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离京


    文郎君看了?郑玉一眼, 叹了?口气,“常年不在府中,一回来便不着?家, 不若去寻别的男子生一个吧。”


    他这话一出,荣蓁与姬恒对视一眼,显然文郎君对郑玉积怨已久,但却也是因爱生怨。


    郑玉连忙道:“我可是一步也没踏进教坊, 哪里有别的男子。”


    荣蓁掩唇轻咳一声,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你们住下吧。”


    郑玉见?自家夫郎胸中有气,连忙回绝, “我在外面歇着?是沾不了?枕头的, 这便回府了?。”说?着?又看了?文郎君一眼,“天色不早了?,咱们……”


    文郎君却只同姬恒与荣蓁话别,“殿下, 今日叨扰了?, 改日有空再来府上拜访。”


    姬恒笑容得体,道:“郑将军与妻主?乃是挚友,自然便是帝卿府的贵客,何来叨扰一说?。”


    姬恒又吩咐恩生,亲自送郑玉几人出府,待人都散去,姬恒看了?荣蓁一眼, 却是笑出声来,荣蓁靠近他道:“何事?如此好笑?”


    姬恒温言道:“郑将军惧内, 文郎君看似强悍,实则拿她毫无办法,两人之间?吵吵闹闹,但却也是情真意切,倒教人羡慕。”


    荣蓁拥住他,“这话倒像是对我存了?怨怼。”


    她身上酒气未消,姬恒轻声道:“方才?见?你言语流利,还以为你没醉,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荣蓁靠在他的身上,“若不是瞧见?有客人来,我也早就醉了?。”


    姬恒笑着?扶她进了?内殿,又让人抬了?浴桶进来服侍她沐浴。


    荣蓁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头轻轻靠在桶沿上,姬恒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捏双肩,轻声道:“那日进宫,我同惠君说?了?些?话。”


    荣蓁嗯了?一声,姬恒接着?道:“君后?尚在,他如今代理后?宫事?务,又得封君位,若是寻常后?宫男子,只怕当成了?天大的喜事?。可惠君脸上却毫无欢喜之色,你可知?道为何?”


    荣蓁沉默了?一瞬,并未直接回答他,便是这份沉默,让姬恒明白了?一些?事?,“你果然是知?道的。”


    荣蓁按住肩上的手,“他是陛下的人,我知?不知?道,又能?如何?”


    姬恒倒不是怀疑荣蓁与徐惠君有何私情,若真的有,徐惠君便不会如此无望了?,可他很是好奇,“你究竟是何时知?晓的?”


    荣蓁缓缓道:“一开?始也有些?猜测,但因为冯贵侍的事?,我对后?宫男子避如洪水猛兽。即便有些?什么,我也不愿深究,免得让自己陷入忧虑之中。直到那些?日子,我因为冯冉的事?心中难安,去了?陛下那里陈罪,陛下恼怒,我狼狈行走于?雨中。徐惠君不顾规矩体统,为我撑伞。”


    原来如此,姬恒没再说?话,荣蓁道:“我与徐惠君并无逾礼之处。”


    姬恒平声道:“我并不是要?翻旧账,若换作从前,有人对你怀有心思,我是万不可能?同他说?一句话的。可徐惠君在宫中帮衬我许多,也算是爱屋及乌吧,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我只是想到他,便联想起自己。”


    若余生里没有她,即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也如同一朵开?败的话,再无生机。


    他未说?出的话,荣蓁却已经明白,她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姬恒愣了?愣,只见?她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吻着?,许久才?放开?,荣蓁望着?姬恒,他的唇微微红肿,荣蓁道:“你觉得现在可是真的?”


    姬恒伸手将她揽住,吻了?回去,情爱总是自私的,不能?与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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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恒既然决定离京,总要?去宫里向太后?拜别,荣蓁与姬恒一起去了?寿康宫,太后?坐在轮椅上,说?话也不甚利落,只是一直握着?姬恒的手,姬恒靠在太后?膝边,荣蓁退了?出来,守在殿外等着?。


    恰巧这时明贤与韩云锦一同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荣蓁同明贤行礼,“太女。”


    明贤点了?点头,俨然一副储君的派头,而后?进了?殿去。韩云锦停在殿外,同荣蓁寒暄几句,“听说?荣大人要?离京了?。”


    当年荣蓁出事?,韩云锦究竟参与几分,荣蓁并不清楚,可若说?此事?与她毫无干系,荣蓁也是不信的。


    荣蓁道:“看来韩大人对荣某很是上心啊?”


    韩云锦被她噎住,只能?道:“荣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咱们曾经毕竟同在吏部任职,我关?心一下荣大人,也是无可厚非吧。”


    荣蓁笑了?笑,侧身看向韩云锦,伸手在她肩上拂了?拂,“那便祝韩大人,早日得偿所愿了?。”


    韩云锦极其厌恶荣蓁这副模样,她将工作视作威胁,荣蓁却仿佛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荣蓁也的确如此,对她而言,韩云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今日陛下扶持韩家,明日若是扶持李家,韩云锦便成了弃子。推动之人或许是韩云锦,但主?宰这一切的,从来都是姬琬。


    不一会儿,姬恒从殿里走了出来,眼眶微红,荣蓁没有问什么,同他并肩离开?。


    姬琬知?道她二人要?离京,虽不情愿但也拿她们没办法,姬琬道:“本还想着今年早些去行宫围猎,你们也一同跟去。”


    荣蓁能?攀上皇室,便是从猎场中开?始。荣蓁心里明白,姬琬这是有意要?与她重修旧好。荣蓁温声道:“总有机会的。”


    姬琬在她肩上拍了?拍,“这一路漫长,你替朕照顾好阿恒,还有璇儿。”


    荣蓁笑了?笑,“陛下放心。”


    荣蓁临行前特意同郑玉见?上一面,自从那日文郎君来帝卿府找过?,郑玉便安生了?许多,没有再出门饮酒,也是后?来才?知?,郑玉在边境时受了?些?伤,郎中特意嘱咐她少饮酒,荣蓁有些?懊悔,也难怪那日文郎君会如此怨恼,其实也都是担心郑玉的身体。


    荣蓁问她,“可安抚好自己的夫郎了??”


    郑玉又要?说?些?大话来,但瞧见?荣蓁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他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对我怎样。不过?我常年不在家中,母亲让我同他再生个孩子,我……”


    荣蓁低头轻笑,郑玉道:“你还笑我,不是要?与我结亲家吗?如今我们两个都是女儿,这要?怎么结。你与帝卿早日生下儿子,我们也好将此事?敲定。”


    荣蓁笑道:“这可不由我做主?,我答应下来,帝卿可不一定。”


    郑玉哼了?一声,而后?又正色起来,“上次送你还是去房州,如今真正算是否极泰来。此去襄阳,一路保重。”


    荣蓁点了?点头,“你也是,刀剑无眼,你要?当心。”


    荣蓁坐上马车,一队人出了?城去,姬恒抱着?璇儿,已然在他怀中睡下,荣蓁将孩子接了?过?来,姬恒问她:“方才?说?了?什么,你和她这般高兴?”


    荣蓁便把原话说?给了?他,姬恒听闻,却道:“她们还是早些?生了?儿子,给我们璇儿做夫郎吧。”


    荣蓁笑了?笑,早就猜到姬恒会说?这样的话。


    一行人走了?一月,终于?到了?襄阳城,秦楚越早得了?消息,带人过?来迎接。荣蓁骑在马上,同她道:“近来襄阳无事?发生吧?”


    秦楚越看着?她,欲言又止,荣蓁明白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等安顿好一切,她又将秦楚越唤了?过?来,“究竟何事??”


    秦楚越道:“你离开?之前将许多事?交于?我,可姚郡尉几次阻拦,我便起了?疑心。想尽办法让人潜入她府中,偷了?些?信件出来,你猜她究竟是谁的人?”


    荣蓁问道:“谁的人?”


    秦楚越从袖中取出证物,“这是在京城出来的信,你且看看这是谁写的。”


    荣蓁将信件展开?,上面记录的皆是她在襄阳所做的事?,再往下看去,虽只有一个韩字,但荣蓁却也能?够想得出,“她们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房州。”


    还会有谁,除了?韩云锦,荣蓁不做他想。但她身为襄阳郡尉,所思所想自然要?以此为先。可没有人喜欢被人监视着?,荣蓁握紧了?指骨。


    第122章 诡道


    秦楚越慢慢道:“在房州时我便觉得吴县令有些?不对, 她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在做事。也不是我轻视她,若吴县令真的有这样的城府,她也不会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县令。好在大人您临行之前?让吴县令知晓事情轻重, 才不至于让水库的事半途而?废。可即便是身?处襄阳,远离京师,看?来大人还是让人忌惮着?。郡尉一职,事关?紧要, 这权力在有心?人的手中, 便会阻碍大人做事,您还是要好好考虑才是。”


    荣蓁抬起?眼眸, “找人盯着?,再有信件传出, 及时拦下禀报于我。韩云锦想要知道什么, 我也可以成全她。”


    秦楚越等的便是她这句话,脸上露出笑意,“是。”


    荣蓁提醒几句,“我知道你想大展拳脚, 做你想做的事, 但在襄阳城里你的野心?最好也收敛一些?,不然我只怕这座城容不下你。”


    秦楚越拱手以示恭敬,道:“大人放心?,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损害大人的利益。”


    荣蓁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既然做了襄阳的守官,你第一件不许损害的便是襄阳百姓的利益。”


    秦楚越闻言愣了愣, 许久之后才道了句:“是”。


    荣蓁从书房出来,一路去了后院, 侍人都在收拾东西,荣蓁径直去了姬恒那儿。


    一路风尘仆仆,姬恒回来便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袍,恩生?将手炉塞给他,“奴才已经铺好了床,不如?殿下去歇歇,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人也疲乏。”


    姬恒却问道:“大人呢,她去哪儿了?”


    姬恒话音刚落,荣蓁便推门进来,含笑看?着?他,“不过一会儿功夫,我能去哪儿。”


    姬恒温声道:“还以为你刚回来便要去忙正事,现下既然得空,你也去沐浴一番,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荣蓁嗯了一声,又看?向房内,“璇儿呢?”


    恩生?回道:“小郡主如?今睡得正香,奴才会小心?看?着?,殿下和大人还是先好好歇歇,用膳的事奴才这就去安排。”


    姬恒当初刚来襄阳不久,便生?下了璇儿,吃的也甚是滋补清淡。满月之后才尝到襄阳本地的菜肴,初时有些?不太习惯,荣蓁便费心?寻了来自都城的厨子,一直留在府里。


    两人用膳过后,便在榻上歇了一会儿,荣蓁躺在姬恒腿上,他闲来无?事,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打圈,荣蓁轻声道:“之前?因为璇儿,你一直困于内苑之中,不怎么与人往来,襄阳城里一些?官员的正君也畏于你的身?份不敢登门拜访,我也怕那些?人搅扰了你的清净。从前?在都城时还有德阳帝卿陪着?你,现在除了我便是璇儿,我只怕时间久了,你会觉得闷。”


    姬恒轻笑一声,“难道从前?在都城时德阳便没?有搅扰我的清净吗?”


    荣蓁闻言失笑,“你这话若是让德阳帝卿听见,只怕要心?碎一场了。”


    姬恒抚着?她的脸颊,道:“我还未嫁于你之时,每每与德阳在一处,他所谈论的几乎都是他的妻子郑娴,那时我想着?,成婚真是害人不浅,男子嫁了人,即便是贵如?帝卿,也只为了一个女子而?活。德阳口中不在意郑娴,每每道出嫌弃之语,更骂她多情,可话题却从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对她们之间种种,我只应和着?,做个局外人,若是烦了,便直接将人赶出去。直到那年在行宫遇见你,我的心?便不能只停留在诗赋丹青之上,总想着?做一些?事来等你回应,便也有些?理解德阳了。”


    荣蓁仰头看?着?他,“所以你做的事便是送信给我,让我以为是后宫之人纠纏,担忧不已。”


    姬恒笑了起?来,“难道这事也要怪我,我可从不曾说过自己是冯贵侍,是你自己多想。更何况,难道不是你自己胆大包天,闯到我殿中来的吗?”


    不止闯入,还亲眼见到宁华帝卿沐浴,若不是姬恒对她有意,只怕比真的遇见冯贵侍还要麻烦 。


    明明已经过了几年,回想起?来却仿佛如?昨日?,荣蓁从他怀中起?身?,面对他而?坐,“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拘束,更不想你过得不快活。”


    其?实这样的话德阳也曾说过,宫宴过后,德阳曾到帝卿府来,屏退其?他人,问起?近况,德阳犹豫许久,还是问他:“我与郑娴是冤家,即便她负我,可后半生?我还是要同她一起?过。你也常说我是外强中干,表面像个悍夫,却步步妥协。我是个没?用的,但你呢?你真的毫不介意,毫不在意,她与别的男子之间有过情缘吗?”


    他没?有同德阳说起?过此?人,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些?消息只怕也不止德阳知晓。


    慕容霄的事始终是横亘在姬恒心?头的一根刺,不是因为荣蓁负了他,而?是因为荣蓁爱过慕容霄。


    姬恒回过身?来,脸上的笑意与其说是释然,倒不如?说是放过了自己,“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我和她,与她分开,并不会比和她在一起更幸福。我们身?处的这间大殿,虽然繁华无?比,可没?有她陪着?,我只觉寂寞冰冷。”


    德阳被他的话触动?,“好,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帝卿的身?份是尊贵,可也是枷锁。”


    一声“阿恒”,让姬恒回过神来,他倾身?望着?荣蓁,“你觉得陪你在襄阳让我委屈了吗?但让你留在都城,过得如?履薄冰,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荣蓁伸手揽住他,“等天再暖些?,我打算兴建学堂,富庶人家尚有私塾,贫苦学子却无?书可读,我既然做了襄阳的官,便要做出一番名堂来。你尤擅丹青,到时候学堂的布置便由你来定,好不好?”


    帝卿府的设计便出自姬恒之手,沁园的一草一木也是按他的吩咐来做。姬恒除了是她荣蓁的夫郎,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姬恒应了下来,轻轻拥着?她,感受着她胸膛下那颗心的跳动?,至少,此?刻是为他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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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


    一处庭院甚是寂静,秋童从外院进来,叩了叩门,听见里面的回应声才走了进去,将食盒中的菜肴呈到桌上,桌边青衣男子手指修长,正翻看?着?账册,秋童轻声道:“公子,园子里新请了余杭的厨子,做菜甚是清淡可口,这账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不如?先歇歇,等用过膳之后再忙也不迟。”


    男子正是慕容霄,将手边账册放到一边,“天渐渐暖了,也容易困顿,倒也没?看?多久。我不在府里,即便你再努力撑着?,也总有人会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霄起?身?洗净了手,秋童将绢帕递过来,道:“族里的人倒还安分些?,只是这些?日?子秦不言没?少让人来问,说有事想同公子面谈。”


    慕容霄淡淡道:“她还是为了武林中那些?事,不必理会。”


    秋童嗯了一声,“小人也这么想的,可是她还带了一封信给颜公子。”


    慕容霄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信?”


    秋童本不想将此?事告诉慕容霄,郎中已经说过,慕容霄需要静养,不宜操心?外务,但颜公子看?了信后亲自找到他,让他向慕容霄转达此?事。


    秋童道:“如?今朝中立下储君,皇帝大行宫宴,秦不言去了京城一趟,也遇见了……遇见了荣大人,不知她是如?何同荣大人说的,让荣大人写了封信给颜公子,她代?为转交。小人已经跟颜公子确认过,的确是荣大人亲笔,不似伪造。”


    慕容霄慢慢坐了下来,“颜佑安可告诉你那封信的内容?”


    秋童从袖中将那封信取出,“颜公子并没?有藏着?掖着?,让小人把信给您看?看?。”


    慕容霄将信慢慢展开,仔细看?完,上面的字虽是同颜佑安正常的问候,可却有探询之意,颜佑安定也觉察出来,知道荣蓁真正的目的,是弄清楚他留下的原因是否和慕容霄有关?。


    与这字迹相同的那些?信一直在慕容霄枕边的暗格中,他一直都知道荣蓁写信字数简短,她并非是一个长于表达之人,这封信也另有打算。


    秋童问道:“公子,难道荣大人起?了什么疑心??”


    慕容霄手指微动?,将信折了起?来,“把这封信还给颜佑安吧。”他大大方方把信给自己看?,却不代?表这封信他不想留着?。


    秋童追问着?,“公子难道真的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慕容霄截住,慕容霄冷冷地看?着?他,“告诉什么?难道现在我做事需要你的指点?”


    秋童连忙道:“小人不敢。”


    慕容霄道:“你去告诉颜佑安,让他回一封信,只说自己在慕容家有了事可做,若是哪日?想回都城去了,自然便回去了,其?余的不必多说。”


    秋童点了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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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后,荣蓁收到了颜佑安的回信,信中他说起?了自己近况,又问了问她和孩子,只说让她不要担心?,一切无?恙。


    荣蓁有些?迷惑,她从信中看?不出任何不对,可却不明白慕容霄为何不在府里?只是与自己无?关?,也是最好的,她并不想让慕容霄沉浸在过去自苦。


    姚郡尉那里,秦楚越一直在盯着?,荣蓁也有意放了一些?风声给她,或真或假传给韩云锦,由她去分辨。


    而?兴建学堂一事并非是没?有一时兴起?,她不管旁的地方如?何,这是她要做的事。


    姬恒很快便将图画好,拿给荣蓁来看?,听他道:“各种细节还需要实地修正,只是个草图而?已。”


    姬恒倒是谦虚了,荣蓁将图纸展开,指着?上面一处,道:“这里安放的牌匾,怕是还要劳烦吾夫题字。”


    姬恒笑着?看?她,“还有这么多的要求,不知道荣大人给我多少报酬。”


    荣蓁道:“报酬嘛,自然是有的,可我还没?有想好,不如?殿下先想想,到时候告诉我,我定会按期付足。”


    姬恒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要好好想想。”


    只是学堂一事若要做好,会花费不少银两,从府衙库银里出倒也不是不可,但总要上奏朝廷才是。荣蓁担心?会有人以此?为题,并不打算动?用库银。


    她自己的俸禄不多,前?些?年积攒的也已经散了出去,直到这个时候荣蓁才又察觉钱财的重要性,好在秦楚越得知之后,将此?事包揽了下来,在自己宅中设宴,动?用关?系请了一些?乡绅员外,一场酒宴过后,竟有不少人愿意出钱,还有些?人举荐一些?清贫的学子前?来就读。


    荣蓁对秦楚越办的差事很是满意,问起?来时,只听她道:“我并没?有寻城中的一些?富户,而?是找了她们所看?不起?的一些?乡绅,我告诉那些?人,这些?钱财筹备不是问题,可我想把这个机会交给她们。她们也可以仔细举荐一些?读书人,我朝毕竟以科举入仕,她们举荐一些?人便是押宝,将来若能够得中,便会记着?她们这份情义,也算是在官场中有了人。”


    秦楚越不循常路,但却事半功倍,荣蓁淡淡一笑,道:“你这法子怕是要遭人记恨了。”


    秦楚越道:“既然是经商之人,若是不敢直面输赢,又怎么能赚大钱。况且奇货可居,就算是买马也有看?走眼之时,她们也要愿赌服输。押不中,只能怪自己眼拙。”


    荣蓁走到她面前?,“这是商人的想法,也是你的吗?我在你心?里,算奇货可居?”


    秦楚越一笑,“话虽不好听,但我对荣大人你,投入的可不只是家财,我愿意用我的命来赌。”


    荣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她虽笑着?,但说的话却不是玩笑,荣蓁只道了句:“疯子。”


    既是筹到了钱,学堂的修建便很快落实了下来,不过两个月,一座学堂便建好了,荣蓁让人将那些?捐献银子的乡绅姓名写下,刻在门边的石碑之后,学堂名字倒也简单,便是“襄阳学府”四字,牌匾上的字是姬恒亲笔所书,悬挂了上去。


    学堂建好那日?,荣蓁带了姬恒和璇儿一起?过来,她赞了秦楚越几句,便和姬恒一起?进内察看?。


    等到从里面走出,见秦楚越正抱着?璇儿逗弄,璇儿在她怀中咯咯笑着?。


    两人慢慢走过来,姬恒道了句,“秦长史可成家了?哄起?孩子来倒是娴熟。”


    荣蓁让人将璇儿从秦楚越怀里接过,道:“她还未成家。”


    姬恒有些?讶然,而?后又笑了笑,“既 是你的部下,总要帮着?操心?一二。”


    荣蓁看?向她,“这话你可听到了,是否需要我帮忙?”


    秦楚越朝荣蓁笑了笑,又同姬恒道:“帝卿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秦楚越立下誓言,若是不能完成所愿,便永远不会成家。”


    秦楚越虽笑着?,可姬恒却总觉得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敌意,只是她隐藏很好,再去探寻已经捕捉不到。


    第123章 喜事


    晚间安寝之时, 姬恒想起白日之事,问荣蓁道?:“那个秦楚越之前同我?说过,她说是从房州时便开始跟随你,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人有些看不透。”


    荣蓁侧过身来,面对着姬恒,“你若是不喜欢她, 便不必理会她。其实连我?自己也摸不清她的底细, 不过她几次助我?,我?们互相利用。”


    姬恒嗯了?一声, 以手支额,看着她道?:“不过你也要?提防一些, 既然是为了?利益跟随你, 我?只怕也会为了?利益背叛你。”


    姬恒说完,却没有得到荣蓁的回应,她只是定定看着他,姬恒低头一瞧, 他方才的动作扯得衣襟敞开一些, 颈下的锁骨隐藏不住。


    荣蓁侧身靠近了?些,姬恒抿唇一笑,顺势平躺下来,伸手扶在荣蓁的腰上?,仰头看着她,“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荣蓁的手托起他的下巴, 唇微微靠近,“这个时候还?要?说这些吗?”


    两人唇齿纠纏, 气息甜腻,荣蓁伸手将他的衣带扯开,烛灯轻晃,内室顿时昏暗下来,姬恒轻歂出声,扶住了?她的腰‖身,任她予取予求。


    次日姬恒醒来时,荣蓁已经起身去忙公务,恩生叩门?进来,姬恒扯了?一旁的外衫披上?,坐起身来,问了?句:“璇儿?呢?”


    恩生将床帐勾起,道?:“奴才一早便去照看小郡主?,如今正在外院里由?侍人看着,殿下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躺得久了?也会乏。”姬恒问道?:“大人今日出门?时可说过何时回来?”


