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就笑,这个裴端真的是读书读迂了。


    他就以为他是童生,身份比普通庄户人高贵,族里也会高看他一眼,会捧着他巴结他,会为了讨好他让她和裴长青净身出户?


    你不知道自己脱离人民群众太久了?


    你们裴家不是柳家那种大家族啊,是普通庄户人家聚族而居啊。


    你们甚至没有族田,没有公共财产,甚至没有正儿八经的祠堂,祭祀都是各家临时凑份子,还要嚼咕谁出的多谁出的少。


    这种大家经济条件差不多,最大的特点就是互相帮助又互相看笑话,互相攀比嫉妒,谁也不想别人突然发达脱离自己的水平。


    别人都是泥腿子,每年累死累活只能糊口,你们家原本也就那样,顶多祖上分的几十亩田运气好传下来。


    可你们突然要读书,要攀进上层阶级撇开他们,他们怎么会没想法?


    你若是和他们一心,说发达了会提携族里大家一起光荣也就好了,偏偏你自打被人说有天赋开始读书以后就眼珠子长在头顶上,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等你考上童生更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看你那些叔伯都没有半点尊重。


    对呀,你连自己爹娘都不敬重,怎么尊重叔伯?


    你赚钱就是巴结老丈人,也没为族里做过什么好事儿,你去柳家洼教书,也没提携族里孩子读书。


    他们怎么感激你?


    怎么不更嫉妒你?


    你考不上,他们表面安慰你,背后不知道多开心。


    你考上了,骄傲得很,他们表面恭喜你,让你发达别忘了提携族人,内心却眼红得滴血。


    所以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们会向着你?


    笑死,你哪怕提前活动一下,给他们送点礼,小恩小惠收买一下呢?


    说不定也有人贪财,会帮你一把。


    裴长青和沈宁在现代也是人精,毕竟一个高中就开始帮舅舅开公司拉建筑队装修队大学就成立自己公司,后来更是做大做强开了多家分公司,一个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奶奶、外公外婆长大,还被亲戚说又甜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傻白甜?


    他们不屑于去收买那些叔伯,因为他们知道裴端和吴秀娥也不会去收买。


    裴端和吴秀娥的确不会,不是不屑于,是压根没想到。


    因为他们骄傲惯了,平日里大家也奉承他们,就让他们觉得村里人都特别尊重他们。


    他们有求,他们必应,他们不求,只是不想丢人而已。


    现在不得已,只得求了。


    很快裴父亲自去把自己的三个叔伯兄弟请来。


    听闻童生侄子要分家,几个叔伯都震惊得不行,正好没下地都赶紧过来了。


    几个伯娘婶子也捅捅咕咕地跑来凑热闹。


    有热闹咋能不瞧?


    这以后也算拿着童生侄子的把柄,他若是笑话他们,他们不就也有话说了么?


    让裴端意外且愤怒的是——他的三个叔伯竟然都劝他大度些,赚那么多银钱,且拿出几十两来补贴二弟。


    “二郎不容易啊,为了供你读书,差点打光棍儿了。”


    “对啊,现在他去你丈人家修房子又摔坏了,说不定留下病根儿,以后种地都差点事儿。”


    “大侄子,你一个月挣二两银钱呢?哎呀娘呀,挣恁些呢,俺们一年都见不到二两银钱。你别扣扣搜搜了,就给你二弟分点吧。”


    完全出乎裴端和吴秀娥的意料!!!


    他们没想到请长辈来评理的结果是逼着他们让步,逼着他们给二弟钱。


    他们想的是长辈来了给二弟和泼妇施压,泼妇必须得让步,否则以后在村里就过不下去。


    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脚!


    合着你们劫富济贫来了是吧?


    这分家请了族里长辈,那就必须听长辈的意思,否则事后一定得罪人,且被人无限期说嘴,说他小心眼儿、不尊老、说话不算、不听劝等等。


    那就等着吧,这辈子都别想在家门口抬起头来。


    裴端这个悔啊,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二弟好手段啊,啥也不说就躺床上装死,让他婆娘出来撒泼,就生生挖了他的心。


    沈宁毫不客气地把裴端的进项又给几位长辈说了一遍。


    几位长辈看裴端的眼神就复杂起来。


    读书果然……赚钱啊。


    他们咋没咬牙供自己儿子读书呢?


    裴端赚这么多钱,竟然一文不往族里支援,还要吃他二弟喝他二弟的。


    还真是……抠门儿啊。


    怪不得人家说最没人情味儿的是读书人呢。


    裴端和他们坐在一桌前,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又无比屈辱。


    他堂堂读书人,何至于被人这样审视、羞辱?


