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裴成业脑子嗡嗡的,仿佛有数万只蜜蜂在狂舞。
它们都在笑话他是笨蛋,蠢货,不如堂弟聪明,不如弟弟有读书天赋。
应该把他赶回家,不让他读书了,让弟弟去读。
所有人都会嘲笑他。
噩梦成真!
裴成业觉得天塌了。
爹对他寄予厚望,让他一定要早点考上童生,考过秀才,考上举人老爷,让他……
他才九岁就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这个混蛋裴鹤年还在一边挤兑他,要将他踩下去。
他不能忍!
这时候裴鹤年扭头朝他笑了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哥哥还不会背的千字文我也会背了呢。”
“啊——”裴成业直接爆发了,跟头凶狠的狼犊子一样扑上去,握拳就朝小鹤年狠揍。
裴大伯抱着孩子呢,小鹤年立刻缩在大爷爷怀里。
裴大伯皱眉,脸色沉下来,一把握住裴成业的肩膀,厉声道:“成业,你怎的对弟弟如此凶?”
裴端一直沉浸在震惊、恐惧、憎恶、懊悔的复杂情绪中,现在也被儿子吓一跳,他忙起身喝止:“成业,冷静!回房背书去!”
旁边的沈宁看得都无语至极,你儿子显然被你的厚望压出心理疾病了,现在他被一直瞧不起的弟弟比下去,本身就要崩溃,你不但不疏导他还让他去背书?
这就是你说的爱儿子?
同时也被小鹤年给震惊到,这孩子……不同凡响啊。
你这是多早熟?多腹黑?
智多近妖可不好,于健康有碍,小孩子还是单纯一点快乐一点好。
很快,她又理解了孩子的做法。
小鹤年这样纯粹是被变态的环境逼的。
他爹若是不蠢,他肯定是家里的宝儿,读书识字就是他的特权而不是裴成业的。
可偏生他爹蠢得很,那他的聪明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家里本就不富裕,供一个读书人都费劲,不可能供俩。
他和裴成业只能二选一。
抢夺教育资源不只是大家族会干,穷人家一样会。
所以他被逼着小小年纪就学会装笨,不笨没活路啊。
都是裴二郎个混蛋害的!
当爹的不给媳妇儿孩子挡风遮雨,还成为砸向他们的疾风骤雨,小孩子能不变态吗?
她瞬间心疼了。
沈宁伸手把小鹤年抱回自己怀里,跟他贴了贴小脸,柔声道:“鹤年真棒,真是个勤奋好学又细心会思考的好孩子。”
要是不勤奋,怎么可能这么小就识字?
要是不细心会思考,怎么骗过欺负他的大伯?
想起裴长青说的裴端打压裴二郎的事儿,沈宁就觉得恶心,原主记忆里他带着鹤年启蒙的那些日子估计也是惺惺作态,故意试探,好像打压裴二郎一样打压小鹤年。
没想到小鹤年太过敏锐,被他一吓唬就缩回去,不敢表现。
毕竟一个自小不被父亲疼爱,总被呵斥的孩子他有什么自信?
他哪里敢显摆自己聪明?
遇到一点敌意他立刻就能敏锐地捕捉到,迅速缩回安全区去。
他就像一只敏感的小动物,靠自己的本能察言观色,感知周围环境对他的态度。
这明明是他的家啊,这里是他的爹娘、爷奶、大伯,可他却活得好像住在黑暗森林,小小年纪就被迫领悟了丛林法则。
小鹤年是男孩子都这样,那小珍珠呢?
她看似单纯可爱,心里又藏着什么伤痛呢?
想起小珍珠暴打裴成业的样子,沈宁的心又一揪揪的。
分家已成定局,也不需要她再盯着,她就把小鹤年抱回西厢放床上,让他和裴长青躺一会儿。
裴长青幽深的眸子和小鹤年黑亮的大眼对视一瞬。
小鹤年立刻嘿嘿一笑,伸手揽住裴长青的脖子,软软地叫了一声:“爹。”
打今儿起,他们也有爹疼娘爱了。
裴长青身形一僵,下意识就想把这小子丢出去,却被沈宁摁住肩膀,只得僵着身子接受了。
沈宁跟裴长青和裴母、小珍珠夸小鹤年立功,让大家伙儿一起夸他。
虽然他们并不怕裴端捣鬼,她和裴长青对合同非常敏感,不可能不过目,肯定会发现裴端捣鬼。
可原主和裴二郎不识字,他们不能当场戳穿,只能过后找人看看主持公道。
那样的话费时费力不说,还得跟大房扯皮吵架,即便能重新写契书也烦人。
所以小鹤年当场戳穿裴端,当场打脸,既让长辈们更讨厌裴端,也让他们更同情二房。
这可帮了她和裴长青大忙呢。
裴母也惊讶得不行,她整天和俩孩子在一起,虽然知道小孙子不像大儿子贬低得那么呆笨,却也不知道小孙子这么聪慧,竟然偷偷学识字!
