系,并不算少。
脚下的道路将要到尽头,高耸的教学楼边是一个转角,方知安有些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站定,霍觅问:“怎么了?”
方知安思索了一会儿,蹙眉道:“以前刚开学的时候,我好像在这给一个新生带过路。”
“嗯,”霍觅垂眸,低声相应。
“当时你叫住他,说自己要去教课楼,和他的寝室顺路。但是教课楼……离那很远。”
方知安瞳孔骤缩,他抬眼看向霍觅,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稚嫩面孔却在此刻与面前的人重叠。
他们那样相似,他们就是一个人。
“那个学弟是你?”方知安不可置信。
霍觅不答反问:“学长,当时你为什么这么好心?”
他说着往前了一步,和方知安之间几乎没了间隔。
方知安张了张嘴,声音发哑:“以前我不爱说话,到了新地方总要迷路,当时我看着他,总觉得很像自己。”
霍觅很轻地笑了笑,没多说,只是把他额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回了原处,
方知安没动,他摸了摸霍觅的脸,像是道歉:“我好像忘记了很多和你有关的事。”
霍觅眸色深沉,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背,笑着说:“那些不重要了学长,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有新的记忆。”
下午两人在外面逛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晚饭后才回云湾。
回家之后方知安有点心不在焉,圈圈看见方知安回来了,颠颠地跑过来翻了肚子,方知安摸着柔软的肚皮,看着远处窗外的风景出了神。
霍觅说那些东西不重要,但方知安总觉得一切还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很多时候他都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而眼下,那种直觉更是愈演愈烈。
想不明白。
头痛的方知安进了书房,想着找点事填充一下,好让自己从那种情绪里出来。
书房的门没关,他正写着字,就听见卧室传来了手机铃声。
方知安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是霍觅的手机来了电话。
它躺在床头柜上,甚至没有熄屏,上头显示的来电人是“梁巡”。
见是梁巡的电话方知安就没多想,帮着接了起来。
“哥哥哥哥!”回了家的梁巡活力四射。
“梁巡?”
“诶,是方哥啊。”梁巡一愣,接着说,“那也没事,谁都一样。”
“找你哥有什么事吗,他正在洗澡。”
梁巡刚要说话,听见方知安的话愣了愣,他的大脑开始高速旋转,最后变得有些战战兢兢。
自己不会打扰了什么好事吧??
但既然来都来了,那总要把事情完成了再说!
他心一横:“妈说好久没见过你们了,特别想你们,所以她想问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的亲亲大儿子和漂亮媳妇!”
方知安一下没反应过来,梁巡倒是“诶呦”了一声,听起来像是被梁女士来了记暴栗子。
“这不是你原话吗,怎么说了还要打我QAQ。”梁巡瘪嘴,委屈巴巴。
方知安笑出声,“知道了小巡,我问问霍觅,回头我们一有空就来。”
“嗷嗷好,那我使命达成了,方哥再见!
“还有,那个,晚安!!”
铿锵有力的话语刚落下电话就被挂断,这个年纪的人就是闹腾,方知安摇了摇头。
他刚想把霍觅的手机放回床头原味,但退出通讯界面后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图标。
下一秒,显眼的“置顶必看”四个字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东西?
第38章 幻想对象
被误触点开的软件是备忘录, 而最上头的“置顶必看”后面还跟了个粉色的emoji心形表情。
方知安下意识点开了那一条,随后一串类似于书单的文字出现在他面前。
【置顶必看[粉心]】
《撒娇男人更好命(2022)》
《论男人撒娇的一百种方式》
《老婆最爱的撒娇语录(新婚必备版)》
“”
方知安悬在半空的手彻底僵住,这都是些什么……
他往下翻了翻, 发现下面都是一些外部导入的txt文件还有图片。
方知安随便戳了一个,入目就是一连串的撒娇话术,还有手把手的指导教程, 不可谓不详细不贴心。
书单长得翻不到底, 整理分类甚至比学习资料更小心细致,不同的书目前面还被标上了数量不一的五角星, 方知安看得瞠目结舌。
而等到霍觅从浴室里出来, 还没走到床边,就看见方知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要休息了吗?”霍觅问。
霍觅衣服穿得不算老实,敞开了一点衣领,半遮半掩的。方知安的视线扫过他的肌肉,随后指了指床上的手机。
“刚才梁巡打电话过来我接了,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霍觅说:“看你,到时候我把时间空出来,我们一起回去。”
“除此之外还出了个小意外,”方知安眼底藏着促狭,“刚才我不小心点开了你的备忘录。”
霍觅呼吸一滞,抬眼看去, 方知安却站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往日里素来温和的人在这时候起了坏心思,想要答案的同时不忘逗弄, 方知安仰头看他:“糖糖,那些都是你的学习资料吗?”