    要不是老二家的闹腾,非要分家,他们哪有机会这样看他?


    他感觉浑身被扒光一样难受,没面子。


    他原本不承认那么多钱,想解释自己什么进项,赚多少,还要说一通自己难处,开销多大,如何应酬维持关系等等。


    可这让他非常难堪,有一种剖腹数珠的屈辱。


    被迫自证,本身就是一种屈辱,他不曾想自己堂堂读书人,竟然被个泼妇逼迫至此。


    一时间难以启齿。


    老二媳妇进门七年,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正眼瞧她。


    堂屋就一张红漆四方饭桌,平时只有男人能坐在这里吃饭,女人都是坐下面小板凳的。


    老二媳妇这些日子突然发疯,根本不管男女有别,身份有差,今儿就大喇喇坐在桌前跟他理论。


    他之前气糊涂了,都没意识到这个。


    后来三位叔伯过来,人多坐不开,她就坐在旁边凳子上了。


    她虽然没上桌,可裴端却觉得那架势好像她说了算似的。


    他再看看自己媳妇儿,吴秀娥也坐在一边板凳上,兀自气咻咻地跟沈宁瞪眼。


    自己媳妇儿是童生的女儿,虽然相貌平平却心气儿高,也识得几个字,不肯嫁普通泥腿子,要嫁个读书人。


    别的读书人家境好的甭管相貌好坏都看不上她,他家境不行,急需岳丈提携,所以就娶了她。


    可其实他最初看上的是那位林秀才,想娶林秀才家的女儿,只可惜林秀才没相中他,便将他引荐给了吴童生。


    不得已,他娶了她。


    婚后夫妻也算恩爱和睦,他敬重感激岳父,她也一心为他和孩子着想。


    可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她娘家。


    泼妇去吴庄讹了两吊钱和两石半豆子,她晚上就多数银钱还给娘家。


    现在泼妇闹分家,她也就会发脾气吵吵,都说不出个有用的能压倒泼妇的道理来。


    难道她一个童生的女儿还不如一个泼妇?


    胡思乱想着,裴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因为几位长辈说话了,说的话让他吐血。


    裴大伯、裴三叔、裴四叔几个又和裴父商量,再跟裴端和沈宁说,“真要是六十两,也着实多了些,不如各退一步,让老大给你们四十两,包着房钱。


    地就还是各人六亩,你们爹说了他愿意要最差的地,好地给儿子们。


    我们觉得那两亩好水田就给老大,三亩中水田给老二,三亩好旱地两亩是连一起的给老二,另外一亩给老大,剩下的就按人头分。


    都是亲兄弟,也不要算得太清这地几两那地几两的,就按照亩数分了。”


    那两亩上等水田是裴庄最好地段的稻田,多少年都没干旱缺水过,而且土地也肥沃,一年种一季亩产能有三石稻谷,有两石多大米。


    要是分开种一季稻子一季谷子或者麦子豆子,那总体产量能多半石粗粮的样子。


    这种水田现在一亩要十五两,除非家里遭难没人舍得卖。


    中田亩产也差一点,当然也看侍弄精心不,有那些会侍弄庄稼的,中田也能产上等田的粮食,只是需要花费更大精力和肥力。


    中田现在一亩地要十到十一两的样子,得看水源,最近两年是不是干过,如果水源不好那就要变成旱地,就跌价。


    不过上等旱地一亩地也要10两左右。


    上等旱地一般就是土质肥沃的田地,被精心侍弄的熟地,当然也要懂轮耕休耕,不能一直复种,那样肥田也会被种成贫瘠的薄田。


    一般的旱田就土质较差,土层薄弱,不够肥沃,粮食产量自然也低。


    沈宁都要笑了。


    其实她和裴长青的心理价位是拿到十两现钱就行,十五两都是极好的,可以盖屋子。


    六十两真的是漫天要价。


    没想到裴端找长辈主持分家,几位叔伯如此给力,竟然要给他们四十两。


    哈哈哈哈哈。


    裴端之前还清高,端着架子不想自证清白,现在也摆不起来了。


    他急切地剖析自己,让吴秀娥搬箱子过来打开给长辈们看,又把开销大、买书贵、维持关系、应酬等每年花很多银钱的话说一遍,“叔伯们,真的没那么多钱,家里还有不到二十两。”


    沈宁突然道:“要不别分家了,以后你赚钱养我们十年就行。”


    “你做梦!”


    吴秀娥率先反对,从来没见过沈宁这么讨厌的人!


    十年她男人能赚多少银钱呢,当然不让二房沾光。


    必须分家,一天都不想和她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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