    恩生摇了?摇头,“大人哪会同奴才说这些,不过听说秦长史和她一同离开的,好像有事要?做。”


    学堂建成之后,还?是遇到了?一些阻碍,襄阳城一些显贵集结于?府衙之中,要?同荣蓁商议此事。


    荣蓁将人请到正堂来,又?命人奉茶,将礼数做足,而后缓缓道?:“不知诸位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要?同本官商议?”


    坐于?下首之人自然是其中最德高?望重之人,也是被推举出来对抗此事的人选,她朝荣蓁拱手道?:“荣大人,学堂修建本就未经朝廷同意,乃是您私自筹建。有些事您也明白,科举是无数学子进入仕途的出路,但能够选上?的又?有多少人。我?们这些人虽然有些家底,但只靠荫封又?能撑上?几代,费尽心思?请了?先生教授学业,便是想着能夺得先机。您让那么多的人都有学可读,所谓僧多粥少,荣大人,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吧。”


    她这话说完,荣蓁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慢慢饮茶,她身旁的人有些坐不住,“荣大人,我?等并不是要?与您作对,学堂既然已经建好,荒废了?也是可惜。听说乡绅里可以举荐寒门?学子,不如便定下名额,择优选择。”


    秦楚越坐在一侧,听她们把话说完,而后冷笑一声,“几位倒是替荣大人做主?了?。”


    那几人被拆穿,面色有些难堪,却听荣蓁缓缓道?:“诸位的想法我?已经听到了?,说得倒也不错。”


    那几人面色稍霁,荣蓁却又?道?:“从前本官在陛下身边时常听陛下感慨,说不能将天下能才尽揽于?朝中,实在遗憾。诸位也知道?,学堂兴建需要?用钱,襄阳的库银有限,若是百姓民生有用钱之处,难免掣肘。本官便想了?折中的法子,没想到倒引来诸位的不满。”


    荣蓁面上?仍带着笑意,可她的话却无人敢接,在座之人即便敢对荣蓁有不满,可谁敢对她口中陛下的示意不满,更?无人敢来质疑她话中真假。


    最先说话那人总要?找补一二,“我?等并无此意,只是……”


    荣蓁手指轻抬,将她话语止住,而后道?:“若本官没有记错的话,您家中并无待考之人。”


    那人话语一噎,“我?也是为了?多数人着想。荣大人,你也是出身士族,若兴建学堂,让所有白衣翻身,压制于?我?等之上?,我?大周的等级秩序岂不乱了?。”


    说到底,这才是她们的目的,荣蓁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出身士族,但我?却并非因科举入仕。只是兴建学堂,便让这么多人忌惮。难道?不知,若是真的有本事,照样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你们阻拦得了?学堂,难道?也能阻拦别人入军营,建功立业吗?本官不论别处,至少在襄阳这里,本官要?做的事定会做成。你们能够支持是最好,若是不能,本官也不会半途而废。”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身边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等人皆“送”走,荣蓁看向秦楚越,“你觉得这件事我?做得对吗?”


    秦楚越道:“若是旁的人这般,的确是冒进了?些,稍不注意,便会被人排挤,在这襄阳城孤立无援。可你不一样,她们即便是想这么做,也要考虑你是否会一道奏折呈于?皇帝,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个宁华帝卿。不过经过此事,倒也教我认清了一些。”


    荣蓁侧眸看向她,秦楚越感叹道?:“只是一个学堂,便教我?认清革故鼎新有多少难关,看来有些事急不得。不过,也只有你敢这样去做。荣大人,你从前做吏部尚书时向皇帝提议重启铨选与铨试,后来到了?房州又?兴办水利,看来往后跟着你还?有数不清的大事要?做。”


    荣蓁淡淡道:“你也不用这样抬举我?,在房州建水库,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离开那里。”


    秦楚越道:“那又如何,人活一世,要?么为名,要?么为利,你有自己的目的,可也切实做了?事,已经远胜许多人了。”


    荣蓁静静地看着秦楚越,从前秦楚越一心要?让她回到朝中,可如今她已挑明了?要?在襄阳留下去,本以为秦楚越会继续做些手脚或者就此放弃她,另选旁人达到目的。可秦楚越并没有这么做,不只是姬恒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明白。


    暮春时节,天气分外炎热,荣蓁一回到院子里便听见里面欢笑之声,她推门?进去,璇儿?正在床上?爬着,姬恒坐在榻边,每每拦住她的去路,惹得璇儿?咯咯直笑,一听见荣蓁的脚步声,璇儿?从榻上?抬起头来,不住张望着。


    姬恒伸手将她捞起,璇儿?这才瞧见荣蓁,伸手要?她抱,荣蓁笑着将她抱于?怀中,璇儿?的嘴唇贴在荣蓁脸颊上?,蹭了?她一脸的口水,姬恒站起身来,掏出绢帕替她擦拭干净,“你这样忙,她平素不怎么见你。可每次见了?你都这般亲昵,可见血脉之亲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璇儿?的头靠在荣蓁颈边,小手抓着她的头发,荣蓁笑了?笑,“我?本还?担心时间久了?,璇儿?不与我?亲近。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不多会儿?,恩生便来唤两人去用膳,荣蓁抱了?璇儿?一同过去,往桌上?瞧了?一眼,菜式尽是些酸甜的,荣蓁奇道?:“府里近日又?换了?厨子吗?”


    恩生回道?:“还?是原本来自京中的厨子,不过这几日天有些热,殿下老是没有胃口,便让厨房做了?些消暑开胃的菜。”


    恩生将璇儿?接过来,荣蓁同姬恒道?:“这几日我?回府晚,竟不知道?这些。可还?是觉得没有胃口?”


    姬恒并不在意,道?:“不过是用得少些,倒教他说成了?大事。”


    荣蓁夹了?些菜到他碗中,温声道?:“那就多吃些,今日我?看着,才好放心。”


    这醋鱼从前姬恒也是爱吃的,可明明厨子也处理过了?,竟还?是有些腥味,姬恒抚住胸口,压制住胃中上?逆之气,荣蓁见他蹙着眉,“怎么了??”


    姬恒将面前瓷碗推开,“兴许是前两日饮了?些凉羹,伤了?胃,一吃这些便觉得恶心。”


    荣蓁眼神微变,似乎想到些什么,让恩生去唤郎中来,为免璇儿?生病,府里一直请了?位郎中住着,这下来得倒也快。


    郎中将三指落于?姬恒脉上?,隔着一层细纱,仍旧感受到脉下圆滑,如盘走珠,又?问了?些姬恒近来饮食起居 的细节,方道?:“若小人没有诊错,帝卿应是有孕了?。”


    这话一出,恩生欢喜地看向姬恒,而姬恒却有些讶然,“从前本宫怀璇儿?之时,并无这些反应,怎么……”


    恩生忙道?:“殿下难道?忘了?,您那时因为荣大人和太?后的事,一直茶饭不思?,又?消瘦不少,即便是有,也未往这处想。”


    得知姬恒又?有了?身孕,荣蓁心下自然是欢喜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有对他初次有孕时,自己不在他和孩子身边的一些歉疚,荣蓁按住他的手,“我?们又?有孩子了?,璇儿?也要?有个伴了?。”


    恩生笑道?:“恭喜殿下,恭喜大人了?。”


    荣蓁也笑,“过几日再让郎中来诊脉,若是准了?,便着人送消息到宫里去吧。”


    姬恒脸色微红,“璇儿?她还?不到一岁,这……”


    荣蓁含笑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只是怀了?这孩子,天气又?热了?些,怕是又?不能随意行走了?。”


    荣蓁让人送郎中离开,虽未完全确定,但仍让管家发了?赏银下去。


    等房中只剩她两人之时,荣蓁轻拥着姬恒,姬恒道?:“我?还?真是糊涂,都已经有过一个孩子,竟不知自己是又?有了?身孕。”


    荣蓁轻声道?:“这一次,我?会好好守在你们身边,看着咱们的孩子降生。”


    第124章 因果


    又过半月, 郎中再次为姬恒诊脉,方笃定道:“小人保证确是?喜脉无疑。”


    荣蓁扶着姬恒,半点不敢马虎, 问道:“前三个月可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那?郎中回道:“饮食中切莫用寒凉之品,还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断不可碰。”而后顿了顿,纠结着道:“前三月胎像不稳,莫行房事。”


    恩生侍立在旁, 闻言脸色顿时?红了一片, 姬恒也有些赧然,荣蓁咳了一声, 而后恩生连忙送郎中出去。


    荣蓁坐到姬恒身边,道:“这下总算放心了。”


    姬恒抚着还未显身的腹部?, “之前我心心念念想有个孩子, 璇儿却来得迟,如今这个孩子来得这样快,我都还没有准备。”


    荣蓁攥住他?的手?,笑了笑, “还想要什么准备?”


    姬恒看了她一眼, 煞有其事道:“或者给你准备个通房陪侍?”


    姬恒说?完这话,自己也笑出声来,荣蓁见他?不再像之前那?般纠结,竟还能?拿此事同她玩笑,荣蓁拍了拍他?的手?,“谢过夫郎好意,心领了。”


    荣蓁在襄阳也并非没有一些宴请往来, 但从前经历多了,不用姬恒提醒, 荣蓁对那?些美色也敬谢不敏,之前在冯冉府上有过的事,荣蓁不想再来一桩。每次回来,除了身上一些酒气,并没有沾染旁的,时?间久了,姬恒倒也放心下来。


    姬恒更是?听恩生提起过,说?上次郡尉请荣蓁去府宅饮酒,便?有许多男子陪侍,随从透露秦楚越还帮荣蓁挡过一些。


    只是?姬恒不知道的是?,秦楚越虽然做过这样的事,可姬恒又有身孕的事一传出,秦楚越倒也贴心问过荣蓁,是?否需要她帮着寻个可心的人侍奉枕席,还说?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影响到荣蓁与姬恒的关系,荣蓁却只是?暼了她一眼,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若是?你有这心思,本官倒可以?送你两个美男子。”


    天气渐热了,姬恒前几月有孕辛苦,荣蓁对他?的饮食分外上心,更特意寻了些轻软的布料,让人做了些薄衫。


    她前些日?子传信送到都城,很快便?收到了回信,还有一个锦盒一起送来,荣蓁打开之后才?发现这并非来自都城,而是?颜佑安送来的。


    锦盒中放着一块银质的长?命锁,做工精致,还有一个香囊,下面垂坠着流苏,颜佑安从前在颜府时?便?做过香囊,只是?那?时?还做不好,却偏要送她,荣蓁拿起嗅了嗅,里面透着一股清淡的香气。信中的内容十分简单,只说?他?如今在慕容家帮着管理内宅,让他?不要挂念。


    颜佑安在慕容府停留下来,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荣蓁与慕容霄之间已经断了往来,慕容霄从前又帮助过那?些男子谋生,荣蓁心头的疑虑也打消了不少?。


    她握着那?块长?命锁,却有些不清楚颜佑安送它的用意,难道是?送给璇儿,毕竟姬恒又有身孕的消息怕是?还传不到姑苏去。


    荣蓁想不出缘由,便?也不再多想了,她将那?些东西收好,单单是?姬琬赏赐的如意玉锁就已有不少?,便?没有拿给璇儿。她倒是?将香囊取了出来,佩在了身上。而后提笔给颜佑安写?了一封回信,只告诉他?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写?信给她。荣蓁犹豫许久,末尾还是?添了一句,若慕容府有难处,也传信给她。


    姬琬收到荣蓁奏报之时?,恰在太后宫中,看过之后大?笑出声,身边的徐惠君等人都有些惊讶,徐惠君含笑道:“可是?有什么喜事?让陛下这样开怀。”


    姬琬眼神中难掩笑意,“倒的确是?桩值得庆贺的喜事,偏偏荣蓁这个人前面啰嗦了一些公务,到最后才?说?起阿恒又有了身孕的事。”


    殿中卿侍闻言连忙向姬琬道喜,徐惠君先是?愣了愣,而后才?同他?人一般笑了起来,“帝卿命中带着福气贵气,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


    姬琬把这些说?给太后,太后眼角湿润,姬琬道:“阿恒现在定也欢喜,也不知这一胎是?女儿还是?儿子,朕总要给她和璇儿一样的赏赐,不然等她长?大?些,倒是?要怨朕这个姑母厚此薄彼了。”


    徐惠君始终淡笑着,等从太后宫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半日?,在他?身旁的宫人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惊道:“主子的手?怎么这么冷?可是?哪里不舒服?”


    如今已经入夏,哪里还会觉得冷,徐惠君道:“不过是?方才?站得久了,人有些乏了,扶我回寝宫歇着吧。”


    徐惠君回到寝宫中,未褪去外衫,便?合衣躺下了,他?闭上眼眸,不知不觉,眼角竟流出泪来。


    外面脚步声传来,少?年一身织锦青衫,面容俊秀,缓步走了进来,轻声唤道:“叔父?”


    徐惠君睁开眼眸,青衣少?年伏跪在他?榻前,“叔父这是怎么了?方才听宫人说?您身子不适,嘉儿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徐惠君脸色有些苍白,他?被少?年扶着坐起身来,道:“叔父没事,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去太女宫中陪她温书吗?”


    少?年正是?陆嘉,徐惠君内侄,明贤未封太女之时?便?赐下了两人的婚事。


    陆嘉垂着头,“叔父,我往后可以?不去东宫了吗?太女她并不喜欢我过去,我也不喜欢她。”


    徐惠君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更改不了。嘉儿,你若是?不想去便?罢了,只是?总有面对的时?候。”


    陆嘉抬眸看着徐惠君,“叔父,方才?您是?哭了吗?”


    徐惠君眼神中难掩忧伤,“其实这些话我说?给你听,倒不如说?给我自己。嘉儿,你要记着,来生再不踏入宫门半步。一入了宫,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夺去,不过留一个空壳。所有的期望都将成?奢望,所求皆不可得。所以?,千万要守好自己的心。”


    陆嘉看着徐惠君有些绝望的神情,不知怎的,竟生出些恐惧,他?紧紧握住徐惠君的手?,而徐惠君这些话,却到许多年后他?才?真正明白。


    这日?之后,徐惠君便?病了,太医也来看过,只是?却也诊不出是?何症结,只见他?一日?日?消瘦下去。徐父也进宫探望过,瞧见他?这番模样直落下泪来,徐惠君却是?平静,只道:“我若去了,或许也便?解脱了。”


    徐父听见他?这话,擦了擦眼泪,忙道:“这是?说?哪里的话,在宫里这么多太医照看着,怎么就会……”


    宫人都退了出去,如今身边也只徐父与陆嘉两人,只见徐惠君自嘲一笑,“父亲,你可知孩儿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有些时?候恨不能?一死了之。”


    但后宫卿侍自戕乃是?重罪,若不是?顾及这些,徐惠君也不必这般痛苦。


    徐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连他?身旁的陆嘉也是?一样,徐父道:“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你如今已是?君位,后宫众人里只在君后之下,即便?没有子嗣,可陛下也将小皇子养在了你的名下,荣华富贵皆在身上,究竟为何如此?”


    徐惠君却只是?疲 惫地闭上了眼,并不回答他?的话。


    姬琬赏赐了许多宝物到襄阳,朝中人人皆知,荣蓁虽不在朝堂,可恩宠却不比都城中的人少?。


    天气渐热,姬恒只在晚间才?出来走走,荣蓁牵着他?的手?在庭院里散步,姬恒想到宫里人带来的消息,同荣蓁说?了句,“前两日?皇姐让人送东西过来,那?人知道我与徐惠君关系尚可,同我说?徐惠君病了,宫里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说?是?难撑过秋日?。”


    荣蓁停了下来,难掩惊愕,“怎么会?”


    姬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他?的性子不像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他?得皇姐看重,但却并不争宠,反而处处避让,怕是?抑郁成?疾吧。”


    徐惠君说?到底曾帮过荣蓁几次,又对她有着一些不能?道破的情意,荣蓁碍于两人身份,从不将这些摆到明面上来,可听闻他?病重,也有些惋惜。


    姬恒叹道:“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他?还这样年轻,又在我怀璇儿时?帮衬我许多,我实在不忍。若不能?改变这结局,至少?也让他?少?些遗憾吧。”


    荣蓁看着他?,只听姬恒道:“便?以?我的名义去信给他?,你写?几句宽慰他?的话吧。”


    荣蓁怔了怔,“你不介意了?”


    姬恒靠在她身旁,道:“人之将死,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更何况你从未将心放到他?身上。”


    只是?没想到“姬恒”这封信当真有如此大?的能?力,徐惠君瞧见时?流下泪来,慢慢地病情也有了些起色,等到中秋宫宴时?,尚能?撑着身体出席。


    姬恒怀孕五月,璇儿也学会了走路,白日?里荣蓁不在后宅时?,姬恒总要看着她才?能?放心,晚间恩生将这些事说?给荣蓁,姬恒只道:“郎中说?让我多走动走动。”


    荣蓁揽着姬恒,道:“璇儿正是?顽皮的时?候,又常缠着你抱她,若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姬恒笑道:“哪里便?有这么容易动胎气,我的孩儿都乖巧得很。”


    不知是?不是?亲自照看过璇儿,姬恒从不知荣蓁竟这样细心,但凡回了府,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要将怀璇儿时?那?份也一道补回来。


    第125章 波折


    自?从姬恒有身孕起, 荣蓁便一直数着日子,她以?前从不觉得十?个月如此漫长,姬恒夜里常睡不好, 每每翻身也不愿惊动她,荣蓁睡得浅,很快便醒了,替他?轻轻揉了揉腰, 不知道孕期中的男子是否都这?样多愁善感, 姬恒道:“我现在这?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好看?”


    荣蓁扶着他?躺下, 安抚着:“怎会?即便不在京中,你在我心里也仍旧是风华不减的宁华帝卿。”


    姬恒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拉过她的身体?陪自?己一起躺下, “反正这?辈子我们都要?纠纏在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然后一起老去。”


    荣蓁替他?掖好被角,哄道:“你说得好, 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不容易捱到年末, 姬恒这?胎却迟迟没有没有动静,荣蓁有些不解,“不该如此啊?”


    而后找了郎中看过,郎中诊过脉象,也不觉有怪异之处,而后等了十?几?日,这?孩子竟降生在除夕之夜, 好在没有折腾太久,姬恒父子均安。


    纵是已经有过一个孩子, 第二个孩子降生时,荣蓁依旧不能淡然处之,等一切收拾好,她抱着怀里的小家伙,胖乎乎的,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姬恒唤了她一声,荣蓁坐到床边,将孩子放在他?枕畔,轻声道:“他?倒是比璇儿胖些,璇儿那时候早产,瘦弱得让人心疼。”


    姬恒已经有些疲惫,可此刻看着她和儿子,如何也不舍得睡去,十?月怀胎,直到此刻终是值得的。


    荣蓁俯身在姬恒额上落下一吻,抚着他?的脸颊,“之前在产房外,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说父子均安的时候,我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姬恒笑了笑,身体?仍有些虚弱,鬓间头?发微湿,长发半束,随意散落在枕边,“你怕什么,你的夫郎好歹也是出自?天家,哪那么容易有事。”


    荣蓁却伸出手指挡在他?唇边,“不要?说这?样的话?,总之,这?个孩子平安生下了,这?生育之苦我也不想你再受了。”


    郎中也说过了,姬恒这?两胎太相近,往后还是要?先调养身子,免得不能补将回来。


    姬恒“嗯”了一声,而后道:“我实在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孩子的名字,便由你来取吧。”


    荣蓁将襁褓中的孩儿又抱了起来,以?免打扰到姬恒休息,她步到屏风之外,心里倒是有了想法,她低头?看着怀里胖乎乎的儿子,轻轻一笑。


    等姬恒再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寝衣,不知何时已经换过。今日元正,外面?爆竹声起,甚是热闹,荣蓁从外面?走了进来,姬恒忙道:“孩子呢,没有吓着吧?”


    荣蓁笑道:“府里侍人看着呢,正躺在榻上东瞧西望。常听人说,刚出生的婴儿是望不了多远的,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


    姬恒闻言也笑,荣蓁问他?:“可是饿了?”


    姬恒点了点头?,只?是他?如今躺在榻上,万事不便,荣蓁扶他?坐起,一碗羹汤很快便见了底,“厨房中还炖着补汤,不过那味道我尝了尝,实在没什么滋味。要?不然我让人去酒楼里置办些回来?”


    姬恒拉住她的手,“别忙了,陪我歇会儿。”


    荣蓁道:“我给咱们的儿子取名璨儿,你觉得可好?”


    姬恒含笑着看她,“只?要?是你取的,都好。”


    荣蓁缓缓道:“这?孩子在你腹中多待了半月,现在也是年节,我打算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让人传信给陛下。”


    姬恒嗯了一声,“你做主便是。”


    上元节后,荣蓁将姬恒产子之事送信到都城,一来一回,又是半月过去。


    姬恒出了满月之后,身上裹了白色斗篷,荣蓁扶着他?在院子里走动,还未多会儿,便有朝廷的人来传旨,那人被带到内苑来,瞧见姬恒,先同他?行了礼,而后笑道:“给帝卿贺喜,陛下一听说帝卿诞下贵子,便让微臣前来传旨册封其为?永平郡王,所享食邑与小郡主一般无二。”


    姬恒却只?问道:“太后的身体?可还好?”


    那人顿了顿,而后又道:“太后身体?无恙,帝卿莫要?太过担忧。”


    姬恒竟从她的话?里觉出一些古怪,“你老实告诉我,父后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那人连忙道:“帝卿,并非是臣不肯告诉你,一切都是陛下的嘱咐。太后的身体?的确不好,陛下说您先前怀有身孕,如今又在调养身体?,从襄阳到都城甚远,实在不宜来回奔波。”


    她这?话?直让姬恒的心坠落谷底,荣蓁扶着他?,“事情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姬恒扶着额,头?痛得厉害,荣蓁送他?回到房中,坐在榻上,姬恒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有些不安,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方才那人应是保留了一些。”


    所谓关心则乱,荣蓁安抚着姬恒,道:“不论如何,咱们都要?先镇定。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太后,你的身体?再休养几?日,我安排好,过几?日我陪你回宫一趟。”


    从前只?她和姬恒两个人,一切都好安排,可如今璨儿满月,璇儿刚一岁半,总不能两个都带在路上,荣蓁在襄阳最为?信赖之人便是秦楚越,故而找她前来商议。


    秦楚越闻言,当即道:“不如便将小郡主留下,大?人放心,我定?会看护好她。”


    荣蓁倒也有此打算,或者?说也只?能这?样安排,“好,我将襄阳城和璇儿一并托付给你,若有急事,尽快传信于我。”


    荣蓁把这?些事告诉了姬恒,姬恒想到两个孩子,左右为?难,最后也只能忍痛割舍一个留在襄阳,他?和荣蓁等人启程回京,一路上总担心璨儿会生病,找了郎中跟随,好在一路顺利到了都城,姬恒匆忙进宫,等姬琬得知之时,太后的病情已经瞒不住,姬恒这?才知道太后的中风之症竟又重发,如今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只?在看见姬恒的那刻,一时激动,流下泪来。


    太医院的汤药和针灸都已经试过,可总也不见好转,似乎比初次得病时还要?严峻。


    白日里荣蓁陪姬恒留在宫中侍疾,晚间她便一人回帝卿府居住,郑玉听闻她回来,便上门来寻她。


    荣蓁已经一年未曾见她,面?色倒比去年黑了许多,“边境这?样辛苦吗?”