他说着摸了摸霍觅的脖子, 顺着那里往下,碰到了浴袍的衣襟。方知安手指只是轻轻一拨, 那片布料就被挑开,露出了健硕好看的线条。
霍觅抿唇,颈侧的青筋随着方知安的动作隐隐浮现。
“学长……”霍觅的声音哑了。
方知安不准备让他蒙混过关:“不准撒娇,老实说。”
霍觅没直接回答,而是攥住了方知安作乱的手:“学长,你不喜欢这样的吗?”
“这样,是哪样?”方知安抬眼。
“乖的,会撒娇的,粘人的。”
话音刚落,霍觅手上的力道大了些,他再度发问:“你不喜欢吗?”
“我不知道,”方知安稍顿,神色变得认真,像是要纠正霍觅某些认知上的错误,“霍觅,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你是什么样的,那我喜欢的就是什么样的,你能分清吗?”
“嗯。”
“那你现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霍觅移开视线,没想再含糊:“那是我以前看的,没怎么细看,都是网上找来的。”
“以前,是多久以前?”
“大学,”霍觅直直看向方知安,“我上大三的时候。”
方知安没想到霍觅说的时间会那么久远,他愣了神:“那个时候,你找这些做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你说你喜欢这样的人。”
方知安猛地睁大了眼,霍觅却看着他,继续道:“当时在ktv里,是你亲口说的。”
*
2022年,十二月末。
刚结束这个月的公众号任务,社团成员吵着要去要去团建,好好搓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方知安前不久刚算过经费,想着让大家放松一下也好,于是很爽快地订了吃饭的饭馆和ktv。
这年他已经大四,距离毕业也也没剩下多少时间。现在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找工作上,虽然在校友协会这边还没卸任,但社团里重头的任务都已经交给了别人。
这次团建不仅仅是团建,也算半个欢送会,因为这大概是方知安最后一次参加集体活动。
大四下学期除了答辩他都没功夫回来,所以这场欢送会就理所当然地提前了。
大学四年改变了方知安很多,他变得没有那么封闭自我,变得开朗不少,也交到一些朋友,虽说不是很亲近,但与他之前的生活已是截然不同。
前头的负责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校园,现在也终于轮到了他,方知安不免有些感概。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闷,桌上气氛不算活跃,方知安有心让他们别太关注这事,只说以后可以一直联系。
他刚给自己添了饭,再抬头发现最喜欢的菜已经送到了面前,而转桌的正是身旁的霍觅。
每次出去聚会或是参加活动霍觅都会坐在他身边,方知安觉得很巧,后来也想过让霍觅跟其他成员多接触接触,但霍觅似乎不大乐意,和别人搭伙时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没办法,方知安也慢慢习惯了自己身边这位固定人员。
不过今天霍觅看起来面色不大好,方知安侧头问他:“怎么了,不开心?”
