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见旧人
计云舒愕然,随即便是冗长的沉默。
他哪来的脸要求她付出感情呢?
见她沉默不语,宋奕的眸光沉郁了些,他不是早便知晓答案么?为何还要问出来自讨没趣?
腰间的禁锢越来越紧,一如她此刻的处境,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能喘口气。
想到这,她微微蹙眉:“情意是需要培养的,王爷若愿意给云荷一些时间,也许会好些。”
语毕,计云舒感到身后的人的身体僵了一瞬,腰间的力度也松了些,她顺势转过身,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宋奕惊讶之余,内心是不大相信的,从前她可是死都不愿松口。
他垂眼打量着面前颔首低眉的女子,接着问:“只需要时间便够了么?”
计云舒眼神微动,垂眸道:“时间是其一,再有便是允我出去透气,日日窝在房里,闷也闷死了,哪有心思谈情说爱。”
宋奕内心冷笑,心道反常有妖,她原是打着这个主意,真把他当傻子了不成?
他俯身弯腰把她圈在自己与茶桌之间,眸光犀利:“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那些小心思,在本王这儿还不够看!”
迫人的气息压下来,计云舒急忙侧过头躲避,强装镇定。
“王爷不信,我也无话可说,索性我一介庶民,王爷爱如何折磨便如何罢,真心我是万万没有了。”
宋奕深深地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意动,虽知道她是在激自己,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要她的真心。
“透气可以,不许出府。”
宋奕终于松了口,怕她抵触,又补充道:“外头不太平。”
计云舒暗自诽腹,什么不太平,不过防着她罢了。
从他手里要些好处着实不容易,计云舒见好就收,没再得寸进尺。
“多谢王爷。”
宋奕朗朗一笑,贴得更近了些:“谢?如何谢?”
计云舒急忙往后靠了些,坚硬的桌沿硌得她后腰生疼,她侧过脸,不愿回答他这句不怀好意的问话。
宋奕侵略性的眼神一寸寸地扫过她的眼睫,鼻梁,再到唇瓣,他眸色深了些。
见她迟迟不肯动作,宋奕没了耐心,擢起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计云舒罕见地没有挣扎,却也没有迎合,只是僵着身子任他索取。
唇齿交缠半晌,宋奕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与她微微拉出一指之隔的距离,暧昧道:“这般乖顺,可是在邀请本王?”
计云舒羞恼地瞪他一眼,使劲推了推他。
“王爷也该保重自己身体!”
别整日脑子里尽是这种事儿,他不嫌累,自己还想活久些呢。
谁知宋奕笑容更甚,在她恼红的脸颊上轻啄了口,意味深长道:“本王身体如何,你该最有切身体会不是么?”
说罢,不等计云舒气急败坏,他便率先松开了她。
考虑到这几日自己要得勤了些,恐她身子受不住,故而只是存着调侃的念头逗逗她罢了。
见他放开了自己,计云舒稍稍松了口气,他心情似乎不错,不如趁机再提些要求。
“我能见王妃么?”
闻言,宋奕有些讶异,似是没想到她会想见赵音仪。
“自然可以。只不过……”
宋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若你是存着让她们放你走的念头,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王爷多虑了,只是与王妃许久未见,想叙叙旧罢了。”
计云舒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这么一说,宋奕倒是记起来,当初在宫里时她似乎与赵音仪关系不错。
说起来,还是因着赵音仪把她带进宫的缘故,他才能遇见她。
想到这,宋奕勾了勾唇:“你想去便去罢,寒鸦对王府再熟悉不过,也可让她带着你四处转转。”
听这话的意思,是允许她与人接触了。
计云舒顿时生了几分希望,本只是想单纯见见赵音仪,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翌日一早,计云舒在寒鸦的引领下,来到了青玉堂。
出乎她意料的是,赵音仪看见她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震惊,倒是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赵音仪紧紧地牵着计云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番,颤声道:“王爷竟这般荒唐?我须得好好劝劝他,让他放你回去。”
计云舒回捏了捏她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娘娘放心。”
宋奕那个癫狂的性子,赵音仪若是去惹他,必定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她二人之间的孽债,还是不连累旁人为好。
说罢往她身后望了望,却只见冬霜,没见着琳琅。
赵音仪知道计云舒在找谁,解释道:“琳琅是宫里的丫头,按着祖例,奉旨迁宫是不能带宫里人出来的。王爷特殊些,也只带了一个高公公。”
原来如此。
计云舒不免有些失落,抬眸见赵音仪眼眶红红地盯着自己,她急忙扯开话头打破凝重的气氛。
她的视线落在赵音仪身后的冬霜身上,笑吟吟道:“冬霜姐姐瞧着竟比在宫里时还圆润了不少,想来还是宫外的风水养人些。”
“这,姑娘惯会取笑人的……”
冬霜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颇有些不好意思。
赵音仪也浅浅笑了笑,却不知想到什么,又失落了些。
“冬霜冬雪她二人是我一同带进宫的陪嫁,才短短几年,已物是人非……”
计云舒愣了愣,才想起那被流放的冬雪,颇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话。
冬霜见状急忙递上绢帕,劝慰道:“王妃莫要再耿耿于怀,冬雪闯下如此大祸,您求情保住她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就不要责怪自己了。”
计云舒也从旁相劝,二人好说歹说才将她哄好。
见时机差不多,计云舒瞥了眼立在身后的寒鸦,状若寻常道:“寒鸦,劳烦你回去将我昨日临摹的那张字帖拿来给娘娘瞧瞧,我记着应是在压在那紫檀桌上。”
寒鸦迟疑了一瞬,随即应声出了青玉堂。
见赵音仪有些不明所以,计云舒急忙解释:“娘娘从前不是总说我画得一手好画,字却是东倒西歪的么?如今瞧瞧我现下可有长进?也顺便指点指点我。”
赵音仪失笑,摆了摆手:“我哪有这个本事?你该找王爷指点才是。”
语毕,计云舒笑得有些勉强,想到自己的时间不多,她急忙步入正题。
“对了娘娘,王府里的下人都是近些日才买来的么?”
“正是。”
赵音仪微微颔首,道:“翊王府已闲置十来年了,除了冬霜和高裕,其他人都是我陆陆续续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
计云舒想到寒鸦,又问道:“寒鸦也是娘娘买来的?”
“不是,那丫头我也是头一回见,想是王爷买来的。”
这么说来,自己在府里算是生面孔了,那要想脱身倒是容易许多。
她还想继续打听,后头便响起了脚步声,是寒鸦回来了。
“姑娘,奴婢找遍了屋子也没找到您说的字贴。”
计云舒暗暗咬牙,跟得够紧的。
“找不着便算了罢,许是我记岔了。”
说罢,计云舒又扭头对赵音仪笑道:“我回去找找,明日再拿来给娘娘看。”
“成,你回去罢。”
赵音仪自然巴不得她日日过来陪她说话,亲送她出了青玉堂才回转。
用午膳时,宋奕罕见得没与她一起,计云舒忍不住打听向寒鸦打听他的动向。
“王爷带着高公公进宫了,姑娘可是找王爷有事?”
计云舒摇了摇头,又试探道:“午后我自己在府里逛逛,你自去歇息罢。”
闻言,寒鸦布菜的动作顿了顿,低眉道:“姑娘恕罪,王爷有令,奴婢不得不从。”
如计云舒所料,她也并未过多纠缠,宋奕那样的人,真许她独自出门那才是有鬼了。
第42章 茉莉吻
午膳过后,计云舒有目的地逛了逛整个王府,翊王府布局同宸王府差不多,都是园林式的庭院,只不过因着闲置了许多年的缘故,有些地方年久失修。
计云舒半阖了眼睫,眸光微闪,看来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些。
她继续往前,堪堪走过一道垂花门,便听得一阵女子的哀求声,似乎还带了些哭腔。
计云舒沉思一瞬,还是绕过游廊去瞧了眼。
“萍儿姐姐,我真的没有偷侧妃的镯子,我也不知它怎么就在我枕头底下了。”
只见一个身材矮瘦的少女神情惶恐地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蓝衣女子,心急如焚地解释。
萍儿讥诮地看了眼那瑟缩的人,嗤笑:“你不知道?难不成这镯子是长了翅膀飞你枕头下面去了不成?”
今日说什么她也得把这锅甩她身上,否则倒霉的便是她自己了。
“可,可我今日都没回过耳房,如何有机会把它藏枕头下……”
萍儿似乎被踩中痛处一般,脸色大变,不由分说地甩了她一耳光。
“贱蹄子!还敢狡辩?”
计云舒见状,拧眉开口:“凭她有什么错处,自有侧妃和王妃们处置,你与她同为婢女,怎能打她?”
她平生最是见不得欺凌这些事儿,此情此景,叫她如何忍得住不开口?
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话,那二人俱是一愣。
萍儿率先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计云舒和寒鸦一眼,有些拿不准二人的身份。
“你们是何人,怎在府里没见过?”
计云舒淡淡一笑:“我们是新买进府的丫头。”
她倒要看看,这人能猖狂到何等地步。
寒鸦惊疑地看了下计云舒的侧脸,见她面色如常,倒也没出言拆穿。
闻言,萍儿立马讥诮了一句:“呵,我还以为谁呢。想替她出头?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计云舒缓缓走下游廊台阶,不紧不慢道:“几斤几两我不知,可我知道,万事讲究一个理字。”
“你说她偷了东西藏在枕头下,她却说她没回房过,既然各执一词,那不如问问耳房里的其他丫头,可有人见她回来过?”
萍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自然不能问!一问自己不就暴露了么?
计云舒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似笑非笑道:“姐姐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你回来过?”
萍儿恼羞成怒,抬手便要打计云舒耳光,好在计云舒早有准备,及时捉住了她的手。
“看来姐姐还真是一视同仁啊。”
计云舒凉凉说罢,猛地甩开她的手,将她甩了个踉跄。
萍儿自觉丢了面子,还想扑上来厮打计云舒,却被寒鸦轻松制住。
计云舒惊讶地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力气挺大啊!”
寒鸦一愣,讪讪笑了下,目光有些闪躲。
计云舒不再看她,走近那矮瘦的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念秋。”念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里既有感激又有敬佩。
计云舒轻轻点头,瞥了眼那被压在地上嚎叫的人,拔高了声音说道:“念秋啊,把这镯子还给你们侧妃罢,只说是你同萍儿姐姐一起找到的,只要你俩口径一致,物归原主了,你们侧妃大抵也不会追问你其他。”
“若以后你萍儿姐姐还找你麻烦,便把今日的事翻出来,再找耳房的证人去侧妃面前分说分说,让她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语毕,嚎叫声嘎然而止。
计云舒冷冷扯了扯嘴角,又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少女,鼓励道:“有了这个把柄,你日后大可硬气些,你越是一味地忍让,她越觉得你软弱可欺,明白了么?”
“嗯!”
念秋激动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计云舒。
若说郁侧妃是大善人,那这位姑娘就是神天菩萨了罢。
“咳咳,这是怎么了?我方才听见似是有人在哭喊?”
一道妩媚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注意,计云舒循声望去,只见垂花门前站了一位红衣女子,雪肤花貌,身姿妖娆。
“奴婢见过郁侧妃。”念秋急忙行礼。
原来是她。
计云舒沉吟一瞬,微微福身:“郁侧妃安好。”
“咯咯…”郁春岚娇笑着走下台阶,有些惊讶计云舒会出现在这儿。
“是你啊?我记着你那时不是出宫了么?怎么也来王府了?”
