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心里藏一个


    花祝年听完愣了一下:“不?是, 他这?都跟你说?”


    其实没有。


    但衡羿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来问?她,只能全推到贺平安身上,反正他也不?在,也很可能回不?来。


    “贺大叔跟我说过很多事, 他, 他说你那时候, 流掉第?一个孩子后昏迷了三个月, 醒来没多久,那个宋礼遇就找上门来了。当时,他问?你跟不?跟他走。”


    衡羿记得宋礼遇人还算正常,而?且的确是个很有礼节的人。


    当初虽说小信徒在花家时, 连见?都不?肯去见?他,直接把宋县令一家晾在了那里,自己?拿了条白绫就要自尽。


    还是花老爷请客吃饭,赔礼道歉, 当众出丑打圆场,才勉强把这?事儿揭过去。


    可日后见?了宋县令,仍旧矮人家一截。


    商贾之家, 哪有拒绝的权利呢?


    人家纡尊降贵地跟你说亲, 你还挑捡起?来了。


    真是不?知好歹。


    那日, 所有人都觉得花家不?知好歹, 特别?是花祝年不?知好歹。


    就连花府的小厮,都是这?样认为的。


    在不?平等的姻亲关系下,拒绝的那一方, 似乎是犯了天?大的罪孽。


    可是, 宋礼遇从不?这?样觉得。


    他只是因为花祝年没有见?自己?,觉得很是受伤。


    有种准备了半天?, 还没参加考试,就被判定落榜的感觉。


    况且,花祝年虽然从未正式地见?过他,可他是知道她的。


    宋礼遇的人生?几?乎是宋县令安排的,从来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那种在极致的压抑之下,读书时看进去的每个字,都像是钉在了脑子里。


    有种脑浆四溅的癫狂感。


    那天?,宋县令给他订了一套书,让他带着小厮去书店取。


    其实也是为了给他扬名,只不?过是一种很隐晦的方式。


    那时候,寻常百姓的生?活已经水深火热了,能买得起?书的,除了官宦之家,就是商贾之家了。


    说来也挺可笑的,当时他带着小厮搬着一堆书招摇过市。


    本想接受周围人的艳羡或是称赞,结果?突然听见?了一句讥讽,气得他差点没吐血。


    “小姐,你看,那好像是宋县令的公子,他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看起?来是个读书人呢。我常听府里的小姐妹提起?他,说他长得一表人才,待人也没什么架子。这?周围的百姓呐,也都夸他是一股清流。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一道阴冷刻薄的声音,传进了宋礼遇的耳朵里。


    “什么脏东西也敢来街上晃?寻常百姓活得都快要累死?了,哪有时间为他们这?种作秀之人的上进吹嘘?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到时候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若是做了正常人该做的事,就是清流了,那这?世间得污糟成什么样子?”


    其实花祝年的声音并不?大,她只是在跟自己?的小丫鬟说,不?要被这?种人所迷惑,担心她一不?小心被骗色。


    可宋礼遇还是听到了。


    他本来就是在森严的礼制下,极度敏感的那种人。


    听得真真的,感觉自己?在她眼里,像阴沟里的老鼠。可明明,爹跟他说过,百姓才是老鼠。这?路,是他们这?样的人走的。百姓畏畏缩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


    花祝年的讥讽又冷又直。


    让宋礼遇感到扎心之余,又觉得莫名的痛快。


    这?书又不?是他订的,不?过是爹让他来搬。


    就算她要骂,也是骂那个老东西!


    他当即就让人打听那是谁家的姑娘,可曾婚配?


    宋礼遇觉得要是娶了厉害媳妇儿回家,她应该能天?天?帮着他跟老顽固斗。


    那日子过得才叫热闹呢。


    可他没想到,他连最基本的流程,都没有走到,就被拒绝了。


    回来后,还被爹骂了一顿。


    说他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让家里丢了面?子。


    再后来,她被山贼抢了去。


    他也是出过力?的,只是力?量不?够,没能救出她来。


    但心里终究是在意的。


    直到内乱频出,他爹连位子都不?要了,看清形势后,带着一家人出逃,直接跟反贼投诚。


    这?才跟花家的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就是他爹押对了宝,江山易主后,直接成了开国元老。


    但是也没当几?年,叛乱就又起?了,然后他爹就又带着他投诚。


    总之,不?管江山谁做,下面管理江山的还是那拨人。


    只要眼光准,下手快,就不?怕世道乱,甚至越乱越好。


    经过衡羿这么一提醒,花祝年忽然间意识到,贺平安他们有救了。


    她挣扎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作势要下床。


    衡羿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


    “可是,你的腰还没好。”


    “好得差不?多了。”


    “你,你还没跟我讲,为什么不?跟那个人走。”


    花祝年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说道:“哎呀,等你贺大叔回来了,让他给你讲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讲的?”


    衡羿心下一急,忽地将她按坐回床上:“你要去找宋礼遇是不?是?你要求他救贺大叔。”


    花祝年看了衡羿几?秒钟,面?色凝重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你不?会真是男狐狸精吧!怎么我还没做,你就知道了?”


    衡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这?正聊着那个人呢,她现在着急忙慌地出去,除了为这?件事还能是为什么?


    花祝年不?等衡羿回应,就拍开了他的手。


    “算了,我管你是什么玩意儿。让开,老娘要去办事儿了。”


    衡羿执拗地不?肯放她离开:“你就不?能,别?去管吗?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就算,贺大叔这?回被处死?,也是他的命数。”


    花祝年都听愣了。


    她震惊道:“后生?,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狠心的人!你跟你贺大叔,什么仇什么怨啊?”


    衡羿听完也愣了一下。


    “我,我没仇没怨。我就是觉得,不?用太努力?,顺其自然比较好。”


    花祝年对衡羿招了招手:“过来。”


    衡羿听话地凑了过去,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


    结果?却被她扬起?手狠拍了一把。


    脑瓜子嗡嗡的。


    “你花大娘这?么多年,都没看错过人,没想到把你给看漏了。我要是知道你这?么薄情寡义的,哪放心把绒绒交给你?”


    衡羿也很生?气,他别?扭地说道:“你倒是不?薄情寡义,可你是个糊涂蛋!他总是打你骂你,你还找人救他做什么?”


    花祝年辩解道:“我又不?单单是救他,还有别?的人呢。那么多家的男人被抓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要是救了这?些人,也算是我的大功德,然后我就把功德全送给将军。”


    衡羿兀地冷笑道:“得了吧你!你哪里还想着你的将军?你根本就是放不?下贺平安!你跟他过了三十年,怎么也处出感情了。既然你都跟他有感情了,你还整天?拜什么将军?心里藏一个,身边躺一个,让他看着你们两个人夫妻恩爱吗?你这?跟配合现任,欺负前夫有什么区别??欺负人家死?人不?会说话是不?是?”


    一向性情温和的神,这?次也是被小信徒气得狠了。


    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难听至极的话。


    显得他很多管闲事一样。


    花祝年觉得这?后生?好莫名其妙啊!


    她都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被自己?一掌拍坏了。


    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从来没有亵渎过将军,更没有在跟贺平安成亲后,再将男女之情寄托在将军身上。


    她唯一敢想的,就是死?后,他能以夫君的身份,来接她一下。


    听说,人在死?的时候,都是有故人接的。


    仅此而?已。


    其他的,她并不?敢再过多地幻想。


    怎么听这?个后生?的话,跟贺平安的如出一辙?误认为她是对将军,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不?会是被贺平安洗脑了吧!


    花祝年神色微凛道:“我对将军没有那种不?清不?楚的心思,请你不?要亵渎他。你贺大叔在我面?前这?么说,是会挨巴掌的。”


    衡羿看了小信徒几?秒后,垂下头落寞道:“你当然没那种心思。你不?过是,爱贺大叔而?不?自知罢了。但我觉得,将军毕竟是你前夫,你若是准备跟贺大叔好好处,就不?要再拜他了,省得他看了难受。”


    他说的是自己?看了难受。


    可花祝年误以为,他是在说贺平安难受。


    她疑惑地盯着他:“你到底是得失心疯了,还是天?生?脑子就不?清楚啊?怎么一会儿让我不?要管你贺大叔的生?死?,一会儿又替他喊冤?要命了,要不?是看你家境殷实,我真不?想让绒绒跟你过。看着跟个二傻子似的!”


    衡羿将头扭向一旁,不?愿意再跟她对视。


    他小声嘟囔着:“你才是二傻子,连个话都听不?清楚。”


    坐在床上的花祝年,猛地踹了他一脚:“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是现在没工夫搭理你,要是换了平日里,我骂不?死?你算你命硬!”


    衡羿被踹倒在地上,又气又委屈。


    “你哪里是因为我讲话没礼节!你不?过是因为我拦着你,不?让你找人去救贺大叔,所以迁怒于我罢了。”


    花祝年本来没这?个意思的,她确实是觉得这?后生?讲话不?好听。


    跟贺平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过,经他这?样一说,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感觉这?个后生?忒小心眼儿了,而?且心术也不?是很正的样子。


    “做人最忌讳公报私仇。你贺大叔对我怎么样,那是我跟他的事。可他是为了救绒绒,才被那些人抓走的。一码归一码,我不?能看着他无辜枉死?,更不?会借机除掉他。他本就是个可怜又绝望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心疼他。我再对他不?好,就没有人对他好了。”


    如果?贺平安听到花祝年的这?番话,估计别?说三十年的心结了,就是三百年三千年的心结,都要解开了。


    毕竟,当初他就是因为她悲悯至极地看了他一眼,才下定决心要把她弄到手的。


    只要知道她心里有他,会疼他,他为她死?也心甘情愿。


    花祝年是有这?种本事的。


    她不?能让所有人都开心,但是能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衡羿现在甚至都开始有点理解贺平安了。


    不?是理解他打她,而?是理解那种经久不?散的幽怨,那种心爱之人明明在眼前,却得知她心里装着他人的苦闷。


    他独自憋屈道:“那你就对他好啊,干嘛拜你的将军?”


    花祝年义正辞严道:“我对他好,是出于妻子的角色,我也一直在扮演这?个角色。拜我的将军,是因为那是我的信仰,这?两者又不?冲突。”


    衡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反驳她:“怎么不?冲突?你总是这?么不?清不?楚的,这?、这?明明很冲突!”


    花祝年现在有正事儿要干,也懒得跟衡羿吵。


    “滚滚滚,烦死?了,懒得跟你争。”


    衡羿见?她下床,自己?又从地上爬起?来,跟过去说道:“生?死?有命,你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况且,杀人偿命,他就是被斩了,也说得过去。”


    衡羿对这?个世间是一视同仁的。


    哪怕是再恶的人,被人杀了,也是需要人间的法度来裁决凶手的。


    倘若依靠情理,那还不?乱了套?


    因此,他也不?是要借谁的手除掉贺平安,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一个一把年纪的小老太,为本就该死?的罪犯奔波劳碌。


    贺平安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他的小信徒,至少能安稳度过人生?最后的一点时光。


    若是把人救了出来,后面?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所以,就别?去救他了吧。


    第042章 作为她的前夫


    “一条命怎么被你?说得那么轻易?你?把他当罪犯处决, 他犯了哪门子罪?”


    衡羿觉得小信徒不仅痴愚,还是个不知律法的人。


    “他们杀了那群流兵,按照现有?的律法,是要被处死的。如果?不杀一儆百?*? , 岂不是人人效仿?”


    花祝年随手拿起一旁的扫帚来, 照着衡羿的身?上敲打?了过去。


    一边打?一边唾弃:“乱世之法, 有?什么好遵守的?哪一条不是为了镇压百姓, 为高位者?谋便利。你?单知道杀流兵犯法,怎么不知道流兵强抢民女?犯法?贺平安他们那些人,明明是在制止流兵犯法,上边儿不奖赏他们就算了, 哪有?直接把人抓走的?”


    衡羿觉得小信徒误会了自己。


    他并没有?说那群流兵做得对,只是在跟她讨论现有?的环境下,贺平安是必死无疑的。


    她当然可以不遵守乱世之法,可虽说是乱世, 毕竟江山还没易主,那套法令是作数的。


    他一把攥住她的扫帚,抢过来抱在怀里:“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 因为就算我觉得你?是对的, 抓走贺大叔的人也不会这样认为。花大娘, 我的确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 我并不是能决定他人生死的人。”


    花祝年叉着腰骂道:“你?知道自己屁用不顶就滚开!不要妨碍我做事。”


    说完也不管他让不让,一把将他推去了地上。


    衡羿的头撞到柳春之前坐的柜子上。


    他捂着自己的头,窝窝囊囊地爬起来, 又忍不住跟了过去。


    小信徒真是不听劝!


    衡羿都想?着要给她托个梦了。


    可是, 一想?起上次托梦,被她暴打?……就觉得还是算了。


    看起来, 好像她很虔诚地拜祭他。


    可他心里很清楚,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她只听她自己的。


    就是他出现在她的梦里,去阻止她救贺平安,她也会觉得他是邪神。


    不会把他当成她的将军。


    因为,在她心里,将军是不会阻止她救人的。


    实际上,将军当然不会,掌管三界的神也不会,他们都是不理凡人因果?的。


    可是,前夫会。


    作为她的前夫,他真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她总是想?着救一个该死的现任做什么?


    退一万步来讲,现任就不能给前夫让位置吗?