    郑 玉早就习以?为?常,道:“这?也不算什么,换我夫郎那句话?,黑些好,免得被人惦记。”


    荣蓁失笑,“文郎君出言可真是与众不同。”


    郑玉问她近况,荣蓁含笑道:“儿子刚出生一月有余,如今已经睡下了,不然倒是可以?抱出来给你瞧瞧。”


    郑玉一听,惊奇道:“我的儿子还未降生,你便已经抢先一步了?”


    荣蓁笑道:“儿女之事我可做不了主。”


    郑玉没想到荣蓁竟又变卦,哼了一声,“好吧,不过我敢保证,我们一定?会成为?亲家。”


    郑玉说完,又想起一事,“倒是忘了告诉你,飞鸾她在边境立下大?功,陛下封她做了校尉,不过如今她可不叫飞鸾了,等你什么时候遇见时,或许也会震惊于她的改变。”


    荣蓁道:“不论她叫什么,只?要?她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我便放心了。”


    荣蓁与郑玉浅浅饮了几?杯,而后让她在府里留宿,郑玉怎么都不肯,荣蓁只?好放她回去。


    次日荣蓁进了宫,听说太后的病情有了些好转,荣蓁面?见姬琬时,从她脸上的神情来看,这?消息应是真的。


    姬琬留荣蓁在紫宸殿用御膳,君臣之间一问一答,姬琬道:“朕前些日子刚为?武林归朝廷统领一事安心,如今太后又病了,世事总难尽如人意,求得圆满。”


    荣蓁却惊讶于她的话?,“陛下的意思是,如今武林中人愿意受朝廷管制了?”


    姬琬入座,道:“是啊,秦不言来告诉朕时,朕也没有想到。”


    进膳之时不宜谈些朝事,这?个疑虑便一直停留在荣蓁心底,等到荣蓁从紫宸殿走出,庆云道:“便不多送荣大?人了。”


    荣蓁又想起什么,引她到隐蔽之处询问,“陛下说秦不言处理了武林的事,可我没有记错的话?,秦不言之前一直于此事碰壁,怎么如今又成了?”


    庆云思索道:“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陛下说是江南慕容家从中斡旋,这?才成了此事。”


    荣蓁怔了怔,心头?疑惑,慕容家?不然还会是哪个,可慕容霄不是一直不愿插手此事吗?


    荣蓁从宫中回来之后,特意找来郑玉,让她为?自?己打探消息,郑玉倒也不负她所托,不过五六日便听到了一些慕容家的事。


    郑玉道:“我寻的人就住在酒楼里,南来北往的事,她们都清楚。至于慕容家,听她们说,慕容家前些日子生了一些变故,几?个宗族老人想趁机夺了慕容公子的权,可却没能成功,慕容公子此事之后对那些人进行清算,按家法处置了。又同秦不言联手,替陛下平了武林的心腹大?患。”


    荣蓁静静地?听着,可事情怕是没有听起来那样简单,也不知道他?如何决定?的。


    郑玉想起一事,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开口?,荣蓁问她,“出了什么事?”


    郑玉低声道:“我还听那些人说,慕容家主他?过继了宗族里的一个婴孩儿,养在自?己身边。”她看着荣蓁,道:“这?孩子该不会是你的吧?”


    荣蓁心头?猛跳,“你说什么?”


    郑玉添了一句,道:“听说那孩子一岁上下,你琢磨着呢?”


    荣蓁眼眸中的光又渐渐暗淡,“我有什么好琢磨的,他?收养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郑玉道:“这?我倒是忘了问,不如我让人去问问?”


    荣蓁却摇了摇头?,“罢了。”


    第126章 算计


    她和慕容霄之间不论愿与不愿, 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何必念念不忘呢,徒增伤感。


    郑玉见她神色有异, 问道:“你?在想什么?”


    荣蓁缓了?缓,方道:“我只是在想,为何他现在愿意卷入武林和朝廷之间?你?说是他从中斡旋,斡旋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 可一个处理不当, 便?有可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郑玉思索一番,“我虽从未接触过你?这位慕容公子, 但从那些人的话里,倒也觉出他定是个有胆识之人。夫阴阳者?, 天地之道也, 你?总不会?因为他是男子,才这样低估了?他吧?”


    荣蓁欲言又止,她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见她不想说,郑玉也不再追问, 而是说些正事, “你?这一次回来就只是因为太后的病吗?”


    荣蓁抬眸看着她,“不然呢,朝中也没有需要我上心的事吧。”


    郑玉忧心道:“自从封了?太女,朝中便?开始暗结党羽,也不知?道陛下清不清楚,前两年整顿吏治,朝中官员杀的贬的不计其数, 可现在这局势,我一个武官都不知?道该怎么置身事外。等新君即位, 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还不知?道那时是什么光景。”


    荣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既是想不出,便?说明你?本就无此志,何必折磨自己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郑玉倒是有些佩服她的淡然,“但愿吧。”


    荣蓁白日去到寿康宫,两日未见,姬恒眼下青黑,恩生在旁道:“昨夜太后突发高热,殿下一夜都未合眼。”


    姬恒皱起眉头,不许他再说,荣蓁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一路去到明光殿,这里是姬恒未出降时的寝殿,如今已?经有人收拾打扫,荣蓁按着他坐到榻上,“太后的病情要紧,可你?的身体也一样紧要。即便?不为了?我,也要为了?你?自己考虑。”


    姬恒这一夜心里乱得很,今天瞧见荣蓁过来,他才安心了?些,他抱住荣蓁的身体,额靠在她腰间,语声里透着无助,“我一心盼着父后能?早日痊愈,可他的病情如此严重,难以?自欺欺人,我只怕父后这次是真的撑不住了?。”


    荣蓁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我母父早亡,也只在祖父病逝之时才体会?到亲人离去的难过。人生便?是如此,身边的至亲都会?慢慢离开,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心。”


    荣蓁扶姬恒躺下,又在寝殿里燃了?些助眠的熏香,吩咐宫人一旦寿康宫有动静,及时前来禀报,好在这一日无事发生,姬恒睡足了?才醒来,天色已?经快黑了?,他睁开眼,荣蓁在桌边坐着,见他醒了?,缓步走了?过来,不等他开口询问,便?道:“你?放心,太后那里还好,我让宫人送些晚膳过来,宫门快要下钥,我也该出宫了?。”


    原来她一直在等着他醒来,姬恒拉住她的手,“璨儿怎么样了??”


    荣蓁温声道:“璨儿那里你?不用担心,每日饱了?就睡,醒了?便?哭着要吃的,这十?几日又胖了?不少。”


    姬恒眼神变得柔软,“这些日子我在宫里照顾父后,疏忽了?璨儿和你?,还有我们的璇儿。”


    荣蓁抚着他的脸颊,“只要你?知?道照顾好自己,那便?够了?。我是你?妻主,一切有我。”


    姬恒点了?点头,靠在荣蓁的身上,久久不愿意松开,直到宫人催促,荣蓁才离了?宫。


    而姬恒的预感成了?真,当夜太后病情危笃,太医们用尽办法,终究还是没能?救回来,姬恒听闻“太后驾崩”四个字,险些晕了?过去,就连姬琬也失态到当场痛哭失声,姬恒伏跪在榻前,眼泪模糊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姬琬扶住他的肩膀,哀声道:“阿恒,父后从前常说我们是一家人,要彼此爱护守护,如今,我们再也没有父亲了?。”


    太后崩逝,举国同哀,荣蓁得到消息之时便?匆匆进了?宫,宫人服侍着换上丧服,太后灵堂中,姬恒跪在那里,许多事还需要姬琬去主持,荣蓁一进来,便?瞧见了?他,不过一夜的功夫,姬恒憔悴了?不少,荣蓁跪到他身旁,彼此望了?一眼,姬恒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小辈之中,唯有明苓最为哀痛,太后生前对明苓多有照拂,即便?是陛下不喜她这个长女,也依旧要看太后的颜面。


    荣蓁知?道明苓的难过是真的,往后的路难走也是真的,一时不忍,掏出绢帕递给了?她,明苓抬起头,泪眼婆娑,荣蓁替她擦泪,“公主还要保重身体。”


    明贤抬起头来,盯着两人看了?许久,她们说着话,没有察觉到明贤的眼神里含着嫉恨。


    明贤着了一身孝服,从寿康宫走了?出来,贴身宫侍跟在她身旁,见左右无人,劝了?一声,“殿下,如今即便?是做个样子,您也要忍耐一下。韩大人嘱咐了?,说陛下最重孝道,这个时候绝不能给大公主可乘之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明明还是少年人的身量,可明贤仰头看着宫人时,却让他不敢多言半句,明贤道:“你?一口一个韩大人,是不是忘了本 宫才是你的主子,既然你?这么想替姑母来管束本宫,不如本宫把?你?剁了?送给她府上喂狗好不好?”


    宫人脸色顿时惨白,连忙跪了?下来,“殿下饶命,奴才绝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处。”


    明贤抬脚踩着他的手指,狠狠碾了?一记,宫人忍痛不敢出声,明贤道:“你那么喜欢替姑母传话,便也替本宫再多说一句。”


    宫人刚要求饶,明贤道:“母皇这样宠信荣蓁,可她为何一心只有皇姐?这样的人我实在不喜欢,我也不想再看见皇姐留在宫里,你?让姑母想个法子,不论如何都要让母皇彻底厌弃她。不然,在本宫心里,姑母也不如荣蓁了?。”


    明明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宫人只得应下,将?话带给了?韩云锦。


    韩云锦对明贤最是无奈,即便?是因为血缘亲情,往来密切,可这个侄女并非一个知?道感恩之人,韩家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寄托在她身上,韩云锦只能?纵着她,生怕拂逆她的意,让她做出一些于己不利的事。


    韩云锦道:“太后的丧期未过,有什么样的事不能?忍下来,这个时候何必去触霉头,算计大公主呢?万一被?陛下察觉,难道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宫人伸出手来,将?细布拆开,已?是紫青一片,韩云锦一看,顿时没了?火气,“殿下这是想借着你?来敲打我,只怕一个不如她的意,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罢了?,且容我想想。”


    韩云锦在桌边思忖许久,而后问了?那宫人一声,“大公主身边可有什么得宠的宫侍?”


    宫人有些不懂,“得宠?”


    韩云锦便?说得更直白些,“大公主已?经成年,她的身边可有侍奉枕席之人,亦或是有什么特别得她欢心的宫侍?”


    宫人脸色微红,想了?想,却还是没有给韩云锦想要的答案,“大公主一向?只喜欢诗书舞剑,听说又已?经定好了?未来的夫郎,对男子并不上心。”


    韩云锦想道:即便?是没有,只要将?事做成,为太后服丧期间沉迷男色,她便?是有再多的理由反驳,也无法让陛下信任。韩云锦转身去内室取出一物,嘱咐道:“你?把?这个东西悄悄带进宫,告诉殿下,这件事……”


    宫人听她说完,已?经明白了?韩云锦的用意,便?回去复命。


    而这几日明苓一直都在太后宫中守灵,荣蓁扶着姬恒去歇息之时还曾感叹,说明苓的孝心不是假的,姬恒道:“皇姐一直漠视明苓的存在,个中缘由,有些时候我能?理解皇姐的心情,可对明苓来说,的确是有些残忍。”


    荣蓁问他,“既然陛下已?经册封了?太女,那对明苓公主的安排呢?”


    姬恒一身素白,头上也只有一枚白玉簪束发,他坐在桌前,看着荣蓁道:“我知?道你?很关心明苓,但有时候你?对她的好,可能?也会?让皇姐更猜忌她。”


    他说的话都是为了?荣蓁着想,荣蓁自己也明白,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和两位公主之间的距离。”


    荣蓁和姬恒回了?寿康宫,却见明苓不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见她回来,荣蓁有些疑虑,起身问了?宫人一句,得知?明苓去了?偏殿歇息,荣蓁以?为她身体受不住,前去歇息,荣蓁便?过去瞧了?瞧,明苓恰好从偏殿出来,神色有些慌张,迎面碰上荣蓁,她停住了?脚步。


    荣蓁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荣蓁话音刚落,便?闻见明苓身上有些熟悉的香味,她凑上前嗅了?嗅,面色微变,定定地看着明苓,“里面是什么人?”


    明苓没想到荣蓁竟猜到了?,她按住荣蓁,慌忙道:“我……我不是有心做这些事的,我只是……”


    荣蓁沉了?脸,问她道:“可是成了??”


    明苓连忙道:“没有,我最后关头控制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只是去歇歇。”


    那香味有催‖情之效,荣蓁从前在教坊里闻过,这是他们惯用留人的手段,可这是在宫里,怎么会?有这种腌臜的东西,明苓年轻气盛,怕是受不得这个,偏偏还在太后丧期这个关头,看来有人是故意要致明苓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第127章 伸手


    荣蓁问她, “里?面的人是谁?”


    荣蓁心里?最坏的打算便是后?宫卿侍,若真是这般,便难以收场了, 等明苓说出那是她身边的宫侍时,荣蓁倒是松了口气。


    明苓毕竟年轻,骤然遇见这样?的事,有些语无伦, 道?:“他?在我宫里?许久了, 我若是真的对他?有意,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动过他?, 更不可能挑这个时候。”


    可不论明苓如何解释,她都?已?经进?了旁人的陷阱, 荣蓁按住她, “你先回去,这个时候你若在此处,只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难以收场。旁人设了局, 看戏的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明苓神色复杂, 可是荣蓁一直坚持着,她也只能听?她安排,回了正殿。


    荣蓁推开门,走?进?内室,里?面香味浓郁,榻上的人半‖裸着身子,衣衫不整, 一副受了欺凌的模样?,瞧见荣蓁进?来, 惊愕一瞬,而后?又转为惶恐。


    荣蓁就立在榻前,往他?身上扫了一眼,而后?冷冷道?:“戏演够了,就把?衣服穿起来。”


    那宫人不敢抬头,只是道?:“公主她……”


    荣蓁走?近,伸手钳制住他?的下巴,容貌清秀,眼神里?还有一丝媚色,荣蓁手上用力,那宫侍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榻上,荣蓁道?:“你方才?说公主,是哪个公主?”


    那宫人自?然知道?荣蓁的身份,她的到来打乱了之前的一些安排,他?有些畏惧,“奴才?是明苓公主身边的人。”


    荣蓁嗤笑一声,眼神却?冰冷彻骨,“自?然如此,方才?明苓公主让你扶我进?来歇息,可你一个小小宫侍,却?存了攀附之心,借机勾引于?我。”


    那宫人对荣蓁这套说辞毫无防备,立刻道?:“不,不是这样?,是公主她对我……”


    荣蓁侧身往外看去,“公主?公主在何处?你的意思是,明苓公主让你勾引我的吗?”


    那宫侍百口莫辩,荣蓁道?:“眼下你有两种死法,一种是污蔑我与明苓公主被陛下赐死,一种是我与你成了事,陛下为了皇室颜面,为了宁华帝卿这个亲弟弟,而将你一个小小宫侍赐死,不论哪一桩,都?与你所想不同,你的死都?撼动不了任何人,任何事。”


    那宫侍面如土色,荣蓁继续道?:“不过本官倒是可以奉劝你一句,将一切掩饰好,只做从未发生过。你不过是扶本官进?来歇息,仅此而已?。不过,若你想攀咬本官一口,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荣蓁说着便伸手解着衣袍,毫无慌张之色,那宫侍并未得到别的授意,忙从榻上起身,而后?匆匆将衣服穿好,不过片刻的功夫,眼前人便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那宫侍一惊,荣蓁却?不慌不忙地走?到桌边坐下,看那宫侍一眼,“还等什么,还不倒茶。”


    明贤带人走?了进?来,瞧见眼前之景,有些愣住,荣蓁心头冷笑,起身同明贤行礼,“见过殿下。”


    明贤的眼神看向内室,她身后?的宫人得了授意,快步走?到里?面,并未发现想找的人,回来朝明贤摇了摇头,荣蓁道?:“让殿下见笑了,方才?臣有些头晕,在内室里?躺了一会儿,榻上怕是有些乱。”


    明贤握起拳,又看向那个宫侍,见他?垂着头,“是吗?荣大人与这个宫侍单独相处,怕是不妥吧。”


    荣蓁忙道?:“殿下误会了,太后?丧期,谁敢在此时此地有不当之举。陛下若是知道?,定也相信臣的为人。更何况,臣早年常出入风月场中,还不至于?连这一丝定力都?没有。除非……”


    明贤胸口起伏着,自?知事情被荣蓁戳破,两人僵持之际,姬恒推门进?来,恩生跟在他?身后?,朝明贤行了礼。


    即便册封太女,明贤也不敢对姬恒不敬,“舅父。”


    姬恒看了几人一眼,道?:“太女这个时候不在灵堂中,怎么倒是在偏殿里?与我妻闲聊?”


    还未等明贤回答,姬恒已?经走?到荣蓁面前,嘘寒问暖,“可觉得好些了?不如找太医来瞧瞧。”


    荣蓁虽不知姬恒因何而来,倒也配合着把?这出戏演好,“无碍。”


    明贤眼见讨不得好去,同姬恒行礼告退,那个宫人如今 才?明白自?己是做了三方的弃子,一时萎顿在地,荣蓁看了他?一眼,而后?问姬恒道?:“你怎么来了?”


    恩生将那宫侍带了下去,姬恒握着荣蓁的手,道?:“明贤告诉我的,你即便是为了帮她,也不应该自?己出面和太女作?对,我来出面不是更好。明贤心思多,心胸又小,你啊,会被她记恨上。”


    荣蓁道:“一时情急,倒也等不了许多了。”


    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明贤来得快些,只怕等不得姬恒过来,不孝不敬的罪名便会压在明苓头上。


    姬恒道?:“你不是说,会保持和她二人的距离吗?”


    荣蓁回道?:“若是她们争储,我自?然不会插手,可明苓公主本就命运多舛,若是今日的事被陛下知道?,君心难测,明苓公主怕是要落个皇族除名?的下场。我帮不了她许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想到借太后的丧事来排除异己,姬恒面色微沉,“明贤今日所作?所为,哪里?还有孝悌之义。想不到,大周未来竟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这场风波无声无息过去,太后?下葬陵寝那日,回来的路上,天上落起了雪,荣蓁解开斗篷,披在姬恒身上,可他?整个人都?是冷的,靠在了荣蓁肩上,“从此刻开始,我便只有你们了。”


    荣蓁看向外面飘落的雪花,将姬恒抱紧了些。姬恒回了帝卿府,当晚便病了,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近来太过劳累,荣蓁让太医看过,说是要将养些时日,便又在都?城里?住了半月,天也渐渐回暖。


    荣蓁离京之前,得知明苓向皇帝请求前往封地,也不知最后?应允了没有,明苓已?经认清了眼前的一切,不再心存幻想。即便再惋惜,这也是她的人生,荣蓁没有再过问此事。


    短短几月发生了许多大事,可于?婴孩而言,却?什么也不是,璨儿不知世间疾苦与怨念,又胖了一些,姬恒抱着他?时,同荣蓁道?:“这孩子若不是我生的,倒真以为是从别处抱来的。才?两个多月,便比璇儿三个月时还要大些,每日无忧无虑,真是叫人羡慕。”


    荣蓁摸着儿子圆圆的脸颊,同他?相视一笑,“若是真无烦恼,也算是父母的心愿了。”


    第128章 漩涡


    这一年注定风雨飘摇, 春日初始,太后崩逝,姬琬守孝百日, 群臣亦是如此,等?出了孝期,一向?得宠的徐惠君自?请出宫为太后守陵一年,即便?姬琬再三让他思虑, 徐惠君却坚持如此, 跪道:“太后他老人家生前对臣侍多有照拂,臣侍不能报答此恩, 心?中有愧,日夜难安, 后宫中卿侍众多, 陛下请另选他人协理后宫之事,容臣侍替太后守陵,以全?忠孝之心?。”


    姬琬恩准了此事,而在这之后, 公主明苓前往封地, 朝中还未安稳,蜀中竟起了旱灾,民?不聊生,朝廷赈济的粮食还未到达,便?有反贼借机利用此事,兴起内乱。姬琬派兵前去镇压,又?命周围各郡固守城池。


    只是镇压叛乱容易, 可多少无辜百姓裹挟其中,这场战乱整整持续了一年才?停止。


    而后重建蜀中, 姑苏慕容家出了不少的银两与物资,更带动武林同道将其运到达蜀中,此举为朝廷赞赏,更得姬琬嘉奖。朝中前来传旨的官员来府时,慕容霄正坐在桌前喂着面前的稚童进食汤羹,听下人传信,他将碗交到秋童手中,而后去正堂领旨。


    那官员虽早知?慕容氏的家主是位男子,却不知?慕容霄竟如此年轻俊美,看着他的容貌恍惚了一瞬。姬琬另赐了两块牌匾,上书“武林至尊,侠义为先”,慕容霄领受下来,再度谢恩。


    刚将人送走,秦不言又?登门造访,慕容霄一身黑色织金锦袍,长身玉立,缓缓回过头来,“秦大人今日有事?”


    秦不言笑?了笑?,“慕容公子对秦某的待客之道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我虽算不得慕容家的贵客,但慕容公子至少也不该如此冷淡吧。好歹我们也一起共事,替陛下完成夙愿,俱是有功之臣。”


    慕容霄抬起眼眸看她,“所以呢?今日秦大人过来,是要同我闲谈?”


    秦不言笑?道:“难不成我秦某人在慕容公子眼里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她左右瞧了一眼,“今日怎么不见小侄女?”


    慕容霄冷冷瞥她一眼,秦不言怕惹恼了他,轻咳一声,“我只是想跟慕容公子赔个不是,前些日子同襄阳的荣大人书信往来时,不经意间提起了一些慕容府的事。只说慕容公子想为女儿?寻一位德高望重,教诲稚儿?开蒙的先生,问她可有人选推荐?”