霍觅抿了抿唇,说:“没有。”
“那怎么像个苦瓜,”方知安笑着打趣,“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说,万一我能帮你解决呢。”
闻言,霍觅眸光一顿。
良久,他移开视线:“没办法的,学长你吃饭吧。”
方知安在霍觅这碰了壁,也没接着往下问。
晚饭结束的下一场就是ktv,而这家ktv位置和餐馆离得近,就在校外不远处,学校里大多社团团建都会选在这,大家聚在一块儿唱唱歌聊聊天也挺好。
之前他们也来过几次,但今天情况特殊,余思雨这半个成员主动提议换点玩法,众人纷纷应好。
他们那边定下游戏没一会儿,众人面前就摆满了酒。
虽说看起来有些唬人,但那些酒度数都不高,给学生消遣玩游戏正好。
方知安不太喝酒,见状当即抱着饮料躲到了一边的角落里,但游戏怎么能少了主角,于是一转眼,方知安又被推了过去。
“我真不会喝酒,你们玩吧。”方知安双手合十,希望他们高抬贵手。
“哎呀这个没什么度数,跟水一样,反正不喝的话也可以玩游戏啊。”
“对啊,来嘛来嘛,以后会长你就要走了。”
“会长~就一次!”
方知安本就心软,被这么一说更是没法拒绝,只好顺势坐了下来。
而这时他身边的空位突然来了人,软垫下陷,带来一股浅淡的木香,是霍觅。
他挨着方知安坐下,说:“我也玩。”
“霍觅也来,少见啊,那赶紧的开始了。”周围的人都挺兴奋,霍觅平时冷冰冰的,这么主动参加活动还是头一回。
他们今天要玩的酒桌游戏是国王游戏,方知安以前参与过几次,但很可惜,他运气不好,玩这种游戏大概率是输的最多的那个。
这回他也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后来几轮过去,除了他和霍觅之外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了惩罚,再后来就连霍觅都喝了酒,唯独方知安还没输过。
“我今天这是转运了?”方知安不免惊异。
“这可不行,继续继续,”余思雨刚学了十分钟猪叫,这会儿觉得脸上无光,势必要把方知安拖下水,“我就不信邪了。”
方知安也坐直了身,可接下来两轮他依旧没输,而这一轮不幸中招的霍觅则选了真心话。
“哦呦呦,这个刺激。”拿起卡片的人先卖了个关子。
“别墨迹,快说。”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
“接下来,霍觅请听题:请问,你有没有性幻想对象?”问的人拉长了语调,给众人留足了遐想空间。
这个问题确实刺激,在这一堆卡片里都算尺度比较大的。
但这样的一个问题放在霍觅身上却有些格格不入,毕竟霍觅看起来就是不像是有那种世俗欲望的人。
问题一出,全场寂静,大家面面相觑,等待霍觅的答案。
而当众人心中不约而同觉得霍觅会说没有时,当事人拨弄了一下手中的卡片,平静启唇道:“有。”
“”
“我去!!!玩这么大啊!!”众人一下炸开,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
其中有人忍不住还想往下问,但霍觅没惯着,只答:“一个问题,已经没了。”
方知安也很震惊,他没想到霍觅看起来正经,背地里也挺狂野。
不过他几分钟之前还在唏嘘霍觅时运不济,结果下一轮,他的不败光环就毫无征兆地失效了。
余思雨顿时喜笑颜开:“终于轮到我们会长了,来吧,喝酒还是选?”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方知安说:“选吧。”
余思雨闻言伸出两只手,“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方知安从中随便抽了一张,余思雨则念出了他的问题:“请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or女朋友?”
听见这个问题,方知安动作一僵,没有马上作答。
大学将要结束那段时间他其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那就是他的性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知安发现自己对女性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冲动,而对男性则恰恰相反。
这个发现让他惶恐,而他也不敢告诉别人,只能自己消化。
他的成长过程单调乏味,并没有太多人来告诉他这方面的知识,因此刚接触到“同性恋”这个词汇时方知安避之不及,只觉得自己病了。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直面自己的室友,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而眼下的问题正好戳到了他的痛点,恍惚中,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想要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看出他的真正面目。
他们满目期待,方知安的心脏却猛地一砸,激出一片惊慌。
他不能让别人知道。
最起码现在还不能。
方知安怔愣片刻,没说真心话,只是生硬地想往正常的方向靠近。
他说:“我喜欢乖的,会撒娇的。”
“哦~”余思雨笑着起哄,“原来你喜欢粘人撒娇那一款啊,没看出来啊哥们。”
方知安配合着抬起一点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偏开视线,而同一时刻,坐在他身边的霍觅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直接开了一瓶。
后来的事情方知安记不大清,只隐约回想起自己一整夜滴酒未沾,而霍觅则越喝越多。
方知安有些担心,他关心道:“霍觅,你喝那么多没事吧?”