沈宁夸了小鹤年,又把一直乖乖帮奶奶照顾爹的小珍珠抱起来,心肝儿肉儿地好一个亲。
夸她有力气,能保护自己和弟弟,还夸她体贴会照顾人,“你帮奶奶把爹照顾得这么好,娘可得好好谢谢你呢。”
小珍珠被她亲得咯咯直乐,又乖又甜,声音也软绵绵的,“娘,嘿嘿。”
沈宁心里也软软的,把她放床上,让她和裴长青亲近一下。
她知道小珍珠一直想和爹娘亲近,只是裴二郎眼里只有大侄子,对自己儿女总是无视。
小珍珠也想和爹亲近,以前她不敢,因为爹凶。
现在爹都不会凶他们的。
她也学着小鹤年的样子,伸手去搂裴长青的脖子。
裴长青一左一右挂着俩崽儿,身体直接僵得不会动了,只能拿眼神儿控诉沈宁。
沈宁就笑。
小珍珠如愿以偿,笑得很甜,扭头对裴母道:“奶,分家你跟我们过,真好。”
裴母眼睛红红的,她赶紧擦了一把,笑道:“哎,奶跟你们过,奶给你们做饭,织布给你们做新衣裳。”
她从没想过分家跟着二儿子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反而要干更多,免得大儿子不要她,二儿子也不要她了。
她这一生从小到大就怕被人赶出去,无家可归。
她没有地,没有家,她只有男人和孩子。
要是男人孩子不要她,她能去哪里?
她无处可去。
她只有加倍干活儿,讨好儿子媳妇们。
西厢气氛温馨甜蜜,堂屋却紧张严肃。
裴大伯几个脸色严肃地看着裴端,“童生大侄子啊,这契书要不请别个写?”
裴端无地自容,一直不停地冒冷汗。
他弄虚作假被侄子戳穿,想不承认,可大伯拿着那份契书,意思很明显,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可以找人念念。
他恐惧得很,生怕自己的名声信誉毁于一旦,这样的话他作为童生带来的好处就会荡然无存。
“大伯。”他喉咙干涩,疼得厉害,短短的一刻钟里,他仿佛经历了一辈子之久。
这一刻真是难以忘怀,会刻进他的骨子里,永远永远地牢牢记住。
他只好按照裴大伯几个的意思又重新写了三份分家契书,把房屋抵钱、田地、银钱以及爹娘养老等都写得清清楚楚。
至于家里那点存粮和各样家什儿,因为没有值钱的牲口,且零零碎碎太多就不需要写在契书里,自家根据需要自己分就好了。
反正银钱和地都分了,也不差那点零碎家什儿。
关键即便分家大房的地也是裴父种,水也是裴父挑,所以农具什么的怎么分他们压根儿没感觉。
吴秀娥顶多盯着灶房使劲,要锅要橱柜的。
这些沈宁根本不和她计较,要抓大放小,抓主要矛盾。
分家之后他们的房子是头等大事儿。
在吴秀娥唧唧歪歪灶房几样家什儿的时候,沈宁问几位叔伯村里有没有可以借住的房子。
裴大伯:“也就里正家能腾出空屋子来,不过他肯定不外赁,再就村南头老谭家那三间破屋子,瞅着墙塌窗烂的,其实房梁房檩都是好的,修修屋顶和墙皮就能凑合住,怎么也能对付到把咱家房子盖起来。”
他看沈宁意动,加了句,“就是孤零零的不大好看。”
村里人甭管和邻居处得好不好,背后怎么说邻居坏话,但是都不爱住孤零零的屋子,喜欢有邻居簇拥着,安全又有热乎气儿。
沈宁却觉得挺好,“那我明天去镇上找谭家问问看,先跟他们租赁几个月。”
自家起码得盖三间房,再加上院墙,怎么也得入冬才能盖好。
裴大伯面露难色,“老谭家吧,人不大好相处,要不还是我去替你们问问。”
他是裴家现存几个长辈中的老大,里正也要给几分薄面,其他人也不敢轻视。
聚族而居的习惯就是有困难找本家大哥、大伯,没有就找族里长辈。
而只要小辈找到面前,长辈也都要尽力帮助。
裴大伯是老大,平时也喜欢关照族内小子们,以前也提醒过裴二郎,只是裴二郎眼里只有他哥,不但不听反而觉得大伯挑拨关系,嫉妒他大哥。
裴大伯没面子,也就不爱管了。
现在裴长青和沈宁对他很是尊重,又激发了他的责任心。
沈宁却是独立的人,盖房子秋收不得不找人,去跟谭家商量租房子哪里还用大伯出面?
若是这个她都做不了,那以后甭出门了。
“大伯,让我试试吧,要是租下来还得麻烦大家伙儿帮我们修修呢。”
裴大伯想了想,分家以后二郎要是身体不好的话,很多事儿都得他媳妇儿出面,的确得学着办事儿。
他就同意了。
至于去里正家上报析户另立户帖的事儿,沈宁更没想假手于人。
裴大伯等人见她说得自然,没有半点害臊畏惧的样子,也是颇为惊异。
二郎两口子真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说完正事儿他们就先告辞。
外面虽然小雨停了,但是一直阴天,没有日头看不出时辰。
按照各自肚子的感觉,估计到了吃晚食的时间。
沈宁留长辈们吃饭,他们自然不肯。
她便再三致谢,又跟着裴父裴母把长辈们送出门去才回转。
裴端和吴秀娥故意置气,不肯送长辈出门。
以前裴端也不送,自觉读书人身份不一般瞧不起这些叔伯,如今受了气自然更不送。
裴大伯几个以前就对此有意见,现在更加生气。
“这要是眼里没咱们,考上秀才也白搭。”
“他眼里只有童生老丈人,咱们算老几?”
伯娘婶子们更疯狂吐槽。
“侄媳妇以前拿着架子瞧不起咱们,整天说二郎媳妇儿泼妇,今儿看看二郎媳妇好的很,倒是她很能撒泼。”
“可不咋滴,她嗷一嗓子就朝着二郎媳妇扑过去,给我吓一跳,疯婆子也就那样。”
“还有成业,见天出来进去看见我就没个好脸儿,连声奶奶都不叫,可不如鹤年懂礼。”
说到小鹤年,他们又激动起来,“这孩子真厉害,不读书白瞎了。”
“对,瞅着比成业更有读书天分,以后肯定考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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