    慕容霄的手收紧又?慢慢松开,他侧眸看着秦不言,“说吧,你究竟想让我为你办何事?”


    秦不言连忙摆手,“秦某绝非此意啊!”


    慕容霄睨视她一眼,“那好啊,不送。”


    秦不言连忙道:“公子且慢……”


    等?慕容霄回到内苑,已是一炷香之后,秋童见他回来,道了句:“您走之后,小主子哭闹了一番,小人招架不住,便?送到颜公子那里去了。”


    慕容霄嗯了一声,秋童将一盏茶捧到他手边,道:“公子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慕容霄道:“方才?秦不言来过了。”


    秋童蹙眉道:“这个人惹人厌烦,几次三番来咱们府上。这一次不会又?让公子去做些什么吧?”


    慕容霄并未把秦不言放在眼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联络武林同盟之事也是我自?己想做,不算被她威胁。”


    秋童这才?放下心?来,又?道:“公子,咱们现在给小主子寻启蒙先生是不是有些早,小主子才?两岁。”


    慕容霄淡淡道:“我三岁时便?可背诵诗文,也不算早了。”


    秋童一时语塞,心?里替小主子感叹一把。


    ——————————


    襄阳


    满院子的侍人追着一个男童跑,姬恒笑?着跟在后面,缓步走进房里,荣蓁正坐在桌前,手中是一份展开的信件,她神色复杂,像是有些震惊。


    姬恒走到她身旁,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怎么了?”


    荣蓁这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姬恒,将信递给他看,姬恒将信展开,待瞧见上面的字迹,也大感意外?,许久只说了一声:“可惜……”


    徐惠君于宫外?替太后守陵,一年期限本已经到了,可他缠绵病榻,未回宫去,姬琬派了太医过去为他诊治,只是徐惠君已经油尽灯枯,纵是扁鹊在世,也是回天乏术,已于半月前病逝于宫外?。


    徐惠君膝下只有一个过继的小皇子,姬琬怜他孤苦,特追封其位皇贵卿,命太女明贤操持徐惠君丧仪。


    徐惠君的内侄与明贤经皇帝赐过婚,虽说待太女成年以后再行大婚,可如今也算是有联系,此事由明贤来做倒也合适。


    对于徐惠君的死?,姬恒有些惋惜,可这于徐惠君本人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姬恒在府中设了祭坛遥祭,倒了一杯酒,也算是对徐惠君的送别。


    晚间歇息时,姬恒久久没有睡意,荣蓁睁开了眼,侧眸看着他,“在想些什么?”


    姬恒的头靠在她颈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过一两年,太多的人离开了这世间,一时有些感慨。”


    荣蓁何尝没?有感慨过,从前的大理寺卿裴知?凤也在告老还乡之后病逝于家中。明明还是春日,却无端觉得悲凉。


    荣蓁不想提这些,岔开话题道:“前两日,秦楚越同我说起璇儿的事,虽然这一两年的补养,璇儿的身子已经比从前好许多,但当年毕竟早产,有所不足,秦楚越想让璇儿?早些习武,也能强身健体。可我也是幼时习武的,会有多苦我自己清楚。有些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太过于心?疼璇儿?了,总是不想让她受一点苦。”


    姬恒也是不忍,道:“不然再过一两年再说。”


    当初生下璨儿?之后不久,太后便?故去了,姬恒在府中为其守孝一年,丧期满后,两人每有亲密之事,姬恒便?会饮下避子的汤药,这虽是荣蓁让人特意准备的,经郎中配置过,并不伤身,但也是姬恒默许的。荣蓁不想他再受生育之苦,姬恒也怕再有孩儿?,更无法照看璇儿?和璨儿?。


    明明不算难做的决定,可爱女之心?在,荣蓁也优柔寡断起来。


    七月时,明苓请旨于姬琬,与其少师之子成婚,荣蓁与姬恒人虽未至,但却送了贺礼过去。明苓至封地之后,太女明贤也少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今选的王君母家也 不在朝中担任要职,荣蓁也不知?明苓究竟是真的与那郎君情投意合,还是只为了让姬琬安心?。


    荣蓁这两年在襄阳开办学堂,又?发展农桑,扶持仁义的商贾,又?有秦楚越助她,姚郡尉手中那点权力早已经到了秦楚越的手中,襄阳城也比从前繁华安稳许多,百姓安居乐业。


    姬恒着手在城中建了许多医馆,请了郎中专为小儿?诊病,许多开销一律从他账上拨出。荣蓁在地方的官声显赫,可许多人却对这位年轻的郡守充满不解,她在襄阳做了这么多的事,朝廷却并未晋升她的官职。


    这却也是一桩误会,姬琬几次让荣蓁到都城做官,荣蓁却始终以在襄阳城内未有建树为名回绝了。姬恒还曾道:“皇姐瞧见你这答复,怕是又?要生气了。”


    荣蓁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有恃无恐,道:“即便?还是躲不过,也让我在襄阳再缓两年吧。”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两年过去,即便?荣蓁再不愿,却挡不住姬琬两封圣旨连下,将她调往都城,出任户部尚书。


    荣蓁与姬恒携一双儿?女离开襄阳,回到都城那日,荣蓁步下马车,立在城门之前,她静静站了许久,直到璇儿?从马车中下来,扯住她的衣袍,荣蓁伸手牵住她,曾经她离开都城时一无所有,如今二十有六,心?无奢求,却再次踏进这漩涡之中。


    第129章 介怀


    这两年皇帝后宫中又?进了些新人, 大多是世家出身?,唯有一位兰侍卿例外,他本是一名宫侍, 无意间入了皇帝的眼,收入后宫中。


    姬琬雨露均沾,后宫里?没什么分?外得宠的人,自从徐惠君故去之后, 君位也都空着?, 这位兰侍卿却可以常常到紫宸殿伴驾。


    今日姬琬在宫中行家宴,亦召了兰侍卿过去, 年长的宫侍服侍着?他穿上外袍,兰侍卿出身?不好, 性子温吞, 最是惧怕在这种场合会出了丑,身?旁的宫侍也嘱咐道:“陛下?今日宴请的可是宁华帝卿,主子平素可以不敬那些比您位分?高?的卿侍,但千万别在他面前失了礼数, 不然?陛下?会不高?兴的。”


    兰侍卿一时紧张起来, 捏紧了衣袍,“陛下?这样?在意这位帝卿啊,那怎么还让我过去,我这位分?也不算高?,去了该同这位贵人说些什么?”


    那年长的宫侍叹了口气,“您进宫的时日尚短,这几年宁华帝卿随妻主住在襄阳, 对这位了解不多也算正常,之前进贡的宝物, 陛下?每年都要让人送去襄阳不少,对他的一双儿女也很是宠爱,说是堪比公?主皇子也不为过,总之,您若是不知?道同宁华帝卿说些什么,即便再累,也要笑着?撑上整场。”


    兰侍卿有些忐忑,随着?宫人到了宴会中,殿内灯火通明,只见姬琬坐在正中,下?首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清贵温雅,谈笑间一直看向身?旁女子,那女子容貌亦是不俗,只轻轻颔首,宠溺地看向身?旁之人。


    兰侍卿稳住心神,依着?规矩同姬琬行礼,“臣侍拜见陛下?,见过宁华帝卿,荣大人。”


    姬琬看向殿中,道:“免礼吧。”而后又?同身?旁的男子说道:“阿恒,这是宫里?兰侍卿,你且瞧瞧他。”


    姬恒这才抬起眼来,离得近了,才看清兰侍卿的容貌,姬恒怔愣住,而后与荣蓁对视一眼,这兰侍卿竟像极了从前的惠君徐氏。


    姬琬挥了挥手,让兰侍卿入座,而后同姬恒道:“朕最初见时也觉得惊讶,惠君福薄,在这宫中又?最有孝心,等?他去了之后,朕常觉亏欠于他。惠君从前与你交好,朕便让兰侍卿过来,让你瞧瞧。”


    姬恒淡淡一笑,“的确有些像,惠君心思纯善,想来地下?有知?,也不愿让皇姐这样?挂念。”


    兰侍卿听她们?说着?话,并不作声,他一早便知?自己是已逝徐惠君的替身?,可他并不在意,能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宫侍,不必每日服侍宫中贵人,锦衣玉食的生活着?,已经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事了。


    而姬琬也并不在意兰侍卿怎么想,叹了口气,“这两年父后崩逝,你们?又?不在都城里?,朕总觉得孤寂,不知?是不是老?了些,总是想起一些旧人旧事。”


    荣蓁轻声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您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朝野也都安稳,怎么会老?呢?”


    姬琬如今三十有八,鬓间已经生了些白发,隐在青丝中间,灯下?分?外惹眼,道:“朕瞧着?你倒是没变,除了比从前稳重些,话少了些,这容貌与之前一般无二,可见你在襄阳这几年倒是过得顺心。朕操心着?朝廷里?的大事琐事,即便每日听着?朝臣三呼万岁,倒还没有糊涂到真以为自己能活一万岁的地步。你既回了京,还是要多多替朕分?忧才好。”


    姬恒替荣蓁说着?话,“皇姐这就冤枉了她,她在襄阳平素也忙得很,白日我在府里?都瞧不见她的身?影。不过皇姐也不要太过劳累,您的身?体?要紧,大周还指望着?您呢。不如明年春日去行宫住上些时日,也算是散散心了。”


    姬琬含笑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体?谅朕这个皇姐,还是体?谅你妻啊?”


    姬恒笑了笑,姬琬道:“听说璇儿也在习武射箭,明年便带着?孩子一起过去。”


    之后荣蓁与姬琬又?饮了些酒,等?宫宴散去,兰侍卿跟在姬琬身?后回了宫,姬恒与荣蓁坐着?辇车回了府,他扶着?荣蓁的身?子,问道:“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荣蓁摇了摇头,“方才只觉得车有些晃,这会儿倒是好些了。”


    回到正殿中,姬恒替荣蓁宽去衣袍,扶她躺在榻上,荣蓁睁开眼眸,便见姬恒在她眼前忙来忙去,她伸出手,姬恒转身?握住,道:“醒酒汤快好了,一会儿喝了再睡下?。”


    荣蓁拉着?他坐到榻上,姬恒将软枕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一些,荣蓁道:“也没有很醉,只是太久没有饮酒,殿内又?热了些,才有些醺然?。”


    姬恒道:“今日瞧见那兰侍卿,倒真让我想起了徐惠君,皇姐说是怀念他,可有了替身?,便真的能替代原来的人吗?况且从前皇姐也没有很宠爱惠君,与其是惦念旧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


    说到此处,姬恒倾身?伏在荣蓁身?前,轻声问她,“若换作是你,你会寻个替身?吗?”


    荣蓁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陛下?是陛下?,我是我,我们?本就不同,何况,你在我面前,我去寻哪个替身?”


    这话倒让姬恒很是满意,笑了笑,“不过我们?可要说好,都城与襄阳不同,若是同别的官员宴饮应酬,你可不能沾染了旁的男子。”


    荣蓁笑他,“从前也不见你这般善妒,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愈发在意起来。”


    姬恒眉眼含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老?了吗?”


    这话倒与姬琬如出一辙,荣蓁并不回答他,只按住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着?衣袍系带,翻身?将他压‖在榻上。


    恩生带着侍人端来醒酒汤时,见内殿的灯已经熄了,里?面传来稀碎的歂息声,他脸色一红,忙带着?侍人退了出去。


    ————————————


    早朝散后,宫侍将韩云锦请到东宫,明贤斜倚在软榻上,正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韩云锦一身?绛紫色官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同明贤行礼,明贤这才坐直身?子,挥手让宫人将那鸟笼提了下?去,笑着?道:“前几日本宫病着?,怕把病气过给姑姑,这才没同姑姑见面。”


    分?明是明贤对她有所?不满,如今却又掩饰着给了个敷衍的理由,韩云锦讪讪一笑,“那殿下?的病可好些了?”


    明贤笑了笑,眼眸里?透着?些狡黠,“自然?是好多了。”


    明贤站起身?来,走到韩云锦面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量已是很高?,“母皇让舅舅和荣蓁回了京,还给了荣蓁户部尚书的官职。姑姑几年的功夫才做了吏部尚书,眼下?荣蓁是要与姑姑平起平坐了。”


    韩云锦抬头看向明贤,明贤心头不快时便常对她冷嘲热讽,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这也是陛下?的安排,况且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的今后铺路。”


    明贤却道,“是吗?姑姑方才瞧见本宫那只雀鸟了吗?三日前新换的一只,从前那只叫声太让人厌烦,又?不像鹦鹉那般可以训练。本宫见了这 些不受驯,不听命于本宫的鸟儿,便只想换去。姑姑你说,这荣蓁是哪一种呢?”


    这话也像是在点她,韩云锦道:“荣蓁是殿下?的心结吗?怎么每每都要提起她?”


    明贤闻言笑了起来,“姑姑,荣蓁怎么会是我的心结呢?真正对荣蓁有心结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韩云锦胸前微微起伏,她竭力自持,“殿下?今日找臣过来,可还有事?”


    明贤缓缓道:“近来太医院的人频频去紫宸殿为母皇请脉,医案虽无法看到,但本宫想着?,母皇的身?体?怕是有些不好了。这个关口将荣蓁召回来,防备的究竟是谁?还有,本宫方才那些话或许刺耳了些,但也只想提醒姑姑,居安思危,你不是为了本宫清除障碍,而是为了你自己。尚书令一职空闲着?,本宫打算着?人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不论?如何,本宫还是希望姑姑能压过荣蓁一头的。”


    等?韩云锦从东宫出来回到府中,心里?只觉压了一口浊气,将书房里?的瓷器摔个粉碎。


    而次日早朝,明贤的确也让人这么做了,只是皇帝并未表态,这件事便又?被压了下?去,荣蓁心里?清楚,这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她清楚,姬琬也清楚。


    一晃半年过去,姬琬都没有再提起尚书令的事。而江南又?出了一桩事,原本武林归朝廷管辖之后,一切本已安稳,但近来武林中人在姑苏举行武林大会,逍遥派的少主在闹市与醉酒之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连杀数人,那些人并非武林人士。秦不言带人将逍遥派少主押入牢中,按照大周律法当处斩,逍遥派掌门护女心切,煽动武林人士对抗官府,一时之间剑拔弩张,消息很快传到姬琬耳中。


    姬琬震怒,“这些武林草莽,莫非置我大周律法为无物,简直目无王法!”


    慕容霄早在一年前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这件事他必定牵扯进去,荣蓁本想缄默,但又?实在压不住心头那份担忧,道:“陛下?,您为了武林之事费了不少的心,若只为了一个逍遥派,便大动干戈,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不如找人前去江南说和此事,平息两者之间的怨气怒气,化干戈为玉帛。”


    姬琬看向荣蓁,又?看了一旁立着?的韩云锦一眼,“你去江南一趟,把此事摆平。”


    韩云锦有些惊愕,“可是陛下?……”


    姬琬顾虑着?荣蓁与慕容霄从前那段旧事,眼下?只能安排给韩云锦,但韩云锦深知?此事不好处置,秦不言花费数年才达成此事,一个不慎,可能会弄巧成拙。


    韩云锦在府中思来想去,最后却是使了苦肉计,下?楼时摔伤了腿需要静养,连姬琬也拿她没了办法。


    秋风萧瑟,帝卿府庭院里?,侍人正扫着?落叶,荣蓁从外面进来,只见璨儿坐在姬恒的腿上,奶声奶气地跟着?他背诵诗词。


    瞧见荣蓁进来,璨儿连忙从姬恒怀里?挣脱开,跑到荣蓁身?边将她的腿抱住,荣蓁弯腰将他抱起,姬恒嗔怪一声,“刚学了没几句,便又?到你跟前撒娇,当真是无大志。”


    荣蓁笑了笑,捏了捏璨儿胖乎乎的脸颊,“无大志也好,每日吃吃睡睡,也乐在其中。”她抱着?璨儿掂了掂,“比从前又?重了些。”


    姬恒温声道:“今日本是休沐,皇姐召你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荣蓁将璨儿放下?,让侍人带他出去玩闹,这才同姬恒道:“陛下?让我去姑苏一趟,代为处理武林之事。”


    姬恒神色微变,“推不过去了吗?”


    荣蓁知?道他在介怀什么,道:“这件事本是交给韩云锦来做,可她受了伤,陛下?又?想尽快解决此事,总要有人代表朝廷出面。”


    姬恒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好。”


    第130章 经年


    只是一直到晚上, 姬恒都郁郁寡欢,他?坐在桌前,脑海中?却想起了两?年前的?一桩事, 那时璨儿顽皮,总会翻箱倒柜,竟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块玉佩出来,白玉无暇, 却断成两?半。


    侍人一时慌了, 连忙将此事报给了姬恒,姬恒将那块玉放在掌心中?, 这才察觉上面的?断痕并非是新的?,他?问侍人道:“这玉是从何处来的??”


    侍人忙道:“在大人的?书房里找到的?。”


    姬恒对荣蓁十分?了解, 她?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多费心思?, 可这玉佩如何解释,还是一块昔年摔裂了的?。或许出自男子的?直觉,他?想到了那个人,将这块玉佩握在掌心中?。


    那时姬恒状若无心地说了一声:璨儿在书房里摔了一块玉佩, 便瞧出荣蓁神情有异, 临睡前,她?甚至特地去了书房一趟,姬恒的?心沉了下去,久久不能平静。


    姬恒自嘲一笑,他?和荣蓁之间甚至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却依旧不能放下心来,或许正是如此, 他?更受不住她?们之间有任何差错的?可能。


    荣蓁推门进来时,便瞧见?灯下姬恒的?神情, 他?眼神放空着,仿佛一颗心也跟着没有归处。


    荣蓁和他?成婚多年,自然懂他?,他?只有在极度不安时才会有这样的?神情。荣蓁的?手抚在他?肩上,也将姬恒的?思?绪带了回来,姬恒笑意淡淡,“你白日里说要去郑府一趟,没想到去了这么久。”


    荣蓁在他?身旁坐下,“郑玉留我在她?府中?用膳,我本想着在府里陪陪你和孩子,只是郑老?将军也在,推拒不得。璇儿她?们都睡下了?”


    姬恒“嗯”了一声,荣蓁知道他?兴致不高,便也没想着绕开此事,开门见?山道:“这次去姑苏,主要是解决武林中?的?事,但这些不仅仅是朝廷的?人可以干涉的?,陛下也是希望我过去之后表明朝廷的?态度。我会记着你和孩子在都城等着我,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荣蓁只字未提慕容霄,可却字字句句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同慕容霄有牵扯。


    临睡前,荣蓁拥着姬恒,同他?说着在郑家的?见?闻,她?的?胸膛微微震动,温和的?语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然自若,姬恒转过身来,靠在她?的?怀里,“你说过的?,会尽快回来,不能食言。”


    荣蓁嗯了一声,“我会的?。”


    ————————————


    荣蓁离开那日,姬恒难得没有起身去送她?,他?伸手触摸榻上她?躺过的?地方,已经?不复温热,姬恒仰面看着帐顶,或许有些固执,他?没有送她?离开,她?便不算离开她?们。


    荣蓁一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很快便赶至姑苏,她?的?马停在府衙前,不一会儿的?功夫,秦不言便出来迎她?进去,笑颜以对,“几年不见?,荣大人还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荣蓁身上披着斗篷,没有与她?过多寒暄,只问道:“如今那些武林门派怎么样了?”


    秦不言道:“人倒是都在慕容家住着,可是心嘛,就不一定了。”


    荣蓁一路风尘仆仆,梳洗更衣过后,便赶往了大牢,逍遥派的?少主裴青凝便被关押在这里,既要让两?方和谈,自然先要确定秦不言有无动用私刑,将人看过,秦不言陪着她?走出来,道:“荣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荣蓁侧眸看向她?,“秦大人若是真的?让人安心,我何需走这一遭。”


    秦不言笑了笑,“荣大人多年不来姑苏城,即便不是为了公事,来这儿一趟也会不虚此行啊。”


    荣蓁无意同她?多费唇舌,翻身上马,只吩咐一声,“去慕容家。”


    秦不言看着她?纵马离去,衣袍翻飞,带人一起跟了上去。


    慕容府还是从前记忆里的?模样,奢华雅致,高高的?门墙内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荣蓁勒紧缰绳,停在慕容府前,望了许久,直到秦不言赶了过来。


    两?人一同走到慕容府门前,却被人拦了下来,那些人不认得荣蓁,可却认得秦不言,荣蓁看了秦不言一眼,秦不言同几人道:“本官今日前来是要找慕容家主议事,还不快让开。”


    守门的?护卫道:“秦大人,并非是我等有意为难,而是秋家令特意嘱咐过,没有他?的?命令,绝不能随意放外人入内。您且稍等,我这就让人传话。”


    荣蓁道:“看来你秦大人的?面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秦不言浅浅一笑,毫不在意,“一会儿荣大人的面子够用就好。”


    两?人说话间,秋童带着人走了过来,瞧见门外立着的两人时,秋童怔在原地,望着荣蓁久久说不出话来,还是秦不言提醒一声, “秋小公子,现在可否让我二人进门啊?”


    秋童忙向一旁护卫道:“不得无礼,还不请人进来。”


    荣蓁走了进来,同秋童轻轻颔首,权作致意,秋童心情复杂,一边走着,一边同二人道:“如今家主和各派掌门在正堂议事,二位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有些不巧。”


    正堂之中?,逍遥派掌门裴林霜满面悲愤之色,“诸位皆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吗?裴某今日便把话放在这儿,即便今日凝儿身死?,裴某依旧要带领逍遥派脱离武林同盟。慕容盟主,你一心让我们归朝廷管制,究竟是为了武林,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愿意做朝廷的?傀儡,可我们不愿!”


    丐帮虞帮主在座间冷笑一声,“这理?由可真够冠冕堂皇,何必呢,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不丢人,你逍遥派不是一向帮亲不帮理?。怎么如今倒是大义凛然起来了,说得仿佛只有你逍遥派有气节,我等都是贪慕安稳的?鼠辈。”


    逍遥派与丐帮之间早有过节,两?派一向不和,逍遥派左右护法便立在裴掌门身后,闻言怒道:“虞帮主这话倒是将我逍遥派贬损地一文不值,我派的?名声岂能任由你污蔑。”


    虞帮主讥讽道:“污蔑?你们的?少主乃是在闹市杀了人被官府关押,却被裴掌门避重就轻,说成是朝廷对武林的?压迫。莫要以为扛起这道大旗,就能掩盖事实。”


    逍遥派的?人自知理?亏,却依旧不甘心,“我们既是武林中?人,自然是快意恩仇,少主杀了人我不否认,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何须官府来管?”