    衡羿委屈巴巴地跟过去后,才听见花祝年让柳春去把那些女?人再聚集起来。


    说是有?话要说。


    没一会儿,他看着小小的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


    说好不再参与的吴凝也来了。


    还有?跟花祝年打?架的宋秋霜,也出现在院子里。


    花祝年之前打?架被撕破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开始跟这些人合计起来。


    她张口就是让人害怕的话:“我啊,有?个老相?好,在京城当大官儿!这回呢,我准备去找他试试。能不能救,不敢保证,但我去一趟,总算问?心无愧了。就算有?朝一日,贺平安被送上了断头台,我也算对得起他,尽其所能地救他了。”


    宋秋霜虽然刚跟花祝年干过架,不过还是挺给她捧场的。


    毕竟,当初打?架也是因为她护着吴凝,又不是对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怎么说也是老姐妹儿,再者?又是为了救自家男人,她说什么也得支持两句。


    “那敢情好啊,就去试试呗。反正,这个事儿,咱们这小地方的官儿,肯定是管不了的。”


    花祝年听完宋秋霜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这么说,大家都同意我去,是不是?”


    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异议,觉得有?人帮忙找路子,也挺好的。


    花祝年紧接着说道:“那就给钱吧。此去京城太远了,去就得十天半个月的,回来又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我得层层疏通运作,怎么着一个多月也就过去了。远行和求人办事儿,都挺花钱的。”


    去的时?候,大家都同意。


    可是一到了出钱,就开始掂量了。


    柳春率先?说道:“她花婶儿啊,你?这一去这么久,万一你?前脚走,那后脚军营就把人斩了怎么办?”


    花祝年无所谓道:“我不是跟你?们说,我此去是找老相?好的吗?他在京城当大官儿。你?以为我白说的啊!”


    柳春仍旧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地说道:“哎呀,我们不关心,你?跟那个老相?好的事。我们是担心,你?就算搬救兵,也来不及救那些男人。”


    吴凝替花祝年解释道:“花姐姐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她在京城有?关系这件事,散播出去。兵营里的人就不敢妄动。”


    宋秋霜嫌弃地看了吴凝一眼:“喊什么姐姐,你?才比绒绒大两岁,你?应该学着喊她花婶儿。她陪你?聊个几天,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辈分都忘了。”


    吴凝忍一时?越想?越气:“跟你这种人真的很难沟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要是为了救你?男人,就好好在这里听策略,老是跟我过不去做什么?”


    宋秋霜听完脾气又上来了:“嘿,我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逼着你?大娘撕你?的嘴。”


    说着就要去跟吴凝干架。


    吴凝经过刚才的事,也不再害怕了,左不过就是大干一场,有?什么的?


    场面乱成一锅粥了。


    女?人们都在拉架,宋秋霜叫嚷道:“别拦着我,今天谁拦我,我扇谁。”


    吴凝也急道:“别拦她,今天我也不想?活了,咱们豁出去了,对命!”


    话虽是这么说,她们之间还是隔了不少人。


    有?劝的,有?拉的。


    花祝年踹了衡羿一脚:“你?倒是帮着拉一下啊。”


    衡羿刚过去,就被宋秋霜扇了一巴掌。


    都给他打?愣了。


    他以为宋秋霜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她真的敢打?。


    宋秋霜骂骂咧咧道:“后生你?凑过来干什么?你?是不是看吴凝这小贱人好看,所以想?在我面前充好汉?老娘告诉你?,纵横村子几十年,打?架和骂人还没怕过谁!”


    衡羿捂着脸无奈地看了小信徒一眼。


    她的这些老姐妹儿,怎么都跟她一样啊!


    一个赛一个的彪悍。


    他无奈地转过身?,心想?这下打?不着了吧。


    结果?又被宋秋霜踹了一脚,一头撞到了对面劝架的几个大娘身?上。


    给那些人撞了一个踉跄。


    衡羿刚想?道歉,脸上就被吴凝抓了一道儿。


    “你?让开,离我远点儿。我倒要看看,那个满嘴喷粪的,还想?怎么污蔑我!”


    衡羿只得捂着脸退了出来:“花大娘,我劝不了。”


    “真是废物!”


    “那你?怎么不去劝?”


    花祝年小脑瓜儿转挺快:“我要是能劝,还用你?干嘛?”


    说完就转身?回屋收拾东西去了,不再理会外面的混乱场面。


    衡羿像个拖油瓶一样,花祝年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本来此次来人间,他就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不跟着她,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衡羿看花祝年先?是去到小书?房,将那个小泥人儿用红布包好,又放到了一个放着稻草的木盒里。


    他忍不住问?道:“你?要带着它上路吗?”


    花祝年点了点头:“有?个给我提气儿的也不错。”


    她不知道这一路会发生什么。


    今年她已经五十岁了,身?体也不如往常那般硬朗。


    也可能,会死在半道上。


    带着将军一起上路,心里会更有?底气吧。


    花祝年看起来是个很坚强的小老太,可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去京城的路那么远,又是去找自己曾经拒绝的男人……


    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些男人,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低这个头。


    可是,也不能不救吧。


    如果?她找不到出路,那可能真的就不管了。


    但偏偏她觉得可能有?希望救成,那就必须要走这一遭。


    她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心。


    贺平安是她的饭搭子,床搭子,也是跟她相?伴了三十年的人。


    他饿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


    于?情于?理,她都是要救的。


    而且,她也不全是把他当成自己男人来救。


    救贺平安,更像是救自己内心的正义。


    她认为不该死的人,那就不能死。


    如果?让他死了,那是这个世道的错。


    衡羿其实是能感知到小信徒的想?法的。


    他现在主要是害怕,万一她这样执着,到时?候没救成贺平安,她该不会永远都忘不了他吧。


    就像忘不了薛尘一样。


    那她或许就不当他的小信徒了,可能改成日夜对贺平安拜求了。


    衡羿感受到了很重的危机感。


    他当了她三十年的白月光,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可能要被撼动了。


    撼动他的,还是一个整日打?骂她的男子。


    衡羿突然急切地说道:“花大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是千夫所指的死刑犯,没人在意他救了鲁绒绒,大家只看到他杀了那群流兵。杀人就该偿命,你?怎么能干涉他的因果?呢?”


    花祝年收拾东西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别逼我正忙的时?候,抽出手来抽你?!”


    衡羿捂着脸说道:“你?就是抽我,你?现在也是不对的。我看你?已经失去理智了。人生苦短,何必为了男人操心呢?不如过好剩下的日子,你?就是再找一个也好啊。世界上,又不只贺平安一个男子,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没必要这样记挂他。他也不是薛尘,没有?做出什么为国为民的事。他救的,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人。他跟你?的将军,一点也不一样。不,应该说,完全没有?可比性!”


    花祝年作势要抽他,衡羿往后躲了一下。


    “你?天天跟我发什么神经?我能不知道他跟薛尘不一样吗?但他救绒绒也是意义重大啊!绒绒是柳春和鲁大梁的命,他拯救了一个家。况且,杀了那群流兵,还能防止他们去祸害别家。怎么到你?嘴里,好像很看不起他一样?你?这个冷情冷性的读书?人,哪儿来那么多高高在上的大道理?”


    衡羿也不是高高在上,冷漠至极。


    他就是,嫉妒了。


    嫉妒到一时?忘却了神性,跌落凡尘,变得像一个争风吃醋的凡间男子。


    第043章 我会一直盯着你


    困顿于红尘俗世的感觉, 并不是很舒服。


    他都已?经回归神位了,到底为什么还要下来遭这个罪?


    衡羿是个很能自省的神。当意识到自己?出现?不该有的念想时,会及时止损。


    他已?经对她?无动于衷了三十?多年了,理应继续这样下去。


    衡羿咽下了继续要劝她?的话, 开始跟着她?一起?收拾东西。


    花祝年忙碌之?余瞥了他一眼:“你收拾包袱做什么?”


    “自然是跟你一起?去。”


    “我去找老相好, 你跟我去干嘛?”


    衡羿无奈道:“我知道他不是你老相好。你在我面前, 不用这样伪装。”


    “我没伪装。以?前不是, 以?后会是的。”


    衡羿不再理会她?,继续收拾着东西,反正他总是要跟过去的。


    花祝年一把将?他的包袱丢开:“你得留下来。”


    他生气道:“你要自己?一个人去?”


    本来,他以?为她?会带他去的。


    毕竟路途遥远, 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的。


    更何?况,她?连那个屁用不顶的小泥人儿都带上了,怎么能不带他这个真神仙呢?


    可他没想到,她?居然从始至终, 都没想过带他上路。


    她?总是这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若是为了别人就罢了,偏偏是为了贺平安。


    花祝年难得平心静气地跟衡羿商量了起?来:“我走之?后,村子里的情况, 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柳春性子软, 绒绒性子急, 两个都是很容易被摆弄的人。你留下来, 照顾她?们。”


    “我为什么要照顾她?们?一个差点强迫我,一个跟我非亲非故。”


    “你不是住在我家吗?干嘛还要跟着我跑来跑去的?就继续住着啊。”


    衡羿别扭地拒绝:“我不。”


    花祝年扬起?手要打?他,衡羿也?不躲, 就那样生气地看着她?。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 反正,你也?不是没杀死过人。”


    他还是在为她?救贺平安这件事耿耿于怀。


    自身的情绪, 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花祝年收回了自己?的手:“后生,紧急关头,算大娘求你。不能我去趟远门,回来家被人偷了,想护的人都没有护住。”


    衡羿抢走她?的包袱:“那你就不要去!”


    花祝年看着衡羿手里的包袱说?道:“我不想因为自己?,不懂为人走动办事,再度见证他人的死亡,留有永生的遗憾。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让我去吧。”


    曾经的花祝年,和现?在几乎是两个人。


    薛尘从判罪到行刑,有三天的时间。就连他的那些部?下,都在找人为他求情运作。


    可是她?,因为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也?够不到什么有名?望的人,过了极度绝望的三天。


    然后,等来了他的死亡。


    说?白了,就是抹不开面子。


    她?后来总是在想,如果?当初她?也?学着找找人,或者去抢家大户,带着万贯家财买通狱卒。


    是不是,就能救他出来了?


    可是当时的花祝年,在重典面前,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力的反抗。


    这始终都是她?的遗憾,也?让她?觉得后悔终生。


    因为感觉自己?没有尽力。


    等生死时刻来临时,一个人就会知道,清高与自持,是多么无力。


    如果?下跪能挽救一个人的命,她?会跪下来的。


    可当时需要的不仅仅是下跪,还需要做很多复杂的事,才有可能为他换来一线生机。


    但她?出于一种自我束缚的心理,既不敢去找关系,也?不敢去抢钱……


    她?什么也?没做成。


    甚至,买通狱卒想要去看一看他,结果?钱也?被骗走了大半。


    根本疏通不到那个地方?。


    衡羿似乎是感知到小信徒的歉疚,他抱着她?的包袱说?道:“花大娘,薛尘的事和今日贺平安一样,他们都是必死无疑的。你不必为没能救到谁,而觉得亏欠。命里定好的事,又怎可更改呢?”


    花祝年用衣袖蹭了把泪水,红着眼睛孤倔地说?道:“我偏要更改。”


    她?抢过他怀里的包袱,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等她?去到外面的时候,大家已?经不打?了,她?们甚至已?经回过一趟家了。


    也?不知道怎么停下来的。


    就是闹着闹着,突然有人说?了声,回回都是你俩坏事儿,人到底还救不救了?


    这些人里,除了吴凝,都是想救自家男人的。


    不过,她也从家里带了些钱,而且,就数她?带得多。


    柳春走上前,将?收集到的钱放到花祝年手中。


    “我们每个人都凑了些,你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再去借。”


    花祝年仔细地合计了一下:“勉强够吧,我省着点花。”


    柳春看了她?身后的衡羿一眼:“这后生不跟你一起?去?”


    花祝年摆了摆手:“让他留下来吧,怎么也?得有个看家的。”


    “附近的村子里,都出过老妇人在夜间被不明人欺辱的事,大多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你自己?去,也?太危险了,还是让他跟着吧。”


    宋秋霜也?插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天天跑这儿跑那儿的。以?为自己?还是小年轻啊!把后生也?带去吧。”


    花祝年走到宋秋霜面前:“老娘身子骨硬朗着呢。一个能揍你俩!还让后生跟着我,你就不怕我借机带着后生私奔?到时候,让你们人财两空!”


    宋秋霜冷笑道:“谁还看得上你啊?你年轻个二三十?年倒还有可能。”


    花祝年摇了摇自己?的钱袋子:“可是我有钱啊。见钱眼开的人多了,后生为了钱傍上我,也?不是不可能。”


    宋秋霜的眼珠转了转:“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这让我们交了这么多钱,还真有可能自己?出去找乐子去。我们差点被你骗了!我以?为咱们这些人这里头,只有吴凝那个小丫头片子,不想救自己?男人,没想到把你给忘了!”


    “你说?说?你号召力多大,你说?京城有个老相好,我们就相信你能救人,丝毫没怀疑过你卷钱跑路。现?在我真有点儿怀疑了。”


    花祝年推搡了宋秋霜一下,笑道:“滚蛋,脏心烂肺的!”