计云舒淡淡一笑,半开玩笑似地说出了实话:“被绑来的。”
语毕,郁春岚笑得更欢了,云鬓上的珠钗晃荡不止。
也是,谁会信呢?
“王爷到。”随着一声熟悉的尖细嗓音,几人身形俱是一怔,随即纷纷转身行礼。
计云舒看了一眼那径直朝自己走来的白衣男子,淡淡福了福身。
宋奕眸光锐利地扫视了一眼在场几人,伸手揽住计云舒的腰身,嗓音不辨喜怒。
“怎么来这儿了?”
计云舒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却引得那人更紧的束缚。
她无语地闭了闭眼:“随便逛逛。”
宋奕没再说什么,揽着她往外走。
“本王从宫里带了个太医回来,让他给你把把脉……”
高裕跟在后头直摇头,心道他家殿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一大早巴巴儿地进宫,就只是为了找个妇科圣手来给那不知好歹的女子看病?
念秋和萍儿的嘴从宋奕揽上计云舒腰那刻就没闭上过,念秋只是惊讶,而那萍儿的脸色几乎能用惨白来形容。
郁春岚收回讶异的目光,抚了抚自己的蔻色指甲,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瞥见那焉拉吧唧的萍儿,她忍不住讥笑。
“行了,人家没打算吹枕头风呢,你素来嚣张,今日可算是踢到铁桶了,日后可记得收敛些。”
说罢,她慵懒地顺了顺发髻,婀娜离去。
方才那一幕她可都瞧见了,若不是云荷出手,就念秋那怂样儿,早被那萍儿啃得渣都不剩。
不过话说回来,也但愿那念秋能听进云荷那些劝告的话,硬气起来,早日脱离苦海才是。
计云舒一进清晖堂,边见厅内站了一位着石青色补子服的老人,童颜鹤发,很是精神矍铄的模样。
她暗自疑惑,为何与上次来的太医不一样?
“有劳韩院判了。”
宋奕对着那老人略微颔首,不由分说地把计云舒压坐在了桌前。
眼见着那位韩院判从他的黄花梨药箱中取出一方丝帕,似乎是要给她把脉,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的伤在脸上,给她把脉是个什么道理?
计云舒僵持着不肯伸出手腕,那韩院判略有些尴尬地瞟了一眼宋奕。
“把手伸出来。”宋奕脸色绷了起来,语气有些冷。
计云舒不愿理他,把身子转向了另一边,嘀咕道:“我又没生病,好好的把什么脉?”
宋奕听了个真切,迅速沉了脸色,弯腰攥住她一只手压在桌上,随即凝眉看了一眼那一脸疑惑的韩院判。
韩院判立时反应过来,将丝帕铺在计云舒手腕上开始把脉。
少顷,韩院判开口问道:“姑娘月信可准时?”
闻言,计云舒霎时警铃大作,他不会是个妇科大夫罢?
那宋奕到底意欲何为?!
“也许罢。”
她摸不准是个什么情况,想含糊敷衍过去。
也许?这是个什么意思?
韩院判那花白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不由得又看了眼宋奕。
宋奕早被计云舒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牙痒痒,纵然知道她在刻意隐瞒,此刻却也不好发作。
他细细回想了下在石竹巷的那些时日,貌似她来月信的日子都是在月中那几日。
“准的。”宋奕开口回答。
计云舒瞥了眼那白色衣角,冷冷哼了一声。
把完脉后,宋奕还特地把那韩院判带到了左厢房,计云舒想跟过去偷听,奈何身后有个寒鸦甩不开。
“姑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有孕只是早晚的事,王爷莫要太过心急。”
闻言,宋奕拧起的眉头稍稍平缓,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可有助孕的药方?”
“这倒是有,只是效果因人而异,王爷若需要,我便写一张来。”
韩院判抚了抚胡须,暗自纳罕,这翊王当太子时不在意子嗣,现下却这般着急,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闻言,宋奕立马让门外的高裕去取了纸笔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奕才重新踏入正厅,却不见那位韩院判,应是已经走了。
计云舒淡淡收回目光,直接掠过他往卧房方向走去。
“生气了?”宋奕在即将错身时握住计云舒的胳膊,又把她拉了回来。
“王爷关心我,我哪会生气?”计云舒侧过脸看着游廊前的茉莉花树,讥讽道。
宋奕轻笑一声,只觉此刻的她颇有那么些恃宠而骄的意味,可他竟一点儿也不反感。
计云舒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只怕是要狠狠啐他几口。
宋奕伸手抚落计云舒肩上的茉莉花瓣,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你既说在府里闷得慌,那明日本王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计云舒侧过脸,似有些不可置信:“真的?你不怕我趁机逃跑?”
她直接明说,也好探探宋奕的口风。
宋奕倨傲地勾了勾唇角,犀利如鹰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逃不掉的。”
计云舒静静地注视着他,似在思考他这句话的真假。
他凭什么这么肯定?难道又派了人在暗中盯着她?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照他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只派个小丫头监视自己。
思考失神的一瞬间,一个强势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她想躲开,后颈却被他强力按住。
冷冽清苦的乌沉香瞬间盈满了整个鼻腔,明明是很禁欲的冷香,却与此刻它主人的贪婪索取形成鲜明的对比。
清风拂过,茉莉花瓣簌簌地落在二人身上,颇有些雪落白头的意境。
晚膳,宋奕的视线落在计云舒还未消肿的双唇上,唇角微微上扬。
“听寒鸦说,你想找王妃指点指点你的字?”
计云舒夹菜动作一滞,眼神微冷,她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耳报神。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自顾自吃着,没理会他。
宋奕夹了一块白玉虾圆在她碗里,愉悦道:“那你可找错人了,她的字可比不上本王的。”
见计云舒不为所动,一副淡漠的模样,宋奕却不泄气,仍然凑近她:“本王来指教你,如何?”
“王爷贵人事忙,我就不叨扰了。”
闻言,宋奕淡然笑了笑,没再说话。
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待计云舒沐浴过后,他还是将她拉到了书房,一副不吝赐教的模样。
趁着他坐在桌前研磨的间隙,计云舒抬头打量了眼这书房。
各式书籍将两侧的沉木书架堆严严实实,墙上还挂了不少字画,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书香墨气。
这人,是有些才气的。
第43章 他笑她
她被吸引得不自觉走近了些,发现那些字画落款处,无一例外都写着俞之二字,字迹苍劲俊逸,矫若惊龙。
俞之,是他的字号么?
愣了愣神,计云舒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视线一转,瞧见了房门口守着的高裕,他正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
高裕是觉得这女子忒没眼力见儿了。
王爷带她来书房,她不好好在一旁伺候,还让王爷自个儿磨墨,真真儿不像话!
“王爷您歇着,这活奴才来就行了。”见计云舒迟迟不动,他急忙上前。
宋奕却是看也未看他:“你先下去罢。”
高裕没办法,走之前瞪了计云舒一眼,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计云舒简直觉得好笑,这人是不是不太正常。
“瞧什么呢?”
宋奕见她盯着高裕的方向,有些不满。
他长臂一揽,将她禁锢在自己腿上,低语道:“他是个太监,有什么好瞧的?”
耳后的气息过于灼热,计云舒有些不适,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却被他另外一只手紧紧束缚着。
“别动,拿着这只笔。”
宋奕把手上浸润了墨的湖笔塞到她手中,又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似在惩罚她方才的不听话。
计云舒刚拿稳那只笔,宋奕便覆上了她的手背,似乎准备手把手教她。
“你这拿笔姿势……”宋奕微微蹙眉,疑惑道:“你作画也是这么拿笔的么?”
计云舒一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家不是书香门第么?你父亲没教过你?”
随着他这句话问出口,计云舒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好在背对着宋奕,并未被他注意到。
她眼神微动,犹豫着开口:“我,我不记得了。”
原主从前的事,她确实不记得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宋奕吻了吻她的耳垂,轻声道:“无妨,本王从头教你。”
“食指捏紧,手掌放松些,手腕放平。”
宋奕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侧头问她:“本王以前是不是教过你这些?貌似是你初入宫的那日,在王妃殿里作画。”
他这么一说,计云舒也想起来了,却是压根想不起来他那时说了什么。
“我忘了……”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阵清悦低沉的笑声:“真是笨蛋。”
计云舒不理睬他的嘲笑,只默默跟着他手上的动作动笔。
一字落成,竟是个云字。
雄健洒脱,笔锋有力,比她从前狗爬似的字美观多了。
“如何?”宋奕含笑问她,似在等她的赞赏。
计云舒这次没再含糊,对她来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什么好遮掩的。
“好看。”
她说着挣脱了宋奕的手,道:“我自己练练罢。”
没了他的引导,计云舒有些吃力,但还是聚精会神地写着。
听见她的夸赞,宋奕如愿以偿。
他又将目光投向她全神贯注的侧脸,见她神情虔诚,眼底的光芒熠熠生辉。
宋奕忽而有些恍惚,纷乱的记忆最终定格在她初入宫那日的黄昏时分,漫天红霞下,她在晗英殿内作画时,也是这般如痴如醉的神情。
那是他意动的开始。
此时,沉浸于书法中的计云舒感觉耳后的气息渐渐炙热起来,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那只温热的手掌探进她裙摆时,她才反应过来,立马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你做什么?!”计云舒惊怒地回头瞪他。
宋奕的眸色变深,声音因欲望作祟,暗哑得不像话。
“你写你的,我不做什么。”
鬼才相信他的话。
计云舒果断放下毛笔,准备起身,又被宋奕强势地压回了腿上。
“放开我!”
宋奕不理会她的抗拒,一边吮咬着她的耳垂,一边扯散她的系带。
见计云舒的挣扎愈渐激烈,他也不恼,只云淡风轻道:“你也不想继续被软禁罢?”
语毕,计云舒愤怒地回望他,咬牙切齿道:“你真无耻!”
宋奕唇边挂着一抹得逞的笑意,恬不知耻地回道:“卿卿过誉了。”
昏暗的角落里,匍匐着一只体型半人大的雪獒。
听见那突兀的动静,它懒懒地看向书桌那边,黄褐色的三角眼里,倒映着两道前后交叠的身影。
书房外,高裕一脸复杂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
听着里面传来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他忽然觉着自己从前侍奉的殿下,和书房内那个孟浪的男子不是同一个人。
“卿卿抓稳些,莫掉下去了……”
“我与卿卿当真是合适得紧……”
对于殿下这令他惊愕的变化,他将其归咎于房内的女子。
高裕呸了一句:“真是个祸水!”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内的书香气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味所代替,计云舒无力地匍匐在桌案上,身后的人仍然贴在她耳侧说着些淫词秽语。
在宋奕不知疲倦的凶猛攻势下,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计云舒最后是被宋奕抱回卧房的,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回到了榻上,身旁空无一人。
想到昨日宋奕说的要带她出门的事,她唤来寒鸦询问宋奕的去向。
得知他下午会回来时,计云舒稍稍放心。
“姑娘,这是王爷给您置办首饰衣物,要不奴婢帮您试试?”