    崆峒派贺掌门出声道:“慕容盟主已经?为了逍遥派之事尽力了,这些年对诸派的?困境多伸以援手,裴掌门这番话传到江湖上,岂不让人心寒?”


    其余几派掌门并不多言,静观其变,对她?们而言,不论这武林同盟是齐心协力,还是分?崩离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究竟是哪边声音更高。


    裴掌门站起身来,质问道:“今日慕容盟主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武林中?人做事,究竟是按武林的?规矩,还是官府的?规矩,若是后者,那我们何不早早解散了!”


    只听?主位上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诸位在我慕容府是为了解决此事,何必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而伤了两?派和气。”


    裴掌门冷哼一声,“看来,今日的?事倒是不必再谈了。”


    裴掌门作势便要起身离开,二位护法也跟随其后,这显然不给慕容霄颜面。


    慕容霄站起身来,一身墨色外袍显得神色愈发冷凝,他?睨视着几人,“我既然居盟主之位,自然是要为武林中?绝大多数人负责。逍遥派今日若是要离开,我慕容霄不会阻拦,但有些话也请裴掌门牢记,裴少主的?事并非江湖恩怨,被她?杀了的?也不是江湖之人。莫要混淆视听?,从今往后,你逍遥派大可找官府中?人寻仇,我慕容府绝不干涉!若有门派想帮你,可以修书一封,脱离武林同盟,我亦不会阻拦。”


    慕容霄此话一出,掷地有声,裴掌门停在原地,骑虎难下,恰巧在这时,秦不言走了进来,她?笑了笑,“诸位都在啊,看来本官来得正是时候。”


    裴掌门被秦不言挡住了去路,愤愤回了座上,秦不言侧过身去,荣蓁出现在众人面前,玄色斗篷下是一身青色衣袍,她?就那样立在正堂中?,身上透着些不易接近的?冷意。


    秦不言在旁道:“武林归属朝廷管辖,不需本官多言,已是默认的?事实。我身旁这位荣大人,官居正三品,乃是陛下亲派来调停纷乱的?,诸位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荣大人自会秉明圣上。”


    荣蓁的?眼神停留在慕容霄的?身上,一别经?年,他?似乎变了许多,面上寒霜未解,眼神里也透着漠然,荣蓁望着慕容霄,一字一句道:“不必了,慕容盟主已经?把话说明白,方才本官在门外也听?得清楚,这既是慕容盟主的?态度,也是本官的?态度。逍遥派的?人犯了事,理?应按大周律法处置,若想为那罪人减轻罪刑,也要按大周律法来,绝无轻轻放过的?道理?,不然,寻常百姓岂不是人人自危,武林一向秉承侠义,若是为了自己才喊出侠义二字,张口闭口江湖规矩,置寻常百姓的?生?死?为儿戏,那将不只是朝廷和武林,而是天下共诛之!”


    第131章 无言


    荣蓁话音一落, 正?堂中顿时没了声响,她见状继续道:“今日之事,既然是与逍遥派有?关?, 不如便请其余掌门先回去歇息,本官同裴掌门有?话要?说。”


    荣蓁此言一出,倒是让一些观望之人生了些胆怯,没有?人会以为身负绝世武功便可以和朝廷作对。


    崆峒派的贺掌门先起身走了出去, 而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慢慢离开。裴掌门看向那些人的背影, 拳头慢慢收紧。


    荣蓁看向裴掌门身后,“二位护法?也请先退下吧, 这里是慕容家,没有?人会在这儿杀人。”


    那两人看向裴掌门, 裴掌门亦不知晓荣蓁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她倒也想瞧瞧,抬手让她们先离开。


    荣蓁停在裴掌门面前,常年在官场上,举手投足之间?多有?几分压迫之感, “裴掌门, 你一心想着把局势搅乱,让其他?门派受你迷惑,而后脱离朝廷控制。可是你今日也看到了,其他?门派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便能鼓动。方才我让二位护法?离开,自然是有?我的道理?。若是没记错的话,裴掌门从前便是逍遥派的右护法?, 前任戚掌门死于慕容盟主之手,你立刻便带领逍遥派与之割席, 坐上了掌门人的位子,这些年,你可曾想过要?为那个戚掌门报仇?”


    若非知晓荣蓁与慕容霄的纠葛,秦不言险些以为荣蓁是得了陛下的指示,来挑拨慕容霄与裴林霜内斗的。她看了慕容霄一眼,慕容霄倒是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起什么波澜。


    裴林霜脸色涨红,“你这话是何意?前任掌门与慕容家的私怨是早就结下的,她们二人比武之时也早就言明,死生有?命,不由旁人寻仇。怎么如今倒是将这不义之名栽到我的头上?”


    荣蓁冷笑一声,“是吗?那我想问裴掌门,你做右护法?时,前任掌门对你可还算信任?又是否有?何不满?”


    裴林霜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使些阴谋诡计来诈我。”


    荣蓁指着门外,道:“那裴掌门如何敢保证,你的位子不会被那两位护法?之一所取代,昔日你是如何上位的,就不怕旁人如法?炮制,令嫒杀了人,你又有?心包庇,只要?她们敢做,给你编织一套不仁不义的骂名也不是难事。或者你也可以试试,我若是代表朝廷出面,找她们其中一人清理?门户,她们会不会把你踢出逍遥派,又会不会为了你而向本官寻仇?”


    裴掌门心中的恐惧逐渐放大,她看向荣蓁,“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荣蓁却笑而不语,裴林霜忽而出手,试探她的武功,荣蓁侧身躲过,而后运起内力,施展逍遥派的掌法?,裴林霜难掩震惊之色,还未缓神?,却另有?一人在她背心劈了一掌,裴林霜连退几步才稳住身体,荣蓁侧眸望去,只见慕容霄的手适时收了回去,隐在宽袍大袖之间?。


    裴林霜的眼神?却死死盯住荣蓁,“你是怎么习得我逍遥派的掌法??”


    当初荣蓁隐匿身份与慕容霄成婚,婚宴当场,慕容霄便拆穿了慕容斐和逍遥派戚连钰的勾结,而这场婚宴裴林霜也在场,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忘记了荣蓁的脸。


    荣蓁的掌法?还是慕容霄教授的,当初为的是迷惑慕容斐,今日却凑巧能够用到,荣蓁半真半假道:“不止你逍遥派的功法?,朝中多的是高手,制服你,取代你的位置都不是难事。我劝裴掌门识时务些,你并非只有?牢中那一个女儿,当初双方动起手来,也是死去那人主动生事,我可以在大周律法?容许之内保她不死,只是牢狱之苦不能免,裴掌门可以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早些答复本官,莫要?做些让自己?后悔莫及之事。”


    这话却也没得商量,裴林霜拂袖离去,等人走后,秦不言击掌惊叹,“也难怪陛下会让荣大人过来,几年不见,您这洞悉人心的本事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荣蓁瞥她一眼,“你我之 间?还是少些奉承。”


    秦不言顿时笑了,而后看着荣蓁,又看向慕容霄,道:“荣大人今日是要?歇在府衙中吧,我这就回去让人收拾一番。”


    秦不言识趣地先离开了,如今正?堂中只剩荣蓁与慕容霄两人,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荣蓁看向慕容霄,一晃五年,他?眉眼依旧,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眼神?里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内容,荣蓁道:“方才,多谢了。”


    慕容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不必谢我。”


    荣蓁偏过头去,她的确有话想对慕容霄说,可却不知如今那些话出口,对他?还有?无意义,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雨,房内压抑得紧,荣蓁道:“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她本以为慕容霄会拒绝,可他?却没有?,只是走在了前面,荣蓁跟着他?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从前她住过的地方,也是他?年少时的居处,院中很是安静,落叶铺在石凳上,慕容霄停下步子,“你想说什么?”


    荣蓁望着他?的背影,今日还未瞧见他?时,便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旁人对他?的挑衅,也让她起了一腔怒火。


    可到了这里,只有?她们二人独处之时,荣蓁却只能问一句,“这些年,你可还好?”


    慕容霄没有?回头,他的脊背如修竹一般,言语之间?透着清冷,“好过又如何,不好过又如何,荣大人想问我的便是这些吗?”


    荣蓁自嘲一笑,“的确不止这些,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你厌我恼我也是应当的,或者,我也早就不能牵动你的情绪了。”


    慕容霄回过头来,只说了一句:“没有?。”


    荣蓁看着他?,“什么?”


    慕容霄道:“你没有?负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话却并不能宽慰荣蓁,她捡起石凳上的落叶,放在掌心中,明明已经枯黄,再无生机,可却还是这样美好,“那你当年说过,不会不辞而别,可你还是食言了。”


    慕容霄轻声道:“可是荣大人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差,儿女承欢膝下,夫郎温柔体贴,又何必在乎当年的事呢?”


    这话里倒像是透着些酸意,荣蓁说起正?事,道:“我这次来,除了替陛下分忧,也是为了慕容府,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希望慕容府能够安稳,你如今坐在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上,多的是有?心之人,从前你不是不想让慕容家再牵扯进去吗?怎么现在却变了想法??”


    慕容霄顿了顿,道:“我做这些,自然是有?我的原因?,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也不必替我担忧。”


    荣蓁知道他?是不想说,也不再强求,“再过几日,待处理?好此事,我便回都城了。你也多保重。”


    荣蓁说完便走出门去,慕容霄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而后跟了过去,荣蓁刚从院中走出,便遇见了颜佑安,他?像是得了消息,特?意赶来见她。她与颜佑安也是许多年未见,颜佑安奔到她身前,荣蓁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颜佑安抱住,慕容霄停下了步子,望着她们二人。


    荣蓁扶住他?,这才见得他?的眼里竟透着泪光,面色也比从前红润了不少,“怎么哭了?”


    颜佑安又笑了起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过来。”


    荣蓁温声道:“你一心留在江南,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颜佑安点了点头,看向她身后的慕容霄,“慕容公子待我很好。”


    荣蓁轻声细语,“我回了都城之后,让人去了乌衣巷一趟,已是落满了灰尘,我让人仔细打?扫了一番。你若是想回去,也可以告诉我。”


    颜佑安却道:“现在正?是澜儿开蒙之时,我也放心不下她。”


    荣蓁面带疑惑,“澜儿?”


    颜佑安神?色微变,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慕容霄,这才知道自己?言错,他?本以为两人重逢,又在这院中叙旧,有?关?澜儿的身世,慕容霄定?是已经告诉了她,原来她竟毫不知情。


    正?当颜佑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时,慕容霄淡淡道:“慕容澜,是我从宗族中过继的女儿,平素事忙,常托颜公子照料。”


    第132章 盘算


    当?初荣蓁听?郑玉说他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身边时, 也曾怀疑过?,可那时间对不上。两情缱绻之时,她也曾幻想?过?若是两人有一个孩子, 会取什么名字,是怎样的性情,像他,还是像她?


    多?年以后再次相见, 荣蓁却?只能感叹一句, “澜儿,很好听?的名字。”


    颜佑安看着慕容霄, 只见他的手指慢慢收紧,而后道?:“若是没?有旁的事, 我先回?房了。故人重逢, 你们二位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先失陪了。颜公子,也替我送一下荣大人。”


    慕容霄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荣蓁的眼睛, 他径直往前走着, 却?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


    直到慕容霄离开,荣蓁才回?过?头?来,她看着颜佑安,两人相视一笑,荣蓁道?:“你这算是乐不思蜀了吗?”


    颜佑安却?是有口难言,只道?:“刚到慕容家时的确有些?不习惯,那时候总想?着回?都城去, 或者你来接我离开,去哪里都好。可过?了那么久你都没?有来, 我才知道?你出了事,只担心你过?得不好,我也不止一次怨自己没?有本事,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庇护,却?保护不了你。后来知道?你和慕容公子在一起了,他事事都能做到最好,对你也是一片深情,那时我才放心下来。即便后来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但你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其实我留在这里,还是回?到都城,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的心已经安定?了,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那便够了。”


    颜佑安这番话,隐去了自己心底的酸苦,眼中透着笑意,荣蓁伸手扶在他的肩上,“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完成?,将来有一日你还是要回?都城去的。”


    这么多?年,颜佑安对颜家的案子早已不报奢望,可她这样信誓旦旦,颜佑安点了点头?,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好,一定?会那么一日。”


    慕容霄回?到房中,将门合上,才卸下一身伪装,脑海中皆是她的身影,她骤然出现,慕容霄的心已然乱了,只怔怔地看着她,若非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她的身上,定?能看出慕容家主的失态。


    秋童从外面叩了叩门,慕容霄让他进来,秋童将门合上,犹豫着道?:“荣大人离开了,颜公子送她出去的。”


    慕容霄的背影透着孤寂与寥落,只嗯了一声,问他可还有别的事?


    秋童又道?:“您不打算将小主子的事告诉荣大人吗?”


    慕容霄眼眸微红,“还要说什么,澜儿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何必为难彼此呢?”


    秋童忙道?:“小人只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慕容霄自嘲一笑,“那该是怎样的?有了澜儿之后,我无数次回?想?当?初的事,总忍不住想?,上天为何这样捉弄我,让我失去了她,却?有了她的孩子。幻想?着若是当?初没?有放手,真真切切地只为自己而活,会是怎样的光景。每每看见澜儿之时,我会遗憾不能给澜儿一个真正的家。连我都如此,你要我如何把这一切告诉她?她如今一切安稳,让她和我一样,在这样的挣扎中不得解脱,难道?这便是我想?要的吗?”


    秋童忍不住流出泪来,“我只是觉得您的日子太苦了。”


    慕容霄看着自己张开的手,他连靠近她都不敢,只怕自己会动摇。


    ——————————————


    夜幕降临,将慕容府笼罩住,透不出光来,裴林霜还未入睡,只听?见外面似有脚步声,习武之人向来警觉,只觉那声音近了,她起身将门拉开,还未等那人回?神,已然扣住了那人脖颈,那黑衣人忙道?:“是我……”


    裴林霜将手收了回?去,面前人不是旁人,正是逍遥派左护法周选,而她身后还背着一个孩子,伏在她背上,似乎睡着了。


    裴林霜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选忙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掌门容我入内详谈。”


    裴林霜这才将门打开,让她走了进去,进门之后,周选将那孩子平放在软榻上,房中只有一盏烛灯亮着,裴林霜往那孩子身上扫了一眼,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周选一向忠心耿耿,对她更是言听?计从,但做事有勇无谋,此刻道?:“这孩子虽不是慕容霄亲生,可毕竟养在他的名下。如今 我趁着门外换值之际,将这孩子偷来,还给她用了迷香,不会闹腾起来。掌门可以用她来与慕容霄谈条件,救出少主!”


    裴林霜即便救女心切,却?还没有糊涂到要和慕容霄作对,更不必说拿他的养女来要挟,倘若慕容霄根本不在意这个养女的死活,反而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让她沦为武林中不仁不义的卑鄙无耻之徒,岂不是正中慕容霄下怀。


    裴林霜低喝一声,“荒唐!我逍遥派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怎能拿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况且若是这般简单,我又怎会束手无策?”


    周选被她呵斥一声,只觉自己做错了事,小心道?:“那我想法子再把这孩子送回去?”


    裴林霜怒气未消,走到孩子身旁,本想?查看她的状况,可走得近了,瞧见那孩子面容,眼神中透出疑惑,总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而后挥手让周选将烛灯取来,离近细观,裴林霜的神情有些?惊愕,“难不成?真有这样巧合之事?”


    周选指着那孩子道:“这不活脱脱就……”


    裴林霜冷笑一声,真是可笑至极,什么朝廷命官,原来竟与慕容霄有私情,这孩子或许便是她两人的孽种。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竟装作并不相识。慕容霄一心让武林归朝廷管制,原来也另有隐情。


    周选跟在裴林霜身边多?年,已是明白?她所想?,道?:“若是将此事揭露出去,慕容霄便会身败名裂,慕容家这一次的重创,只会比慕容斐勾结吴王那时还要惨重。”


    她的话说完,却?见裴林霜眉宇间又多?了一丝担忧之色,周选道?:“掌门是在担心少主的安危?”


    裴林霜忧心忡忡,“你方才说得不错,这样的确可以伤敌一千,可我们若是真的得罪了慕容霄,那便是得罪了他身后朝廷的势力,只怕凝儿也凶多?吉少了。”


    周选思索片刻,道?:“既然不能拿这孩子来交换,又无法从牢狱中救出少主,那便只有把这个秘密当?作和慕容霄周旋的筹码,若他肯出力,少主定?能安然无恙离开大牢!”


    裴林霜似有所动,盘算着此计是否可行。


    第133章 秘密


    慕容府内苑里, 慕容霄起身之?后,秋童慌张之?下从门外?奔了进来,慕容霄并?未怪罪, 反而因?他这份不寻常的举动生出警觉,“出了什么事??”


    秋童面色苍白?,“小主?子不见了,照料他的侍人被人打晕在房中, 今早才发现。”


    慕容霄闻言立刻出了门, 步履匆匆,去了澜儿的房内, 只见榻上锦被半掀开,显然是睡梦中便被人抱走, 照料澜儿的侍人正跪在那里, 瑟瑟发抖,瞧见慕容霄进来,带着?哭腔道:“家主?,小人万万不敢勾结歹人, 更不会让人来伤害小主?子。”


    慕容家照顾澜儿的侍人是他亲自挑选过的, 绝无可能背叛慕容府,那又会是谁掳走了澜儿,慕容霄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他同样震惊,裴林霜竟敢自寻死路!


    而又有一道消息传来,前去送早膳的侍人发现逍遥派掌门裴林霜与护法周选都不在房中,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信, 侍人不敢耽搁,连忙把信呈给?慕容霄。慕容霄将信展开, 只见上面写道:今日午时,青峰崖见。旁边还缀了一行小字,直言若想?令嫒身世不被揭露于天下,便一人前来赴约。


    秋童在一旁自然也瞧见了上面的字迹,他怒火顿生,“她们怎么敢!”


    慕容霄将信紧握于手心中,“她们以为用澜儿来威胁我,便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真是可笑至极。”


    秋童道:“但小主?子在她们手上,小人只怕她们……”


    慕容霄稳住心神,吩咐道:“逍遥派不是还有人在,你去将右护法楚云英请来。”


    秋童点了点头,“公子已是有了十足的打算?”


    慕容霄冷声道:“与其虚与委蛇,倒不如釜底抽薪。”


    慕容霄已经下令,府中任何?人都不许透露澜儿失踪一事?,可这样的事?又怎么能瞒得过颜佑安,他得知消息,一颗心不得安稳,连忙去寻慕容霄。


    慕容霄刚从正堂回来,便碰见行色匆匆的颜佑安,颜佑安顾不得许多,只问他:“究竟是何?人掳走了澜儿?”


    澜儿也是他抚养长大的,如今澜儿失踪不见,他的担心不比自己少?。慕容霄将颜佑安带到房中,没有继续瞒他,“裴林霜猜出了澜儿的身世,想?以此?来要挟我,让我放了她的女儿。或许不止这些,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将来还会有更多事?端。”


    颜佑安何?曾经历过这些事?,看上去倒比他还忧心百倍,“那该如何?是好?”


    慕容霄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称得上是一劳永逸。你便在府中等着?,她让我午时去青峰崖相见,不带任何?随从。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人敢以此?要挟我,要挟慕容家。”


    慕容霄说完,便让秋童送颜佑安回去,可颜佑安回到房中之?后,坐立难安,他本就因?为隐瞒了澜儿的身世而觉愧疚,如今若是连这样危急的关头,都要慕容霄一人独扛,将来荣蓁得知真相,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姑苏府衙中,秦不言同荣蓁坐在正堂中说着?江南局势,直道:“仅仅是吴王的势力,都用了几年才彻底扫清,依我看,即便今日将逍遥派的事?情按下,这武林中的纷争也依旧不会停息。”


    荣蓁放下茶盏,道:“你一直留在江南任职,又是为了什么?”


    秦不言笑了笑,“我行伍出身,本就不适合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荣大人与其说我,倒不如说说自己,你在襄阳那么多年,不愿回京任职,想?来你我二人心情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仍旧可以留在江南,但荣大人却是不能了。”


    荣蓁毫不客气,道:“与你说话简直太累。”


    秦不言刚要回她,便听外?面侍卫通传一声,“大人,外?面有个男子自称姓颜,要求见荣大人。”


    荣蓁闻言,立刻起身,秦不言见她如此?匆忙,在她身后笑道:“荣大人出来一遭,遇见的知己倒是不少?。”


    颜佑安被带进府衙中,荣蓁走了过去,颜佑安神色慌张,拉着?荣蓁的手臂走到无人处,“澜儿被人掳走,慕容公子说是逍遥派做的,还让他午时前往城外?青峰崖去。”


    只是几句话,荣蓁便已经明?白?了此?事?来龙去脉,“那裴林霜拿孩子来威胁他?”


    颜佑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慕容霄曾让他发过誓,绝不能将澜儿的身世透漏给?荣蓁,即便是这般,荣蓁也依旧没有犹豫,“以他的性情,定然一人前往了,我这就去寻他,你先回慕容家,回去等着?消息。”


    颜佑安眼眶微热,荣蓁转身便要离开,他伸手拉住了荣蓁的衣袖,荣蓁回眸看着?他,只见他含泪道:“你一定要把澜儿平安带回来。”


    荣蓁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有我在,他们都不会有事?。”


    青峰崖位于姑苏城外?,此?处偏僻,人烟稀少?,慕容霄从马上下来,而后一人前往。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崖顶,裴林霜早已在崖边等候,周选抱着?澜儿,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澜儿在她怀里睡着?,睫毛如扇般垂下,脸颊微红,身上只裹了一件斗篷御寒,即便在人前再冷静,可看到自己的孩儿受苦,慕容霄心头揪起,眼神转厉,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你裴掌门昨日还以武林正道自居,如今却对一个孩子下手!”