    宋秋霜看了她?身后的衡羿一眼,凑过去小声道:“其实,你要是真带着他跑了也?没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的。只是,这人到底能不能救,你得给个准话。”


    花祝年往后看了衡羿一眼,转过头来跟这些老姐妹儿说?道:“我把话放这儿,这后生,我留下来当人质。我这回呢,要是卷钱跑了,男人因此被斩了,你们就过来问他要钱。他家里是个有钱的,也?是绒绒未来的夫婿,平日里,有什么活儿你们就使唤他,可别省——”


    花祝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衡羿拽回到了屋子里。


    他很少对她?做这样粗鲁的举动。


    她?的衣服本就被人撕扯坏了,还没来得及换,再被衡羿这么一拽,口子更大了。


    他厉声质问她?:“花大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花祝年轻拍着他的心口安抚他:“我又不是不回来,你暂时当当人质怎么了?你还信不过我啊!”


    “我不做人质,我说?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花祝年低头思索道:“你说?是你的事,我可以?不听啊。”


    衡羿气得想把小信徒带上天,然后关进他的宫殿里,天天听她?鬼哭狼嚎地闹。


    等贺平安被斩了,再把她?放出来。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强硬。


    他本就不是性格强硬的神,也?做不出那样过分的事。


    只能好言劝说?道:“你这次去京城,她?们给你凑的路费,肯定不够。我有钱,你带上我,可以?让你路上过得衣食无忧的。”


    花祝年晃了晃手里的钱:“你说?这个啊?你以?为我会花?”


    衡羿一头雾水道:“不花这个,你还有别的钱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不花?你让她?们凑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花祝年摇了摇头:“主?要是让她?们有参与感。还有,也?算是给大家留个念想。至少,在我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她?们心里是满怀希望的。毕竟是花了钱的,人还能救不回来吗?”


    衡羿胡乱猜测道:“可是,你不花这个钱,那要怎么去京城?你、你又不让我跟着你去,花大娘,你该不会真的要跑路吧!”


    花祝年狠拍了一下他的头:“再乱说?话,锤爆你的狗头。这种时候,最忌讳散播这种动摇人心的消息。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有谁要是敢来这里问你关于我的事,你就把钱退给她?们,并且要明白告诉她?们,退过钱的,不救。”


    她?说?完,就把钱袋子放到了他的手里。


    衡羿将?钱放回到她?怀里:“花大娘,我是跟定你了。如果?你不让我跟着去,我就在这里大肆散播,京城那位不是你的老相好,而是你曾经拒绝过的人。你现?在找上去,人家不羞辱你就是好的,根本不可能帮着你去救人!我要彻底断了你那些老姐妹的念想。”


    跟小信徒待得久了,他也?变得无赖起?来了。


    这种拿捏小老太的感觉还不错。


    花祝年没想到这个后生,居然满肚子坏水儿。


    她?原地怔了良久,才怅然道:“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要坏我的事啊!”


    衡羿笑着点了点头:“你带我去,我就不坏事了。”


    她?不理解地问他:“你为什么就非要跟着我去?”


    衡羿摸了摸她?的头,信口胡诌道:“我很是同?情贺大叔,担心你真的抛下他跑了。我得帮他牢牢看着你,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永远永远。”


    花祝年隐隐感觉这个后生有种疯感。


    真的,之?前她?还不觉得,现?在突然背脊发凉。


    一个差点能被人上两次,还赖着不走的男人,那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可是,她?看他也?没什么变态的举动。


    那大概,就是疯子吧。


    不然,被她?这么坑钱,脾气还这么好,确实不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之?前她?还以?为他是性情温和不计较,可是讲话又经常没什么逻辑,现?在看来原来这是个疯子啊!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花祝年不太想被一个疯子纠缠住。


    她?抬手捏了捏后生的肩,假意妥协道:“好,那你就跟我去吧。不过,在去之?前,我得先把村医的汤药费结一下。”


    “我陪你去。结完汤药费,咱们就启程。”


    花祝年将?包袱丢给他:“着什么急,我这会儿又不走,你先蒸锅馒头吧,到时候路上吃。我现?在去送汤药费,你老实在家里等我。那个,馒头会蒸吧?不会就让你柳大娘教教你。”


    衡羿抱着温温软软的包袱,满怀欣喜地对她?点了点头:“会的。我在家等你,你早点回来。”


    他和小信徒的第一次出游要开始了。


    第044章 也许


    无论是以?前夫的身份, 还是从神明的职责来看,他都不希望她去救贺平安和那些人。


    杀人就是杀人,杀好人和杀坏人,本质上?来讲, 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轻易地剥夺他人的生命, 跟魔又有什么两?样呢?


    只不过, 当时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说, 那群流兵活生生地把百姓逼成了魔。


    流兵的死亡是在受作恶的因果,而贺平安和那些男人,也有自?己的因果要接。


    上?天是公允的。


    不会?让人讨到一点?规则之外的好处。


    任你把生死大义说破大天去,该受的罪半分都不会?少受。


    衡羿觉得?人间?跟地狱一样。


    每个人都有那么多, 因欲念所产生的磨难。


    还是修道当神仙好啊。


    如?果是兵革仙的话,可能会?觉得?贺平安那群人做得?没什么错。


    天下的兵革之势,本来就是众生反抗的一股怨气聚集而成。


    从杀戮中产生,于征战中壮大。


    两?个人坚守的神职不同, 所以?认知也是相?差很远的。


    可能也正因如?此,一个只能做打打杀杀的兵革仙,另一个却是平衡三界的神。


    他没有轻易动?怒, 剥夺他人性命的资格。


    或许是出于对弑杀行径的厌恶, 衡羿只当做这是一场漫长的出游, 并非是什么救人于水火的营救。


    世道这么乱, 再加上?小信徒的身体又不好,也许,这是他能陪她的最后一程了。


    他本来就是下凡给她送终的, 送走她后, 他也就重新回到天上?了。


    然后,永远忘记她。或者, 不再想起。


    花祝年自?打出门后,就开始抄了条小路疾速奔走着。


    可算是让她甩掉这个包袱了!


    这后生真是烦得?要死,总是想帮贺平安那个老?混蛋盯着她。


    神经。


    蒸馒头不是件容易的事,揉面、醒面、切面,每一步都必不可少。


    衡羿在醒面的时候,觉得?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随手?在空中一划,想看看小信徒在做什么。


    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结果,发现她都走出二里地去了。


    衡羿一把捡起盆里的面,摔到了案板上?。


    她骗他在家里蒸馒头,自?己偷偷跑掉了,根本就没去结汤药费!


    怪不得?他抱着她的包袱那么软。


    里面全是些可有可无的衣物,那个装着小泥人儿的盒子,早趁他不注意被她拿了出来。


    她只带了小泥人儿上?路,其他的都可以?舍下。


    真是被她哄到了!


    在家里时,把话交待得?那么好听,他还以?为她是真的想吃馒头。


    幸亏他能追踪到她的行踪。如?果他是一个凡人的话,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怪不得?贺平安不肯让她年轻的时候跑太远。


    遇到这样有主见的女孩子,哪敢放她一个人出门?走了就不回来了。


    被骗的衡羿,在厨房一边生气,一边大力揉面。


    馒头还是要蒸的,不然她没得?吃。


    花祝年走小路是有原因的。


    一是她已经让人往外散播消息了,担心兵营的人会?出来抓她回去。再则,小路上?多道观和寺庙。


    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往各地的宗教场所捐钱,积累福报。


    住持和道长都说过,在任何?时候,花家的后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来寺庙和道观,都会?有口饭吃。


    这是爹和娘给她攒下的功德。


    不过,花祝年从来没有进去吃过,年轻的时候抹不开面子,年老?了反倒不在乎了。


    她之所以?用不着老?姐妹儿凑来的钱,自?然是因为有吃和住的地方。


    花祝年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她做任何?事,都不是冲动?为之的。


    平日里,因为贺平安的阻拦,她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子上?了。


    这回一口气走了这么老?远,竟莫名有种仓皇出逃的感觉。


    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


    夜色渐渐地深了,她今天一整天,就早饭吃了点?东西。


    之后就一直在各种忙活。


    远处的寺庙,像一块发着金光的玉米面饼子。


    也是支撑她走过去的唯一动?力。


    因为走得?仓促,她把包袱也丢给那后生了。


    里面还装着她两?双鞋。


    小路上?石子比较多,路也难走,花祝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开了口的鞋。


    怪不得?走路都感觉冒着凉气呢。


    她拖着自?己的开口鞋,敲了敲寺庙的朱色大门。


    花祝年是懂鉴赏的,这个大门的用料很讲究,铜环敲击出来的声音也好听。


    可能是很久没见过好东西了,她又轻敲了几声,准备听个响。


    结果里面气势汹汹地,冲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俊秀小和尚。


    “大晚上?的,敲什么敲?”


    花祝年本来想破口大骂的,可是这里是清净之地,出家人有些傲气和清高,似乎也正常。


    想了想,她就忍了。


    “小师父,我是来上?香的。”


    对方立即换了副脸色,可是一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贵客。


    勉强将她带了进来:“施主,里边请。”


    花祝年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带到交钱的地方了,连忙扯住小和尚的衣袖。


    俊秀的小和尚嫌弃地一把抻开:“施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找你们主持。”


    “上?香这个事儿,不用找主持。上?回,王财主交了黄金千两?,都没见到主持的面儿呢。住持一心礼佛,从来不管这些事。”


    花祝年站在原地笑了笑:“黄金千两?那确实不值得?,不过,我准备贡个万两?黄金,给这里大大小小的罗汉们都镀个金身,不知道能不能见见那位住持?”


    小和尚虽然觉得?这位女施主穿着穷酸,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所以?,还是将住持请了出来。


    住持是个圆润的中年和尚,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


    莫名有股奸诈相?。


    小和尚介绍道:“施主,这是本寺的住持圆润。”


    花祝年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这法号真不错。”


    圆润看了小和尚一眼。


    小和尚识趣地开口道:“住持也来了,您那个钱,是不是也该——啊?”


    花祝年知道住持不跟自?己讲话,是觉得?她一个穷酸老?妇人不配,所以?才?一个劲儿地让小和尚催账。


    我佛只渡有元人,看来此话不假。


    “圆润大师啊,我此次捐钱,是为的图名,所以?,想知道,我这要是捐万两?黄金,能不能把名字写在功德碑上?啊?”


    圆润一听这确实是来捐钱的,毕竟都想上?功德碑了,立即开口道:“当然可以?了。”


    花祝年听着圆润的声音,有些敦厚的油腻,再配合着他身上?的袈裟,感觉像一块儿炒了糖色的五花肉。


    “那能不能,让我看看咱们这儿的功德碑呢?”


    圆润一心想着这是个大买卖,自?然是同意带她去看的。


    那块儿功德碑很大,花祝年点?着灯笼,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爹娘的名字。


    她摸着镌刻的字迹,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如?今也一把年纪了,不仅一事无成,到了外面,还是要靠着爹娘的功德过活。


    真是愧对他们啊。


    圆润不知道这位女施主哭什么。


    他此刻只是着急那万两?黄金,什么时候能到自?己手?里。


    到时候还能再诓骗几个俊秀的小和尚过来。


    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过得?岂不是神仙日子?


    功德碑上?的尘土很厚,花祝年的手?变成了小脏手?。


    再一抹泪,脸上?也脏了。


    不过,她不在乎。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圆润大师啊,我听说,在这碑上?的,后代如?果遇到了难事,寺庙是能提供吃住的,是不是啊?”


    圆润笑着点?了点?头:“前人积德后人享,确实是有这个说法。”


    花祝年得?到了回应后,终于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指着碑上?的两?个字说道:“我是这俩人的女儿,今天晚上?想在寺庙住一晚,给我来点?剩斋饭就行,其他的也不用你们忙活了,明儿我就走。”


    圆润和小和尚,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


    从来都是他们骗别人,还从没被人这么骗过,大晚上?的,被折腾起来,结果是蹭吃蹭住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这么说,那万两?黄金,是没有了?”


    花祝年倒也不觉得?尴尬,底气十足地说道:“现在没有,早晚会?有。有了,我第一个过来捐。”


    圆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花祝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对着身旁的小和尚冷声说道:“送客。”


    小和尚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早知道这老?大娘是这么个人,他才?不敢去叨扰住持呢。


    谁都知道,住持夜里正跟师兄……


    唉,自?己明天又要挨罚了。


    花祝年看这老?和尚变?*? 脸变得?如?此之快,索性自?己也就不装了。


    对着老?秃驴破口大骂起来:“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年轻时,她看书?很杂,刚好看过些经书?,没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是很懂让各种类型的人破防的。


    骂看不起人的读书?人,要挑准痛处,骂他们自?命不凡,脱离百姓,不识人间?疾苦。


    骂坑蒙拐骗的为僧者,就要用《地藏菩萨本愿经》里的话来骂,才?不算亵渎了这神圣之地。


    花祝年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她早前一直觉得?,只要自?己站住理,这天下间?的人,但凡是不讲理者,就没有她不能骂的。


    然而,然而……


    这老?秃驴压根没听懂她在骂什么。


    看来是已经不读经很多年了。不知道霸占着这寺庙,在做什么不正经的勾当。


    居然连经书?里的话都不知道。


    在极致的恶面前,约束人心的经文?,是彻底失效的。


    她骂得?再咬牙切齿,也没办法骂死他。


    就算道理再对,又有什么用呢?好无力啊,菩萨也不会?收走坏住持。


    不仅如?此,她还被几个和尚丢出了门外。


    朱门在她面前,重重地关闭,上?面的铜环发出闷厚的声响。


    摔到地上?的花祝年觉得?脚下一凉,这才?发现自?己那只开了口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


    可能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爹娘,她一时忍不住痛哭出声。


    正在此时,朱门打开一道小缝儿,一个小和尚嫌弃地将她的鞋子丢了出来,刚好砸到她的脸上?。


    第045章 你的小妻子这么彪悍


    泪水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落。


    她明?明?已?经一把年纪了?, 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来寻求爹娘留下的最后一分念想。


    结果?,还破灭了?。


    一向?好脾气的衡羿,实?在是看不下去, 随手挥了?道天雷下来, 要将这寺庙劈了?。


    他的法术刚恢复一点儿,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破戒了?。


    这次不知道会反噬到什么程度。


    可是, 天雷劈到半空,就被一道金光截走了?。


    一个?面?目仁慈的罗汉,出?现在他面?前。


    每座寺庙都有?自己的守护佛。


    守护佛守的是寺庙,并非是里面?的龌龊。


    因此, 护着寺庙,倒也情有?可原。


    对方走到衡羿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衡羿仙君,你出?身道家, 又是执掌三界的神君。佛道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苦劈我这地方, 让佛弟子们无处可去?”