寒鸦捧着一只金丝楠木匣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些衣物再不穿都要落灰了。
姑娘平日穿得太过素净了,才让那些势利眼看轻了姑娘的身份,像昨日那样的事若是再发生一次,她就不只是被王爷训斥那么简单了。
“不必了,我这身衣裳挺好的。”计云舒自顾自地篦着发,将最后一支素钗簪上了倾髻。
见计云舒准备起身,寒鸦连忙打开匣子凑上前。
“姑娘不穿衣裳,那不如看看这些首饰,都是极精巧的,王爷亲自给姑娘挑选的呢。”
计云舒乍一看着实被那些华美的首饰吸引了,然而听完寒鸦最后一句话,便莫名失了兴致。
她起身掸了掸袖子,淡声道:“我现下用不着,先放着罢。”
寒鸦默默放起了匣子,唤人传早膳。
与此同时,芳菲苑里,萍儿添油加醋地向芳苏说着昨日的怪事。
“你是说,那女子是王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萍儿神秘地点点头:“必定是,这王府就这么大,奴婢以前从未见过她。”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瞧着王爷对那女子喜欢得紧,连走路都要揽着。”
闻言,芳苏的眸光暗了暗,从前她以为自己是得宠的,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若还和从前一眼,殿下哪位后妃也不亲近,她或许心里还好受些。
可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民间女子,让她知道了王爷并非生性冷淡,她如何还能云淡风轻?
那女子,必定是仙人之姿罢……
“你可知晓她的住处?”芳苏放下筷子,抬头问萍儿。
“听说是与王爷同住清晖堂,咱们一般进不去。”
萍儿最会察言观色,见芳苏的神情便知她所想:“不过侧妃若是想见她,不如去王妃那儿碰碰运气,听说她经常去找王妃探讨字画。”
竟是与王爷同住?芳苏心下更加酸涩了。
“去将我那串红珊瑚手串拿出来。”
她吩咐萍儿,既然那女子如此受宠,那与她交好自然是有好处的。
青玉堂。
赵音仪接过计云舒的字帖,眼中不乏讶异之色。
“着实进步不少。”
渐渐地,她觉着风格似乎有些熟悉,不由得看了计云舒一眼,笑道:“可是找王爷指点过?”
“娘娘聪慧,云荷佩服。”
计云舒倒没想到她如此敏觉,只看字迹便猜中了原委。
听见计云舒这直白的拍马屁,赵音仪心花怒放,面若桃花地嗔了她一眼:“什么聪不聪慧,是你这字迹太明显了。”
话音刚落,冬霜匆匆进来。
“娘娘,芳侧妃来了。”
赵音仪的笑忽然止住,有些惊讶芳苏的忽然造访。
“让她进来罢。”
吩咐完她看了眼计云舒,解释道:“就是从前的那位芳宝林。”
计云舒点点头,她倒是有些印象,是个娇美人,心地也不错。
之前在宫里同琳琅不慎冲撞了她的猫,她也未追究,后来被宋奕罚跪也是她派了两个小太监扶着自己和琳琅回去。
正兀自想着,余光见一粉裙女子款款而来,丰肌秀骨,步步生莲。
“妾身给王妃请安。”
声音也是娇柔动听,计云舒看着她出神,直到那人朝自己投来目光,她才回过神来,朝那人福了福身。
芳苏第一眼看见计云舒,是有些不太相信的。
她趁着落座的间隙,瞧了眼萍儿,见她微微点头,才勉强相信。
她本以为能让王爷专宠的人,即便不是美若天仙,也应姿色不凡。
可如今一见,大失所望的同时,也有些郁闷和不甘。
眼前的女子,姿色很是寻常,衣着打扮也异常素净,若不是提前得知,她大概会把她当作王妃身边的丫鬟。
她究竟输在何处?
见那粉衣女子一直看着自己,眼神还说不出的怪异,计云舒略有些不自在。
“芳侧妃今儿怎有空过来?”赵音仪礼貌寒暄。
芳苏迅速移开眼神,柔声回道:“王妃莫怪,妾身这几日闷得慌,想寻人说说话,便来叨扰王妃了。”
计云舒吹了吹茶,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二人客套寒暄。
“这位姑娘是?”
冷不丁听见芳苏的问话,计云舒喝茶的动作滞了一瞬。
原来她没认出自己。
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最好,便听见赵音仪的声音。
“她是王爷带回来的,叫云荷。”
赵音仪的回答恰到好处,那宋奕的行为本就不光彩,这么模糊带过,不知内情的人也寻不出来他错处。
她对宋奕有情,又是翊王妃,下意识地维护宋奕的名声,计云舒可以理解。
“原来如此,看来咱们又要多一位姐妹了。”
芳苏扬起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只是这笑是否真心就未可知了。
计云舒也礼貌地回了她一个笑脸,只是有些勉强。
她略坐了坐,便找借口回去了。
“云妹妹。”
快到清晖堂时,计云舒听见身后有人亲热地喊她,她脚步顿了顿,那人已经施施然来到她身前。
“芳侧妃安好。”她垂眸行礼。
“妹妹不必如此客气。”
芳苏莞尔一笑,打开萍儿手里的红木匣子,取出那串红珊瑚手串递给她。
“前些日我听说这丫头冲撞了妹妹,特来给妹妹赔个不是。”
芳苏说着瞥了眼旁边的萍儿,萍儿立马跪在计云舒面前,说了些请罪的话。
计云舒淡淡扯了扯嘴角,萍儿是断不可能告诉芳侧妃实情的,那这芳侧妃拉着她演这么一出意欲何为?
第44章 猎狐皮
她弯腰扶起了萍儿,礼貌笑道:“侧妃言重了,不过拌了几句嘴而已,这手串价值不菲,我是受不起的。”
说罢,便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芳苏倒没料到这般她不领情,面上有些挂不住,急忙上前两步拉住她胳膊。
“妹妹不收下,那就是还在生我的气了。”
计云舒对这位死缠烂打的美人有些无语,她们总共才说了几句话,哪来的气生?
正不知道如何处理时,余光瞥见一抹玄黑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这是计云舒第一次不反感宋奕的到来。
“王爷来了。”她低声对着芳苏说了一句,她果然不再缠着她了。
宋奕幽深的黑眸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在场几人,沉声道:“围在这做什么?本王不是吩咐过,无令不得靠近清晖堂么?”
最后一句说完,计云舒才反应过来不是在问她。
“王爷息怒,妾身,妾身这便离开。”
芳苏的脸白了一瞬,声音也有些发颤。
她二人一走,宋奕立时揽过计云舒的腰身,试探道:“跟她们说什么呢?”
计云舒淡淡看他一眼,道:“跟她们说,王爷是个强抢民女的禽兽。”
此话一出,宋奕低低笑了一声:“卿卿误我,我才成了禽兽。”
说罢,他不顾计云舒的惊呼,拦腰抱起她朝清晖堂走去。
不远处,芳苏静静地看着那让她心中滞堵的一幕,默默将手串放了回去。
“侧妃,这手串还送么?”萍儿觑了一眼她屈闷的脸色。
芳苏摆了摆手,神情不明道:“得了罢,人家怕是瞧不上。”
一直到用午膳,宋奕也没有要带她出门的意思,计云舒不免有些焦躁。
他该不会是反悔了罢?
宋奕的余光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愉悦地扯了扯嘴角,明知故问道:“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听见他这么问,计云舒也不再扭捏,径直问道:“王爷昨日说要带我出门的事可还算数?”
“自然,本王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么?”宋奕懒懒地瞥她一眼。
计云舒轻哼一声,心道,你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好在宋奕没有食言,午膳过后不久,他就带计云舒上了一辆低调小巧的青帏马车。
“甑糕咧!卖甑糕……”
听见熟悉的叫卖声,计云舒忍不住透过窗牖往外瞧了一眼,仍然是那个推车的老妪,生意也一如既往地惨淡。
宋奕的眼神虽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可余光始终注意着计云舒的一举一动。
“看什么呢?”
计云舒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宋奕听见她语气的变化,目光从书本移向她的侧脸,嗓音有些发冷。
“那些东西不干净,你从前吃了便罢了,日后不许再碰了。”
他可没忘记那姚文卿三天两头给她买那玩意儿吃,谁知道她惦记的是东西,还是人呢?
计云舒凉凉地扯了扯唇角,放下窗帘,静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随即外面传来凌煜的声音。
“王爷,到了。”
宋奕放下书卷,率先掀帘出去,计云舒紧随其后。
计云舒忽略宋奕伸出来扶她的手,自顾自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连绵的山林不解发问:“这是哪儿?”
宋奕收回手,顺势揽上她的腰,道:“小苍山。不记得了么?”
上次春猎的小苍山?他带她来这儿做什么?
宋奕扫了眼计云舒紧皱的眉头,笑着唤来凌煜,片刻后,一匹通体火红的赤骥马被牵到了二人身前。
宋奕利落翻身上马,而后朝计云舒伸出了手。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又不会骑马。”
计云舒环视了一眼荒野般的四周,极其无语。
早知是来这儿,她就不跟他出来了,摸不清王府周边的路况,她出来作甚?
“进山猎几张狐皮给你做衣裳,来罢。”宋奕弯了弯手掌,示意她上来。
计云舒望着跟她一般高的骏马,有些不情愿,迟迟没有动作。
宋奕以为她畏惧,便耐着性子安慰道:“莫怕,我在后头护着你。”
凌煜立在一旁,打眼瞧着他家殿下那让人酸倒牙的模样,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他算是见识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为了日后还能有出门的机会,计云舒不大敢扫他兴。
她提了提裙摆,搭上他的手,踩上马镫上了马。
宋奕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圈着计云舒的腰,后头跟着凌煜和几名侍卫,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进了小苍山。
顾及计云舒,宋奕并没有骑得太快,整个队伍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不远处,一只雪白的影子在灌木丛中一闪而过,宋奕立马接过凌煜递来的弓箭,搭箭上弦。
计云舒还未来得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宋奕已经射中了它,身后随行的侍卫立马把猎物捡了回来。
“啧,怎么是只兔子?”
宋奕似有些懊恼,侧头看了眼计云舒,低声道:“莫失望,本王定为你猎到狐皮。”
坐在前面的计云舒没想理会他的自言自语,而是在心里疑惑。
王妃不是说宋奕不善骑射么?她怎么觉着不像呢?
目光落在他虎口的薄茧上,更印证了心中猜想,只是他为何要隐瞒呢?
可很快计云舒便不再纠结,他隐不隐瞒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
随着一阵动物尖锐的叫声,宋奕发出了一声低沉磁性的笑。
计云舒回过神,只见侍卫拎起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在小苍山待到了日落时分,宋奕终于猎够了足以做一件披风数量的白狐,一行人往回赶。
马车内,计云舒再一次推开压上来的宋奕,怒道:“我月事来了!”
她有些恼怒,这人未免太过荒唐。
宋奕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却还是没松开她。
“罢了,不碰你便是。”宋奕勾了勾唇。
话音刚落,有人的肚子响了一声。
计云舒的身形僵了一瞬,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这不能怪她,她在马背上颠了一下午,能抗到现在已经算是她的极限了。
宋奕幽深的漆眸里染上一抹笑意,他朗声朝外吩咐道:“去鸿楼。”
***
华灯初上,长平街两侧的酒楼茶肆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一辆低调的青帏马车停在了长平街上最大的酒楼门前,随即一位头戴幕篱,气质清贵的男子掀帘下车。
他并未急着进门,而是朝着其后出来的湖绿色身影伸出了手。
那身影只迟疑了一瞬,便被那名男子不由分说地抱下了车。
“用饭便用饭,带这个做什么?”计云舒挣脱宋奕的桎梏,有些不满。
宋奕径直牵起她的手往里走,意有所指:“你破了相,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计云舒被他的话噎住,哼了一声,抿唇不语。
踏上二楼,透过迷蒙晃荡的幕篱纱幔,计云舒一眼便瞧见了正与友人交谈的姚文卿,她脚步微微顿了顿。
宋奕自然也看见了,他脸色发沉,使力捏了捏她的手,寒声道:“再看他一眼,今夜本王便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计云舒吃痛,隔着幕篱愤怒地瞪着他,却是不敢再把视线往姚文卿那边偏移一分。
宋奕面色稍稍缓和,把计云舒带进了一间包间,帮她脱下了幕篱。
“早知他在鸿楼,便不来了。”
宋奕冷嗤了一声,把前来招待的店小二吓得不轻。
他精明的目光隐晦地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随即决定询问那位面相和善些的女客。
“这是咱们的菜目,夫人您瞧瞧吃什么?”