    裴林霜闻言大笑一声,“原来慕容盟主?也会因为自己的女儿受苦而心疼啊,我还以为你会铁石心肠,说这是你收养的女儿,对她所遭受的一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既然如此?,想?来更能体会裴某的心情。”


    慕容霄冷冷道:“你费尽心机把我女儿带到此?处,不是为了在这里嘲讽我几句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裴林霜看着?慕容霄,只见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色劲装,除了手中的剑,再无其他兵器,身后也并?没有人随他一同过来,裴林霜并?不能完全信任他,“你今日的确一人赴约,可我猜,你也做了不少?的准备。只不过我有句话想?告诉你,除了给?这个孩子服了药之?外?,只凭她的身世,凭她这张脸,我便可以让你慕容霄无颜再于武林中立足。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失去了什么,你只会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慕容霄眯着?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放了裴青凝,那便先放 了我的女儿。裴林霜,你不是自负握着?我的秘密,可以与我谈条件吗?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更多的事?,她的确是我与荣蓁的女儿,除此?之?外?,荣蓁还是皇帝的近臣,她的夫郎是皇帝的亲弟弟。你大可以拿这些同她交易,想?必她比我更不想?让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裴林霜半信半疑地看着慕容霄,道:“她昨日分明?有心维护你,你如今做出这副与她恩断义绝的模样,又想耍什么花招?”


    慕容霄冷笑一声,“维护?她不过是愧疚罢了,当年为了权势将我抛下,如今在乎的也不过是这个女儿。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府衙寻她。”


    周选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才说了一句,“即便是做了武林盟主?,可他一个男子,也不过是朝廷的傀儡,又如何?能真正放了少?主??倒不如去寻他口?中之?人,那人既然是皇帝近臣,这些事?便不是难事?。”


    裴林霜一直观察着?慕容霄的反应,想?看清他还再耍什么诡计,可不远处传来响动,几人循声看去,却瞧见荣蓁的身影,她就立在那里,眼神皆系在熟睡中的孩子身上。


    若说方才她离得远些,只听见慕容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或许还以为他说澜儿是两人的孩子,不过是用来哄骗裴林霜的计谋,可当她瞧见澜儿面容时,忽而一切都明?白?了。


    裴林霜看着?她的反应,更坚信了慕容霄所言非虚,倒是顾不得计较他违背约定了,此?时荣蓁在场是最好。


    慕容霄回眸,看见她惊愕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也曾想?过,若是她得知一切又会如何?,可没有想?到竟在今时今日,这样危急的关头。


    她望着?慕容霄,像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澜儿的存在,为什么将这一切苦楚独自咽下?


    裴林霜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同荣蓁道:“荣大人,裴某倒是没有想?到您会过来,真是失礼了。”


    荣蓁漠然地?看着?她,犹如对待一堆死物,“裴掌门,你好歹也是武林中数得上的人物,竟也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你把孩子还回来,你想?要什么,我来同你谈。”


    这些年慕容霄从不曾依靠过谁,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从没有想?过把荣蓁卷进来,可她却出现了,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共同对抗眼前的风雨。


    裴林霜见得她们的反应,更是满意极了,她伸出手指在澜儿脸上轻触,“原本我的确是想?用这个孩子来换我的凝儿,可如今我又不想?这么做了,除了凝儿,我还要更多,比如,武林盟主?的位置。”


    荣蓁眼眸微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荣蓁没想?到裴林霜竟得寸进尺,自寻死路。


    第134章 薄待


    裴林霜的手指在澜儿脖颈间轻划着, 道:“荣大人可?真是?爽快,倘若只是?拿此话来戏耍我,那我可?是?不留情面的。方才我已经同慕容盟主说了?, 这解药只有我这里?有,若是?顾惜令嫒的性命,便都留些余地?出来。”


    慕容霄的脸色很白,可?眼神却像淬了?毒一般, 死死盯着裴林霜那只手, 他向前走了?一步,荣蓁伸手拦在他身前, 同裴林霜道:“我可?以立刻让人放了?裴青凝,你先?把孩子交给我。”


    裴林霜狞笑道:“孩子自然可?以给你, 但还不是?现在。”


    荣蓁望向她身后, 悬崖峭壁,险象环生,危险之处,却也藏着一线生机, 荣蓁不动声色地?与慕容霄对视一眼, 而后与裴林霜说着话,吸引她的注意,“你想做武林盟主,可?却不是?所有的门派都愿意听从于你,即便慕容霄让出这个位置,恐怕你也坐不长久。裴掌门,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 把孩子还给我,朝廷将?会成为你的后盾, 同样,如今的武林中?人还不算听话,只要你为朝廷做事,比慕容盟主做得更好,没有哪个门派敢违逆你的意志。”


    裴林霜听着,也思索着她的话,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忽然间一人从峭壁上攀了?上来,自周选身后重?击一掌,她毫无防备,怀中?的孩子脱离出去,荣蓁飞身将?澜儿抱住,而后旋身落在地?上。她低头看向怀中?,澜儿依旧熟睡着,不知晓外?界的一切。慕容霄等?的便是?此刻,抽出剑来同裴林霜缠斗在一起?,周选也与蒙面之人动起?手来。


    慕容霄招招狠厉,丝毫没有留她一命的念头,一剑挥来,裴林霜提刀挡住,抵在慕容霄剑锋上,她没有想到慕容霄竟留了?后手,这悬崖陡峭,竟能有人从这里?攀上来,除非是?绝顶高手,她还是?大意了?。


    裴林霜运起?内力,将?慕容霄震开,他后退几步,荣蓁护着澜儿,无法加入战局,她将?孩子抱紧,亦关心着慕容霄的安危,“没事吧?”


    慕容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而后看向裴林霜,神色冷凝,“今日除非你从此处跳下去,不然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裴林霜威胁起?来,“慕容霄,你当真不顾你女儿的死活。”


    只见慕容霄的手伸向腰间玉带,从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裴林霜看着它,顿时变了?脸色,“怎会?”


    慕容霄将?那瓷瓶一掷,荣蓁伸手接过,慕容霄道:“将?它打开,放在澜儿鼻间。”


    荣蓁依言去做。说话间,周选也被那黑衣人制住,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动弹不得。


    裴林霜自觉无望,提刀向慕容霄砍来,慕容霄右手持剑,闪身避过,反手刺了?回去,裴林霜纵身跃至荣蓁身侧,挥刀而来,慕容霄神色一凛,手中?银针顿时使出,击在裴林霜右臂内关、曲池几处要穴,她手上一麻,兵器落于地?上,慕容霄步法极快,将?剑横在她脖子上,“你输了?。”


    裴林霜看向地?上被压制着的周选,又想到右护法楚云英,恨声道:“我只怨自己信错了?人。”


    慕容霄冷声道:“那日荣蓁便提醒过你,你自己是?如何坐上了?这个位置的,也会有人效仿,这世间人心最难揣测,何况,我也并非今日才说服了?楚云英,你们逍遥派,从来与武林不是?一条心,我不可?能不早早防备。至于你所说的下毒,从昨夜澜儿失踪到今日,仓促之下你又能做得了?多少。我若是?你,便不会瞻前顾后,把自己的谋划也一并告诉楚云英。你自以为的万全之策,实则是?把自己逼到死路。”


    裴林霜笑了?起?来,“没想到啊,人人夸赞的武林盟主,手段如此狠毒,方才你使出的暗器,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千绝宫惯用的招数吧。从前的慕容斐,今日的你,你们慕容家尽用些旁门左道,为人不耻!”


    对于她的嘲讽,慕容霄并不放在心上,“你说错了?。”


    裴林霜看着他,“什么意思?”


    只见慕容霄朝那蒙面人点头示意,那蒙面人连眼都不眨,登时便拧断了?周选的脖子,周选还未回过神,便倒在了?地?上,眼睛圆睁着,未有一滴鲜血溅出。那蒙面人又取了?她手中?的剑,将?她的尸体?踢落崖下。


    这一切都是?慕容霄的授意,裴林霜没有想到,他杀起?人来竟毫无预兆,也毫不留情。


    慕容霄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我是?要告诉你,不是?我会用千绝宫的招数,而是?千绝宫一半的杀手如今都为我所用,剩下的人死的死,归隐的归隐。你若是真的识时务,昨日便应该把荣蓁的话听进?去,早日离开。可你万万不该动我的女儿。”


    裴林霜语声急速,“你现在所选的不也是?下下之策,你大可?以杀了?我,可?楚云英什么都清楚,你将?把柄交给了?她,也一样后患无穷。她的野心不比我少,你以为她会忠于你吗?噬主之人,祸患无穷!”


    慕容霄冷笑一声,“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我不要扶持楚云英,你担心的是?她做了?掌门之后,会害了你另一个女儿。可你想错了?,你以为我当真在意什么武林清誉,把柄又如何,我手上握着的把柄不计其数,你若是?以为只凭澜儿的身世便可以把慕容家毁了?,那才是?愚蠢。”


    慕容霄说完,一掌击在裴林霜肩上,她的身体?顿时向前,那蒙面人手中?的剑随之迎上去,刺穿了?裴林霜的胸口,她紧紧握住那把剑,神色痛苦,望着胸口的剑柄,正是?周选的佩剑,原来如此。


    蒙面人松了?手,裴林霜直直倒在地上,口角流出血来,挣扎一番,终是?没了?气息 。


    荣蓁目睹着这一切,并未觉得解气,反倒生出心疼,对澜儿,对慕容霄。


    而慕容霄望着荣蓁,又看向她怀里?的澜儿,收起?周身的冷意,“澜儿只是?受了?迷香,并未中?毒。”


    荣蓁看向裴林霜的尸身,问他:“你是?想做出她们内斗而亡的假象吗?”


    “重?要的是?结果,至于其中?隐情,等?逍遥派新?的掌门继位,便不重?要了?。”


    澜儿吸了?迷香太久,一直未醒来,秋童赶来接应,荣蓁与慕容霄一道从山崖下来,坐上了?马车。


    荣蓁抱着孩子,慕容霄坐在她对面,两?人都没有开口。


    来的路上,荣蓁不止一次想过颜佑安说的话是?何意,临行前,他又一次跟了?上来,荣蓁坐于马上,颜佑安握住她抓着缰绳的手,只是?道了?一句,“那年我送去襄阳的信物你可?收下了??”


    荣蓁不解地?看着他,颜佑安擦了?擦泪,道:“你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也都明白了?。”


    原来,他想说的,是?澜儿的身世。一些从前的迷惑,如今都已明了?,难怪他会送了?那长命锁,是?在告诉她澜儿的出生。若非慕容霄隐瞒了?澜儿的年纪,她不会到今日才知晓澜儿是?她的骨肉。


    荣蓁从没有想过,除了?璇儿以外?,她竟还有一个女儿,与璇儿不同,这个孩子的容貌像极了?她,只消一眼,便知这是?她的骨肉,她视璇儿如珠如宝,可?却不曾有机会给过澜儿一丝温暖。


    荣蓁的唇印在澜儿额上,慕容霄望着她,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问她:“是?颜公子告诉你的吗?”


    荣蓁道:“佑安并没有透露澜儿的身世,他只是?想让我来救你们。不论澜儿是?谁的孩子,我都不可?能看着你身陷险境。”


    慕容霄道:“是?我不许他说的。”


    荣蓁却问他,“你恨我吧?”


    这样的话荣蓁问过不止一次,慕容霄还是?那个答案,“我不恨你。”


    荣蓁眼眸中?透着哀伤,“不恨我,也不怨我,却不肯告诉我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对你而言,是?不是?早就?无足轻重?,澜儿只是?你一个人的,你不愿意让她同我有一丝牵绊?”


    慕容霄垂着眼眸,无奈一笑,“你要我如何呢?当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你已经与姬恒成婚,即便是?没有成婚,你又要如何面对我们两?个人。再一次抛弃姬恒,还是?明知我有身孕,却不得不放弃我,这样难道你会好过吗?从前常听人说情深缘浅,我们之间或许便是?如此,缘分太浅薄,连老天都不肯帮我一次。”


    荣蓁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已经到了?慕容府门外?,马车停了?下来,秋童在外?道:“公子,我们到了?。”


    慕容霄抬起?眼眸看着她,“你可?要随我一起?进?去?”


    荣蓁看着他,将?澜儿放到他怀中?,“我还有事要处置,晚上我再来找你。”


    不止是?她,慕容霄也有许多事要做,裴林霜虽死,可?那些麻烦还未摆平。


    慕容霄抱着澜儿下了?马车,荣蓁立在门外?,看着慕容霄走了?进?去,澜儿不知何时醒的,越过他的肩膀,与荣蓁相似的眼眸一直望着她,荣蓁的眼泪倏地?落下,昔日因,今日果,她扶住胸口,只觉那里?闷痛得厉害。


    第135章 续梦


    荣蓁从外面回来, 侍卫通传一声,秦不言从正堂中走出,立在?廊下, 抱臂看?着她?,见她?眉宇不舒,又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出去了一会儿, 反倒心情不虞, 不是说有一位俊雅男子来寻,怎么也不见人?”


    荣蓁淡淡道:“我有事?同你商议。”


    荣蓁说完便从她?身?旁擦过, 秦不言回过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坐下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定为荣大人效劳。”


    荣蓁话?语虽短,但说的话?却不容她?拒绝,“裴青凝必须死,并且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荣蓁话?音一落, 秦不言面上有些讶然, “若我没记错的话?,昨日?荣大人还说寻遍大周律法,给这裴青凝找个生路也不算难事?,一来可以稳住江湖上那些人,而?来于陛下那里也算有个交代。怎么出去一趟倒是变了?”


    裴林霜死在?慕容霄手中,若是让她?的女儿活着,将来对慕容霄和澜儿都是隐患, 荣蓁不能容这些的事?存在?。


    可这样的内情,荣蓁不会说与秦不言, 只道:“她?既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至于对死者家人银钱上的补偿,你不用过问了,我会安排好?。”


    秦不言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有些好?奇,荣大人怎么突然就变了?”


    荣蓁本就心绪难平,对秦不言也失了耐性,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拍在?桌上,“陛下命本官全权处置此事?,还不用与你秦大人汇报清楚缘由吧。”


    秦不言不知自己?是怎么触了她?的逆鳞,连忙道:“荣大人误会了,秦某绝无此意。”


    等荣蓁举步离开,秦不言挥手命下属进来,吩咐道:“你去盯着慕容家,看?看?究竟出了何事?,惹得?我们这位荣大人发这么大的火。”


    慕容霄一回了府,颜佑安便在?他?院中等着了,瞧见他?抱着澜儿进来,颜佑安迎了上去,澜儿作?势要下来走,慕容霄将她?放下,澜儿或许知道颜佑安关心她?的安危,伸出手去抓紧了他?的衣袖,颜佑安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就好?。”


    秋童将澜儿带到别院,颜佑安走进房里,轻声问道:“荣蓁没有与你一同回来吗?”


    慕容霄将身?上的外袍解开,丢在?地上,他?出门时特意换了身?黑色衣袍,便是不想身?上溅到血被人察觉,慕容霄转身?看?着他?,“你还是告诉了她?。”


    颜佑安道:“我没有说澜儿的身?世,只是说你有难,让她?前去相助。”


    慕容霄叹了口气?,“你这样做,与亲口告诉她?又有何异?她?回了府衙,可我知道,她?现在?心里定是乱透了。”除了这些,她?也担心自己?这张脸给澜儿带来更多的困扰。


    颜佑安垂下头,“这种事?,她?应该知道的。”


    慕容霄将一件新的外袍披上,来到他?面前,“澜儿那里你先去照看?着,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颜佑安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澜儿的。”


    慕容霄回府之后,与楚云英会面,将山崖之事?同她?透了底,过不了几日?,裴林霜身?死之事?便会公之于众。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慕容霄来到澜儿房中,她?已经睡下了,手臂伸在?外面,慕容霄坐在?榻边,替她?轻掖被角,把手臂放回去,门外轻叩一声,慕容霄站起身?来到门边,门从里面拉开,荣蓁将斗篷的帽子解下,他?知道,她?说了会来,就一定不会失约。


    慕容霄侧身?让她?进来,荣蓁走进内室,澜儿躺在?榻上睡得?香甜,额上碎发散开,荣蓁将斗篷解下,怕自己?一身?寒霜会冷着他?们父女二?人,想伸手去触摸,又有些退却。


    慕容霄在?她?身?后轻声道:“澜儿若是睡着了,等闲不会醒来。”


    荣蓁在?榻边坐下,望着澜儿的睡颜,轻声道:“她?是怎样的性子?乖巧还是活泼?”


    慕容霄也坐了下来,认真地回答着她?的话?,“澜儿自出生起便与别的孩子不同,她?不哭不闹,长大一些也不是多话?的性子。”


    比起澜儿,荣蓁其实更想知道他?当初受了什么苦,不论慕容霄怨与不怨,荣蓁总还是难掩愧疚,“怀孕之时很辛苦吧。”


    慕容霄不想让她?知道他?生下这个孩子几多艰难,生产后还未满月便经历慕容家内部动乱,他?让人护好?襁褓中的孩儿,亲手处置了族中叛徒,整整操持几日?未曾歇息,险些伤了根本,甚至除了秋童之外,府里可以放心的人只有颜佑安,也是那个时候,颜佑安替他?照顾起澜儿,可即便这般,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缓缓道:“比起辛苦二?字,更多的却是从未犹豫过留下这个孩子。”


    荣蓁的手慢慢伸向他,将他?的手指握住,攥在?手心里,她?抬眸看?着慕容霄,自嘲道:“是我不好?,从前旁人或是玩笑或是别有用心,说我荣蓁是多情无情之人,我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到现在?才明白,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慕容霄怅然道:“我从来不曾怪过你,甚至我还想过,若是从不曾遇见你,我报了仇,做了慕容氏的 家主,然后如现在?一般握着整个武林,成为武林至尊,站在?高处,不知何为惦念,何为骨肉亲情,即便是活着,又有何欢愉可言?”


    她?与姬恒之间,总是难以两清的。怎样说来都有些伤感?,荣蓁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想起今日?山崖上的情景,岔开话?来,道:“你的剑法比从前精进了很多,如今若真是动起手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慕容霄道:“从前受制于人,疏于剑法习练,后来生下澜儿,倒有了许多时间提高武艺。”


    荣蓁问他?,“也包括把千绝宫囊入麾下吗?”


    今日?他?杀人的场景她?都已看?见,“你可是觉得?我残忍?”


    荣蓁摇了摇头,道:“说起残忍,我会做出来的事?,可能比你残忍百倍。你养着那些杀手,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我都可以想见,我只是担心你,陷入深渊之中。匕首虽锋利,但也会割伤自己?。”


    于这件事?上,慕容霄的意图从没有想过瞒她?,“按着我的安排,楚云英会成为新的逍遥派掌门,她?为右护法时,可以与我合作?,不会在?意逍遥派的利益,但她?若做了掌门,总会变的,我需要一些匕首替我做事?。”


    荣蓁道:“其实江南这趟,我若坚持不肯来,陛下总会派旁的人。回京这半年,无论茶楼之中,还是坊间传闻,总能听见你的一些消息,我也想亲眼来看?一看?,你铺了这样大一张网,所?谋求的究竟是什么?”


    慕容霄怔了怔,而?后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来的人是你。我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荣蓁握紧他?的手,“你要做的事?,我不便拦你,可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她?看?向澜儿,“即便是为了孩子。”


    院中寂静,月色正圆,荣蓁许久才道:“过两日?我便要离开姑苏了。”


    这些事?慕容霄不是不知,这已是她?的决定,他?沉默许久,方开口道:“你把澜儿的事?忘了吧,当初在?慕容府成婚之时,许多人也是见过你的,但时日?一久,也就不记得?了,如今也是一样,等再过几年,江湖上的人也会忘记朝中来过的荣大人是何模样,一面之缘总是浅淡。澜儿的身?世也不会有许多人知晓,她?是慕容家的孩子,将来也会是继任家主。她?与我的人生都只在?江南,你我南北不见,便是此生的宿命。”


    荣蓁将他?拥在?怀里,仰头将眼泪逼退,这是唯一的选择,她?们彼此都清楚。慕容霄抱紧了她?,隔了数年光阴。即便明日?过去,她?们依旧要做陌生人,可这一晚,她?们拥紧彼此,骗自己?一次。


    这一晚荣蓁没有回去,慕容霄将澜儿抱到他?的房中,两人中间隔着澜儿,合衣躺了一整夜。这样相守的时光像是偷来的,重续了一场注定会醒来的梦。


    第136章 暗涌


    破晓之前?, 荣蓁便要离开慕容府,武林人士尚在府中,鱼龙混杂, 她不想横生枝节,给?他们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临走前?,荣蓁立在榻边,俯身吻了?澜儿的额头, 眸中难掩不舍, 慕容霄将外袍披在她的身上,荣蓁抚住肩上的手, “保重。”


    慕容霄从身后拥着她,“都城中有一处客栈, 名唤云霓居, 客栈的掌柜是慕容氏的人,若有非常之时,非常之事?,你?便传信到此。她们会把消息送回姑苏, 我会帮你?。”


    荣蓁回过头来, 紧紧抱住他,语声哽咽,“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都是不值得的。”


    慕容霄抚着她的长?发,“我只希望你?永远不必寻到此处。”


    荣蓁离开了?,慕容霄在外面站了?许久,才回到房中, 榻上澜儿已经坐起身,一双眼眸分?外清明, 慕容霄走了?过来,她望向门外,而后又望向他,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慕容霄知她早慧,荣蓁临走时她或是醒了?,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澜儿的眼神里有些?落寞,那是他曾在荣蓁眼里望见过的,慕容霄摸了?摸她的额发,“天色还早,快睡吧。”


    荣蓁在姑苏等?了?三日,这?三日中,裴林霜的尸身被人发现,进?而留心她身上致命的伤处乃是左护法周选惯使的杀招,一时间姑苏城开始流传逍遥派内斗与欺凌弱小之事?,声誉扫地,右护法楚云英临危受命,担起掌门之职。


    一切已尘埃落定?,荣蓁离开姑苏那日,秦不言骑马一路护送到城外,她看着荣蓁道:“荣大人这?一去,只怕几年之内都难再踏足此地,秦某倒是有些?舍不得。”


    荣蓁握紧了?缰绳,回了?一句,“秦大人府上常常看戏吗?”


    秦不言愣了?愣,才明白荣蓁这?是在嘲讽她做戏,她笑了?起来,“荣大人总难把我这?几分?真心当回事?,那我便祝荣大人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荣蓁道了?声谢,而后一行人重又启程,秦不言身边人道:“大人如何便断定?她会位极人臣,难道不是韩大人?”


    秦不言却?道:“陛下召她回来定?有深意,且瞧着吧,将来仰仗这?位荣大人的时日多着呢。”


    ——————————


    深秋时节,帝卿府中却?不见萧瑟,姬恒与德阳对坐饮茶,外面传来两个孩子与一众侍人追逐玩闹的声响,德阳笑了?笑,“难得有这?样的好光景,倒让我想起从前?,那时你?怕是被我烦透了?,我也是一叶障目,只将一双眼盯着郑娴身上,倒不如现在快活。”


    姬恒却?有些?心不在焉,“是吗?”