那双冷而静的眼眸盯着远处的一点许久未动,半晌才看向他。
方知安与他对视一眼,但对于其中的情绪却看不明白。
霍觅没放下手里的酒,脸上仍是没什么情绪,他说:“学长,我没事。”
第39章 永恒月亮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最初的讶然已经不足以概括方知安此时的情绪, 他没挣开霍觅的手,只问:“为什么……我是说过,但那和你……你为什么?”
他语无伦次, 过往的记忆和当下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方知安恍然一场梦醒,再睁眼, 面前只剩下霍觅一个人。
霍觅缓缓松开手, 拇指擦过方知安无名指末端的戒指,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是很久以前的事。”
猜测的虚影被霍觅亲口承认, 方知安却不解:“那是多久以前。”
“我不知道,”霍觅能给出的答案依旧与先前一样,“或许是和你相处久了,也许是你邀请我加入社团,也可能……是我第一次见你。”
大学的时候,方知安既好看,成绩又好,身边并不缺乏追求者,但他从来没有答应过。
他是一个缺乏安全安与归属感的人,当时的他精神世界单薄依旧,更无法给予他人这样的情感。
他曾见过许多有关爱慕的眼神, 但却从未发现霍觅的。
方知安心脏一抽一抽的痛:“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觅低下头,像是献出了自己所有的忠诚:“我不知道这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我看过你拒绝太多人。
“学长,你或许不知道, 我也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并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也不想和你就此陌路。”
霍觅将自己完全剖开,露出最柔软的内里展露在方知安面前,那是他不示外人的脆弱。
没有人会觉得霍觅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但那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你就因为我的一句话,去看了那些吗?”方知安的鼻腔涌上一股酸意。
霍觅没有否认:“如果你喜欢,我都可以做到。”
方知安心中酸软一片:“那当时再见面,你又为什么要主动提议和我结婚。”
霍觅垂眸,眼中满是柔色:“毕业之后我经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能重新遇见你,那会怎样。直到我偶然得知你是梁巡的班主任,直到我再次遇见你,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我做过懦夫,但那之后,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方知安嘴里发苦,他说:“当时我那样说,并不是出于本心。”
霍觅没有开口打断,只是静静看着他,等方知安接着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喜欢的其实是同性。我不懂这些,刚开始很慌乱很惶恐,我害怕身边的人失望,我怕他们因为这件事抛弃我。霍觅,你说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方知安心神不宁,他的一句谎话,霍觅却当了真。
话音落下,方知安惶然不安,头顶却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下一刻,霍觅将他揽入了怀中。
“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霍觅贴着方知安的颈侧,“你喜欢的是我,我喜欢的是你,故事的结尾已经很好了。”
“我能保证的事情很多,我们也还有很久的时间,我都会证明给你看。”
方知安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运的人,但在遇见霍觅这件事上,他却发现自己一直被幸运女神眷顾着。
校园初见,主动递来的宣传单,雨夜相伴,一场真真假假难以说清的游戏。
领证结婚,牵手拥抱到接吻情热,从凋谢到永痕的花,来自彼此的两轮月亮。
这本该是横亘多年的故事,尽管当年结尾匆匆,现在也依旧还来得及弥补。
本就在热恋期的两个人之间全然没了丝毫隔阂,情绪带动着温度上升,等方知安再回过神,他已经和霍觅吻在了一处。
咸涩的眼泪顺着面颊躺下,被舌尖尽数卷走,方知安恍恍惚惚,长睫无法控制地颤动。
霍觅的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腰,在他唇上辗转流连,温柔而缱绻。
不同于曾经的生涩,现在他们都已经慢慢熟悉了接吻的节奏,方知安的呼吸和霍觅紧密嵌合,他们纠缠推拒,默契的仿佛天生就是一体。
方知安毫无保留,将自己所有的控制权都送到了霍觅手中,自己随着他的吻沉浮,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都是成年人,亲密接触后难免会起一些其他反应,方知安的舌尖被霍觅咬到,他轻嘶一声,退开了半步。
身上的反应无从遮掩,方知安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霍觅额角轻抽,他缓过一口气,问:“我帮你吗?”