计云舒忽略面色不善的宋奕,自顾自地接过菜目看了起来。
“齑汁蔓菁,番椒桂鱼……”
宋奕越听眉头拧得越紧,终于出声制止:“你脸上的伤未全好,最忌这些辛辣的。”
说着,他利眸看向那店小二,沉声道:“她方才说的这些都不要,照我说的上一份。”
“好嘞好嘞!”
店小二连忙点头,拿过被计云舒搁下的菜目,机灵道:“夫人也莫生气,您夫君也是为了您好…”
店小二话音刚落,便发觉那名男客貌似和悦了不少,而那原本和善的女客却隐隐有些愠怒,他生怕多说多错,赶忙出去了。
宋奕的唇角浅浅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罢了,等回去再喊刘詹来瞧瞧伤,他若说好了,日后便依你了。”
计云舒没打算接他话,只低着头摆弄腰间的穗子。
用完晚膳后,计云舒带上幕篱随宋奕下楼。
有了前车之鉴,她只目不斜视地埋头盯着脚下的路,生怕被那宋奕抓住借口又对姚文卿发难。
二人回府后,在抄手游廊下碰见了郁春岚,互相见礼后,错身而过之际,计云舒敏锐地从她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药味。
深夜里,她躺在榻上细细回想,才意识到那是川芎和桃仁混在一起的味道。
除了大夫,寻常人或许闻不出来,可她之前为了避孕可是细细辨认过,又时常去药铺里抓这几味药,自然是无比熟悉。
可这郁侧妃用避子药做什么?
宋奕夜夜睡在清晖堂里,像看犯人一样盯着她,并未见他召幸什么人。
电光火石间,计云舒萌生出一个荒唐却又合理的猜测,若是能验证它,便能解她心头之患了。
之后几日,只要宋奕不在,计云舒便以消食的借口日日在芙蓉苑周围散步,为的就是再次偶遇郁春岚。
时隔五日,才终于让她碰见机会。
这天路过芙蓉苑时,恰巧看见郁春岚正同一位提着药箱的人说些什么,当瞧见自己时,她脸色微变,随即迅速打发那人离开。
计云舒眼神微动,那必定是位大夫了。
“郁侧妃安好。”她主动走过去行礼问安。
见状,郁春岚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来。
“妹妹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计云舒说着用手微微扇风,状似很热的模样:“这会子有些渴了,不知可否进去向侧妃讨口茶喝?”
郁春岚望着笑吟吟的计云舒,心下有些警惕,出口的话却很是热情。
“这有何不可,快进来罢!”
甫一踏入屋子,那股药味便愈发清晰,计云舒不动声色地扫看了一眼四周,并未发觉异常。
“知琴,快去端茶来。”郁春岚朝外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小丫头端着茶盘进来,郁春岚接过,一边给计云舒斟茶一边礼貌寒暄。
“我这儿的茶可比不上清晖堂的,妹妹莫怪。”
“侧妃客气了,冒然打扰,该我赔不是才对。”
计云舒微笑着接过茶杯,在郁春岚脱手的一瞬间,她有意松了手。
突如其来状况吓得郁春岚惊叫一声:“妹妹没事儿罢?!可有被烫到?!”
“无妨无妨,茶水不烫。”
计云舒起身抖了抖衣服,扭头支开一脸焦急的耳报神:“寒鸦,你快回去拿套衣服来给我换上。”
“姑娘没被烫到罢?”寒鸦有些犹豫,一脸担忧地看着计云舒的腿。
计云舒再次摇了摇头,道:“都说了这茶水不烫,你快些去拿衣服来,这湿的衣服穿身上要着凉的。”
听见她后面的话,寒鸦才忙不迭地跑回去了,室内只剩下计云舒和郁春岚二人。
“妹妹有话只说便是,何须来这么一出?”
郁春岚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地睨着计云舒
她方才明明是故意松手的,现下又把那丫鬟支走了,若还反应不过来她岂不是白活那么多年了?
计云舒笑得讳莫如深,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
“侧妃在吃避子药罢?”她开门见山道。
第45章 巧取药
郁春岚的笑倏然僵在脸上,心下霎时警铃大作。
她是如何知道的?!
尽管内心早已惊涛骇浪,她却仍旧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妹妹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大明白。”她镇定地抚了抚发髻,若无其事地问道。
见她不承认,计云舒也不着急,只粲然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口。
“约莫半年前,我应前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王妃之约进宫作画,曾在晗英殿附近的一处假山后撞见一对儿野鸳鸯,那女子的音容样貌…”
计云舒瞥了一眼郁春岚越来越惨白的脸色,轻声道:“竟与侧妃一模一样。”
“你少血口喷人!”郁春岚惊恐万分,梗着脖子辩驳。
计云舒似笑非笑,定定地瞧着她虚张声势的模样。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侧妃心里再清楚不过,不过您是聪明人,也应当知晓我没什么恶意。”
闻言,郁春岚猛然愣住,一双美眸惊疑不定地审视着计云舒。
她既能把自己和文川私会的时间地点说的一清二楚,那必定是亲眼撞见的,可她第一时间不是去向宋奕揭发,而是跑来敲打自己,那十有八九是另有所图了。
“你想要什么?”
计云舒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自窃喜,竟真被她诈出来了?
她那时初入宫,怕惹祸上身所以并未过多停留,自然也没亲眼看见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远远地听了一耳朵。
由于二人声音太过相似,她才大着胆子赌一赌,没成想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计云舒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柔声道:“侧妃莫怕,既然找了你,那我要的,定然是你有的。”
“到底要什么?!”
郁春岚极怕她狮子大开口,毕竟她一个小小侧妃,月例本就不多。
“丸状避子药,不知侧妃可否替我寻来?”
郁春岚惊愕地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吃避子药?”
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让郁春岚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很受宠么?应当是想方设法怀上子嗣好母凭子贵才是,怎么反倒要吃避子药?
“侧妃只管替我寻来便是,其他的还是不知情为好。”计云舒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郁春岚并未一口答应,一双秀眉紧紧拧了起来、
瞧她这模样,定然是背着那宋奕偷吃避子药,若日后东窗事发,那岂不是会牵连自己?
这般想着,她有些举棋不定。
计云舒将她千变万化的神情尽收眼底,幽幽道:“侧妃若是怕日后被连累不愿帮我,也不妨事,只是……”
郁春岚自然听出来她话里威胁的意味,帮她有可能会死,可不帮她必定是个死,总之自己是被她狠狠拿捏了。
“成交!”她紧绷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字。
得到满意的回答,计云舒不再过多纠缠,朝着她嫣然一笑。
“那就先谢过侧妃了。”
她翩然起身,朝那一脸菜色的女子福了个身,又笑着提醒道:“我自会小心些,不过侧妃日后若再与情郎相会也应注意些,再被旁人发现,那就麻烦大了。”
郁春岚紧咬银牙,死死地盯着计云舒那松快离去的背影,只觉从没这样憋屈过。
这狡猾的小蹄子!害她栽了个大跟头!
此时的郁春岚如何也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她还会与那将她气得咬牙的女子,产生一丝不可名状的羁绊。
计云舒悠悠地往回走,碰上了捧着衣服和膏药来找她寒鸦。
她还奇怪呢,怎么这次舍得离开她这么久?原来是找膏药去了。
“不必换了,已经干了,回去罢。”
她错过寒鸦往清晖堂的方向走着,却在不经意一瞥中,看见了一条黄毛狗懒懒地趴在路边晒太阳。
她心下微动,翊王府年久失修,保不齐就有猫啊狗啊钻来钻去形成的狗洞呢?
怀着一番思量回了清晖堂,瞧见高裕立在卧房外,她愣了愣,推门进去。
宋奕和凌煜正一坐一立,在紫檀桌案前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宋奕嘱咐了一番,便挥了挥手示意凌煜退下。
他撩袍起身,缓缓走近那靠在榻上看话本的人,嗓音不辨喜怒。
“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计云舒随手翻过一页,淡淡回道。
宋奕半阖眼眸,讳莫如深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你去芙蓉苑做什么?”
计云舒心中一紧,面上仍不动声色。
“走得渴了,进去喝了杯茶,顺便聊了几句。”
闻言,宋奕嗤笑一声:“同她有什么好聊的?”
听这语气,他似乎对那位郁侧妃颇有微词?
计云舒摸不准情况,并未接话。
宋奕不满她冷落自己,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话本,扔在一旁。
“你埋头看它作甚?难道本王还比不过这话本么?”
说着,他抬起她莹润的下巴,迫她看向自己。
计云舒抿唇不语,伸手拽了拽他的手腕,却是纹丝不动。
“我有些累了,王爷能否容我歇歇?”她垂下眼眸,并未看他。
宋奕皱了皱眉,倒没再缠她,而是坐在了旁边,顺势揽过她,温声问道:“身子不爽利?”
他似乎听闻有的女子来月信时会腹痛难忍,不知她是不是这样。
这样想着,他把温热的手掌覆上了计云舒的小腹,又问道:“可要寻大夫来瞧瞧?”
计云舒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误以为他又要欲行不轨,急忙按住他的手。
宋奕见她握住自己的手,俊眉挑了挑,唇角微扬:“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歇歇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计云舒有些不自在。
宋奕罕见她这扭捏模样,喜欢得紧,不自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目光落在她寡淡的发饰和素净的衣裙上,他有些疑惑。
“给你置办的首饰和衣物,怎么不见你穿戴?那可都是你喜欢的颜色。”
计云舒微愣,计上心头。
“有些不大合身,若是能量体裁衣再好不过。”
怎会不合身?他都是照着她的尺寸吩咐制衣局的,难不成是宫里那些奴才见他失了太子之位,遂生了惫懒之意?
宋奕眼神微冷,他迟早要收拾那些刁钻的狗奴才。
他略微低头,捏了捏计云舒的手,道:“这有何难?”
计云舒本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料第二日一早,她们正用着膳,高裕领了两个妇人进来。
“王爷,冠衣阁的裁缝来了。”
计云舒愣愣地看着那二人,蓦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
好你个宋奕,是真没听出她的意思,还是在溜她玩儿呢?
食之无味地用完了饭,计云舒木着身子任那二人测量。
一同挑完布料之后,宋奕又让高裕去把他猎的那几张狐皮拿来,让那俩裁缝带回去做成披风。
宋奕一手圈过计云舒的腰身,含笑看她:“入秋了,天气凉,狐裘披风最是暖和不过。”
计云舒阖下眼皮,勉强扯出一个笑。
之后的几日里,计云舒雷打不动地在芙蓉苑附近散步,心想这都第四日了,这郁侧妃也该寻到药了罢?
不怪计云舒心急,实在是那宋奕如狼似虎,盯她跟狼盯肉似的,日日夜里问她月事走没走,她能不焦心么?
“咳咳,妹妹又散步呢?”
