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嫱心一慌,几乎是下意识跪下去。
双膝熟练地磕地,她抬起一张惊惶的小脸。
屋内香炭似是未燃,周遭裹挟着冷风,凉意渗渗,直逼人肺腑。
李彻走至她身前。
眼前落下一片明黄色的衣摆。
男人阴沉着脸,开口问道:“你今日清晨,去了何处?”
许是那质问声太过于冰冷,带着许多压迫感,叫卫嫱下意识摆手。
见她此般模样,李彻眼底神色愈黯。
他伸出手,捏过少女的下巴,冷声问道。
“朕最后问你一次。”
“卫嫱,今日清晨,你人在哪里?”
正说着,他侧了侧身。卫嫱目光方触及他身后之物,瞬间又让她瞪圆了眼。
——李彻身后所摆着的,俨然是、是……
是她今早未来得及服下的避子汤!
放眼望去,犹若晴天霹雳,卫嫱面上一阵煞白。
百密一疏,今日李彻早朝去得甚早,没有亲眼看着她喝下那汤羹。而她走得也急忙,并未将避子汤服下,甚至刚好撞上对方今日提早下朝。
李彻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
下颌处一痛,对方手指又用了些力,叫她紧咬着牙关,纤细的脖颈处已然留下一串五指印。
卫嫱慌张打着手势:
[陛下息怒,陛下……]
“朕问你,究竟去了何处?!”
她的身形被人自地上一把捞起,袖口香囊坠地,摔落在地上,其上竟绣了一双鸳鸯。
鸳鸯双浴,春水拂生。
男人倾弯下身形,手指将香囊捡起,眸中冷意不减。
见瞒他不过,卫嫱只好如实“道”:
[……后山。]
[回陛下,奴婢……去了后山。]
“后山?”
平整的香囊在他的大手中打了皱,李彻手臂青筋凸起,俯低下身,看着她湿漉漉的眼。
“卫嫱,后山究竟有何人啊。”
“竟叫你天天……如此惦记。”
闻声,卫嫱猛一抬头。
她赶忙摆了摆手,欲想同他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与兄长只是寻常兄妹。
不是李彻想的那样的。
她后背紧抵着墙壁,下巴被人用力抬起。对方浑不顾她的“解释”,眼神犀利。
凌冽的冬风呼啸而来,少女鬓角黏了些冷汗。她张了张嘴唇,双手拼命同他解释着。男人明黄色的衣袖冰冷拍过她的面颊,他唇角噙着笑,冷声道:
“得了空就偷跑出去。你对你那位好兄长,真是惦念得很哪。”
她的呼吸有些发难。
内殿中再无旁人,只余下簌簌的风声,卫嫱张了张唇,冷风倒灌入肺腑,她的喉舌中宛若吞刀,割得她发不出任何声息来。
她惊恐又无助地看着身前之人。
她没有,并非如此,并非……
“……”
“卫嫱。”
他身形愈低,在她耳边轻笑。
“你说,朕要不要找根绳子,把你拴起来啊。”
极轻的一声,令她浑身颤栗,后背渗出许多冷汗。
登时间,一股莫大的恐惧游走在少女四肢百骸。
她忙摇手:
[不、不用。奴婢错了,奴婢……奴婢……]
李彻哂笑一声,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腰,抵在她身形之前。卫嫱伸手求饶着,他却浑然不顾,眼底笑意森森,直将她打横抱起。
几步并作一步,男人步履迈过,掀开明黄色的床帐。
后背处一陷,她摔在龙榻上,眼睁睁看着对方倾压下来。
“还是说这些天朕给惯了你好脸色,竟叫你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身上掠过一阵凉风,紧接着便是他冰冷的掌心。卫嫱在他手掌里哀求着,哭泣着。湿淋淋的泪水终于禁不住,自双眸间夺眶而出。
她哭得很厉害。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两手拼命护着身前,却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掰开。
倘若她未患有哑疾……卫嫱心想,怕是整个金銮宫都能听见自己的哭声。
下唇被她咬破了,鲜血殷红,自唇齿间溢出,惹人喉间也一阵甜腥。
她用双手哀求着李彻,慢一些,轻一些。
即便李彻看不懂她的哑语。
见她这般,对方似有些烦躁。男人将她双手禁锢住,死死摁在枕头一端。这一回,卫嫱能感觉出他的动作明显满带情绪,嫉妒,吃味,愤恨,恼怒……她看不清。
她只觉得身上很疼很疼。
这种疼痛感,在她三年后初次与李彻重逢时也历经过。冷风飘摇的庭院里,落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雨。看着眼前熟悉的闺房,卫嫱的眼前发晕、发黑,就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好似要溺死于其中。
她张了张嘴,口齿却被堵住,无法呼吸。
蛮横,无情。
粗.鲁。