方知安一怔,过了会儿又摇摇头。
他上前一步环住了霍觅的脖子:“霍觅,今天我们换点方式,好不好?”
霍觅摸了摸方知安的发尾:“什么方式?”
仅有的羞耻心都被抛开,方知安凑到霍觅耳边,生平第一次说出那么粗俗的话:“干/我。”
方知安耳垂红得滴血,他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也没说过那么露骨的话,但如果对象是霍觅,那他似乎又能全然抛开一切。
这话的后劲太大,哪怕是霍觅也遭不住。
方知安的欲望直白,却带着不可察的忸怩,霍觅几乎是下一秒就做出了反应。
方知安躁得慌,霍觅搭在搭在他后腰的手猛一用力,他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被压在了床上。
霍觅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情绪涌动,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
方知安被看得心尖发麻,偏开脸,讷讷道:“但是我,还没洗澡。”
霍觅俯身,在他颈侧咬了一口,“那我们就去浴室。”
他说着直接把方知安打横抱了起来,方知安乱了阵脚,小腿在空中晃了晃,为了保持平衡只好抱住霍觅。
“你快放我下来,太重了,对腰不好。”
霍觅闻言愉悦地笑了两声,“好不好的,你等会儿亲自检验一下吧。”
浴室的空间宽敞,流理台边的灯一开,不同于卧室的半明半暗,一切在这里根本无处可藏。
方知安的害羞来的慢了半拍,但霍觅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他之前帮过霍觅几次,但一般都在被窝里或是关着灯,如此坦诚相见还是头一回。
霍觅笑着去吻他的眼睛,夸奖道:“学长,你好可爱。”
方知安忿忿扭过头,脖子连着耳根却一片深色,他催促着:“你快点。”
霍觅打开了淋浴头,热水浇下,在二人之间腾生起一片水雾。
霍觅手上留着劲,方知安被他惹恼了,想着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再羞赧的,索性趁此机会弥补一下自己以前的错失。
他一把捧住霍觅的下巴向自己靠近,直视着他的眼睛:“霍觅,备忘录里那些书你都看过吗?”
“翻过。”
“说谎,”方知安断言,“整理的那么仔细,怎么会只是翻过。”
热水打湿了霍觅额前的黑发,“它们太粗浅,我喜欢自己摸索。”
“所以你平时也这么爱撒娇吗?”
“不,”霍觅忍不住去亲他,含糊着开口,“只对你,只有你。”
方知安闻言眯起眼,他拽住霍觅一端的浴袍带子轻轻一扯,那件浴袍就散了开来。
霍觅索性单手将它褪下,和方知安靠得更近了些,而方知安也不甘示弱去吻他的眉弓和脸颊。
“那让我看看你其他的样子,”方知安的指尖沾着水珠,划过霍觅的下颌,“我想我也会喜欢的。”
霍觅的呼吸倏地一轻,他直接把方知安抱了起来,抵上了浴室的墙壁:“真的吗学长?”