熟悉的妩媚声线自身后传来,计云舒大喜,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正是,郁侧妃安好。”她轻轻提裙,福了福身。
“巧了不是?我那儿刚到了新的碧螺春,快来尝尝。”
郁春岚一脸热情地揽过计云舒的手臂,衣袖遮掩下,她迅速往计云舒手中塞了一个瓷瓶。
计云舒不动声色地接过,故作惋惜道:“真是不巧,方才才喝完呢,这会子实在是喝不下了,侧妃莫怪。”
“不妨事不妨事,一个屋檐下,日后有的是机会。”郁春岚笑道。
交接完成,二人默契地不再纠缠,各自离开。
夜里,计云舒从盥室沐浴完,出来便看见宋奕懒懒地倚在榻上,中衣半敞,手里还捏着本书。
她垂眸坐在妆奁台前,从寒鸦手中接过巾帕,自顾自地擦着湿发。
“寒鸦回去罢。”宋奕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书卷,吩咐道。
计云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很快恢复自然。
关门声响起,室内只剩下二人,她放缓了擦湿发的动作。
宋奕抬眸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书卷上。
等了许久也没见她上榻,他实在耐不住了,扔下书本问道;“你要磨蹭到何时就寝?”
计云舒自知逃不过,不过好在她及时拿到了避子药,倒安心了不少。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巾帕,起身向床榻走去,甫一躺下,宋奕就压了上来,嗓音低磁。
“今日总走了罢?”
计云舒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面不改色道:“还没。”
“啧……”
宋奕俊眉一拧,不应该啊,这都近十日了。
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的脸庞,大手探进她的裙摆,另一只手制住她阻拦的双手。
一片干爽,他了然,恣意一笑,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些被诓骗后,咬牙切齿的意味。
“骗我是么?你月事早走了罢?”
害他白白旷了那么几日,着实可恶。
幽深危险的目光落在身下女子的怒颜上,宋奕玩味地勾了勾唇角,耐人寻味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漆金的烛台上,跃动的烛火燃了一夜,终于释放了自己的生命。
拂晓之际,门外传来高裕的声音。
“殿下,该进宫上朝了。”
屋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帛料摩擦声响,随着关门声响起,计云舒缓缓睁开了眼。
趁着寒鸦还未进来,她迅速从贴身荷包中摸出药丸吞了下去,又若无其事地躺回了榻上。
宋奕的马车缓缓驶至承天门前,他一下车便瞧见宫道上几名大臣正围着一个穿紫金蟒袍的人阿谀奉承。
“殿下昨日在朝上的见解当真是毒辣,我等自愧不如……”白章平对着身前的男子谄媚道。
闻言,男子脸上也浮现几许自得之色,只觉被人压了这么久,如今才真算扬眉吐气了。
“白大人过誉了,各位都是我大渊的肱骨之臣,本王日后还得多向各位讨教才是。”
听见这互捧臭脚的话,宋奕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荣王从前贪图享乐,如何也不愿来上朝听政,如今自己一被废位,他立马跑来展露他那寡陋浅薄的见识。
他以为自己有机会了么?愚蠢可笑。
宋奕冷冷地从几人身旁走过,那些笑语声戛然而止。
“王兄留步。”
荣王宋庚顺势出声,叫住了眼前那淡漠矜贵的人。
他最是看不惯他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逮着机会,自然得好好奚落他一番。
第46章 你莫怕
“三弟有事?”
宋奕似乎不屑转身看他,只给了他一个淡漠的侧脸。
宋庚怒目盯着那个孤高狂妄的背影,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他还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他消了怒气,行至宋奕面前,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王兄也太不应该了,咱们天家子弟,看上一个女子如何就要用强呢?”
见宋奕面不改色,他仍然不死心,凑近他道:“即便是强了,王兄也该善好后,怎么反倒弄出这么大动静来,父皇能不责罚你么?”
宋奕不为所动,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三弟说的有理。”
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他径直错过宋庚,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宋庚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白章平一看表现的机会来了,连忙凑上前劝慰。
“王爷不必同他一般见识,他已是强弩之末。您不一样,王妃可怀着皇长孙,您再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哪还有他什么事啊?”
闻言,荣王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又同几人礼貌地寒暄了几句,这才拂袖进了殿。
今日早朝,朝堂上气氛有些不一样。
近日京城里混进了一批北狄刺客,窃取情报不成,竟光天化日在市集上杀了几名百姓泄愤,还用鲜血在地上写了北狄兴,大渊亡这几个字。
如此残忍嚣张的行径使得圣上龙颜大怒,出动了禁卫军在京师及京畿地区搜捕那些北狄刺客,却还是放跑了几条漏网之鱼。
“陛下,那五名刺客已被押进诏狱,只等明日三堂会审。”
大理寺少卿汇述完,宋奕忍不住抬眸看向那玉阶之上的人。
他不止一次地觉得他父皇太过仁慈。
在他看来,抓到那些刺客的第一时间便该就地斩杀,让他们多活一日都对不起那些被残杀的百姓,还审什么?
宋英点点头,目光落在堂下:“其余的的漏网之鱼,禁军统领与京兆尹须得速速将他们缉拿归案。”
“臣领旨。”
他二人说完,荣王适时出列,道:“儿臣请命,与二位大人同办此案,望父皇允准。”
此话一出,众臣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荣王身上,心道这荣王可是开窍了,没放过这个在陛下面前立功的好机会。
宋英似乎也有意想看他这个小儿子的表现,静默一瞬,开口道:“准了。”
早膳过后,寒鸦端来一碗汤药,道:“姑娘,这是王爷吩咐的给您补身子的药。”
计云舒拭嘴的动作一顿,狐疑的目光落在那褐色的汤药上。
好端端的补什么身子?
她看了寒鸦一眼,径直起身:“我身子好得很,不必补。”
“这…王爷也是为您着想,姑娘不如喝喝看?”寒鸦端着药,跟在计云舒身边。
计云舒坐在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看也未看她。
“谁抓的药谁喝,我用不着。”
见她心意坚决,寒鸦默默把药端走,她是劝不了,还得找王爷来。
计云舒瞟了眼她的背影,心下沉了沉,这宋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巳时正刻,宋奕下朝回来,见寒鸦一脸难色地向他走来,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没喝么?”
寒鸦摇摇头:“姑娘说她身子康健,不肯喝。”
“知道了。”
宋奕沉吟一瞬,又吩咐道:“你再去熬一剂来。”
说完他径直推门而入,见计云舒正坐在他的书桌前画着什么,走近一瞧,是一幅初具雏形的百景图。
宋奕眸光微动。
她,确实有些本事。
“为何不喝药?”他将目光放在她宁静的侧脸上,倾身询问。
他们这主仆俩,接力似的轮着催她喝药,更让计云舒确信那药不简单。
“我身子很康健,用不着补什么。”
“康健?”
宋奕隐晦地勾了勾唇,道:“那为何夜里没两回你便受不住,喊本王停下。”
计云舒猛地抬头瞪他一眼,再次被他孟浪的言语气到。
“这是一回事儿么?谁知道那又是什么不干净的药!”她拔高了声音,意有所指道。
宋奕听出来她指的是上回在石竹巷他给她下药之事,愣了一瞬,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对她做了些无耻的事,可他从未后悔过,反而庆幸自己那时理智的冲动,才没让那姚文率先染指她。
就算重来一回,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在那个平淡寻常又永生难忘的夜晚,翻进她的小院,闯进她的身心,让她烙上自己的印记。
宋奕渐渐拉回思绪,耐心解释道:“那不是什么不干净的药,是给你调理身子的。”
“我再说一次!我身子好得很!”计云舒怒目切齿道。
“啧…”
宋奕侧头顶了顶腮,罕见地妥协道:“成,不喝便不喝罢。”
韩院判也说她身子不错,且那药效因人而异,也不一定对她有用。
毕竟是药三分毒,他虽有意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好就此绑住她,却也不忍拿她身子作牺牲。
计云舒本以为就这喝药一事,少不了要和他拉扯斗争一番,却不料他如此反常,这般容易便松口了。
那他费尽心思弄这么一出做什么?当真是闲得慌。
“王爷。”
寒鸦又重新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宋奕朝她摆手,她又忙不迭退了出去。
宋奕绕到计云舒身后,圈住她的腰,轻声问道:“又恼了不成?”
他一靠近,计云舒忍不住僵直了身体,也画不下去了,索性搁下了笔。
“王爷成日里便没其他事了么?”
见她嘲弄自己,宋奕也不恼,反倒觉得此刻的她格外鲜活。
“其他的事,哪有同卿卿培养情意来得要紧?”
宋奕吻了吻她的侧颈,手不断地在她腰间磨娑,隐隐有往上的趋势。
计云舒被他的动作和话语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挣扎间,门外传来高裕的声音。
“王爷,冠衣阁的人送衣裳来了。”
趁着宋奕愣神的间隙,计云舒顺势挣脱了他的桎梏,离他远了些。
宋奕瞥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低声道:“算你跑得快。”
午后,趁着宋奕与人在书房议事的功夫,计云舒出了清晖堂,寒鸦见状连忙跟上。
“姑娘要去哪儿?”
计云舒回头看她,似笑非笑道:“反正你总是要跟着,我去哪儿对你而言应当不重要罢?”
“姑娘…姑娘莫怪,奴婢也是听从王爷的吩咐。”寒鸦闷闷地说着。
计云舒收回目光,没在为难她,自顾自朝外走着。
她有意在各处转了转,发现这府里猫啊狗啊的还真不少,却没见王妃她们养,那说明大多是从外头钻进来的。
只可惜,后头跟了个尽职尽责的小尾巴,暗处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她压根没法光明正大地找狗洞。
走到一处六角攒尖水榭亭里,她坐在亭里歇脚,目光落在将手帕递给她的寒鸦身上。
这丫头的身量貌似同自己差不多,虽样貌不一样,可若是在夜里光线不好的情况下,自己换上她的衣服,说不准能瞒过暗处的那些眼睛。
如此说来,只要有狗洞,那她只需等一个宋奕不在清晖堂夜宿的机会,再打晕寒鸦即可。
煎熬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计云舒悠闲地擦着额角的细汗,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是你?!”
远处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计云舒循着那道粗犷惊怒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彪悍,满脸怒容的人正朝自己疾步走来。
她微微眯起眼,认出那人正是在金銮殿上,狠狠甩了她一耳光的男子。
见他已来到自己身前,她并未做任何见礼,只冷冷看着他。
“车将军莫乱来!”寒鸦似乎是认识他,立马挡在计云舒身前。
车勇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讶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
“王爷吩咐我跟着姑娘。”
寒鸦的话刚说完,车勇的怒火更盛,他找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这么久,没想到,她竟藏到翊王府来了?!
“定是她不知廉耻!又勾引蒙骗了王爷!”
车勇一把推开寒鸦,猛地掐住计云舒脖子,把她按在了亭柱上。
寒鸦大惊失色,连忙去拉他的手臂:“将军快住手!”
计云舒还未从突发的状况中回神,死亡的窒息感已铺天盖地向她袭卷而来。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道骇怒的声音,随着一声拳头到肉的闷响,她脖子上的禁锢瞬间松了。
瘫软倒地之前,她落入了一个剧烈起伏的胸膛,那人手指颤抖地掐着她的人中,焦急地在耳边唤她名字。
宋奕心惊肉跳地去探她微弱的呼吸,朝寒鸦吼道:“去拿我的腰牌进宫找刘詹!”
说罢,他一把抱起计云舒,阴鸷地看了眼跪在一旁,捂着眼睛的车勇,声音森寒。
“滚去书房等我!”