    衡羿想起那群坏和尚就来气, 他的脑海里全是小信徒无助哭泣的样子:“你提供这藏污纳垢的地方, 跟助纣为虐有?什么两样?”


    金身罗汉看起来倒是比衡羿平静许多?。


    “寺庙的住持圆润, 本?是拦路抢劫的匪徒,如今皈依我佛,也算是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庙之中。藏污纳垢听起来可怕, 可是细想下来, 这怎么不算是为世间除害呢?我佛把猛虎关进了?笼子里,日夜跟猛虎为伴。圆润就算是祸害, 也只是祸害的我佛和我佛的信徒,并没有?对世间的他人造成损害。这也算是一种渡人吧。”


    衡羿不管对方讲的这些佛理,他只知道这群人让他的小信徒伤心了?。


    贺平安守着小信徒的时候,全世界只有?贺平安会让她伤心。


    至于其他的人,从来不敢欺负她。


    偏偏换做他来守护她,怎么就让一群臭和尚给欺负了??


    他冷笑?道:“你直接把他们送去地狱,不是更为人间除害?”


    金身罗汉垂眸看向?了?寺庙大?殿内,正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个?是住持,另一个?是一个?清秀的小和尚。


    他们在做之前没办完的事。


    “那个?老的,前世是得道高僧,最后为了?女儿,杀了?人,才没能修成正果?,这才重新来过,但?他身上累世的福报,是有?的。在还没有?消耗完之前,是没办法强行送去地狱的。”


    “至于那个?被压在身下的小和尚,前世是个?纨绔,欺辱了?老和尚的女儿,女儿求助无门,自杀了?。她娘才来庙里找那个?已?经出?家的丈夫。可老和尚也无能为力,只好留出?家前的夫人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看见夫人自尽了?。”


    “那本?来是老和尚在前世的最后一关,他最后还是没能勘破亲情,犯了?杀戒。那个?欺男霸女的纨绔这一世,成了?被老和尚压在身下的玩物。在无数个?夜间,感受那些女子的屈辱和痛苦。这是他们之间的纠缠。”


    “衡羿仙君,你莫要怜悯他们。除去这个?小和尚之外,其他的几个?,前世也是一等一的大?恶人,祸害了?不少女子。人间本?就是地狱,寺庙是地狱中的地狱,各有?各的纠葛和缘法。”


    金身罗汉似乎在向?衡羿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地方。


    以及,留着这群人。


    看起来他们在享福,可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在偿还前世的债呢?


    “那我的小信徒,又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这么容不下?连口斋饭都不给她吃?”


    虽然衡羿带了?馒头和羊肉,可他真正在意的是,小信徒被赶出?来这件事。


    太欺负人了?!


    金身罗汉为难地笑?了?笑?,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是你的小信徒,又不是佛弟子的信徒。这收不收留的,也不能强求啊。况且,你的小信徒未来还和宗教有?段缘分的。”


    “什么缘分?良缘还是孽缘?”


    “这,这我不能说,总之,应该算因果?吧。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做打算。”


    衡羿心疼道:“她的寿命只剩不到三个?月了?,还有?什么今后可以说?”


    金身罗汉合掌行礼,恭敬地说道:“衡羿仙君,你不理解上一世的得道高僧,为什么下一世突然变成淫僧,那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都轮转了?百千万世了?,怎么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的信徒怀有?私心呢?”


    突然被指责的衡羿,心念微动道:“我怀什么私心了??”


    “这天下间,藏污纳垢的地方多?的去了?,谋财害命的寺庙也不只我这一间,看着众生自生自灭的寺庙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因为把你的小信徒赶了出?来,让她哭了?几声,你就要降下天雷劈我这寺庙,算不算谋私呢?知道的,说你关爱自己的小信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护着前妻。”


    “你——”


    金身罗汉不等衡羿再说些什么,恭敬地做了?个?退礼,消失在了?天上。


    黑夜中,回?荡着一句嘲笑?之语:“衡羿仙君,人间的事,还是让凡人来了?却?吧。神仙插手,太不公平了?。就算你再如何舍不得,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是的。


    不只仙界知道衡羿为了?前世的妻子下来追妻。


    满天神佛都是知晓的。


    他在人间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怎么会不嘲笑?他呢?


    差点被妻子安排的人上两次,还死赖在身边不走。


    这都已经不是不明事理了,大?家都怀疑他走火入魔了?。


    只有?他还自诩公允地陪在小信徒身边。


    结果?小信徒受一点儿委屈,就要劈了?佛界控制下的寺庙。


    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还好意思跟他这个?小小的金身罗汉辩论,谁不知道他坠入爱河了??


    耽于凡间的情爱,对一个?普通的神来说,是很可耻的事。


    偏偏,他还是被天道选中的,掌管三界的神君。


    真是可耻到家了?。


    大?家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可背地里谁不是放肆地嘲笑?他呢。


    笑?死了?。


    自己在天上不动声色地看了?前妻三十年,以为能忍住,结果?一朝下凡就黏了?过去,别人撵都撵不走。


    早知道这样,还忍那三十年干嘛?


    疼痛是很能让人清醒的。特别是这种劈头盖脸的痛楚。


    花祝年被砸之后,趴在地上哭得直哆嗦。


    把气力几乎哭尽了?,她也就突然悟了?。


    爹娘良善一生,捐钱捐物,却?为贼人所用。


    不如,让她毁了?干净!


    她住不上,那就都别住。


    花祝年将被扔出?来的鞋子重新穿好,从四周的野地里捡了?些秸秆。


    点着后,转着圈地借力抡上了?寺庙的房顶。


    每个?房顶上都抡了?几捆上去。


    最后,还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堆满了?点燃的秸秆。


    朱红色的漆被烧成了?焦黑色。


    冲天的火光,撕裂了?夜幕。


    她背着光,一边疯跑一边狂笑?,跑得两只鞋子都掉了?。


    最后,栽倒在松软的土地上。


    她吃了?一嘴的土,咳了?两声后,翻了?个?身,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感觉它像一个?大?白馒头。


    夜晚的泥土,扑扑地冒着热气。她的汗淌在土上,浑身都像泡了?个?热水澡一样。


    花祝年摸着怀里的木盒子,轻喃道:“安逸啊,真是好安逸。”


    烧庙是件极痛快的事,那些僧人的死活,她也是不管的。


    毕竟,一向?嫉恶如仇。


    衡羿看着庙里救火的僧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金身罗汉又出?现了?。


    “你的小妻子这么彪悍,好像不需要你保护呢。”


    衡羿看了?对方一眼,对方及时笑?着改口道:“说错了?,你的小信徒。”


    “他们受人供奉,却?连口饭都不给她吃,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跟我的小信徒,彪不彪悍有?什么关系?不反抗,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金身罗汉无奈地苦笑?:“那门上的朱漆,用料特殊,一旦被火点燃,只会将门缝凝结,那扇门是再也打不开的。你的小妻子,哦,不是,你的小信徒,肯定知道门上的那种材料被火烧后,会起什么样的反应。她对佛弟子起了?杀心,亲手送他们下了?地狱。只是没有?借她留宿,给她吃斋饭,应该用不着这么狠吧?”


    衡羿冷笑?道:“她爹娘在世时,养活了?多?少寺庙。这些僧人就是靠她家吃饭的,说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你的这些佛弟子,不敬衣食父母,忘却?再造之恩,拿走他们的命又有?什么关系?”


    金身罗汉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他们都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清汤大?老爷。”


    衡羿虽然听不懂,但?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他还是将那句话,还给了?对方:“人间事,要人来了?却?。刚才我要劈这庙,你阻止我,说神不能有?偏私。现在,这庙被小信徒烧了?,僧人在火海中挣扎,我想,你也不要管吧。”


    金身罗汉点了?点头:“自然不会。”


    其实?,他早就料到花祝年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


    所以才阻止衡羿劈庙的。


    说起来,也算是保护了?他,不被天道惩罚。


    至于那些僧人在火中的苦难相,金身罗汉看了?当然很难受。


    可是,这是他们所造的业。


    如果?刚才留花祝年住一晚,再给她些斋饭吃,想来也不至于此。


    大?破才会大?立。


    这些僧人这些年过得太舒服了?,一直都没有?遇到真正能治他们的人。


    对佛法缺少敬畏之心,对众生更是。


    这下真的要永堕无间地狱,求出?无期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因此,惩罚僧人的花祝年,最终也不会去天上。


    她也会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金身罗汉转身对衡羿说道:“衡羿仙君,珍惜你们相处的时光吧。你的小妻子杀孽太重,两个?多?月后,她也会去地狱和那群人相聚的。”


    衡羿沉声道:“她不会。”


    金身罗汉平静地说道:“她会。在人间你救不了?她,在地狱你更捞不上她。不过,我看她这暴躁的性情,可能去了?哪里都吃不了?亏,你也不必太担心了?。缘生缘灭,她离世后,你的念想也该断绝了?。”


    衡羿不发一言地看着,躺在宽阔野地上的小信徒。


    她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小木盒,盒子里装着那尊小泥人儿。


    贺平安被抓后,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将它抱在怀里说体己话了?。


    金身罗汉出?于好心,再次对他劝道:“其实?,从你离世起,你们的缘分就已?经断了?。后面?的,一直是她在强求。她自己痴愚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呢?”


    第046章 你能陪我三十年


    花祝年已经有很多年, 没有这样?闲适自在?地看过星星了。


    之前陪吴凝,是为?了赚钱。


    只有现在?是为?了自己,她在?看属于自己的星星。


    漫天?的繁星坠了下来,夜幕抻都抻不住。


    有那么一瞬间, 让她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跟爹娘在?一起。


    她没有兄弟姐妹, 不用担心家产的问题。


    更没有凶恶的多事亲戚, 没有被掠夺继承权的风险。


    那时候, 她好像只要慢慢长大,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花祝年看星星的习惯,是跟娘在?一起时养成?的。


    娘说在?生她的时候,夜晚起了很大的雾, 可是有一颗星星特别亮。


    等生完她后,再?去那个?位置寻找,之后就再?没看见过那颗星星了。


    当时爹和娘都有些迷信,碰巧赶上江湖术士来骗钱。


    其实, 无非是说几?句吉祥话而已。


    可对方说,她的命格跟别人的不一样?。不是富,而是贵。


    富者易不仁, 贵者却能匡扶天?下。


    爹娘就因为?这几?句吉祥话, 赠了江湖术士黄金百两。


    她每次想起来, 都觉得?他们受骗了。


    不仅如此?, 爹娘还因为?上天?把她这个?极贵之人,送来了花家,开始大肆捐助寺庙和道观。


    说是感?谢上天?。


    花祝年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可笑。


    有什么好感?谢的?


    她来了花家, 没有给爹娘带来半点福报, 反倒一直让他们为?自己布施。


    甚至,直到爹娘相继去世?, 她都没能做出?什么有用的事。


    她并不是让他们感?到骄傲的女儿。


    从小到大,她好像除了看书,就只会?看书。


    看了半天?,才发现书里?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从始至终,只有她在?遵守书里?的道理。


    所以,才把日子过成?这样?。


    到头来,一点点抹去人性。她并没有成?为?极贵之人,反倒变得?凶狠残暴。


    乱世?真?是难活啊。


    花祝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


    可能也有贺平安被抓的缘故。


    贺平安是个?混子,可是,也是她相依为?命的男人。


    有他在?,她做很多事,也有底气。


    现在?他就要死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知道,这一路怎么去京城。


    早知道,寺庙不认账,她就带走老姐妹儿的钱了。


    花祝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勇气,再?往下去找任何一家寺庙或道观了。


    她害怕契约不被遵守,道义守则崩塌。


    也害怕见到爹娘的真?心被人践踏。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这样?静静地躺着。


    肚子很饿很饿,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去找寻吃的了。


    她的身体仿佛和身下的泥土粘结在?了一起。


    花祝年甚至希望身下,是一片巨大的沼泽地。


    这样?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深陷下去。


    那些男人救不了了,女人们就守寡吧。


    她先下去了。


    累了。真?的累了。


    偏偏身下不是沼泽地,她连死都不能悄悄摸摸的。


    现在?死了,第二天?她就会?曝尸荒野。


    大概会?被人嘲笑吧。


    唉,管他呢。


    她都准备要去死了,还管什么嘲笑不嘲笑的。


    说起来,这五十年,她也活够了。


    花祝年抱着怀里?的木盒,闭上了眼睛,准备饿死自己。


    在?睡梦中,将军又给她托梦了。


    梦里?的她比现实中的要精神许多,甚至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到了地上。


    花祝年内心羞涩地说道:“我,我好久,不见你了。”


    “嗯。”


    他的回应很淡,却也很温暖。


    哪怕听不出?什么语气,只要看见他,她就会?觉得?温暖。


    花祝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快要封神了吗?”