方知安俯瞰着他:“真的。”
“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哭。”
方知安之前对这件事并不了解,单手机上看的那一回就让他难受了半天,但眼下真和霍觅走到这一步,他却惊奇发现自己并没有丝毫的反感。
似乎只要对象是霍觅,他就能接受所有将要发生的事。
他们从浴室里搂抱着出来,身上已经十分狼狈,圈圈被关在门外,只能听见卧室里面隐约传来一些闷顿的的声响。
圈圈挠了一会儿门,但始终没人搭理。
它也觉得没趣,甩甩尾巴就回了客厅。
而此时屋内,方知安正满面通红地躺在床上。
他在浴室说的那些话,原本是想让霍觅不要那么压抑自己,但他没想到,完全不加收敛的霍觅会是这个模样。
他专横不讲理,明明还是那副眉眼,周身的气质却变得更加凌厉。
温柔的是他,霸道的也是他,方知安颠倒错乱,只知道自己能触碰的就是霍觅。
霍觅静静垂下眼眸,捏住了他的下巴,床头灯光昏暗,方知安几乎被吻到窒息。
前戏过于漫长,方知安实在有些受不了。
他撑起上半身一把拽住了霍觅的胳膊:“可以了,别别弄了。”
霍觅动作稍顿,朝方知安靠近了一点,说怕他受伤。
方知安不管,只让他快点。
和心爱之人亲密接触的感觉很奇妙,这种满足感不单单出现在生理上,也更在心理上。
有几秒,方知安几乎失去了全部意识,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眼尾淌下,他紧紧揽住了霍觅的脖子。
“学长,痛吗?”霍觅生怕方知安受伤,不敢乱动。
方知安闷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来。”
霍觅心下一片火热,但看向方知安时眼底的温柔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从方知安的眉心鼻梁吻到前胸锁骨,动作小心细致,一个地方也不肯放过。
长夜漫漫,他们甚至记不清和对方到底纠缠了多久。
到最后,方知安不得不承认,霍觅很行,人很行,腰也很行。
但他真的不行了。
方知安揪着枕头表面的布料想要离开些,霍觅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带回。
用了一整晚,方知安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无法,只好求饶:“糖糖,我累了,我们打住好不好。”
大概是他看起来真的有点可怜,霍觅终于慢下了动作,摸了摸他的脸。
“休息吧,我抱你去洗澡。”
方知安很轻地“嗯”了一声,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
他这次算是知道了,人是真的不能憋太狠。
等一切平息回到床上,方知安已经快要入睡,但站在梦境边缘。他却突然想问霍觅一个问题。
方知安转过身与霍觅面对面,他撑开酸胀的眼皮,眨了眨。
“怎么了?”霍觅顺势将他抱住。
“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那次ktv你抽到了真心话,当时你说你有性幻想对象,是——”
“是你。”霍觅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方知安,说:“我的幻想对象,只会是你。”
第40章 满分伴侣
前一夜睡得稍微有点迟, 这就导致了第二天的早起变得格外困难。
方知安刚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恍若隔世,四肢都不属于自己。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这个早晨难得没赖床,而是帮方知安收拾好了书房里的东西。
方知安撑着腰在洗漱台前刷牙,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纳闷。
28岁,这算年纪大吗?应该也还好吧。
那为什么同样都是折腾了一晚,霍觅看起来生龙活虎, 而他则截然相反。
他正疑惑着, 霍觅就从后面抱了上来,方知安动作稍顿, 干脆顺着这个拥抱半倚在霍觅身上。
“学长, 你今天有晚自习?”霍觅还在犯困,他直接把下巴搁在了方知安肩上。
“嗯,”方知安吐掉嘴里的泡沫星子,“对了,这周要多上一天。”
“为什么?”霍觅不乐意,收紧了胳膊。
方知安把杯子冲洗干净,拍了拍霍觅的手背:“上次出去出了个差,晚自习的课落下了一节,快要选考了,历史这一块还是得给他们抓紧一点。”
霍觅自然也知道,不过理性和感性本来就是分家的, 所以这也不妨碍他粘着方知安。
方知安现在再看着这样的霍觅内心总会涌现出十分不同的感觉,毕竟这样的他和大学那会儿差别实在太大了, 以至于方知安有时候很难把回忆里那个人和眼前的霍觅联系起来。
出门的时候他捏了把霍觅的脸,开玩笑说:“要是大学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 说不定也挺有趣。”
霍觅挑眉:“怎么说?”