不多时,寒鸦带着刘詹匆匆赶到清晖堂。
施针过后,计云舒幽幽转醒,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坐在床榻边,眉头紧蹙的宋奕。
“醒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宋奕一向平静无波的黑眸中,满是担忧和不安。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只见床榻上那面色苍白的人只是冷淡地看他一眼,随后一语不发地背过身去。
宋奕的眉头又紧了些,眸中隐隐有痛色。
她,定是怪自己了。
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却没料到……
“王爷莫要担心,姑娘醒了便没大碍了。”刘詹见宋奕脸色不太好,急忙解释。
宋奕盯着她冷漠的背影看了一会,转头对寒鸦吩咐:“守在这儿。”
书房内,车勇愤愤不平地坐着,时不时摸摸肿起的眼角。
他不怪殿下,殿下定是被那女子蛊惑了!
等见到殿下,他定要规劝殿下迷途知返,最好杀了那女子才解气!
这般想着,便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
他连忙回头,只见黑暗的夜幕中,宋奕裹挟着一身的寒意踏了进来,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阴冷。
车勇咽了咽口水,还是毅然上前劝道:“殿下,您莫要被那女子蒙骗…呃!”
话音未落,他被宋奕狠厉地踹倒在地,胸口霎时间隐隐作痛。
“殿下!莫被那妖女蛊惑了!她就是要勾引你!要算计你!”
车勇不退反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情绪激动地大喊,一副拼死谏主的模样。
宋奕骤然攥起他的衣领,一双阴鸷的眸子里满是骇人的风暴。
“她从未勾引我,亦从未蛊惑我。是我!强占了她!是我!掳掠了她!”
“你若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别怪我不念往日情谊!”
“听清楚了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车勇头脑发懵,久久回不了神。
宋奕警告完,扔下失神的车勇,沉步离开。
迎面遇上凌煜一脸凝重地朝他走来,耳语过后,他急匆匆地出了府。
再次回到清晖堂时,已是晚膳过后了。
宋奕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榻上,安静地任寒鸦擦药的计云舒。
他缓步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瓷白的脖颈上,那一圈青紫的痕迹十分触目惊心。
他从寒鸦手中接过瓷瓶,中指挑起一些药膏,动作轻柔地抹在那些痕迹上。
“你莫怕,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宋奕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做出承诺。
计云舒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带了些还未恢复过来的嘶哑。
“你,能不能放我走?”
“你做的那些事,权当是我自己命不好罢。”
“害你失了太子之位,算……算我对不住你,即便是要杀了我让你出气,我也绝无二话。”
说着,计云舒抬眸,定定地望向他:“可我对你,确实无半分男女之情,”
轻淡而微哑的声音传进耳中,随着她最后一字的落地,宋奕手中的瓷瓶应声而碎。
第47章 他的心
“够了。”宋奕眼神阴翳,似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字。
殷红的鲜血沿着他冷白修长的手指滴落,染红了地毯。
他似不知痛一般紧紧捏着手中的瓷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冲内心深处传来的撕裂的痛楚。
“我知道你今日是受刺激了,这些话我只当从未听过。”他克制着自己胸中翻涌的气血,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目光偏执道:“现下没有情意,不代表日后也没有,一辈子的时间,我等得起。”
计云舒无力地闭上了眼,仰躺下去,木木地望着深色的帐顶,心中荒芜一片。
是她天真了,居然妄想借着这次的契机使苦肉计,好让他心软放过自己。
当真是愚蠢。
夜阑人静,宋奕包扎好伤口,带着沐浴后的湿意,轻轻地推开卧房门。
见计云舒已睡熟,他沿着床榻边缘,面对着她躺了下去,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侧脸。
他眸色幽暗,近乎失声地呢喃。
“只怪你运气不好遇见了我,既拿了我这种人的心走,那你一世也休想摆脱我……”
天光大亮,计云舒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宋奕那张近得不能再近的脸。
她默默地拉开距离,轻轻翻了个身。
不多时,门外照旧传来高裕尖细的声音:“殿下,该去上早朝了。”
见门迟迟不开,高裕暗骂计云舒红颜祸水。
她没来王府之前,殿下哪用他喊?日日都是天不亮便起了,还去书房看半个时辰的书,再去上朝。
如今倒好,叫了两回也没见动静,定是她夜里将殿下勾得狠了。
“该起了殿下,陛下本就对您不满,再把早朝给落下了,陛下怕是…”
正耐心劝着,房门忽然被打开,只见他家殿下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还轻手带上了门。
“你嚎什么?日后不必叫了,本王自己会起。”
宋奕厉声训斥一句,大步朝外走。
高裕连忙跟上,心道得了罢,自己不叫,他怕是连早朝都睡过去了。
宋奕一走,侯在门外的寒鸦立即轻手轻脚的进去了,动静虽小,却被假寐的计云舒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这主仆二人,一个白天盯一个夜里守,当真是分工明确。
计云舒没了睡意,自顾自坐了起来。
“这会子还早呢,姑娘不再睡会么?”
寒鸦正轻手收拾着桌案,见她下榻穿衣赶忙上前伺候。
计云舒没让她接手,自顾自道:“我睡不着,你去忙你的罢,我自己来便好了。”
寒鸦知晓她不惯人伺候,识趣地住了手,默默出去打了洗脸水来。
散朝后,宋池还是没忍住,几步走到宋奕面前,蹙眉问道:“王兄,你当真把云荷掳到王府去了?”
宋奕眼神微冷,瞥了眼前方不远处,时不时心虚地回头探看的车勇,嗤了一声。
“是又如何?你要弹劾我么?”宋奕淡淡看他一眼,径直错过他。
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宋池急忙追上,好言相劝
“王兄!你莫要一错再错了!”
宋奕脚步不停,看也未看他:“你若看不惯,大可去向父皇告发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王兄!”
徒留宋池在原地呼喊,他一向温朗的面庞也因焦恼而微微染红。
车勇昨日同他说时,他是不大相信的,尤其是在宋奕被废后,他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会低调些。
可今日看这模样,他王兄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只云荷显然是不愿跟他的,否则也不会冒险告御状,王兄他这般强取豪夺,到头来,只怕是两败俱伤。
***
寒露秋深,百鸟归巢。
绿柱黄瓦的八角攒尖水榭亭里,计云舒依在雕花的美人靠上,直愣愣地望着湖里肆意畅泳的龙睛金鱼失神。
“这湖面的风凉得很,姑娘不若去其他地方瞧瞧?”寒鸦微微倾身,温声询问。
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寒鸦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得一道淡如云烟的声音传来。
“我不冷。”
寒鸦默默噤了声,姑娘貌似昨日起便有些不大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为了消灭这些不安感,她得再谨慎注意些。
宋奕下朝回到府里,却发现清晖堂空无一人。
他吹了个指哨,几名影卫迅速从各处屋檐上一跃而下。
宋奕薄唇轻启:“人呢?”
“回殿下,往心湖去了。”
闻言,宋奕换下朝服,带上那件白色狐裘披风出了门。
寒鸦见着来人,连忙退到一旁。
肩膀及后背被一层柔软温暖覆盖,计云舒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那片织金的菘蓝衣角。
宋奕牵起她冰凉的手,蹙眉道:“手怎这般冷?”
锐利的视线直直地向自己射来,寒鸦急忙跪下。
“王爷恕罪,是奴婢疏忽。”
计云舒本是不愿理会他的,却又实在忍不了他这副做派。
“手凉是天生的,我又没冷着,你怪她作甚?”
白白让人扰了兴致,计云舒索性扔下二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水榭。
宋奕几步追上,揽上她的肩膀,道:“若爱看那鱼,便抓几条放屋里养着,也不必坐在那儿吹冷风了。”
计云舒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讥道:“笼中人自然爱看那自由自在之物,若将它们拘成我这一般的笼中物,还有何可看的?”
宋奕沉默不语,自然听出了她的怨气,可要他放手,他如何做得到?
夜里,刘詹仔细看了看计云舒脸上伤疤的愈合情况,见肌肤表层已接近平滑,暗暗点了点头。
“到底如何了?”
虽知晓那是看伤的必要过程,可瞧见刘詹的手指在计云舒光洁的脸上反复点按,宋奕还是莫名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听见这略带催促的不满语气,刘詹急忙转身道:“已大好了,王爷尽可放心。”
闻言,宋奕脸色稍稍缓和,朝他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回去罢。”
刘詹走后,宋奕从寒鸦手里接过膏药,同昨日一样抹在她脖子上。
“我自己来罢。”她往后仰避开宋奕的手,冷冷道。
宋奕脸色沉了些,不由分说地桎梏住她后颈,不让她躲开。
“你又看不见。”
挣脱不开,计云舒冷淡的别过脸,一副不愿理他的模样。
宋奕看得恼火,念及她昨日才受了惊吓,便生生忍住了。
待他沐浴完,想例行公事时,计云舒却挣扎得异常激烈,还不慎碰到了脖子上的伤痕。
宋奕眸色阴郁地看着疼的蹙眉嘤咛的计云舒,咬牙切齿地开口:“罢了罢了!不碰你便是!”
说完便只将手圈在计云舒腰间,老实地没再动手动脚。
计云舒也卸下防备,转过身背对着他。
见状,宋奕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第48章 去祈福
第二日一早,没等高裕喊宋奕就早早地醒了。
他顶着一张寒如冰霜的脸出了门,倒是把高裕惊骇得不行。
下朝回来后,清晖堂里依旧是空无一人,他赶到心湖,果然见水榭里坐了一个湖绿色身影。
宋奕并未急着过去打扰计云舒,而是长立在石桥上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寒鸦拿着狐皮披风倾身朝她说了些什么,她没说话,只一脸木然地任寒鸦帮她系上披风,整个人的周围也萦绕着一股令他心慌的沉沉死气。
宋奕忽而忆起了自己乔装出宫去雅轩斋时,看见的那个鲜活亮眼又生机盎然的她。
轻罗小扇,顾盼生姿,晃得他移不开眼。
罢了,放她出去又如何,只要自己在她身边,还怕她一个弱女子跑了不成?
宋奕打定了主意,不再挣扎,走过了玉白的石桥,缓缓行至她身后。
“瞧什么呢?这么入迷?”
身前的人毫无波澜,竟是连动也没动一下。
宋奕暗自叹口气,撩袍靠着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似低哄道:“明日重阳节,带你去赏菊祈福,放纸鸢可好?”
说罢,他看见那人的侧脸动了动,出口的话仍旧刻薄得让他闹心。
“那就多谢王爷大发慈悲,赏赐我这一回了。”
宋奕听得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将她抱坐入怀,捏完她的手又去蹭她的脸,清冷的声线染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好了好了,莫要再恼了。”
计云舒抿唇,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难道认为,她这样疏冷是因为被掐的事耍小性子生他气?
只怕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真实原因罢。
宋奕掰过计云舒的脸,在她唇边浅啄了一口,正欲再深入些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坏了他的好事。
“妾身见过王爷。”
宋奕烦躁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见了来人,冷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莫名被宋奕呵斥,芳苏内心顿时有些委屈与酸涩。
她隐晦地扫了眼他怀里那张淡然的侧脸,强压下那些嫉妒的情绪,扬起一个娇艳明丽的笑脸。
“王爷恕罪,妾身是听丫头说,云妹妹一人在心湖水榭,怕她无聊,妾身便来陪她解解闷儿。”
闻言,宋奕似讥笑般扯了扯唇角,将芳苏那点小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出口的话仍旧客套疏离。
“侧妃有心了,不过我们准备走了,你自便罢。”
说罢,他带着计云舒离开了水榭,徒留芳苏一脸哀怨地站在原地。
“侧妃莫伤心,起码咱们同王爷说了句话不是?”