    她都已经供奉了他三十年了。


    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他这里?,怎么着也该感?动上天?了吧。


    “还差一点点。”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啊?还差一点点啊?我快熬不住了。真?的,活不下去了。贺平安在?的时候,我觉得?日子难熬,却也只是难熬而已,从来没想过放弃。可是,贺平安被抓了,我的精气神好像也被抓走了一样?。”


    “他在?的话,我只需要应付他就好。可是,他一不在?,我要应付没完没了的老光棍儿。洗衣做饭已经很累了,我还要像王寡妇一样?,走动手里?都拎把菜刀。怎么办啊?”


    “真?的熬不住了。贺平安恐怕真?的要被处死了。京城那么那么远,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再?回去拿钱的话,也没什么力气了。不如,我先死了吧。我真?的太累了。不想活下去了,活不动了。”


    自从得?知王寡妇差点跟贺平安在?一起后,王寡妇主动地疏远了她。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怪过她,甚至很理解她。


    花祝年是看着王寡妇如何艰难地过日子的。


    哪怕他们当时准备合谋埋了她,她也觉得?情有可原。


    贺平安并不是一个?男人,只是女人生存下去的凭借,或者说像是王寡妇手里的那把菜刀。


    有了贺平安,王寡妇手里?就再?也不用拿着菜刀了。


    如果花祝年还年轻,或许还有拿菜刀的心气。


    可她已经五十岁了,跟别人斗不下去了,贺平安一被抓走,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让那些女人结伴居住,并放出?消息说自己有关系,也是为?了震慑那些老得?咔嚓咔嚓的老光棍。


    老光棍们不怕死,但怕挨打,尤其是暴打。


    只要让他们觉得?,那群男人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就不敢轻举妄动。


    那群女人就暂时是安全的。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可现在?,或许是经历了打击的缘故,她的确是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对爹娘愧疚又自责,对自己也很无奈。


    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明明,她很努力的。


    花祝年做什么都很努力。


    努力干农活,努力洗衣做饭,努力把菜园子打理好。


    努力地做好一个?妻子。


    可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正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听将军说道:“没关系。累了,就休息吧。”


    花祝年看着白衣少年的身影,无助地哭道:“我真?的能休息吗?那你怎么办啊?我努力了三十年,还是不能让你成?神吗?”


    让薛尘封神这件事,花祝年是很认真?去做的。


    认真?到一分一分地收集功德。


    她做了什么好事,都会?算到将军头上。


    同样?的,做了坏事,自己担着。


    绝不让他遭受到一点污名。


    将军点了点头:“可以。你能陪我三十年,我已经很感?激了。”


    花祝年叹了口气。


    他的脾气还是这样?好。如果换了别人,在?最?后时刻,突然想放弃,应该会?发火吧。


    可他居然让她休息。


    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休息呢?


    真?是太不仁义了!


    当初将军就被人背叛过一次,她怎么能再?次背叛他呢?


    花祝年打起精神来:“我不休息了。你放心,我一定活到你封神。”


    她和他都知道,休息意味着死亡。


    他体谅她活着辛苦,她心疼他没办法封神。


    将军消失了。


    花祝年在?原地怔了良久,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别的话呢。


    怎么就消失了?


    衡羿在?一旁抱着馒头和羊肉叹气。


    这些年,她就是这样?鼓励自己的。每当想要死的时候,总会?有个?理由让她活下去。


    可是,他从未给她托过梦,更从未鼓励她活着。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她死。


    希望她死在?他死的那一刻。


    至少,不用受后面三十年的煎熬。


    可偏偏他的小信徒,会?自己哄着自己。


    她知道该怎么给自己钓命。


    就像前面放了一根胡萝卜一样?,永远有希望,永远坚持下去。


    他的小信徒或许不爱这个?世?界,但一定是爱他的。


    那种爱已经超出?了男女之间的情爱。


    就像她执着于去救贺平安那些人一样?。在?她眼里?,该封神的人,就要封神,不该死的人,就不能死。


    她以羸弱之躯,试图抵抗命运的安排。


    命运可以安排得?了她的人,却无法安排她的心。


    她永远不会?屈服。


    也许,薛尘的事,永远不可能有人为?他翻案,证明他的清白。


    而贺平安那些人的生死,除了各自的家人,也终究是没什么人在?意的。


    可只要她活一天?,她就会?记得?这一切。


    世?道乱,是世?道的事。


    她的心不能也跟着乱。否则,那她就和芸芸众生一样?了。


    可她偏不。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不想顺从于不喜欢的世?道。


    她得?活下去。


    村子里?的那群女人,还等着她找关系去救人。


    将军也在?等她的功德,她一定助他封神。


    当初背叛他,对他行?刑的那些人,恐怕早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是没人记得?他们的。


    可是她的将军,她会?永远记得?。


    只要有人记得?他,他就不算孤单。当然,她也不会?孤单。


    他们像世?间唯二两个?知道真?相的人一样?。


    他赤诚地爱着这个?世?间,而她也赤诚地爱着他。


    坚守他所坚守的一切。


    花祝年深呼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羊肉的味道。


    她又再?次用力地闻了闻,担心自己饿出?了幻觉。


    睁开眼睛一看,身旁坐了个?人。


    她爬起来,看着衡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


    衡羿拿过她的小脏手,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拭干净。


    花祝年惊得?一把抽离开:“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她知道这后生是不怎么正常的。


    第047章 凭什么要他一个神


    他重新拿过她的手, 低下头认真地擦拭着。


    “吃东西?前,不要擦手吗?你手这么脏,怎么吃?”


    其实擦不太干净,但总比不擦要好。


    在擦拭的时候, 他摸着她掌心的硬茧, 内心泛起一阵心疼。


    她在花家, 什么时候干过重活?


    等?翻过她的手背时, 他看到上?面烫出了几个?水泡,水泡上?掺着血丝,血丝里混着泥土。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花祝年脾气?比较急,她抬手打了他的头一下:“看什么呢?我快饿死了, 有吃的就快点儿拿出来。”


    衡羿打开?她之前丢给他的包袱,里面用牛皮纸包着馒头和羊肉。


    羊肉是他去很远的地方买的,切成小块夹在馒头里。


    她的身体底子很差,再加上?经年的劳累, 气?血不足,应该多吃些羊肉补一补的。


    贺平安之前也给她买过,每个?月都会给她买一次。


    毕竟, 条件也有限。


    花祝年抱着馒头,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口气?, 干了三?个?馒头。


    吃得满嘴油光。


    他知道?她饿坏了。


    在一旁拿着水等?待她喝, 水是温热的,他特?意弄热的。


    吃羊肉喝凉水,胃里会不舒服。


    坐在泥里的花祝年吃饱喝足后, 打了个?很大的饱嗝。


    之后, 像是吃困了一样,直直地躺倒在地上?。


    衡羿轻晃了晃她的肩:“花大娘。”


    “别碰我, 让我睡会儿。”


    她这一天太累了。


    之前是饿得想睡觉,现在是撑得想睡觉。


    他的确觉得她应该休息。


    可是,再怎么休息,也不能在这里啊。


    衡羿将她拉坐起来,刚想将她背到自己的身上?,忽然觉得背上?一痛。


    整个?人连带着花祝年,一起摔回?到地上?。


    地上?都是软烂的泥土,花祝年太累了,因此并没有摔醒。


    她现在整个?人,是那种疲倦到昏睡的状态。


    衡羿从?她的怀里,摸索出那个?木盒。


    里面的稻草中?,安安稳稳地躺着一个?小泥人儿。


    他一把捏住,恨不得捏碎它。可是看到她沉静安睡的面容,终究还是将她的小泥人儿放回?到木盒里。


    也不是在吃薛尘的醋,但就是心理很别扭。


    薛尘是他的前世,前世他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


    她唯一给他的印象,也就只是行刑前看她的那一眼?而已。


    至于之前对?她的解救,他不只救了她一个?,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


    那时候,她在他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其实,哪怕是他回?归神位后,也是曾暗暗嘲笑过她的痴愚的。


    一介凡人,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竟然妄想用一己之力,帮一个?众所周知的罪人封神。


    衡羿承认,他曾经骄傲到一度看不起她。


    那种骄傲源于对?前世今生的认知,以及对?世事的出离。


    而她,在泥潭中?挣扎,明明自身都难保,却想着度一个?死人。


    那个?死人从?未给过她回?应,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坚持了三?十?年。


    就连她所以为的托梦,也不过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支撑。


    所有的支撑,所有的妄想,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


    在很久之前,他甚至没想过下来寻她。


    就连,她暗暗期待,他能用夫君的身份来接她,他也觉得可笑至极。


    她一个?跟自己没什么牵扯的凡人,凭什么要他一个?神,来配合她演这场荒诞的戏码?


    就因为她喜欢他吗?


    很多很多年以后,衡羿心中?才有了答案。


    是。


    就因为她喜欢他。


    甚至,就连金身罗汉所问他的那个?问题——


    她痴愚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呢?


    也可以用这个?理由来回?答。


    就因为,她喜欢他。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被小信徒感动到了,所以才会下来陪她。


    以给她送终的名义,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几十?天。


    衡羿将那个?木盒子,放到带来的包袱里。


    将包袱扎紧,挂在了脖子上?。


    然后,将他的小信徒背了起来,准备带她去好一点的地方睡。


    小信徒辛苦半生,不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也睡在泥土中?。


    他背着她,在月光下走着。


    寺庙的大火烧了一夜才停,里面的僧人无一生还。


    所有的一切都毁掉了,只有那块功德碑,还立在那里。


    有时候,他觉得她真是很天真。


    天真到认为宗教场所,是按照宗教里的经文所运转的。


    不知道?她对?他这样痴愚,是否因为被家人的迷信所影响到。


    衡羿带花祝年去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她被放到椅子上?时,仍沉沉地睡着。


    他让人送来了些热水,蹲下来帮她洗脚。


    她之前在泥地里疯跑过,跑得小腿上?都是泥。


    衡羿一遍又一遍地帮她洗着。


    他不禁想到,如果,如果薛尘有幸和她在一起的话,也活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也还是会给她洗脚的。


    她的脚背上?,有凸起的青筋,这是体内有淤堵的症状。


    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


    上?天真是残忍,竟让她被病痛折磨至死。


    可是,花祝年从?来没有对?贺平安说过自己身体不舒服。


    她甚至连她的那些老姐妹儿都没说。


    就自己忍着。


    疼得受不了了,就去拜一拜小泥人儿。


    好像他真的能救她一样。


    衡羿将小信徒抱去了床上?,找了两个?小丫鬟,趁她昏睡着,帮她擦洗着身体。


    他本来是在外面等?待的,可是又放心不下她,就忍不住看了看里面的场景。


    结果,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好好对?待她。


    “你说,这老大娘,是那个?年轻人什么人啊?”


    “他娘吧。”


    “真孝顺啊。可是她身上?好臭啊,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这么多泥。”


    “头发丝上?都是,好恶心。我都不想给她擦。”


    “妈耶——她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啊?还有牙印。”


    “啧啧,饱受摧残的躯体,看着要吐了,这真不是人干的活。但凡我有点钱,我也不来这里伺候老大娘。”


    “还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大娘!”


    两个?人边说边笑。


    衡羿终于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他从?来没有对?这个?世间这样愤怒过!


    对?方一看他进来,立马敛起了笑声,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低头帮花祝年擦拭着身体。


    他走到她们?面前,将两个?人拉离开?床边:“同为女子,你们?不会老吗?到底,到底是怎么对?着一个?长?辈,说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堕入到泥泞之地?”


    两个?小丫鬟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谈笑之语。


    连忙跪下来求饶。


    满口都是求他不要告诉老掌柜的,现在是乱世,生怕自己被扫地出门。


    被赶出去,就没活路了。


    衡羿攥紧了拳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抑声让她们?滚。


    两个?小丫鬟匆忙中?带着手巾退了出去,却被衡羿喊住:“擦洗的东西?放下。”


    她们?放下后,就忐忑地出去了。


    其实,伺候老年人,特?别是神志不清的老年人,在她们?这些小丫鬟看来,发几句牢骚是难免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伺候过老人,给老人擦洗身体。


    当然也是在房间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就糊弄过去了。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听见她们?谈话的。


    居?*? 然还生这么大的气?。


    在乱世,谁不知道?带着老人赶路,是个?累赘?


    况且还是一个?弄得自己满身是泥的老人。


    衡羿一边哭,一边帮小信徒擦洗着身体。


    他之前是觉得不好意思,才让别人帮她擦洗的。


    没想到,会让她被人嘲笑。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免阴暗地想,活该这世道?乱了三?十?年!


    这群人根本不配得到安稳太平的生活。


    面对?老人竟然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们?冷漠又邪恶的行径,配得上?今后这一生的磋磨。


    真是,活该!