“你当时跟个小冰块儿一样,谁来也不搭理, 多劲啊,”方知安感慨了一句,“我还挺想试试的。”
霍觅危险地眯起眼:“不准想了。”
方知安失笑:“糖糖你不是吧,怎么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啊。”
霍觅也不反驳,就任由方知安捏他的脸。
今天霍觅自己送方知安去上班,因此开的车比较低调,只是一辆a级的奔驰,而方知安则对他所谓的“低调”持怀疑态度。
下车前两人还交换了一个吻,霍觅低头时看见了方知安没摘下的戒指。
他顿了顿:“不摘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方知安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反正他们也都知道我有个‘粘人’的对象了。”
一中外面的道路不算宽敞,来来往往的车辆也多,霍觅只能稍稍停靠,方知安也没多留。
方知安以前觉得一个人挺好,一切都很有规律。
每天按着顺序上班下班,回宿舍做点菜,写写卷子再准备一下明天的课,安稳宁静。
但和霍觅结婚这件事确实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很多,方知安现在已经不能坦然接受一个人的冷清。
诚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合格的伴侣,但和霍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方知安都轻松愉快。
哪怕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他都会因为上班路上的片刻聊天而愉悦。
学生从宿舍楼往教学楼方向去,方知安则逆流去食堂拿了早餐。这个点还早,食堂里老师也不多,方知安拎起豆浆包子就走。
虽然周末放假的时间不足两天,但周一大清早班里的气氛还是明显比较萎靡。
方知安去班里看了一圈,出门之后看见墙边有些蔫吧的花草,想着给它们浇点水。
喷瓶里没水了,方知安刚提着进了办公室就碰见了陈然。
“来这么早啊。”方知安打了声招呼。
陈然笑笑,说:“之前方哥你让我做那几套卷子我忘记拿回去了,这周末忙,我就想着早点回来。”
勤奋自然是件好事,方知安没多说,就让他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
他侧过身拧开喷瓶的盖口,右边手上的戒指正好撞入了陈然的视线。
陈然愣在原地,良久才开口问:“方哥,那个,你是结婚了吗?”
就要灌满,方知安关掉了龙头,他说:“嗯,是结婚了。”
“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陈然讪讪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沈老师他们都是开玩笑的。”
“没开玩笑,不过我确实不怎么爱说私事,不知道也正常。”方知安说着就开了门,“我去浇花了,你慢慢写。”
人走后,陈然才似脱力一般后退了一步。
之前他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现在陈然心里有些发苦,但他也知道,那些确实可以放下了。
近来高三的教学氛围越来越紧张,距离选考不足一百天,方知安想方设法想要将学生们的成绩再拔一拔,抽背任务也不断加紧。
历史这门课看起来简单,但真要认真学起来,里面门道其实很多,也很看天赋。
梁巡之前一直是方知安办公室的常客,但近来也不知怎么,像是打了鸡血,越学越上劲,已经许久没有造访。
方知安也问过他,梁巡当时只挠了挠头说:“方老师,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老师,要是我学得不好,你多没面子。”
方知安听得一愣,半晌,笑出了声。
梁巡也是小孩子心性,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去,他或许没想太多,但方知安听在心里却觉得熨帖。
时间推移,他也知道了,现在属于他的那个圈能圈起的人不单单是霍觅,还有霍觅的家人,因为那也正是他的家人。
中午的时候学校会给学生们放新闻联播,这也不单单是为了娱乐消遣,多看这些可以增强学生对新闻时政的敏感度,对他们回头考试答题也有裨益。
这个时间段没有硬性的纪律要求,班里还挺热闹。
方知安在讲台边搬了个凳子,就跟他们一块儿看,时不时还给霍觅发个消息。
【糖糖:学长在干嘛】
【圆:和学生一块儿看新闻联播呢,你呢?】
【糖糖:刚吃完饭回办公室】
【圆:我也刚吃完,好饱】
霍觅没马上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发来消息。
【糖糖:[揉揉.jpg]】
原来是找表情包去了。