一旁的萍儿耐心安慰着芳苏,要知道,从前便是连见王爷一面也不容易,更别提说话了。
然而芳苏的心绪却并未因萍儿的话而好转起来。
她连同王爷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是沾了那女子的光,叫她如何能笑得出来?
***
九九重阳日,菊香飘满城。
宽阔的街道上车马如龙,道路两侧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烟火盈盈,似乎比上次出门时更加热闹些。
计云舒好奇地掀开窗牖朝外看,只见路边嬉闹的孩童头上无一例外都带着菊花,连路边酒楼的招牌都特意换成了菊花酒,难怪香味这般浓重。
她信手放下帘子,不自觉打了个喷嚏,想来是被那香气熏的。
“可是着凉了?”
宋奕放下手中书卷,将她身上的披风系得紧了些。
计云舒摇了摇头,反问道:“去何处祈福?”
宋奕唇角扬起一个隐晦的弧度,道:“瑶林寺。”
京城有两大寺庙,一座是道莲寺,另一座便是瑶林寺。
计云舒没机会接触外界,自然不知晓道莲寺保平安和致学,而瑶林寺则保姻缘和求子。
马车行至瑶林山脚下,宋奕带着计云舒下了车。
在瞧见那高陡冗长的石阶时,计云舒的腿肚子颤了一下。
是的,瑶林寺建在山顶上。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惊惑问道:“没有其他寺庙了么?”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灵验的只有瑶林寺一座而已,宋奕如何愿意换?
“没了,只这一座。”
宋奕面不改色地扯谎,朝她伸出了手:“来罢,祈福自然是心诚则灵,若不一步步走上去,天神菩萨如何知晓你的诚意?”
他这后半句话倒是发自内心的。
计云舒无奈地闭了闭眼,心道好不容易才出来两回,两回都是活受罪。
她忽略宋奕递过来的手,径直踏上了石阶。
宋奕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朝着身后的凌煜吩咐:“在山下等着。”
说罢,他便提步去追赶计云舒。
咬牙撑到一半,计云舒实在是爬不动了,直扶着石栏大口喘息。
宋奕见状,从袖中取出锦帕替她擦汗。
“可要歇歇?”
计云舒果断点了点头,她这会儿嗓子口腥甜,半山腰的冷风一吹,止不住地咳嗽。
宋奕皱了皱眉,急忙轻拍她的脊背,原本坚定二人一步步爬上去的念头有些动摇。
“为何前来祈福的都是女子?”
听见她的质疑,宋奕编了个甚为牵强的理由。
“男子都忙着养家求学,哪有空来祈福。”
“呵,这倒也是…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计云舒又开始咳嗽。
望着她发颤的脊背,宋奕彻底放弃了那个念头,他裹紧了她的披风,拦腰抱起她。
计云舒惊呼一声,本能地攀住他的脖颈。
“你!还是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走便是。”
来来往往上山下山的人不少,又是这般面对面的亲密姿势,计云舒实在有些抗拒。
宋奕现下却不愿意了,一脸严肃道:“别逞能,你累坏了,夜里又该不让我碰了。”
“你!”
计云舒实在想不通这人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的。
“不若你还是背着罢,也轻快些。”
她妥协了,起码她不用离他的脸那么近了。
宋奕只当她是心疼自己,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自然乐得愿意。
他背起她掂了掂,还不忘向她展示自己的实力。
“莫担心,便是抱着你上山,夜里也定不会叫你失望。”
计云舒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将头低了下去,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一路上,不少女香客频频朝二人回望,准确的说是朝宋奕回望,皆是面抹红霞,眉眼羞涩的模样。
宋奕似是察觉到了,眉眼微冷,握着计云舒大腿的手紧了些,步子也快了起来。
约莫两刻钟后,二人到了瑶林寺。
不得不说,山顶的景致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登高远眺,几乎能将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想来,这瑶林寺是唯一一个能将重阳节登高与祈福合二为一的地方了。
“走罢。”宋奕牵起计云舒的手,进了寺庙正殿。
上香磕头后,计云舒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心愿。
神天菩萨在上,信女计云舒,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自由自在,岁岁平安。
再次鞠躬起身,余光瞥见宋奕正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定定地看着自己。
“许了什么愿?”
计云舒有些疑惑,来祈福的不都是求赐福求平安么?他为何还要问一句?
“同你一样。”
话音刚落,宋奕朗声大笑,笑得莫名奇妙。
计云舒无语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正殿。
“女施主留步。”
一道慈祥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计云舒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位方丈模样的和尚缓缓朝她走来。
“大师是……”
“我是这儿的住持,法号慧灵。”
宋奕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两人中间,神情倨傲道:“慧灵大师有何指教?”
计云舒简直想不明白宋奕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信神佛,却不敬和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第49章 赐良机
她伸手将他推开了些,尴尬笑了笑:“大师莫怪。”
慧灵浅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回计云舒身上,厚重的声音如神佛低语。
“姑娘不似这世上之人。”
闻言,计云舒惊愕了一瞬,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口问道:“大师此话,从何说起?”
宋奕俊眉轻蹙,这老和尚满口胡言,若不是见她有兴趣,他早走人了。
“姑娘秉性超脱,气息纯净,不似这红尘中人,倒像是祇树有缘之人。”
计云舒哑然失笑,内心有些失落。
原来是在说她与佛家有缘,只可惜自己并没有出家修行的念头。
宋奕自然也听出来了,懒懒嗤道;“那大师不妨看看我的命格。”
闻言,慧灵大师转眸看了他一眼,赞道:“公子的命格得天独厚,是玉叶金柯之相,来日定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大造化。只是……”
宋奕听到这儿时,嘴角仍然带着那抹不屑的笑意,然而再听下去,他那恣意的笑便渐渐消失了。
“只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对于一些不可得之物,公子应当早日放手,强求只会伤人伤己。”
“胡言乱语…”宋奕面若寒霜,阴沉地盯着那人。
“我们走!”他沉着脸把计云舒拉出了正殿。
计云舒觉得可笑,他自己要让人家说,人家说了他又翻脸,真真儿难伺候。
“王爷这是做什么?人家大师说的不是实话么?”
她还是忍不住刺他,这人也忒玩不起了些。
宋奕侧过头,不悦地盯着计云舒,正想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让他放手时,一道充满喜气的声音传进二人耳中。
“娘子你不知,这瑶林寺的姻缘菩萨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姑娘嫁了个如意郎君!催着我来还愿望呢!”
“听说这儿的送子菩萨也是无比灵验,我今儿再好好拜拜,好让我姑娘早日生下个大胖小子,看她那刁蛮的婆婆还叽歪什么!”
……
计云舒转头冷冷看着他。
难怪呢,她说同他许了一样的祈福愿望时,他笑成那样,
原来这瑶林寺不是保平安,而是保姻缘。
宋奕云淡风轻地迎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好似在说:是,我就是骗了你,你能对我如何?
计云舒讥笑地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转身下山。
求子?做他的美梦去罢!
二人下山后没多久,天边就乌云翻涌,顷刻间便下起了大雨。
马车里,宋奕的目光越过书卷,落在计云舒漠然的侧脸上,似遗憾地朝外吩咐道:“这么大的雨,纸鸢是放不了了,去鸿楼避避雨罢。”
这回宋奕吸取了教训,怕又像上回一样遇见姚文卿,他提前派了人进去巡视,确认姚文卿不在后才带着计云舒进了二楼雅间。
正好将近晚膳时间,小二推门进来,竟又是上回那个伙计。
他也认出了二人,殷勤地笑了笑,主动将菜目递给了宋奕。
“给她。”宋奕掀眸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那伙计打了个冷颤,忙不迭将菜目递到计云舒手中,懊恼自己不长记性。
明摆着那女客面善些,他还不长眼地往那大佛跟前儿凑。
这回计云舒点了些辣口的菜宋奕倒没拦着,只是叮嘱她少吃些。
二人正吃着,那伙计又捧了壶酒进来。
“打扰您二位了,这是我们酒楼自酿的菊花酒,清甜无比,京城的贵女小姐们都赞不绝口,二位可要尝尝?”
宋奕不爱喝那些果酒甜酒,余光却见计云舒似乎多看了那酒壶两眼,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重阳节,自然是该应景的,温热了再拿上来罢。”
“好嘞!”
不多时,那伙计便端了壶热酒进来,菊香挥发得更甚,充斥了整个雅间,计云舒暗暗深嗅了几下。
宋奕斟了半杯酒放到计云舒面前,下一刻便见她端起来抿了一口,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见她杯中空了,他又给她倒了半杯。
左不过喝了几杯,计云舒便微微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这酒喝着清甜,却没想到后劲如此大,她酒量又不好,真不该贪杯。
“我吃饱了,不喝了。”
闻言,宋奕将她喝剩的半杯酒饮尽,唤来伙计结账。
下楼时,计云舒脚步略有些虚浮,不过好在她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及时止损,否则这会儿怕是醉倒在雅间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宋奕聚精会神地看着兵书,余光却发觉计云舒有些不对劲。
她单手撑在软靠上,双眼紧闭,秀眉微蹙,脸颊也有些不寻常的红晕。
他连忙撂下手中书卷,伸手过去摸她额头,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清明,
“醉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哪有人喝几杯甜酒便醉了?还是那么点儿大的杯盏。
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嘲笑之意,计云舒不悦地将脸转向一边。
谁说她醉了?只不过是有些眼花罢了。
她这副模样落在宋奕眼里便成了对他的娇嗔。
他笑着将她揽进怀里,托起她下巴,眸色幽深地盯着那盈润的朱唇,意有所指道:“什么酒如此醉人,让我也尝尝。”
说罢,他低头吻了上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车厢内唇齿交缠的靡靡水声,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果真醉人。”
宋奕不怀好意地盯着怀里的怒颜,舔了舔唇角,笑得邪肆。
正当他欲进一步动作时,忽而听得几声凄厉的尖叫,马车骤然停下,宋奕眼疾手快地护住了计云舒的头,才没让她撞上车壁。
“殿下,是残余的北狄刺客!”
凌煜凝重的声音传来,宋奕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昏暗的车厢里,饶是醉意朦胧,计云舒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森寒起来。
“莫怕。”
宋奕将她半个身子护在怀里,轻声安慰她,随即又朝外问道:“凌煜,刺客有多少?”
“八个。”
啧……
宋奕有些懊悔自己掉以轻心,没多带些人手出来。
北狄人人高马大,派来的刺客也都是亡命之徒,仅凭凌煜和其他三个侍卫怕是招架不住,他得亲自出手。
“莫怕,我马上回来。”
宋奕低头看了眼半醉的计云舒,随即果断掀帘出去,带着凌煜几人前去擒杀刺客。
耳边不断传来尖叫声,计云舒狠狠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准备掀开车帘查看外面的情况。
与此同时,宋奕刚从刺客的刀下救下一个男童,余光瞥见一个刺客踏上了马车,他脸色陡变,将手中缴获的利剑猛地掷过去。
隔着五丈开外的距离,那柄利剑穿透了那名刺客的胸膛,他睁大了眼睛,不甘地倒下了。
计云舒准备掀帘的手还伸在半空,忽见一个死不瞑目的尸体栽了进来。
狰狞的死相,扑鼻的血腥味,她的彻底被吓醒了,醉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忍着恐惧将那具尸体踢下车,她颤巍巍地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细缝朝外瞧。
只见原本热闹的街道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散落在地的油伞,哭闹不止的孩童,还有惊慌奔命的行人。
借着道路两侧商铺的灯火,计云舒看清了远处有几个正在打斗的身影,其中一个白色身影她分外熟悉。
是宋奕。
原来他不但会武功,还是个高手。
目光又落回四散奔逃的人群,计云舒滞了一瞬,而后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这不正是天赐良机么?