    他被两个?小丫鬟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他过往的轮回?转世中?,不是没经受过老年被人虐待的事。


    可偏偏事情发生在他的小信徒身上?,衡羿就是很接受不了。


    如果他不是神就好了,就能随意杀人了。


    虽说因言获罪有些冤枉,可他的确气?狠了,不想给那两个?人留活口的。


    留下她们?,继续嘲笑欺辱下一个?昏睡不醒的老人吗?


    他要气?死了。


    外面的雷打得轰隆轰隆的,一道?道?闪电像是把天空撕裂了无数个?口子。


    衡羿是脾气?很好的神,可有时候,他的确很难忍受那些,在病人面前放肆嘲笑侮辱的人。


    如果换做他的小信徒,看见同样遍体鳞伤的老人,她只会心疼地给对?方擦拭伤口。


    连贺平安那样的混子恶霸她都会去救,更不要说那些处境艰难的老人了。


    没有人比他的小信徒好,可偏偏她受苦这样多。


    上?天真是不开?眼?。


    小信徒,永远都是可以让人信赖的人。


    是那种哪怕自身遇到很坏的事,也不用担心她会抛弃他。


    当初,薛尘被行刑,她都敢去捡起那些残肢。那一刻,的确让他有种从?云端坠落,却被某个?人稳稳接住的感觉。


    哪怕那时候,他已经回?归神位了。


    她永远不会落井下石,永远对?世间的穷苦者,保有着最起码的悲悯。


    不是因为她家道?中?落,被迫成为他们?的一员。


    而是,她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当然,她的脾气?也很暴躁。


    惹急了,也是会杀人的。可正因如此,才得以在乱世存活。


    她虽然活得不那么痛快,可内心却极为热烈。


    昏暗的世道?,从?来不会让她的心染上?半分尘埃,总是那样干净明亮。


    没有人比得上?她。


    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小信徒,比他轮转百千万世,遇到的所有人都要好。


    衡羿轻抚着她心口的咬痕,那是早年间贺平安在她身上?留下的,每次做的时候都会加深。


    这个?该死的老混蛋,怎么就不能让他死呢?


    第048章 妻子被人惦记就够糟心了


    小信徒说, 公报私仇不好。


    可是,就算公报私仇了,又怎么样呢?


    贺平安就是做了鬼,也无法来叨扰她, 他会帮她挡住。


    衡羿虽然见证了花祝年?三十年?的婚姻生活。


    可是, 他毕竟跟她的视角, 还是有所不同的。


    就算他再如何以神的身份自居, 还是避免不了代入前夫的视角。


    作为她的前夫,他只能看到现任是如何摧残她,却并不理会其他。


    可同贺平安日?夜相处的花祝年?,却对贺平安没有那么重?的恨意。


    她只觉得两个人只是不适合, 但?是没办法解决这种阴差阳错。


    贺平安是一把极锋利的刀,护了她三十年?。


    他会在?很累的时候,累到回?家一躺就睡着,还不忘在?睡梦中掏出给她买的漂亮绸线。


    捡到主家不要的旧书, 也会带回?家给她看。


    他没办法让她过上在?花家的生活,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


    可同时,又不给她太多的自由。


    抓到一点蛛丝马迹, 就开始跟她闹, 甚至对她动辄打骂。


    贺平安更?像一只偏执的猎犬, 护主又咬主的那种。


    花祝年?没办法忽略他养家的劳累和辛苦, 可是也无法给他什么情感上的回?应。


    她对他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就只是为了在?乱世生活下去,一起搭伙过日?子而已?。


    因?为不爱他, 所以他打她, 她只有身体上痛,心是没什么感觉的。


    甚至, 有时候看贺平安歇斯底里发泄痛苦的样子,她还会觉得愧疚。


    他像一只困兽,胡乱冲撞着四周的桎梏。


    她是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困他的人。


    花祝年?的自私,隐没在?悄无声息之间?。


    她不爱他,但?是需要他,所以也没放过他。


    就是给他一点点希望,说自己会当好一个妻子,但?是也只是当好妻子的角色,并不会真正地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


    说来惭愧,花祝年?对贺平安的感情,甚至没有王寡妇的深厚。


    说起来,贺平安摧残了花祝年?一辈子,可花祝年?也使唤了贺平安一辈子。


    她的一辈子,也是他的一辈子。


    可关于花祝年?内心的心思,衡羿是看不到的。


    在?这两个凡人的感情里,他几乎无条件地偏向于自己的小信徒。


    他只看到贺平安是个饿死鬼,回?家没吃的就发脾气,却无暇顾及贺平安在?外面干活需要力气,当然很容易就饿了。


    其实主家有给工人饭吃,但?是贺平安不想在?那里吃。


    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吃,哪怕是半天不见她,他就会想念她。


    他想跟花祝年?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种。


    离家的时候有她送,回?家的时候有她等。


    他的确很贪心,贪心到要她身心都属于他。


    而不是,一个跟他搭伙过日?子的妻子。两个人从早到晚见不到面,只有晚上在?床上能睡一起。


    还是半强迫没什么感情的做。


    他确实爱她,但?也确实恨她不爱自己。


    贺平安别看脾气冲,可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别人爱不爱他,他是感觉得到的。


    他用生命去爱的人,在?嫁给他之后,从未有一刻是爱他的。


    他找不到这种畸形婚姻的根源,因?为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怪自己的妻子。


    所以,只能怪那个拿走她心的前夫哥。


    每次看到她拜小泥人儿?,他都会气得浑身发抖。


    这跟当着他的面,搞别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每次破防的贺平安,都会跟花祝年?大闹一场。


    并不是出于男人的尊严。


    其实,贺平安觉得男人的尊严,并不如何重?要的。


    当初花祝年?嫁给他的条件之一,就是允许她在?家里供奉小泥人儿?。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她的前夫。


    她对小泥人儿?情深义?重?。


    可他不在?乎。


    贺平安不在?乎她把小泥人儿?带进家。


    她在?他心里,一直是很重?要的。因?为那份重?要,所以显得他卑微。


    他甚至想过,就算前夫哥没死,他愿意跟前夫哥一起拥有她。


    前夫哥做大的,他做小的,他也愿意。


    贺平安是接受花祝年?,心里既有前夫哥,又有自己的。


    真的。


    他是那样卑微地祈求她,能给他一点点爱。


    一点点就够了。


    可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她心里只有前夫哥,半点都没有自己。


    不仅刚结婚的时候是这样,婚后过了很多年?还是这样。


    这是他根本无法忍受的事!


    他不要她只是做一个妻子的本分,他从始至终想要得到的,只有她的爱。


    贺平安这一生,从没被人爱过。


    如果她能爱他的话,那真是死了也甘心。


    那种爱不是你侬我侬的温柔小意,而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被她放弃。


    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婚姻太脆弱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不想过那种虚假的日?子,像是活在?梦幻泡影之中。


    有时候,他宁可让她恨他,也不想看见她的眼中平静无波。


    贺平安知道现在?这个世道,外面满大街都是像他们这样的夫妻。


    可他就是不想接受。


    正如她不肯接受前夫哥的死亡一样,他也不接受自己只能拥有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


    他偏不和她相敬如宾。


    哪怕两个人吵得热火朝天,他把她弄得遍体鳞伤,总比相敬如宾要好。


    贺平安喜欢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


    他跟衡羿,几乎是两个极端。


    所以,一个是神,而另一个是人中最恶劣的极品。


    可无论贺平安作成?什么样子,花祝年?是理解他的。


    理解他的挣扎、痛苦、打骂,还有他偏执的歇斯底里,突然发疯……


    她只是,没办法解决。


    他像一个性情古怪的合作伙伴。


    她为了生存,只能迁就。可若是让她爱他,她也是做不到一点。


    但?你让她放手,出于利益的考量,她也不会那么做。


    两个人都是乱世婚配的牺牲品。


    可同时,又都执拗地坚守着自己的内心。


    一个不再爱上任何人,另一个却不断地强求,要得到对方的爱。


    比着劲儿?地看谁犟得过谁,大半辈子也就这么犟过来了。


    衡羿看起来是在?天上当神仙,可实际上跟那种扒着门缝,偷窥妻子跟偏执矫情小房日?常生活的大房,也没什么两样。


    别看他什么都没说过,可就是什么都没说,才?让三个人的关系诡异起来。


    他的种种举动,看起来是不打扰妻子跟偏执小房的生活,稳做一个逝去的白月光大房。


    可实际上,无一不是在?变相地承认自己的前夫身份。


    至少,明明他给她托个梦,就能让她断了对他的念想。


    可是,衡羿竟然一次梦都没托过。


    明明托个梦,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他怎么就不托呢?


    宁可在?天上当三十年?的哑巴,也不愿意下来跟她吱一声。


    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她,让她不要再往他身上浪费感情了。


    但?凡他说这么一句,花祝年?可能也就和贺平安好好过了。


    可是,他就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就算不忍心拒绝她的情意,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一句,他已?经回?归神位了,无需她再日?夜供奉了,也能断了她这三十年?的担忧吧。


    至少,她跟贺平安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所以说,花祝年?和贺平安有今天,衡羿至少要占一半多的责任。


    他的确从表示过对她的爱慕或偏袒,但?也从未阻止她对他的情意。


    无论那份情意是什么,出于一个神的责任,甚至是一个死去的前夫,人家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了,难道他不应该主动退出吗?


    衡羿的所作所为,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毕竟掌管三界的神,似乎没必要对凡人做出解释。


    可是深究起来,根本经不起推敲,甚至让人觉得细思极恐。


    凡人不清楚就算了,天上的其他神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又不给人家回?应,还让人家时刻念着你,这是什么行?为?


    说难听些?,就是引诱良家妇女的狂徒行?为。


    贺平安整天发疯,跟个绝望的怨夫一样,但?也只是埋怨自己比不过一个死人。


    他若是知道,那个死人早已?回?归神位,根本不用自己的妻子供奉这三十年?,他们这三十年?的争端本可以避免……


    不知道会不会想杀上九重?天。


    妻子被人惦记就够糟心了,偏偏被一个神惦记!


    衡羿在?天上忍了三十年?,终于忍不住下来追妻的事已?经传遍了。


    没人相信他是给小妻子送终的。


    大家都觉得他肯定会搞个大的,到时候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就老?实了。


    目前来看,衡羿的确是在?往堕落的方向走。


    只是他自己没有觉察到。


    从他屡次不动声色地对贺平安起杀心,就已?经有损一个神的公允了。


    花祝年?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这次睡了三天才?醒。


    她浑身上下都是清清爽爽的,衡羿给她换上了新的衣服。


    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


    不过,他觉得,她穿什么都好看。


    跟年?龄无关,跟衣服也无关。


    哪怕她穿家里的那些?青灰色,灰蓝色的衣服,也是好看的。


    他有些?不想再让她见到贺平安了。


    她本来就该是他的妻子,只是在?贺平安身边寄养了一段时间?,现在?他出现在?她面前了。


    还回?到贺平安身边做什么呢?


    衡羿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头上忽然被对面的小信徒猛敲了一筷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在?吃晚饭。


    花祝年?边吃边说道:“老?子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衡羿心情复杂地看着小信徒。


    说实话,听到她说“老?子”这两个字,衡羿多少有些?不开心。


    这总是让他想到贺平安。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贺平安的影子。


    这也是贺平安竭力想在?她身上留下的,用了三十年?才?做到。


    哪怕她用其他的词语,他都不会这样难受。


    甚至她说一句:“你爹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应一声啊?”


    他都会觉得很开心。


    衡羿从来没有嫌弃过小信徒的市侩、粗鲁和暴躁。


    他唯独,不想她用这两个字。


    因?为,贺平安常用。


    男人吃起醋来是很要命的,甚至无理取闹而不自知。


    他现在?和贺平安,仿佛身份调转了一样。


    不许她身上出现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哪怕是语气相似,都不可以。


    第049章 他不会喜欢以前的我


    终于?, 不准备再忍下去的衡羿,颇为认真地对小信徒说道:“以后,你不许再用那两?个字。”


    花祝年?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个答复。


    她一头雾水地问?道:“哪两?个字?”


    他?瘪瘪囔囔地吐出了两?个字:“老子。”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许!”


    其实?, 衡羿在天上还是观察得不太细致。


    不是小信徒在学贺平安的语气, 一直以来, 是贺平安在学花祝年?讲话。


    至于?花祝年?是从哪儿学来的呢?自然是她的那些老姐妹儿那里。


    村子里的女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闲来凑在一起,讲起话来, 一个比一个粗,甚至一个比一个荤。


    说几句老子怕什?么的?


    花祝年?干笑了两?声:“我要?是非要?讲呢?”