澄明的天色落进来,她眼角的泪痕凝湿,整个人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不知过了多久,李彻终于抽身。
卫嫱小腿轻轻颤栗。
脚踝处似乎害了痉.挛,一寸寸抽痛着,她感觉身下似有什么暗潮涌动。
叫她心中直觉不好。
暗潮拂过,带着几分痛意,刺辣辣的。
卫嫱有些犯恶心。
便就在她以为对方终于放过自己时,只见着李彻站直了身子,自桌案边端来一物。
是她……先前未曾饮下的避子汤。
少女抬起一双杏眸,眼神一下变得湿润。
现如今,她的身子已经不适,若是再引下这一碗药汤……
卫嫱拼命摆着手,一边哭,一边求他。
能不能,不要喝。
李彻,求求你。
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对方根本看不懂她在说什么。
男人眼神冷漠,居高临下地将这一碗药汤递在她嘴边。见她不喝,他有伸出手,攥住她的下巴。
用碗口抵着她唇角边,强.迫她喝下。
卫嫱拼命躲闪。
可是她的力道终归是太小了。
少女身形孱弱,哪里是李彻的对手?她的牙关被人撬开,微凉的汤汁就这般被强灌入喉。她呛了一呛,弯身猛一阵干呕,对方又攥着她的手腕,将她身形拽过来。
她瘫倒在李彻脚边。
药渍撒了一地。
哭到最后,卫嫱已然哭不出来泪了。李彻又拽了拽铃铛,不过少时,又一碗避子汤被人端了进来。
他无声接过,逆着光影,步步走了过来。
卫嫱摇头,疯狂打着手语。
[不要。]
李彻,不要。
[我腹中怀了你的孩子。]
不要对她这样。
她知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她不会再多看旁人一眼,她会乖乖待在他的身侧,她会乖,会安分守己。
她会乖,会变得很乖很乖。
求求老天,让她留下这个孩子,作为活在深宫之中的唯一念想。
李彻根本看不懂她的话。
他看不懂她无声的祈祷与哀求。
他半蹲下身,撩起少女额前的头发,用手掰开她紧咬的牙关。
她浑身颤抖着。
[别这样。]
[求求你。]
[不要……]
卫嫱一口咬住了李彻的手指。
对方眉心一蹙,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而后他轻“嘶”了一声,再将她的嘴角掰开了些。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
仿若在警告着她。
这便是违背他的下场。
他是天之骄子,是九五至尊,是这大宣的王。
只要是他想要的,他想得到的,就没人能来抢,就不容人抵抗。
卫嫱牙关颤栗着,两眼布满血丝,直勾勾看着他。
如一头力量薄弱的、却又十分固执的小鹿,无声与他对峙。
她用双手一遍遍地同他说:
[我怀了你的孩子。]
李彻未理会她的动作。
[我怀了你的孩子。]
[我怀了你的孩子。]
[我怀了你的孩子啊,李彻。]
手指上多了一排牙印,疼痛却令他的动作愈发决绝。卫嫱鬓发已被汗洇湿,她满面苍白,无助闭上眼。
[李彻。]
她无声“道”:
[我真的会恨你。]
兴许是因果报应。
三年前,她给李彻递上一杯毒酒。
三年之后,他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她,以及她腹中还未成形的孩子。
她失去了力气,再也抵抗不住了。
苦涩的汤汁灌入腹,自喉咙里又反出许多苦汁来。她紧紧攥着男人明黄色的衣角,手指渐渐松了力道。自唇角溢出些汤汁,顺着她下颌缓缓往下流。
地上染脏了。
她的衣裳、裙角,都染脏了。
不止是汤汁。
灌完这一碗药后,李彻只冷冰冰朝她丢下一句话。
“卫嫱,”他道,“没有下次。”
言罢,对方再未理睬她。那一抹衣角消失在转角处,她于地上瘫软了许久,才缓缓恢复神思。
撑起身子,瞧着他离去的、冷漠的背影。
卫嫱心想。
倘若,倘若他知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会后悔么?
会同她三年前一样,后悔么?
她来不及思索。
她觉得身子变得好轻,好轻……
不成。
卫嫱扶着墙壁站起来。
她不能这般。
她要去找月息,要去找兄长。
脚下一个踉跄,卫嫱自地上起身,理了理鬓发与衣领,蹒跚朝外走。
现如今,她来不及哭,来不及埋怨,更来不及恨。
她只知道,李彻逼着她,喝了好多好多的药汤。
那些药汤好苦啊。
她一遍遍地苦苦哀求,对方手上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他眼神冷漠,似是无法消融的寒霜。
李彻。
李彻。
你真的……要害死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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