    德阳自然觉察得出,笑道:“今日你?已是第三次出神了?,不就是你?家荣大人不在府中,怎么,难道你?还怕她有贰心,在外面寻个美?貌小侍回来不成?”


    这?本是德阳的一句戏谑之言,姬恒面色却?有些?凝重,德阳脸上的笑滞在那里,而后轻声道:“春日你?刚回都城时,我不也说?过这?种玩笑话吗?那时你?一笑置之,怎么过了?半年,倒是有些?不同了?。你?家荣大人不会这?样浅薄,外面的男子也入不得她的眼去。”


    姬恒饮了?口?茶,有些?事?他并不想说?与外人知晓,即便那个人是德阳,“没什么,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荣蓁去江南办些?公务,如今也没个消息,我有些?担心罢了?。”


    德阳这?才松了?口?气,“倒以为是我说?错了?话。”


    姬恒心头默默算着时日,想来她也该回来了?,怎么却?还是没有消息?


    正是这?个时候,恩生从外面进?来,笑着道:“殿下,大人回来了?,说?是先回去换身衣袍,再来见你?。”


    德阳闻言有些?意外,望着姬恒道:“方才你?还说?担心,眼下人便在你?府里了?。看来我是不能多留了?,扰了?你?们夫妻团聚。”


    姬恒含笑将德阳送至门外,刚要回正殿,又问了?侍人一声,“大人可还在沁园?”


    侍人忙道:“可要奴才去问一声?”


    姬恒道:“不必了?。”可他说?完,却?径直去了?沁园,竟一刻也不想多等?。


    书房中,荣蓁坐在桌案后,一手掩于眉目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枚长?命锁,桌上的香囊打开着,里面依稀可见,放着一缕婴孩的胎发,她早该想到,这?么多年,她甚至曾把这?香囊带在身上,却?从未打开过。


    荣蓁眼眸微湿,她已是错了?太多,不能再错。将香囊重又封上,悬于腰间,房中箱屉轻轻推上,那枚长?命锁封存其中,做完这?些?,荣蓁从书房中走出,刚拉开门,姬恒的手便停在那里,与她对望着,姬恒轻声道:“比我所想的还要久些?,不过,好在已经回来了?。”


    荣蓁温言道:“我回来了?,只是还未进宫向陛下复命。”


    姬恒上前要抱住她,荣蓁身上衣袍未换,又知他素来喜洁,本能便要往后退一步,姬恒这?才瞧见她身上衣袍,“都已经回来了?半个时辰,难道还没有静下心来寻得一件衣袍吗?”


    他说?的是衣服,却?也是人,姬恒没等?她回答,叹息一声,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正殿之中,沐浴更衣过后,姬恒坐在榻边,替她擦拭着长?发,“这?一趟可有凶险?”


    荣蓁从他手中接过布巾,同他说?着话,“也只是路上辛苦了?些?,并无凶险之处。我不在这些?日子,府里可还安稳?璇儿和璨儿如何了??”


    即便离开,她依旧惦念府中人和 事,姬恒语声缓了?缓,“你?刚走那两日,璨儿总要闹上一闹,璇儿倒是冷静多了?,可每隔几日便要问上一句,娘亲可是快回来了??”


    荣蓁似能想到这?情景,失笑一声,姬恒望着她,“你?不问我吗?”


    荣蓁握住他一双手,“但凡我离开,你?心里必定?是不会安稳的,我若是只想听些?欺人的话,那又何必问呢?”


    姬恒没有问他去姑苏这?趟可有遇见慕容霄,也没有问她一些?内情,只是道:“不走了?吧?”


    荣蓁抱住他,“不走了?。”


    姬恒心疼荣蓁一路颠簸,无论如何都让她先歇下,而后又命人拿了?他的玉牌进?宫,向姬琬禀报一声。


    庆云将药碗放到宫人手中,同姬琬道:“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姬琬摇了?摇头,“往后也莫要再熬什么药了?,没什么效用,还苦得很,难以下咽。”


    庆云道:“良药苦口?,陛下的病总会好的。”


    姬琬咳了?几声,道:“这?是朕的身体,朕心中有数,如今朝野上下安稳,朕把这?些?留给?太女,也算安心了?。”


    宫人进?来传话,姬琬听完,难得一笑,“阿恒总这?般,难怪朕对荣蓁完全使不出招数。”


    庆云也笑了?笑,“殿下与荣大人伉俪情深,实在教人羡慕。”


    姬琬却?道:“你?可莫要羡慕他,这?都是他自己吃了?苦头换来的,将来总有他懊悔之时。不过,那时候朕也嘱咐不了?了?,你?去帝卿府走一趟,便赐些?宝物下去吧,帝卿府虽不缺,可朕这?个皇帝总要赏罚分?明。”


    荣蓁回朝之后,于公务上更加尽心,十一月,原尚书令丁忧去职,这?位置空闲多时,本已经被人遗忘,可一日早朝时,姬琬却?毫无预兆地册封荣蓁为尚书令,官拜正二品。


    这?消息甚至有些?突然,韩云锦都未回过神来,其党羽也未预料到,毫无准备。骤然间,荣蓁不止官位高于她,连吏部也在荣蓁管辖之内。


    可姬琬不是什么昏庸的君王,即便朝臣中有人不满,也都被姬琬压了?下去,久而久之,便也接受了?下来。而韩云锦却?在一些?人眼里成了?笑话,汲汲营营多年,反倒为她人做嫁衣。


    冬去春来,姬琬去岁便说?过春猎之事?,天刚回暖,便带着一众大臣与后宫之人去了?行宫。


    姬恒也随荣蓁一道过去,将璨儿安抚好,带了?璇儿前?去猎场,姬琬瞧见璇儿面露欣喜,挥手让璇儿过去,问起璇儿近来功课,璇儿仔细回答着,又听庆云说?道:“听说?小郡主近来习武强身健体,不如便也找个师傅,好好学?习一些?射箭,定?也对身体有益处。”


    荣蓁昔年便是起于行宫猎场,使出计策得了?姬琬青眼,才有今日。如今重回旧地,倒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只在姬恒提起当年事?时,才有些?触动,姬恒与荣蓁住的便是他曾经的寝殿,也是她曾闯入过的,两人缘分?起源之处。


    姬恒曾不止一次问过,当初她闯进?来,瞧见正沐浴的他时,心里有何感念?


    明明已经许久未回忆从前?事?,可提起来竟恍若昨日,荣蓁倒是诚实,道:“当时如何也没有想过,我会与你?成婚。”


    可她们不仅成婚了?,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姬恒靠着荣蓁,道:“世上的缘分?总是奇妙,你?我便是上天注定?的。”


    璇儿见姬琬射箭,起了?兴致要姬琬来教,庆云担心她的身体,刚要说?话,便被姬琬压了?下去,“既然我们璇儿肯学?,姑母肯定?要教的。”


    往常不常进?宫,姬琬又不许旁人泄露病情,姬恒一直不知姬琬病了?的事?,直到那日姬琬从马上摔下,好在宫人及时扶住,不至于身负重伤。


    可经此一事?,姬恒也开始留心起来,暗中将太医唤到自己宫中。


    第137章 托付


    但姬琬早已下令, 不许太医院任何?人透露她的病情,即便是姬恒,也无法撬开她们?的嘴, 可看?着?太医跪在他面前也不敢吐露分毫,姬恒心头的隐忧又加深了?些。


    姬恒去到姬琬寝宫外,直接将庆云的去路堵住,庆云如往常一般恭敬行礼, 姬恒冷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 你若是还?不同本宫说出实情,才真的是枉费陛下这么多年来?对你的信任!”


    庆云又何?曾愿意将此?事隐瞒, 她昨夜亲见姬琬吐了?血,平静的面容之下早已是心力交瘁, 未再?继续向姬恒隐瞒, 屏退宫人,将姬琬的病情如实告诉了?他。


    姬恒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的手按在横栏之上,手背上青筋顿起, 语声里却透着?无力, “你说的都是实情?”


    庆云神色颓然,“早在一年之前,陛下的身体便有?些不好了?,平素宣兰侍卿近身侍奉最多,一来?是因为兰侍卿的性情温和?,少言寡语,二来?则是因为兰侍卿出身卑微, 与朝臣毫无牵扯,不会泄露什么风声出去, 算是被陛下牢牢控制在手里的人。”


    姬恒心头一紧,“所以皇姐才会召我们?回京?”


    庆云道:“是也不是,陛下一直惦念着?您和?荣大人,之前也想将您留在都城,眼见病情无法好转,才下了?令。”


    姬恒有?些内疚,是他太过任性,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姬琬有?怨,可说到底两人除了?血缘,更有?割舍不掉的亲情,“皇姐她……她还?能?有?多久……”


    姬恒终是无法将寿数二字说出口,庆云犹豫一瞬,终道:“太医说,多则三月,少则……”


    竟只剩三月,可他却毫无所觉。姬恒仰起头,眼眶里含着?泪,他抬起手来?,“我已经知情的事,莫要告诉皇姐,你去吧。”


    庆云望着?他,见他神情哀痛,道:“殿下也要保重身子,陛下在意的人不多,殿下是她最关心的人。”


    姬恒点?了?点?头,庆云离开了?,他站在风口处立了?半晌,直到情绪平复,才举步去往姬琬寝宫,姬恒走进去,兰侍卿正扶着?姬琬喝药,见姬恒过来?,神色有?些畏惧,姬琬脸色好了?许多,挤出一抹笑意,“阿恒来?了?。”


    姬恒立在榻边,兰侍卿将药碗端走,给他让出空来?,姬琬语气如往常一般,“许是夜里受了?风寒,才在马背上没有?撑住,瞧你这脸色,眉头皱着?,朕身边有?太医,你不必担心。”


    姬恒的指甲陷入掌心中,“若是这里的太医不顶用,不如便回京,寻些名医来?。”


    姬琬望着?他的眼睛,探寻着?,安抚道:“过两日?便好了?,到时候再?回京去吧,朕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来?行宫不久,若是匆忙回去,反倒让朝中大臣多心。”


    姬恒只得点?了?点?头,等他离开,姬琬召庆云来?御前,她还?未走近,姬琬坐起身来?,直接问道:“你同阿恒说了??”


    庆云心头一慌,连忙跪下,“奴婢不敢欺君罔上,今日?殿下追问,又对陛下您甚是担忧,奴婢这才……”


    庆云本以为这一次会面临重责,她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姬琬却放过了?她,“难怪,他虽极力掩饰着?,可眼神却骗不了?人。阿恒是朕看?着?长大的,他有?什么心事也瞒不过朕去。罢了?,这些事他早晚也会知道,朕只是不想他太过伤心。”


    姬恒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荣蓁正握着?书卷考校璇儿功课,璇儿一听见脚步声,顿时往门边看?去,“爹爹。”


    姬恒走过来?,摸了?摸璇儿的头,荣蓁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同璇儿道:“你先回寝殿。”


    璇儿听话离开了?,荣蓁起身走到姬恒身边,刚要拉住他的手,便瞧见他掌心里的血痕,“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姬恒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只看?着?荣蓁取了?湿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又用细布垫在他掌心,她道:“你不是去陛下那儿了??”


    姬恒没有?回答,只是靠在荣蓁肩上,荣蓁倒也没有?强求他回应,即使姬恒不说,她也已经猜出七八分来?,姬琬的事她远比姬恒敏锐,姬恒的泪却将她肩上的衣衫打?湿,荣蓁扶着?他的脸,“怎么了??”


    姬恒很少有?这样?无助的时候,“我现在只有?你了?。”


    荣蓁伸手替他将泪擦干,柔声道:“怎会,你不止有?我,还?有?璇儿和?璨儿,她们?长大以后,也会好好守护你。”


    姬恒摇了?摇头,他从庆云口中得出的消息,无法再?瞒着?荣蓁,“皇姐她 ……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有?一年了?,如今愈发?严重。”


    猜想得到了?验证,荣蓁心中百感交集,她不是姬恒,不会因为姬琬的病情忧心难安,可姬琬对她有?知遇之恩,而今这些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她也难免伤怀。


    荣蓁拥他入怀,道:“难怪陛下这一年来?对太女多有?苛责,连她身边少傅都换了?两次,太女年少,陛下怕是还?不能?放心将姬氏江山交到她的手中。这样?做,也避免了?一些人趁此?机会结党营私。”


    姬恒声音低哑,“我知道,即便是亲人也不能永远相扶相守,可是父后故去才几年,皇姐正值盛年,我只希望她的病能好些,不要这么快离开。”


    荣蓁抚着?他的头,心头顾虑的却不像姬恒这样?纯粹,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回到朝中,又坐到了?这尚书令的位置,更甚至压了韩云锦一头,若有?一日?太女继位,提携韩云锦不说,对她的打?压也不会少,从前她可以不在意,但如今有?了?子嗣,不得不考虑周全,璇儿与璨儿不能只在姬恒的庇护下长大。


    姬琬的病情慢慢“好转”,狩猎之事依旧进行着?,只是姬琬不再?亲自上马,等到回京那日?,荣蓁瞥见姬琬的身体几乎是半靠在庆云身上,见她艰难苦撑着?,荣蓁有?些不忍。


    回京之后,姬琬便称病不朝,姬恒常常进宫探望,从他的神色里便可猜出姬琬如今的状况,可是荣蓁没有?想到,这一日?真的要来?时,她召见的人竟是自己。


    荣蓁步上宫阶,她从官署而来?,身上还?着?着?官服,庆云已经等在殿门外,荣蓁同她轻轻颔首,只听庆云道:“陛下睡了?半晌,如今醒来?便要见你。”


    荣蓁缓步走了?进去,庆云跟在她身后,还?未靠近,便听见里面咳嗽的声响,荣蓁候在屏风外,行礼道:“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咳声未停,兰侍卿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直到平复一些,才唤荣蓁进来?,离得近了?,荣蓁才闻到一些血腥气,“陛下,您的身体可好些了??”


    姬琬挥手赐座,久病之人,面容憔悴,明明还?未到不惑之年,鬓边竟生出白发?,“朕的身体如何?,你又不是不知。”


    荣蓁起身道:“臣惶恐。”


    姬琬靠在兰侍卿身旁,道:“坐吧,这样?战战兢兢的,难道朕还?会赐罪于你不成??”


    她们?君臣说话,姬琬却并未让兰侍卿回避,荣蓁不经意地看?了?兰侍卿一眼,这张熟悉的面容,让荣蓁生出恻隐之心,“陛下有?事召臣过来?,兰侍卿在此?,是否……”


    姬琬直接戳穿了?她的心思,道:“朕都不介意他在,你又何?必呢?”


    大周并未废除卿侍殉葬的规矩,眼前的兰侍卿听到她们?的谈话的确无妨,死人自然会是守口如瓶。


    姬琬没什么气力,缓了?一会儿才道:“朕今天召你过来?,是有?几件事要托付,其一便是阿恒,除了?大周江山,也只有?他让朕放心不下,你要好好待他,不可让他伤心。”


    荣蓁点?头,诚恳道:“殿下他对我一片深情,又为我孕育子嗣,我们?夫妻多年,陛下放心,我和?殿下定会相携白首。”


    姬琬难得与她说了?句玩笑话,“你一向混账,朕可不放心你。”


    荣蓁道:“陛下放心,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殿下是最好的夫郎,臣能?娶他,是平生之幸。”


    姬琬接着?道:“这第二桩,太女如今尚未成?年,朕若驾崩,由你……咳咳咳……由你辅政,你要像忠于朕这般,忠于她。但朕这几年来?施行的仁政法治,绝不可被废止。”


    姬琬究竟是不放心太女,还?是不放心明苓,荣蓁道:“臣自当忠君,但陛下有?上天庇佑,龙体总会康健。”


    姬琬自嘲一笑,“朕这身体如何?,自己最是清楚,这第三件,便是无论?何?种情形,你都不可扶持明苓继位。朕子嗣不丰,可心头症结难消,明苓可享富贵,却绝不能?继承大统。”


    荣蓁从座上起身,跪于地上,“陛下,臣绝不敢有?此?心。”


    姬琬慢慢抬手,道:“起来?吧,朕也没有?猜疑你的意思。”


    姬琬病重,却一直没有?传信让明苓前来?都城侍疾,荣蓁早就知道姬琬在怕什么,可明贤真的会如她所想那般听话吗?她并非无知孩童,辅政之人,只怕会是明贤的眼中钉,肉中刺。


    荣蓁在她榻前还?是接下了?这个辅政大臣的重任,却也无比忐忑,今后再?也没有?回头之时了?。


    第138章 元启


    姬琬望着她, 卸下了帝王的威严,难得同她说些体己话,“朕还记得在猎场初见你时的情形, 你的骑射的确不错,可这猎场中,何愁寻不出更好的人,不一样的是, 你的眼神里有欲望, 你想变强。”


    姬琬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许久才道:“朕起初只是好奇, 到后来?却是愈发欣赏你的能力,朕也曾说过, 若不是阿恒属意于你, 一心下嫁,朕是想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可因为阿恒,朕顾不得许多了。朕不能让阿恒委屈,便只能委屈了你。重来?一次, 朕还是会这样做。你可会怨朕?”


    荣蓁慢慢道:“陛下的大恩, 臣是感激的。”


    姬琬眼神中浮现温和笑意,“朕知道你的性子,旁人给你几分?,你便还之几分?。”


    她对姬琬的感情复杂,既有当初一手?提拔的感激之情,也有伴君如伴虎的敬畏之心,而后经历的种种, 事与愿违,如今只剩惘然, “臣的心思纯粹,能做好分?内之事,守护好自?己关心在意之人,便是臣最大的心愿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姬琬半靠着,同荣蓁道:“朕知道你为何做官,可从前答应你的事,注定?要食言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朕有些累了,你回去吧,好好待阿恒,好好替朕守着这天下。”


    荣蓁深深望了姬琬一眼,再度叩拜,许久才起身,“臣告退。”


    荣蓁从紫宸殿出来?,天色已?然阴沉了,当初也是这般天气,她来?紫宸殿请罪,从此命运浮沉,如今她再次从这里出来?,许多事却要有了终结。


    她还未走下高阶,兰侍卿快走几步追了上来?,荣蓁回过头去,见来?人是他,又向后退了一步,她是外臣,与后宫中人应谨守大防,兰侍卿面带急切,“陛下她睡下了,我才追了过来?。荣大人,我也是没有法子了。我是因这张脸才得了陛下恩宠,听闻帝卿与已?故惠君交好,求您和帝卿救救我,我定?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我还这样年轻,我不想死……”


    兰侍卿说到最后,几乎要哭出声?来?,荣蓁看?着他,明明相似的脸,却是不一样的性情,“与其求我,倒不如求你自?己,你的命是由陛下掌控,你若是想活着,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回去好好侍奉陛下,不可生怨怼之心,不可有忧恐之态,你若能做到,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


    皇帝病重之事已?经瞒不住,朝中一些人不安起来?,其中也包括秦楚越,她来?到帝卿府中,沁园里,荣蓁正?立在廊下,听着栏外雨声?,秦楚越站在她身旁,不免焦急了些,“这些时日?,韩云锦一直在拉拢朝中大臣,暗结势力,皇帝若是驾崩,只怕荣大人在朝中举步维艰。”


    荣蓁却是镇定?得多,“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何法子,与韩云锦对立,还是去东宫攀附太女??”


    秦楚越被她的话噎住,“我只是觉得,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荣蓁淡淡道:“继位的毕竟是太女?,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比韩云锦更得她的心。”


    比起浮动的人心,来?得更快的是皇帝病危的消息。


    姬恒每日?进宫侍疾,却常常肿着眼睛回来?,听闻姬琬这一两日?一直昏睡着,水米未进,太医院齐齐守在寝殿外,药石都已?无用?,本?以为或许就这般沉睡过去,储君已?立,若是皇帝驾崩,新君自?会继位主持大局。


    可姬琬的病情却出现了“转机”,醒来?之后,进了些羹汤药膳,宫中太医诊过脉后,心头一惊,姬恒盘问之下,太医惶然道:“依微臣愚见,这恐怕是假神之像,只怕撑不了多久。”


    也是在这时,姬琬将许多人召进宫来?,荣蓁本?与其他大臣一起候在殿外,是庆云将她请了进去。进殿后,只见里面已?有不少人,太女?跪在榻前,姬恒侍立 一旁,神色怆然,就连平素鲜少露面的君后也被人搀扶着站在榻边,荣蓁便是唯一位进殿的外臣,她跪了下来?,姬琬语声?微弱,当着宗亲皇室的面,交代着身后之事,“朕驾崩之后,太女?当继位,但要牢牢记住,要孝敬你的父后,不可轻慢,也要善待敬重你的舅舅,不可动宁华帝卿府分?毫。”


    君后与姬琬年少成?婚,即便没有子嗣,却也得她爱重,闻言几欲失声?痛哭,却还要维持君后体面,“陛下……”


    姬琬咳了几声?,明贤抚着她的胸膛顺气,姬琬良久才继续开口,同明贤道:“朕出身皇家,这一生所思所谋皆是为了大周,你要记着,做一位仁爱的君主,恩泽四方?,替万民?谋福祉,创盛世之太平。”


    明贤泪眼婆娑,“儿臣记下了。”


    姬琬的眼神望向姬恒,她伸出手?去,姬恒将她的手?握住,顿时落泪,“皇姐……”


    姬琬轻声道:“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哭成?这般,咱们姐弟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从前父后在时,常说我们才是一家人,如今他老人家仙去,我也要去寻他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人担忧。”


    姬恒将她的手抵在额上,悲痛难掩。殿内一片哀意,荣蓁也被感染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为了姬琬而流泪。


    姬琬没能熬过这个春日?,于次日?巳时崩逝于紫宸殿,时年三十有九。


    殿前御史中丞陈立英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太女?明贤登基为帝,并令荣蓁、陈立英、韩云锦同为辅政大臣,直至皇帝成?年后亲政。


    明贤倏地抬头,她看?着陈立英,不顾众多臣工在场,质疑遗诏真伪,陈立英将遗诏奉上,并跪道:“陛下,大行皇帝亲令臣宣读此诏书,绝无伪造之事,臣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明贤捏紧了诏书,她俯视着荣蓁等人,“好,很好,朕将来?还要指望诸卿了!”