    衡羿看着?眼前这一大桌子菜:“那你就?,别吃了。我只给?不讲这两?个字的人吃。街上都是讨食吃的乞丐,你若是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我就?把饭菜全给?他?们吃。”


    花祝年?心想,这后生怕是花他?钱,给?他?花急眼了。


    在这里找她的事?儿呢。


    她暂时管不了那么多, 既没答应他?, 也没拒绝他?。


    只是顾着?一个劲儿地埋头吃饭。


    躺了三天, 可把她给?饿坏了。


    她要?把这些天的都给?吃回来, 毕竟今后吃不吃得到,还得两?说呢。


    年?轻的时候她不受嗟来之食,年?老了, 她只会说, 多来点儿。


    衡羿看小信徒不再理自己,一个劲儿地只顾着?吃东西。


    心想她大概是在生闷气。


    不过没关?系, 等他?们上路的时候,他?再买个小玩意儿哄哄她就?好了。


    他?知道,她是很容易哄好的。


    之前,她刚生了孩子不久,贺平安就?跟她为给?孩子起名吵了一架。


    贺平安起得很俗气,花祝年?不喜欢,他?觉得贱名好养活,她不肯。


    当时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气得她呜呜直哭。


    吵完之后,贺平安从镇子的集市上,买了个拨浪鼓,就?把她给?哄好了。


    当时衡羿觉得不解。


    可是后来,他?想她大概就?是那种给?台阶就?下的人。


    毕竟,又不爱,只是搭伙养孩子。


    衡羿见小信徒吃得很快,一大桌子菜眼看着?,就?要?下去大半了。


    他?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再来些?”


    花祝年?摆了摆手,也不跟他?讲话,只是埋头狂吃。


    等她吃完后,店小二将?餐盘撤走,上了热茶。


    她又靠在椅子上喝了五杯。


    刚才吃得咸了。


    衡羿担心她吃撑,刚想带她下去走走,就?见小信徒搬起个椅子,就?朝着?他?砸了过来。


    他?躲闪不及,被砸到地上。


    花祝年?摁着?他?连打?带骂道:“我说了,你有病就?喝药,少在我面前发神经!”


    “说老子怎么了?老子就?说,老子老子老子老子!”


    衡羿委屈巴巴地仰头看着?她道:“你不答应,怎么还吃我买的饭?”


    “你管老子吃不吃。老子吃你的,喝你的,是你的荣幸。毕竟,老子给?你介绍媳妇儿了。现在这世道,有哪个人像老子这么好心,给?你一个外乡人介绍媳妇儿?”


    衡羿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头说道:“你介绍的,我不喜欢。你还是别介绍了。”


    “你俩成不成的,先?放一边。咱就?说老子费心费力地给?你介绍这么一遭,不,两?遭,你是不是得给?介绍费?老子问?你要?过没有,你摸着?良心说!”


    衡羿无奈地和小信徒吵架:“你问?我要?什?么介绍费?你都让她上我两?次了,我没去告官就?是好的。”


    “告官?你还敢告官?也不嫌丢人,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儿上两?次。”


    他?及时地纠正她道:“没、没上成。”


    “没上成你报什?么官?闲得你蛋疼。”


    衡羿听完,蓦地老脸一红。


    “老子告诉你,你少用那点臭钱,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的。”


    衡羿忍不住说道:“贺大叔,不也是在用钱束缚你吗?他?动不动就?用断家用,断将?军的香烛费来威胁你,你不是也受他?的约束吗?怎么这个招儿,他?能使?,我就?不能使??”


    况且,他?还是她的前夫呢。


    花祝年?开启了对衡羿更为暴力的打?骂。


    “你使?什?么?他?是我男人,再说,又不是因为钱,我才听他?的话。”


    衡羿不解地问?她:“那你,为什?么每次,他?一说到钱上,你就?不吭声了?”


    “我总得给他点儿存在的价值吧。再者说,我也承认他?的价值啊。夫妻之间过日子,不就?商量着?来吗?我听他?的,关你屁事?被他束缚,又关?你屁事??”


    衡羿痛苦道:“这当然不关?我的事?。可是,如果被你的将?军听到了,他?肯定不会喜欢。”


    花祝年?一巴掌将?衡羿扇倒在地:“放你娘的屁!老子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喜欢我。年轻温和有礼的时候,他?就?没喜欢过我。老了老了,说几句脏话,就?能断了他的喜欢了?老子明白告诉你,这都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断无可断!”


    “他?不会喜欢以前的我,更不会喜欢现在的我。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跟他?没一文钱的关?系。哪里是因为我说几句老子,他?就?不喜欢了,他是一直都不喜欢我。”


    花祝年?发泄一通后,终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被贺平安用钱来牵制就?算了,怎么到了后生这里,还要?被他?牵制?


    她才不干!


    她欠贺平安的,又不欠这后生的。


    他?在她面前充什?么大爷?


    刚刚她一直吃东西,就?是为了吃饱喝足,有力气揍他?。


    对于?这种不知好歹的后生,真是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衡羿呆愣地坐在墙角,他?看着?打?累了的花祝年?,一屁股坐到地上,粗喘着?气。


    汗液沿着?她颈间的皱纹流了下来。


    他?拿出手帕,想要?帮她擦去,却被她一把拍开。


    “别凑过来,热!”


    衡羿只好将?手帕递给?她,花祝年?胡乱地在颈间摸了一把,就?将?手帕塞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帕子我要?了,想来擦过我的汗,你也是不会再收回去。”


    衡羿故意逗她道:“我不嫌弃,你还给?我吧。这帕子,对我很重?要?。”


    花祝年?踹了衡羿的大腿一脚:“别逼我抽你!”


    他?被她踹笑了,一边揉自己的腿,一边无奈地哄她:“我不要?了,你收着?吧。”


    花祝年?现在不能做太激烈的动作,不然体力跟不上。


    她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虚了。


    揍了后生一顿后,他?还没怎么样,她先?坐不住,直接躺去了地上。


    衡羿着?急地爬过去,看她的情况。


    发现她并?没有晕过去,眼睛还睁着?,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他?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花大娘,既然你都知道,小泥人儿从来都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供奉他??”


    花祝年?望着?雕花的梁道:“他?不喜欢我,我就?不能供奉了?”


    “他?都不喜欢你,自然在今后,也不会以夫君的名义来接你。可见,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她冷冷地说道:“你别觉得我现在躺地上,就?揍不了你。再惹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再揍你一顿。”


    衡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扇子,在一旁轻柔地帮她扇着?风。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花祝年?笑道:“你懂什?么?供奉就?是供奉,哪管什?么值不值得?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还是希望他?封神的。你花大娘,从来不公报私仇。人家不喜欢我,又不是什?么罪过。”


    衡羿忏悔道:“不,是罪过。”


    “是个球。他?没错!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在暗暗喜欢而已。人家可能临死前,都想不起来我是谁。”


    的确是这样的。衡羿当时并?没能想起来,是看她在刑场上捡他?的断肢,才渐渐了解他?们之间的羁绊的。


    没想到,只有那么一点点,却让她记了那么那么久。


    就?在衡羿难过的时候,又听花祝年?说道:“其实?,哪怕是我供奉了他?三十年?,他?也是不喜欢我的。”


    这也是事?实?。


    衡羿看到过小信徒所做的那些关?于?薛尘的梦。


    他?在她的梦里,也是不喜欢她的。


    或者说,她从未奢望过他?的喜欢。梦里的他?,总是那么平和温柔,却又带着?淡淡地疏离。


    小信徒是那样无望地爱着?他?,真让人心疼。


    可是,下一秒就?听她说道:“其实?,我也没表露过对他?的喜欢。”


    衡羿震惊道:“你们都成亲了,这还不算表露喜欢?”


    “当然不算了。跟他?的尸体成亲,只是表露我的偏执罢了,哪有半分喜欢?再者,我在梦里,也没喊过他?夫君。我不过是,一个长久希望他?能封神的路人。”


    他?对她问?道:“那他?,也认可这种关?系吗?”


    “认可啊。有什?么好不认可的?他?本来也没必要?对我的情感?负责。我喜欢他?,但他?是自由的。这不是很好吗?况且,我对他?的喜欢,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跟你贺大叔成亲后,就?没再喜欢他?了。”


    衡羿心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无奈。


    他?忍不住对她引诱道:“我觉得,你也可以继续喜欢小泥人儿的。”


    花祝年?对衡羿招了招手:“过来。”


    虽然他?被她打?了好多次,可每次她对他?招手,他?都会忍不住凑过去。


    果然,这次又挨打?了。


    花祝年?可劲儿地照着?他?身上给?了两?拳,然后又把自己给?累着?了。


    “你少在这里帮着?你贺大叔试探我。别像他?那么疑神疑鬼的,他?总觉得我婚后对不起他?。可我唯一对不起他?的,也就?是经常供奉将?军,其他?的再没什?么了。那段感?情,我已经忘了。年?少的悸动,早已经被生活的琐碎冲淡。我现在,是真的半点儿都不喜欢他?了。”


    第050章 您来了真好


    花祝年不只?一次地跟贺平安解释, 甚至是跟这后生解释,自?己已经埋藏了对将军的心意,有在好?好?过现在的日子。


    可是他?们?就是谁也不信。


    好?像就认定她是出于男女之情?,才会日夜供奉将军一样。


    衡羿侧身伏在地上, 用扇子替她扇着?风。


    他?才不信她的话。


    如果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怎么会去到哪里, 都?不忘带着?小泥人儿呢?


    他?是她的信仰和支柱不假, 可是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希望在死?后,要他?以夫君的名义来接她?


    她才不是不喜欢他?。


    而是,已经嫁了人, 不能再喜欢他?。


    衡羿忍不住问她:“花大娘,如果,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喜欢薛尘?”


    花祝年思索道:“来世嘛, 我不想做人了。这乱世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再投生成人,还是要苦累一辈子。”


    “那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做鸟儿, 要被人猎, 做鱼儿, 要被人捕, 做狸奴,要被人吸,做小狗, 要被链锁……天下万灵, 就没有自?由自?在的,总要有个凭借依靠, 才能勉强生存下去。这操蛋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所以,做孤魂野鬼最好?!”


    衡羿内心蓦地一痛。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竟然,想要去做孤魂野鬼……生前被人欺辱就算了,死?后也要这样孤单。


    一般人,可能不太理解孤魂野鬼的含义。


    可他?和花祝年,都?是知晓的。


    当初,她就是担心他?变成孤魂野鬼,才听?信江湖术士的话,日夜供奉了他?三十年,搜集功德要助他?成仙。


    他?心痛地想,如今他?的小信徒,为什么死?后只?能做孤魂野鬼呢?


    因为没有家人为她立碑,没有人给她收尸,没有后代给她烧纸钱……


    可她又不想去投生,所以魂魄只?能不断地游荡,见到鬼差后躲躲藏藏。


    孤魂野鬼是人在死?后,极为凄惨的选择。


    就跟街上的乞丐一样,甚至比乞丐还要惨。


    而鬼也是有欲望的。大鬼欺负小鬼,男鬼欺辱女鬼,跟人间的乱世也没什么区别。


    所有失去秩序的地方,都?是如此。


    衡羿有种,小信徒一直在堕落的感觉。


    不是说?嫁给贺平安是堕落,做孤魂野鬼是堕落。


    而是,她在与命运的抗争中,一直在堕落,堕落到了更坏的地方。


    连自?身都?难保,却还保留着?内心所坚持的东西。


    那种坚持,很难说?清楚具体是什么。视周围的情?况而定,但至少她的心,总是跟世俗相?悖的。


    并且在他?看来,相?较于幸福美满的人生,她的坚持或者说?固执,并不值得?。


    衡羿总是会在诸多选择中,选取对自?己有利的那个,如果是他?的话,他?当初会嫁给县令之子。


    才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挟权欺人。总好?过,跟贺平安过这煎熬的一生,死?后也不得?安宁。


    可她偏偏不肯。


    如细细柔柔的水流一般,不去高山大川,偏流向贫瘠农田。


    死?后也不愿再受轮回约束,宁肯做孤魂野鬼。


    她对着?那个小泥人儿,许了那么多的愿望。


    没有一件,是关于她死?后去处的。


    从始至终她都?不是为了,让他?封神后,然后借借他?的光,当笔生意来做。


    而是,她就只?是送他?封神,用一生送这一路,之后,情?意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会再回头,而他?连望她一眼都?不能。


    死?后,也不想跟他?联络。


    乍一看,很让人想不通,可是仔细想来,他?封神之后,对她而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缘分断了。


    因为她对他?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年轻的时?候,没想过攀附官宦子弟,死?后自?然也不会想让封神的他?,为她做些什么。


    她跟薛尘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由她来做主导的。


    她想送他?封神,就送她封神,想把他?带在身边三十年,就带了三十年,可等她死?后,想不要他?,也就不要他?了。


    怪不得?贺平安跟个绝望的怨夫一样,天天为了得?到她的爱发疯。


    衡羿现在就已经很想发大疯了。


    就算是再好?的脾气,谁能经得?住被这么对待?


    她又不是不喜欢他?,只?是顶级的自?持力,再加上超乎常人的清醒,才选择放弃他?。


    他?最恨她的固执。


    那种明知后果,却偏要去做的固执。


    上天把每个人都?搓圆捏扁,唯独她没有被塑造成上天想要的样子。


    她的人生,因为不肯妥协,所以被逐级而降。


    这是,不肯屈服和将就的代价。


    如果当初她能听?安排的话,现在的日子也不会惨成这样。


    衡羿自然是不肯让她做孤魂野鬼的。


    她在人间受苦就算了,在阴间也受苦,那成什么了?