虽说户籍被宋奕扣下了,可她中衣暗袋里有她随身携带的几百两银票,有银子什么办不到?
这机会实在难得,她不愿就这么白白错过。
计云舒忍着恶心将尸体头上的斗笠带上,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确认打斗中的宋奕没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后,她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混乱的人群中。
雨幕中,宋奕猛地推了一把身前的侍卫,偷袭的刺客落了空,阴狠地向宋奕袭来。
他平稳地错身躲过,而后利剑一挥,飞溅的鲜血混合着雨水洒满了他半边身子。
刺客已被悉数斩杀,而宋奕一行五人只伤了两名侍卫。
宋奕单手解下染血的外袍,借着雨水抹了抹脸,想冲去那些血腥气。
女子都胆小,她虽天生反骨了些,可若真见了他一身血腥,定是会害怕的罢?
余光见那三名侍卫愣愣地看着他,宋奕冷声警告:“本王不会武艺,管好你们的舌头。”
被宋奕救下的侍卫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凌煜带着三名侍卫收拾完尸体,就见他们王爷半蹲在车门前,维持着掀帘的姿势一动不动,背影孤绝又诡异。
他狐疑地走过去,竟见车厢内已是空空如也。
她,跑了?
第50章 他来了
凌煜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车厢里,软靠座垫皆是整整齐齐,毫无挣扎的痕迹,定然是自己趁乱跑了。
他看向宋奕晦暗不明的侧脸:“王爷,现下去找或许来得及。”
宋奕缓缓站起身,此刻,再冰凉的雨水也浇不灭他的滔天怒浪。
恰巧一道紫电划破夜幕,照亮了他此刻的模样。
一身染血的白衣,半张侧脸上还带着未冲涮干净的血珠,青筋暴起的额头下,是一双狰狞阴翳的眸子,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刚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凌煜几人看得心惊,谁也不敢妄动,只等着他的命令。
醉得迷糊也忘不了逃跑,他当真是低估了她的胆子!
宋奕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情绪,眸光变得狠戾,阴鸷道:“告诉京兆尹,有刺客逃脱,即刻封城!”
接到命令,霍临立即带着调令来到书房,骤见宋奕那副骇人的模样,也是惊怔了怔。
半个时辰后,宋奕放下笔,递给霍临五张一模一样的女子画像。
“盯着荣王和姚府的影卫暂时不动,其余所有人,在全城内搜寻她。”
霍临低头看了眼那熟悉的女子画像,颔首退下。
“等等。”
宋奕又将他叫住,拧眉嘱咐道:“寺庙,道观这些地方着重搜查。”
没有户籍,京城哪个客栈敢收她住宿?
雨渐渐停了,一辆匀速行驶的骡车上,全身紧绷的计云舒压低了斗笠,询问驾车的老汉。
“老师傅,您可知城门何时关闭?”
“关城门得戌时以后了,姑娘放心,定然来得及。”
听见这话,计云舒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她高兴呢,一阵雷厉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她以为是宋奕追来了,惊慌地回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衙役模样的人,架着马在街道上疾驰。
“阿弥陀佛……”
她安心地回过头,暗自盘算着,只要出了京城,就好办了。
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紧闭,不少要出城的百姓正在同城门守卫理论,更有不明状况的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守卫被弄烦了,索性亮出刀剑喝道:“府尹大人说了,封城抓刺客,若有人不配合,便叫我等一刀砍了!”
此话一出,也无人哭也无人闹了,众人悻悻离去。
“姑娘,咱们今日怕是出不了城了,还是寻个地儿借宿罢!”
计云舒不甘地望着城门的方向,神情凝重,倒希望只是官府抓那些刺客,而不是宋奕的手笔。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明日再来看看情况了。
现下将近戌时了,天也全黑了,她晚上住哪儿呢?
据她所知,其他地方或许律例执行得松散些,可京城里头盘查黑户盘查得紧,若无户籍或路引,是万万住不了客栈的。
目光落在前方佝偻的背影上,她眼神微动,道:“敢问老师傅在哪处客栈住宿?”
“嗐,老汉我如何住得起客栈?城东的破观里凑合一晚罢了。”那老师傅爽朗回道。
道观?也行,总比露宿街头好。
“我家在城外,出来得急忘带户籍了,可否劳烦师傅也带我去那道观借宿一晚?路钱照付。”
计云舒说着拔下头上的岫玉簪,递到他手里。
那老汉见如此贵重,说什么也不收,计云舒连哄带骗才让他收下。
这簪子貌似是宋奕给她挑的,今早寒鸦给她梳发髻时,趁她不注意给她戴上了。
道观很小,也很破,老汉心善,将一处铺着干草垛的地方让给了计云舒,自己则就着块破布,睡在了墙角。
计云舒不忍心,分了些干草给他,让他好歹垫着些。
“姑娘莫看不起我老汉,虽说我六十岁多了,可身体康健着呢!今儿午膳还吃了两大碗白米饭,把我那老婆子给心疼坏了……”
老师傅自得地调侃着,靠坐在佛像脚下的计云舒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能吃是福,行将就木的人才吃不下饭呢,老师傅这可是长寿之相。”
“哈哈哈!姑娘说得有理……”
***
到了后半夜,黑暗寂静的道观忽而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老师傅被惊醒,正暗自纳罕着,便见道观外忽而亮如白昼,一队手持火把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冲了进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紧接着,一位身披玄色鹤氅,身姿挺拔的矜贵男子映着火光缓缓走了进来。
剑眉星眸,颜如冠玉,举手投足间,是骨子里带来的孤傲清冷。
若不是他眼神里蕴含的暴戾太过令人心颤,老师傅会毫不怀疑这是一位清绝出尘的谦谦君子。
此刻他那双冷鸷的眸子正死死地锁住计云舒,似一头凶猛的野兽,要扑过去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老师傅看得心惊,壮着胆子出声,想将计云舒唤醒。
宋奕幽深锐利的视线扫了一眼这座四处漏风的道观,目光又落回那月神像下,蜷缩成一团的水绿色身影上。
“姑,姑娘快醒醒……姑娘…”
耳边传来一声声惊颤的呼唤,不明所以的计云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晃动的火光中,一张阴翳骇人的脸格外熟悉,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一阵夹杂着寒意的冷风吹过,她才猛然清醒,惊愕惶恐地坐起身。
这么快……他这么快便找来了?
那高大迫人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近,每一步都踩在她发沉的心上,在替她的死亡倒数。
宋奕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煞白的计云舒,瞥见她光裸的发髻,眸色愈寒。
他阴冷发问:“簪子呢?”
计云舒怔然,没料到他开口第一句话是问这个,想到簪子被她给了老师傅时,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那老师傅还以为给了簪子,那位凶神恶煞的公子便会离开。
“簪子在我这……”
话音刚落,宋奕阴狠的目光骤然射向那老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了解他是什么德行,计云舒想都没想,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拿回簪子,胡乱带回了自己头上。
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强自镇静地开口解释。
“我没银钱,将簪子抵做车钱付给了他。”
听见这话,宋奕才收回了骇人的目光。
他冷冷垂眸,慢条斯理地取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扔给了那老汉。
“过来。”他冷冷看着跪坐在地上,满身干稻草的女子。
寒凉的声线让计云舒心头一颤,她垂眸,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黑色的衣袖在眼前一晃而过,头顶一阵风拂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衣袖再落下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多了一根干稻草。
计云舒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强硬地扛上了肩膀。
猛地被摔进马车,她有些头晕眼花。
下一瞬,车帘被大力掀开,宋奕面色冷硬地上了车。
一路上,车厢内寂静得有些诡异,望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计云舒心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罕见的宁静。
清晖堂的烛火亮了一夜,又有不少黑衣人在王府进进出出,府内众人纷纷猜测到底出了何事。
天色才蒙蒙亮,已有不少丫鬟小厮借着做活的由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忽见他们王爷面如寒霜地抗了一个人进来,连忙四散开来,再也不敢多瞧一眼。
“去备水!”
宋奕厉声朝侯在门口的高裕了一句,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高裕瘪了瘪嘴,这般没心没肺的女子王爷还找回来作甚?让她野外头得了。
不多时,高裕引着两个小厮抬了浴桶进来,随后带上门出去了。
昨日雨大,计云舒逃跑时裙摆上溅了不少泥点子,她低眸扫了眼自己。
“将你这身脏污给本王洗干净!”宋奕横眉冷目,咬牙切齿地吼道。
计云舒抬眸看他一眼,却见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她暗自咬牙,开口道:“那,先请王爷暂避一会儿。”
宋奕冷嗤,眸中阴戾闪过:“就在本王面前!脱!”
计云舒惊愕地瞪了他一会儿,随即冷冷地撇过头,以示自己的态度。
宋奕看得怒火更甚,不由分说地去撕扯她的衣服。
计云舒拼命挣扎,梗着脖子发问。
“我脏不脏同王爷有什么干系?!再脏再臭也是我自个儿的身子,王爷看不过眼,放我走便是!做什么一面强迫一面嫌弃的,当真是可笑!”
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计云舒反而没那么怕了。
她又没错,被侵害的人还不能自救?只能乖乖任人宰割?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宋奕似是被戳到了痛处,面色更加可怖,戾眸像刀子一样射在计云舒脸上。
她凭什么?凭什么如此硬气?真打量自己不敢对她怎么样么?!
他揪住计云舒衣领,声音发狠。
“看来本王素日对你太过仁慈了,才叫你蹬鼻子上脸不分尊卑起来,你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么?!”
“哈哈哈…”
计云舒看着他,忽而大笑起来,只因这话从他宋奕嘴里说出来,格外令人发笑。
“你既不是非我不可,又为何将我强掳至此,还做出这种种行径来呢?”
宋奕看着她唇边的讥笑,内心的暴戾有一瞬间几乎压制不住。
心知肚明她在激将自己,他不为所动,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自然是要报复你害本王丢了太子之位,把你折磨一辈子了!”
说罢,他猛地将计云舒甩开,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又恢复了众人面前那副孤傲凉薄的模样。
“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不愿过,那便做回奴才罢!”
计云舒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清淩的目光冷冷看向他:“我已是良籍,官府皆有登记造册。”
宋奕薄唇轻扯,讥笑道:“呵,官府?”
“本王说你是奴才,你便是。你若不服,大可再去敲一次鸣冤鼓,不过……”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眼神倨傲,带了些不可一世的意味。
“你得能先出得了我翊王府。”
计云舒听得火冒三丈,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怒骂出口:“你不得好死!”
她一时冲动,倒给了宋奕一个冠冕堂皇地整治她的借口,虽然他也不需要所谓的借口。
“高裕!”
宋奕厉声吩咐:“以下犯上,把她拖出去鞭笞十五!”
高裕怔了一瞬,脸色有些难以捉摸,纠结了一瞬,随即立即唤来小厮行刑。
台阶下,计云舒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强行压在板凳上,刚受两鞭,上面的人忽然喊停。
宋奕不疾不徐地吹了吹茶水,云淡风轻道:“往腿上打。”
她不是喜欢跑么?早该料到有今日这回罢?
计云舒狠狠地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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