    最后一番话似乎从牙缝中挤出,一朝天子一朝臣,荣蓁明白,往后怕是再无安生了。


    陈立英可谓忠介耿直,更有些迂腐,姬琬令她宣读遗诏,荣蓁并不意外,可姬琬设立三位辅政大臣,是看?准了她三人绝无可能联起手?来?,更有制衡之意,将天下大事交到明贤或是她们这些臣子,姬琬都不能放心。


    明贤继位之后,移居奉宣殿,尊君后为皇太后,追封生父云侍君为孝安太后,而后宫之中其余未诞下子嗣的卿侍,得大行皇帝恩赦,不必随殉,悉数送至宫外皇寺之中出家为僧。


    国丧期间,都城中禁止一切宴饮,帝卿府亦不见客。姬恒自?姬琬驾崩之后,便心情低落,有荣蓁陪着,他才慢慢从悲伤中走出。璨儿年幼,却被嘱咐过这些时日?千万不要搅扰到姬恒,他很是听话。


    荣蓁拥着他,看?向窗外繁盛的枝叶,园中亦是花团锦簇,无论?多么悲伤,也都将会过去。


    丧期一满,新君临朝,除了坐在龙椅上的人不同,一切分?明如故,只是荣蓁每每仰起头时总觉恍惚,似乎坐在那里的人依旧是姬琬。


    连秦楚越都察觉她意兴阑珊,荣蓁道:“从前陛下在时,我与她不算亲近,可陛下去了,我又觉得空了一块。你说,人心是不是总这般漂浮不定?,每每上朝,我都觉得难以维继。”


    秦楚越挑明了,“你究竟是惦念先皇,还是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君王。”


    姬琬大丧,明苓身为长女?自?然要来?京,可丧期过后,明贤却以思念为由,将她扣留在都城,行软禁之实。如今还未过一年,明贤就这般急不可耐,荣蓁不想搅进这乱局之中,可韩云锦与陈立英各执一词,只等她表态。


    树欲静而风不止,早因遗诏之事,明贤便恨极了陈立英,如今又因明苓之事,触了她的霉头。荣蓁若是在此时表态,无疑是将自?己送到明贤对立一面,更有甚者,被她视作明苓一党。


    荣蓁漠然道:“即便是做了辅政之臣,我也一心明哲保身,可今日?朝堂上你也看?到了,我无法继续缄默。只怕最忧心的事,还是会发生。”


    荣蓁最终还是站向了陈立英,三者之中有其二,无论?明贤如何不愿,都无法再留明苓在都城中。


    过了年去,便是新君年号,明贤十二岁殿前登基,年号元启,而元启元年,便发生数件大事。


    其一便是明贤意欲更改未来?君后人选,另立旁人,而原定?的君后,乃是已?故惠君内侄陆嘉。


    此事说来?话长,前两年徐家不知如何开罪了东宫,引得明贤记恨,而徐家与陆家一体,明贤此举,打的却是两家的颜面。


    徐尚书寻到韩云锦府中,希望她能就此事替徐陆两家求情,韩云锦却道:“这事怕是难办,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先帝当初的旨意可是将陆公子赐给太女?为正?君,如今太女?已?成?陛下,这旨意自?然便无据可考,何不顺了陛下的心去。”


    徐尚书脸色涨红,“若是陛下执意不肯要,你要徐家陆嘉如何在都城立足,陛下都不要的男儿,将来?岂不是无人敢迎他入府去!”


    第139章 亲政


    韩云锦脸色沉了下来, “徐大人怎么?倒是怪罪起?我来了,这可是陛下的决议,与我韩某人何干?徐大人今日登门若是为?了教训我, 那就慢走不送。还是说你真正?想怪罪的人是陛下?”


    徐尚书?被她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我何曾有此意?”


    韩云锦挥了挥衣袖,敛襟端坐,“来者?是客, 我对徐大人以礼相待, 但徐大人最好也认清自己如今的处境。我一个?臣子自然?是左右不了陛下的决定,但本官的兄长是陛下的父君, 的确能说上几句话。陆小郎君未来的倚仗,徐陆两家想要的颜面, 其实并不难求到。”


    徐尚书?面色迷茫, “韩大人这话是何意?”


    韩云锦缓缓道:“陛下已经登基,从前的旨意作罢,君后的位置自然?是不可能了,但君后之下还有四君。四君之位难道还会辱没了陆家门楣不成?我早已向?陛下说起?此事, 陛下应允了。”


    韩云锦这话竟仿佛她对徐家有恩一般, 徐尚书?银牙咬碎,却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这竟是一个?圈套,只等她往里钻,徐尚书?拱手致谢,面上却毫无喜色,“徐陆两家要多谢韩大人了。”


    徐尚书?说完, 不等韩云锦回应便拂袖而去,韩云锦慢慢把杯中茶饮尽, 对今日的结局十分?满意。


    这件事在城中传扬起?来,秦楚越说与荣蓁时,荣蓁反应平淡,“倒也在预料之中,与其说徐家开罪了皇帝,倒不如说是得罪了韩云锦,她定是在皇帝面前挑拨,才?让皇帝不尊崇先帝的旨意。徐尚书?不是不明?白,只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姑且将此事认下,总好过颜面尽失。接下来,想必她已经替皇帝选好了君后。”


    秦楚越思忖道:“那她会选哪家?”


    荣蓁道:“必定是能对她有所裨益的,一来借此事敲打徐陆两家,不敢与之对抗。二来,把这恩典给另一家,将来君后诞下子嗣,她韩云锦便是最大的恩人。而按先帝旨意来,韩云锦还能从徐陆两家身上占得什?么?便宜去?”


    秦楚越冷笑一声,“她韩云锦是要满朝文武都唯她一人马首是瞻,一个?不顺心意,便对人使些绊子。”


    荣蓁侧眸看了她一眼,“把你的不快收起?一些,戒急用忍,韩云锦最想对付的人是我,你是我的人,最好不要留下把柄在她手中。”


    秦楚越却道:“她若是想拿我开刀,大可试试。”


    见荣蓁面色不悦,秦楚越又转了话锋,谈起?了璇儿?的事,荣蓁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这两年习练武艺,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总算让我心底的巨石落下。”


    秦楚越道:“如今朝中崇尚黄老之学,不知道为?小郡主授课的先生寻的是哪家?”


    荣蓁转过头来,看着秦楚越,说出的话半是关切,半是警告,“有些事虽不该由我操心,但还是想劝你早些成家,至于?璇儿?的事,我自有安排。”


    荣蓁说完这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身旁经过,秦楚越面色一滞。


    元启元年九月,太后病逝于?庆安宫,距先皇驾崩不过一年有余。姬恒对他虽无特别的情分?,可他都病了那么?多年,也一直撑着,姬琬一走,他便也撑不住了,姬恒难免有些伤怀。


    而朝中因太后的丧仪而起?的争论持续一月有余 ,只因明?贤抢先一步将其生父孝安太后从君陵中迁出,葬进?了姬琬的帝陵中。


    帝后合葬乃是大周祖制,而孝安太后从前是先帝的侍君,是侧室,葬入帝陵不合礼法规矩。更何况,大周最重孝道,而明?贤此举乃是不敬嫡父,有违孝道。


    但孝安太后已经葬入帝陵,明?贤如何都不肯改变想法,以陈御史为?首的文官纷纷上奏,更在紫宸殿前的空地上长跪不起?。


    朝中半数以上的人都有奏表,依附于?韩云锦之人自然?是唯她是从,可她没有表态,而荣蓁不赞同,亦不反对,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三大辅臣的态度直让一些人摸不着头脑。


    明?贤一怒之下,竟罢朝不至,朝中官员有些慌乱,这是近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的事。宫中女官传来明?贤口谕,只说让她们都回吧。


    荣蓁极其淡然?,缓步从殿中离开,韩云锦回头看着她,额上已是急出了汗。秦楚越偏还要浇一把火,在韩云锦身旁道:“陛下震怒,又是深秋时节,也不知殿外跪着的这些大人们能不能撑得住?”


    秦楚越嘴角轻翘,也跟着走出殿去,韩云锦捏紧拳,心头烦躁不安。


    荣蓁从陈立英等人身旁经过时毫不犹豫,可走远了些,她停了下来,等秦楚越走到她身侧,荣蓁嘱咐了一句,“你去让人给这几位大人送些参汤,拿茶盏装着,莫要被察觉。”


    秦楚越回眸看了一眼,道:“她们会喝吗?”


    荣蓁淡淡道:“她们是劝谏,不是死谏,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何况,她们活着更好,至少能给韩云锦添堵。”


    晚间歇息时,姬恒听着窗外吹起?的冷风,扶着荣蓁的胳膊道:“陈立英等人不会还在硬撑吧?”


    荣蓁笑了笑,“昨日你不还为?了此事在我面前痛斥皇帝,今天这话倒像是怪罪陈立英等人迂腐了?”


    姬恒冷笑道:“皇姐在天有灵,也不知会不会懊悔自己选了明?贤为?新?君。她从前在皇姐面前作出一副懂事的模样,如今当了皇帝,便藏不住这乖戾的本性。我在意的不是陈立英她们的死活,而是她们若真的死了,明?贤便成了我大周第?一个?因劝谏而大动干戈的君王了,可真是‘流芳百世’。旁的事百姓或许不懂,但将自己的生父与母亲同葬,而薄待嫡父之事流传开来,只怕我姬氏的脊梁骨都要被天下人戳穿。”


    姬恒说着已是止不住心头怒火,荣蓁拉过他的手臂在榻上躺了下来,语声温和,“这件事必会有人出面解决,你又何必动怒。想来,那个?人此刻怕是不能安枕。”


    姬恒思索道:“你说的是韩云锦?”


    荣蓁轻浅一笑,“孝安太后葬入帝陵,不会给韩家带来什?么?好处,韩云锦最是明?白,你且等着吧,她怕是要两头维系,将此事摆平了。”


    荣蓁一番话让姬恒消了火气,而事实恰如荣蓁预料一般,虽不知韩云锦究竟如何说服了皇帝,但还是将其生父的棺椁移了出去,又如期将太后的梓宫葬入帝陵。


    此事荣蓁并未掺和进?来,连陈立英也觉讶然?,等她膝伤好了以后,在路上拦住荣蓁马车,进?来道:“我原本以为?你同韩云锦对立,会在此事上于?我站在一处,没想到竟作壁上观。朝中有韩云锦这等佞臣在,你身为?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难道不该尽心尽力,恪守职责吗?”


    荣蓁立在她面前,将陈立英上下打量了一番,陈立英神?色疑惑,“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荣蓁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荣某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一身清正?,大公无私的陈御史。若是荣某没有记错的话,陈大人从前也没少弹劾于?我吧?我记得那时陈大人也在先帝面前说我是佞臣,荣某并非心胸狭窄之辈,旧事重提,不过是觉得陈大人那时的话甚是有理。陈大人又怎么?能指望我呢?”


    陈立英被她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可今时不同往日,总之,在其位谋其政。”


    荣蓁笑了笑,“可在荣某心里,这不过是陛下的家事。陈大人,事情已经摆平,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某还有事忙,先告辞了。”


    陈立英被荣蓁从马车上赶了下去,直到一旁随从出声唤她,才?回过神?来,“这荣蓁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而此事过后,明?贤也只安生了一年,便又故态复萌,下旨修建了许多宫殿,御史台的奏折堆满御案,明?贤看也不看,便让人拿去烧了。


    韩云锦一面要哄着皇帝,一面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明?贤继位这几年,她看上去竟老了十岁,哪里还有一开始春风得意的模样。


    而荣蓁这几年与朝中各派相安无事,更请命明?贤在朝中各地修建学堂,劝课农桑,鼓励商人经营,收取一定商税。韩云锦有心从中作梗,但荣蓁还未动作,便有陈立英等人拦在前面,她也只得作罢。


    元启三年二月,明?贤及笄,三大辅臣卸去职责,由明?贤亲政。


    元启三年三月,明?贤广选后宫,册封太傅嫡孙江鄢为?德君,陆氏嫡子陆嘉为?贤君,另有卿侍数名,而君后之位空悬。


    江鄢本是韩云锦极力推荐的君后人选,可明?贤却并未如她所愿,只给了德君的封号。但江鄢容貌俊秀,一入宫便得了明?贤宠爱,一应赏赐均按着君后的礼制。将陆嘉所居的临华殿衬成了冷宫一般,明?贤甚少踏足此处,还当着陆嘉的面带走了他身旁一个?容貌清秀的宫人。


    不过宠幸几次,那宫人竟有喜讯传出。明?贤并未因此而上心,将那宫人送回了陆嘉宫中。江鄢受尽恩宠,却无身孕,气恼之下,隔三差五便让身旁宫人去临华殿寻衅,陆嘉几个?月忍让下来,却终是气病,直到中秋宫宴才?寻得一丝快意。


    第140章 颜面


    帝卿府, 恩生服侍着姬恒穿上外袍,又替他整理着腰间玉带,见姬恒兴致索然, 恩生笑了笑,“殿下已经几年未去宫宴了,如?今宫里请了几番,总不好再推拒。”


    姬恒声音低沉, 道:“何止是宫宴, 自?从父后和皇姐仙逝,本宫便?不想再踏足宫中半步, 那?里的一草一木,见了都觉伤感。明光殿虽然还为本宫留着, 只怕内殿也?已经满是灰尘了。”


    恩生望着他, 先皇驾崩之后一整年,姬恒都没有会心笑过,总在佛堂念经,那?时他生怕姬恒抑郁成疾, 好在随后两年姬恒心中哀楚消散, 和荣大人缱绻恩爱,孩儿承欢膝下,心绪也?平和许多。


    恩生道:“如?今宫里是德君主事,他又得宠,听说今日宫宴请了不少命夫前去,怕是少不了巴结附和。宫里的男人虽少,但也?不算省心, 殿下若是坐得住便?多坐一会儿,若是烦了倦了, 咱们?就先回来。”


    姬恒嗯了一声,吩咐道:“去把昨日本宫手抄的那?几份佛经带上。”


    姬恒话音刚落,荣蓁便?从外面走进来,身?上穿的是与他同?色华服,姬恒今日同?她一起?进宫,两人坐在辇车上,荣蓁温声道:“再过半个月,郑玉便?该凯旋回京了,战事很顺利,到时候请她们?来府上做客,你觉得可好?”


    姬恒与她玩笑几句,“我何时不顺你心意过,这样?的事你决定便?是,怎么还要?我应允?”


    荣蓁莞尔一笑,“夫贤如?此,是为妻之幸。”


    姬恒嘴角微翘,“少来说些好听的话,这两日你都歇在沁园,难道还要?我请你过来?”


    荣蓁道:“前两日许是染了风寒,白日起?了热,又怕把病气过给你和孩子,才?一直在沁园独寝。”


    姬恒怔了怔,“怎么也?不告诉我,每日见你从官署回来得晚,去沁园寻你时又歇下了。怕你疲倦,不忍心搅醒你,怎么却是病了?”


    荣蓁见他一脸关切,轻握住他的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服了几日药,今日已经好多了。”


    姬恒难免担心,道:“宫宴上少不了饮酒,你的身?体真的无妨?”


    荣蓁神色轻松,“习武之人,这点小病算不得什么,何况已经好了。”见姬恒脸上仍有些忧虑,荣蓁靠近了些,轻声道:“你若不信,今晚我便?搬回正殿。”


    荣蓁的温言软语,姬恒最?是受用?,“往后可不能再瞒我,染了风寒又如?何,看不见你,我才?真正揪心。”


    荣蓁笑道:“好,从今以?后,我每日都睡在你枕边,可好?”


    姬恒偏过头去,眉眼里难掩笑意,“谁要?听你说这个?”


    今晚 明贤在麟德殿设宴,来的都是朝中要?臣,荣蓁与姬恒分别之后,姬恒去到后宫中,却不是前往德君江鄢所在的兴庆宫,恩生道:“殿下,宫宴怕是快要?开始了。”


    姬恒却毫不在意,道:“不急,先去佛堂一趟,将本宫为父后皇姐祈福的佛经送过去。”


    兴庆宫中极其奢华,原本此处便?被明贤修缮过,江鄢得宠之后住进这里,更是添了许多宝物。明贤今日交待过一句,只说让他将主位留给舅父,江鄢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听从,他本就想借着今日宫宴好好展露一番,身?边宫人提醒一句,他便?动了些心思,只将主位设了两个,姬恒的座位比他略高一些,这样?即便?陛下怪罪下来,他也?能撒娇抵赖过去。


    宴会开始前,陆嘉从外面走进来,一身?青色锦袍,容貌清俊秀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些文雅之态,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怀六甲的男子。


    江鄢坐于主位,从瞧见他二人之时,江鄢的眼眸中便?带了几分怨恼憎恨,往座席间看去,只见那?些命夫耳语几句,即便?没有听见,他也?能想到他们?会谈论?什么。


    虽同?为四君,可江鄢统理后宫之事,陆嘉只能同?他行礼,江鄢并未直接为难他,只是道:“贤君来赴宴,难道身?旁无人侍候了,怎么还带了宋侍人过来,他毕竟有了身?孕,若要?让他服侍,只怕旁人要?说你苛刻了。”


    陆嘉却是有口?难言,他并非是想带着宋侍人来给江鄢添堵,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江鄢没少派人为难,甚至想落了宋侍人腹中胎儿,他此来赴宴,临华殿里无人护着,只担心江鄢会趁机对?宋侍人下手,不得已才?将人带在身?边。


    陆嘉步步退让,道:“德君教训得是,臣侍省得了。”


    陆嘉姿态谦卑,江鄢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让他主仆二人入座。


    座间一位男子笑着道:“德君出身名门,入宫才?多少时日,就得陛下如?此爱重,还给了治理六宫之权,想来不久便可听到德君的喜讯了。”


    这话倒是将江鄢心头的一丝不快冲淡了,含笑道:“能替陛下诞育子嗣,是后宫男子的福分。恰如?满朝文武,能替陛下分忧,也?是她们?的本分。若是朝中多些像韩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才?是大周的幸事。”


    座间那?男子便?是韩云锦正君,两人一唱一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席间奏起?雅乐,便?有人对?江鄢恭维道:“听闻德君您爱好诗书,又极擅古琴,若是不嫌弃,侍身?府上倒是有一本失传的乐谱,改日呈到宫里来,不至于在侍身?这里蒙尘。”


    江鄢不过十七岁年纪,心性本就未定,眼下又因为这身?份,众星捧月一般,一时间忘乎所以?,“好啊,本宫倒也?有兴致瞧瞧。”


    他说着,又望了陆嘉一眼,道:“倒是忘了,贤君也?极擅古琴,说起?来,从前先帝在时,宫宴都是由先帝的徐惠君操持,本宫记得他是贤君的叔父吧,想来耳濡目染多年,又留在宫中教养,不论是治理后宫的能力,还是对?礼乐的造诣,都比本宫要?好得多,你们?说是吗?”


    江鄢此举,分明是有意要?宴席中人站队,他言语中似乎在贬低自?己,妄自?菲薄,实则是要?落陆嘉的颜面,果然便?有人道:“德君何必这般谦逊,陛下选定了德君,那?自?然便?是信赖德君的能力。纸上得来终觉浅,即便?是耳濡目染,没有真正做过,又怎知能否胜任呢?”


    陆嘉任由他们?说着,一旁的宋侍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侍立一旁,焦虑地看着陆嘉。


    兴庆宫门前,姬恒立在那?儿,恩生在旁早已将方才?的话听了进去,低声道:“不是出身?名门,怎么这般小人得志?”


    姬恒眉心微蹙,对?这样?的宫宴毫无兴趣,转身?便?要?离开,可在这时,却有人提起?了他。


    韩主君倒未与旁人一同?奚落陆嘉,反倒是提了一句,“帝卿还没到吗?”


    江鄢本就对?这位长辈压自?己一头心有不满,听得韩主君提起?,又往空座上瞟了一眼,暗讽几句,“陛下还特意嘱咐本宫,说是一定要?好好服侍宁华大长帝卿,他是陛下如?今最?敬重的长辈,想不到竟没有机会。好歹也?是陛下亲政后的第一个宫宴,这会儿没来,许是还在路上吧。”


    朝中大臣分作?几派,已经不是什么讳莫如?深之事,席间自?有一些人的妻主是依附于韩云锦的,故而道:“说来,咱们?这位宁华大长帝卿真是好命,出身?显赫,先帝又为其寻了一位好妻主,虽是卸任了辅臣之位,只怕还有些不能适应。”


    姬恒背着光,眼底冰冷一片,他慢慢回过身?来,恩生在他身?边多年,瞧见他的神色,明白这是他动怒的模样?。


    来到兴庆宫,姬恒本就未让人通传,如?今走进殿去,殿中人脸上的笑意还挂在脸上,江鄢坐于主位,第一个瞧见了姬恒,而他身?上那?份冷冽,不怒自?威的神情,竟让江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姬恒着了一身?绛紫色华服,其上金丝刺绣在灯下分外惹眼,腰间佩环轻晃,发间束着金质发冠,缓步走来,举止之间都透着几分压迫。


    江鄢先是怔住,即便?是从未见过姬恒,可这周身?的气度,江鄢也?不会认错,他惶然起?身?,同?姬恒行礼,“臣侍见过大长帝卿。”


    方才?谈笑着说起?姬恒的命夫,已像丢了魂魄一般,被人拽着跪地行礼。


    姬恒淡淡道:“本宫来这儿之前,去了佛堂一趟,没想到竟错过这么多热闹?”


    韩主君听得姬恒此言,明白他今日怕是不会轻轻放下了,索性一言不发,毕竟方才?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当之言。


    江鄢赔起?笑脸,“只是一些闲谈,还请舅父入座。”


    江鄢恃宠而骄,本想着借这话拉进同?姬恒的关系,将这紧张的氛围缓和了,没想到正触了姬恒逆鳞,他侧身?睨了江鄢一眼,“舅父?如?今能唤本宫一声舅父的,除了皇帝,便?是安平王。中宫之位空缺,你即便?领了治理六宫的权柄,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陛下的侧室,如?何能唤本宫一声舅父,难道进宫前不曾有人教授你宫规礼仪?”


    江鄢脸色一白,他自?进宫来便?受明贤宠爱,何曾被人如?此疾言厉色对?待过,嘴唇翕动,“臣侍……臣侍绝无此意!”


    江鄢身?边的宫人,是从前宫里老人,自?然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轻轻扯了扯江鄢衣袖,示意他莫要?还嘴,免得火上浇油。


    江鄢压下心头委屈,赔罪道:“是臣侍的错,臣侍失言。”


    陆嘉眼眸微睁,他见惯了江鄢嚣张跋扈的神色,何曾如?此卑躬屈膝过,心头倒起?了一丝畅快。本以?为江鄢做到此处,那?位大长帝卿便?会抬手放过了,可没想到这竟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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