    而且,他?知道她性子很犟很固执,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更改。


    到时?候,真跑去做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他?的小信徒,总给他?一种感觉。


    天道的规则,是天道的,人间的规则,是人间的。阴界的规则,是阴界的。


    这些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就算强加在她头上,她也不会遵守。


    只?有她自?己设定的规则,才是她自?己肯去遵守的。


    最终解释权,在她这里。


    可无数的经验证明,要么这样的人跟天道融为一体,逼迫天道修改规则,要么就沦落到世世孤苦的地步。


    衡羿总想着?帮她寻条出路,不然他?总不能追到阴间去陪着?她。


    此番下来,已经是有所逾矩了。


    “花大娘,我觉得?做孤魂野鬼很辛苦。如果有来世的话,你去修道好?不好?呀?一世修不成,就世世修,慢慢积累,总有一世能修成的。我看从古至今,就有不少人得?道成仙的。这样也算逃脱了人间的桎梏,你说?是不是?”


    花祝年躺在地上,看着?衡羿给自?己扇风的扇子。


    扇子上有两条锦鲤,一条金色,一条红色。


    很是好?看。


    她是个很容易对人伸手的人:“你这扇子不错,我的了。”


    说?完,也?*? 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抢了过来。


    衡羿见扇子被抢,也没了给她扇风的理由,顺势躺在她身旁。


    花祝年玩着?他?的扇子说?道:“我才不修那个。这世间的信仰,儒释道,哪个也别想俘获我。就算信,我也是自?创一派。让别人来信我的,而不是我去信别人。”


    这点衡羿是相?信的。


    他?知道,她一向很执迷不悟。曾经为了供奉小泥人儿,甚至让别人跟着?她一起信,到处宣传拜小泥人儿的好?处。


    带着?她的小泥人儿,在乡野间跟佛道抢占市场,最后还真忽悠了不少乡亲。


    毕竟,儒释道三家的经典,都?太过深奥,对于乡野间的庄稼人来说?,还是不容易看懂的。


    但花祝年宣传小泥人儿,只?要一句:“信他?,啥事儿都?能办!”


    “供奉啥都?行,不挑。一碗小米,一碗热汤,都?是心意,心诚就行。无条件无门槛,你信你就来。”


    “腰酸腿疼下地没劲儿,就来拜一拜,内心烦闷郁郁寡欢,也来拜一拜。拜不了吃亏,拜不了上当,只?要诚心拜,包万事顺遂!”


    衡羿是在天上,看过小信徒,为了他?封神,到处给他?攒功德的。


    别人腰酸腿疼的,拜完他?后,她就赠人家活络油。有那郁郁寡欢的,拜完他?后,她拉着?人家唠家常,找出根源后,帮着?人家去骂大街,骂完心情?自?然就舒畅了。


    打着?唯心的名义,做着?唯物的事。为了给他?攒功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与其说?,他?是那些人的神明,倒不如说?她更像一些。


    她的那些老姐妹儿,有什么事儿,都?找她。


    有老姐妹儿的儿媳妇一气之下,丢下孩子回了娘家,都?是花祝年带着?馒头花卷给哄回来的。


    哄回来之后,还把老姐妹儿的儿子,喊到田野里让贺平安暴揍了一顿。


    说?要是再欺负媳妇儿,就让贺平安活埋了人家。


    吓得?老姐妹儿的儿子,屁滚尿流地回家了。


    自?此什么都?听?媳妇儿的,再也没跟媳妇儿吵过架。


    老姐妹儿带着?一筐鸡蛋来还愿,花祝年只?留下了三个,说?是心意到了就行。


    她要的,一直是精神方面,诚挚的信仰和供奉。


    并不是物质。况且,本就是乱世,谁家又有多少吃的呢?


    听?江湖术士说?,只?有纯净虔诚的功德,才拥有感天动地的神力,让久留世间魂灵成神。


    她在人间做尽了一切调解纷争的努力。


    然后,全都?归功到他?的身上。


    每到这种时?候,衡羿都?会对着?那面虚空镜,温和又无奈地傻笑。


    他?知道凡人痴愚又迷妄,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小信徒是他?乱转百千万世,所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女孩子。


    她暴躁时?可爱,骗人时?也可爱,执着?时?可爱,总之,做什么都?很可爱。


    可爱到,她的每个举动,他?看了都?能笑出声。


    就连她打他?时?,他?每次都?是低着?头在笑。


    后来,衡羿还是死?缠烂打地,跟着?自?己的小信徒上路了。


    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衡羿花高价买了一幅去京城的假地图。


    把本来十几天的路程,硬生生地拖了一个多月还没到。


    花祝年一路被衡羿投喂得?胖了十斤。


    她本来体态就因为生孩子后没恢复好?,变得?十分臃肿,现在看起来更臃肿了。


    不过,之前是病态苍白?的肿,现在看着?倒是像个富态的老妇人。


    中途,花祝年还因为水土不服,肠胃不和,病倒了一次。


    本来衡羿能拖更久的,他?是想拖到贺平安被斩。


    可是,看她病成那样,还不肯多休息,一心要想着?去京城找人帮忙,为贺平安讨来一线生机,就忍不住心软了。


    还是带她走上了去往京城的路,没再带着?她绕来绕去。


    到京城后,花祝年伸手问衡羿要银两。


    “花大娘,我帮你买就是了。”


    “胡闹!我买衣服,你怎么帮我买?”


    “你这些天的衣服,不都?是我买的?我看你穿着?挺合适的。”


    衡羿出于对小信徒的歉疚,总想补偿欠她的三十年时?光。


    什么都?是挑着?最好?的买给她。


    他?当然知道,这远远不够,不过,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吧。


    他?不想欠她太多,到时?候又忘不了她。


    花祝年邦邦地给了他?两拳:“问你要个钱,哪儿那么多废话?”


    衡羿被打后,老老实实地给了她一锭银子。


    他?不能给她太多钱,怕她逃离他?,自?己去找宋礼遇。


    当初在天上天天骂贺平安,到头来自?己还是跟贺平安一样,在钱财方面牵制她。


    花祝年带着?衡羿去了一家二手成衣店。


    挑了两件最破的买了下来,价钱自?然也便宜。


    衡羿心疼道:“花大娘,我钱多的是,你不用替我省着?。”


    花祝年抬手又要打他?,可他?早早地躲去了一旁。


    衡羿理虽直,气不壮地说?道:“劝你不要省细,还有错了?”


    “你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别管那么多。”


    说?完,还将衡羿这一路买给她的衣物,全都?卖给了二手成衣店。


    甚至,把衡羿身上的也给扒了下来,一起卖了。


    衡羿拿着?卖衣服换来的微薄银两,跟着?自?己的小信徒出了店门。


    花祝年带衡羿去到了郊外,找了一棵比较有记忆点的树,让他?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埋进去。


    “我们?这次是去求人的,总不能压过了人家的气势,穿得?那么好?做什么?”


    衡羿一边埋银子,一边小声嘟囔:“那也不用穿乞丐服吧。”


    “穿乞丐服,安全。”


    衡羿埋好?银子后,忍不住对她说?道:“花大娘,你可能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人。如果你让人家觉得?无利可图,那对方是不可能帮你救人的。人情?又值几个钱呢?也值得?人家替你跑一趟?我们?应该穿贵气点儿进去,至少撑撑场面,莫要让人小看了才是。”


    他?虽然不想让她救贺平安,可也不忍心她见到宋礼遇后受欺辱。


    京城里都?是些见人下菜碟的主儿,如果不表现得?颇有家资,那可能连对方的面儿都?见不到。


    花祝年用水肿得?不成样子的脚,往衡羿埋钱的地方用力踩了踩:“我是不懂官场,但我懂宋礼遇。那可是我的老相?好?呢。”


    蹲在地上衡羿别扭道:“什么你的老相?好?,你哪儿来那么多老相?好??他?不是你拒绝过的人吗?现在用得?到他?了,就成了你的老相?好?了?你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子。”


    说?完,还一把扒拉开她的脚,往埋钱的地方,猛地锤了几下。


    看起来是在捶地,实际上也是在捶地。


    他?能怎么办?


    气死?自?己,都?舍不得?对她发泄情?绪。


    况且,他?又不是贺平安,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人傻钱多的后生,还是能随便指配给别的女孩子的那种。


    埋好?银子后,就能去找宋礼遇了。


    宋礼遇是个很有心眼子的人,他?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官职和住址,却告诉她了一个商铺。


    让她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事,就去那里找他?。


    因为官职和住址,都?是随时?能变动的。


    可依靠他?的势力所经营的商铺,却会稳稳地立在那里。


    哪怕这三十年,江山易了数不清的主,那家商铺仍牢牢地屹立在那里。


    当然,宋礼遇这么做,除去跟花祝年有个稳定的联系之处外,也是想借机让她悔悟。


    如果当初她跟了他?,那她家也不会家道中落,就算中落也会东山再起,甚至会比那家铺子还要稳固。


    她也不会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要求他?。


    花祝年是如何通透的人,自?然是知晓宋礼遇意图的。


    他?这个人跟他?爹一样,一向心思深,办一件事,说?一句话,且让人揣摩呢。


    两个人根据铺子老板所给的地址,找到了宋礼遇家的后门。


    他?如今的确身居高位。


    从后门中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显得?她和衡羿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异常窘迫。


    好?在有管家来接,不然不知道要在门口?站多久。


    衡羿在进门前,被花祝年狠地锤了一把后背。


    她小声地提醒他?:“你看你直愣愣地,哪儿像来求人的?”


    衡羿也是憋了一肚子火:“那我要怎么做?这本来也不是我求人啊。我根本就不想让你来这里找他?!”


    花祝年猛踩了衡羿一脚,痛得?他?立即弯下腰。


    她按着?他?的背:“就是这样,得?弯得?下腰,还要显出几分不自?在来。不能比主人还随意,明白?吗?”


    衡羿生气地“嗯”了一声。


    生气也不忘回应,真是句句有回应。


    花祝年观察了这后生一路,也一直在不断地试探他?,发现他?一直都?任劳任怨的。


    她觉得?,他?的确称得?上是绒绒的良配。


    等回去把各家的男人都?救出来后,她就帮他?们?成婚!


    成就一桩美满姻缘的功德,她要全都?虔诚地供奉给将军。


    衡羿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的小信徒在笑。


    他?以为她是要见宋礼遇,才会这样笑,忍不住问她:“你在奸笑什么?笑起来跟朝中为非作歹的大奸臣一样。”


    花祝年撞了他?一下,将衡羿撞了个踉跄:“管好?你自?己!少来教训我。”


    宋礼遇的宅院很大,七进七出的院子,比花祝年当年家里的还要大很多。


    走了很久,才到了里院。


    院子里,有个小女孩儿在荡秋千,看年纪在十六岁左右,给人感觉挺天真烂漫的。


    小女孩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跟他?们?打招呼,一点也不怕生。


    花祝年以为这是宋礼遇的小女儿,结果听?管家介绍道:“这是我们?老爷新娶的第三十六房妾室。”


    她愣了一下,寒意从心底袭来。如果不是绒绒被她护住了,恐怕也会和这个女孩子一样吧。


    她如今都?已经五十岁了,宋礼遇比她还要大几岁,都?是个糟老头子了!


    怎么忍心糟蹋小女孩儿?


    花祝年这个暴躁的脾气,忍不住冲进去想抽他?这个老禽兽。


    可是,又想到自?己是来求人的,咬着?后槽牙,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花祝年在外面的神色,全被屋内的宋礼遇,扒着?窗户缝儿看在了眼里。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场景,当初她看不上他?,如今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他?争风吃醋!


    是的。


    宋礼遇这个在官场上整男人一绝的人,根本不懂女人。


    或者说?,根本不懂像花祝年这般的女人。


    他?将她眼底的愤怒,误认为是对妾室的嫉妒。


    甚至,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此次她来找他?,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要求他?收留她。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三十年。


    宋礼遇如今已经不普通了,他?是朝中举重若轻的权臣,是百官之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底气自?信。


    自?信到,觉得?是个女人,就必须仰慕于他?。


    包括自?己情?窦初开之时?,遇到的那个狠狠拒绝他?的女人。


    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初在集市上被她冷冷讥讽,却不敢言语,只?敢在她走后,默默地盯着?她裙摆看的傻小子了!


    那时?候,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可就算是对的又怎么样?看看如今两人的对比,她都?混成了什么样子!


    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是不分对错的。


    她再对,在饥寒交迫之时?,也换不来一碗热米汤,一件暖衣裳。


    可是这些,他?这个错的人,都?能给她。


    管家恭敬地对花祝年说?道:“花小姐,老爷请你进去。”


    此话一出,把花祝年吓了一跳。


    “啊,咱俩这年纪差不多,而且我嫁人了,你喊我贺夫人就好?。”


    管家笑了笑:“老爷是这么吩咐的,我们?这些下人都?跟着?老爷喊。花小姐,您来了真好?,老爷好?久没笑过了。”


    身后的衡羿蓦地冷笑一声,对着?小信徒阴阳怪气道:“毕竟是老相?好?,人家怎么喊,你就怎么听?呗,是不是啊,花大娘?”


    真是快给他?气死?了。


    刚弄掉一个山野糙汉贺平安,怎么又来一个老年权臣?


    他?就说?当初不该让她来,现在倒好?,他?们?在这儿谈黄昏恋呢?


    那个宋礼遇对着?他?的小信徒,让人喊什么花小姐……


    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


    脑壳给他?锤爆!


    衡羿的性情?本来挺稳定的,是连天道都?承认的温和良善。


    可自?从下来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像那个狠戾粗暴的贺平安。


    他?都?怀疑是不是小信徒的身上有什么蛊?


    怎么每个陪伴她身侧的男人,都?无可避免地患得?患失,莫名其妙地生这个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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