方知安失笑,直接把这一页聊天记录截了下来。
他这人有点收集癖,以前总喜欢收藏漂亮的小石头,但后来那些被陈知洋弄丢了,现在他转变了方向,开始收集可以让他心情变好的一切事物。
霍觅大概算他最宝贵的藏品。
这周方知安一直很忙,直到周四晚上才抽出空和霍觅去了一趟老宅。
梁女士和霍先生对待他一如上次温和,不过比起第一次的无措,这次方知安没有那么不自在,看见梁女士也觉得亲切。
觅途最近接了一个大项目,虽然现在觅途的话事人是霍觅,但每次遇上这样的大事,他们父子俩都会商议一番。
霍觅在做生意这一途的天赋毋庸置疑,但霍明到底是白手起家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某些决策上的眼光到底还是更加毒辣。
他们去了二楼书房,楼下只剩方知安和梁女士。
梁女士自己两个儿子一个话不多,一个又太闹腾,而方知安斯文礼貌,梁女士怎么想怎么看都满意。
正好霍觅不在,她就拉着方知安聊天。
第一次见方知安,她觉得这孩子太紧张,虽然面上不明显,但一举一动都有些局促。
不论是面对自己还是霍觅,他显然都还没习惯。
不过从现在看来,他们小情侣相处的很好。
梁女士看破也不说破,想着难得方知安来一趟,就带他去霍觅的卧室看看。
方知安对霍觅小时候也感兴趣的很,跟在梁女士后头上了三楼。
这幢房子买的时间不算太早,因此这也不算霍觅从小到大的第一个卧室。不过霍觅以前的东西都被整理好放在这间房间里,各种样式的奖杯,不同学校的毕业照,还有种种。
梁女士颇有兴味地翻出了一个相片册子,里面装订的都是霍觅小时候的照片。
他那时候脸圆圆的,婴儿肥还没褪去,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是个冷酷的团子。
方知安笑着说:“他小时候也这么酷呢。”
梁女士嘴角的笑一僵,她看向方知安,思索了很久才缓缓开口:“知安,我和你爸这些年在国外也不单单是度假,我们也有意要带着觅途往国外走。以前我很担心霍觅一个人会不会过得不好,但幸好,现在他还有你。”
方知安受宠若惊:“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叹了口气,“小巡天生就是个热闹的性格,我们要是哪里对他疏忽了,他都知道要开口。
“但他哥哥不一样,这些事他从来不多提,不哭不闹。当时我们工作忙,对他关注不够,等到再回过头想要去关心他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霍觅才和霍明从书房出来。
时间已经不早,霍明也没多挽留,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路上小心。
从离开老宅到停车的位置,霍觅发现方知安都有些沉默。
他刚想问方知安这是怎么了,结果下一秒方知安就转身抱住了他。
霍觅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愣了会,摸了摸方知安的背:“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梁女士告我的状了。”
方知安摇摇头,也不说话,就在他怀里靠了会儿。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霍觅闻言笑着把人搂得紧了点:“抱吧,抱多久都行。”
他们站的地方离门口距离不远,霍觅一抬头就看见两颗带着半探不探的脑袋。
这夫妻俩也不知道收敛点。
霍觅低头,手搭在方知安后颈上:“学长,爸妈在看呢。”
方知安一下红耳朵,他猛地抬起头,但还是觉得不够,于是在霍觅左脸亲了亲:“行了,抱好了。”
“然后呢,还有吗?”
“没了没了,”方知安偏过脸,手却伸过去牵住了霍觅,“回家了。”
霍觅眼角的笑也温柔,他转身冲梁女士招了招手,任由方知安拉着他往前走。
老宅离市区有段路程,霍觅担心方知安太累,回程没让他开车。
方知安心里装着事,三言两语消解不开,伴随着其他的情绪涌动,反而变得更加复杂。
他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玻璃,看着外面的路灯发呆。
霍觅还以为他是困了,下意识抬手把车里的音乐关了,但这头的声音刚停,方知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铃声是道女声,轻快可爱,那是方知安专门为方奕文设置的。
这么晚了,方奕文怎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
方知安疑惑着接起,听筒刚放到耳边,方奕文带着哭腔的声音就骤然响起:“哥哥,妈妈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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