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第 111 章
经历过三个小世界,庭深已经能对搞play这种事情泰然处之了。
首先,对象很帅,胸肌很大。
其次,每次他都是被讨好的一方,当然有享受到了。
最后是比较难以启齿的一点:就像亚弗戈蒙说的那样,自己也许真的不是人,不仅能完美地穿戴怪物皮肤,还会在遇到“伴侣”的时候有特别强烈的繁殖欲望。
简单来说就是馋了。
上次在酿酒厂三楼的会客厅,深夜,空调温度适宜,庭深有些睡意但又很想聊会儿天——那天真的非常适合开诚布公地聊天。
所以顺便,就聊到了这个问题。
庭深:“如果我们很久之前就是伴侣关系,为什么之前每次,我都很难明确……嗯,怎么说呢?我常常会觉得对黄色代码的感情还远不到爱情那个程度,也不止一次因为任务离开,即使我其实有时间再多留一会儿。”
庭深和林奇两个人并排站在一家门脸很小看上去有点破旧的纹身店前,仰着头看着上面的招牌,“硬汉纹身店。”
庭深往后退了一步,“呃……不能换一家吗……”
庭深咽了口唾沫,有点想跑。
林奇像是知道他想跑似的,一直拉着他不放,还不忘扬起那极具欺骗性的俊美笑容,“兄弟,我这个朋友需要纹个身。”
那大汉瞪着他们看了几秒,正当庭深以为他要冲过来揍人的时候,那张粗犷的脸上竟突然开出花来,笑得要多甜有多甜,“当然当然,两位是要纹情侣纹身吗?我可以给你们打个八折!”
庭深被这巨大的反差搞得汗毛直竖,赶紧甩开了被林奇拉着的手,“我们不是……”
林奇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还特意含情脉脉看着他,“亲爱的,别怕,你看这个图案这么小不疼的哦,乖!”
“乖你大爷啊!”庭深忍不住用中文骂道。
林奇则从牙缝里低声说,“好好给我躺好,不然我要用强了啊!”
这种时候,他又觉得他并不真的想死,他不过是逃得太累,丧失了几许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
“别担心,我说了要救你,就一定不会让你死的。”林奇忽然轻声说了句。
庭深转过头来看着他,又看看他戴着手套的手,“在你手上寄生的东西,也是和猎犬一样的生物么?”
林奇点点头,“一样,也不太一样。它们也是高等生物,不过它们需要寄生、吞噬生命,才能活下去。”
“吞噬生命……吞噬你的生命?”
“是啊。”
“你……是主动选择被寄生的,还是什么意外?”
“当然是主动选择的。我负责喂养他们,不然它们怎么会那么合作?”林奇笑了笑,看着自己手的表情竟然还有点温柔,“它们已经跟着我很久了。”
庭深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要让它们寄生?为什么你要当黑巫师?”
林奇眨眨眼睛,笑道,“你可以说这是……家族产业。”
“你的母亲还是父亲?”
“只有单选题吗?”
都是?庭深愕然。
他有种感觉,他触碰到的不是什么新生的组织,而是一片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的庞大黑暗。
“除了你,还有多少人?”
“多少什么?”
“多少黑巫师?”他揭开塑料布,伸手扇了扇灰尘,将旅行箱拿出来。而林奇则四下张望,顺手掀起一张张白布看着那些陈旧古老的家具和被人遗忘的杂物。他看到一张儿童自行车,上面还有蝙蝠侠的图标,嗤嗤笑起来,“你的?”
庭深瞥了一样,啧了一声,“你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好不好。”
林奇充耳不闻,继续好奇宝宝一般东看西看。忽然,他的眼睛落在角落里一张钢琴上。
“你还弹钢琴?”
庭深说着“会一点,不怎么弹啊”,回头看到林奇正掀开那张布鲁诺钢琴的琴盖,用手指轻轻拂过蒙尘的键盘。
“那是我爷爷的。”
“你爷爷会弹钢琴?”
“嗯,他是在温哥华音乐学院教钢琴的。”
林奇微微睁大眼睛,“你说的老师……其实是指钢琴老师?”
“嗯……”庭深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用重重黑布包起来的东西,隔着那些布料,他仍然觉得指尖微微发冷。他转身面向林奇,低声问,“你打算看这本书吗?”
林奇挑眉,“怎么?不让看?”
“你得向我保证,你不会看。”庭深认真地望着他,“否则我宁愿烧了它……”
林奇静静望着他,片刻后才耸耸肩,“好吧,虽然我很想看,不过你不愿意让我看,我就不看了。不过这本书,或许真能救你的命,我建议你随身带着。”
庭深皱眉,“救命?它不是杀人的书么?”
“对别人是,不过……猎犬会很怕这本书,如果它们找到了你,而你又拿着这本书的话,它们是不敢接近你的。”
“为什么?”
怒色涌上庭深的眉梢,“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林奇的视线重又落到那张钢琴上,“我现在倒是开始怀疑,你爷爷是不是真的只是个老师。你确定他没有跟你提过什么……奇怪的事?比如他有没有什么比较奇特的信仰?”
“没有!你别乱猜!”庭深烦躁地捏着那本书,转头就想走。但是视线又落在了那装着大提琴的琴箱上,感觉指尖在微微发痒。
庭深看到了自己被猎犬的触手重重困住悬在空中的场面,不是滋味地说,“你能不能把这个撤下来……没经过我同意侵犯我肖像权了啊。”
林奇一把把手机收了回去,“那可不行!这是我最近几次直播以来收视率最高的,大不了我把赚到的钱分你一半。”
“谁要你的臭钱……”
“钱就是钱,还分什么香臭。再说我这可是正经收入,那些恐怖危险的东西还不都是我亲自拍回来的?”林奇一边说着,一边从庭深的碗里加了一块咕咾肉到自己碗里。
庭深发现林奇真的很喜欢甜的东西……
“不过说真的,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合作?”林奇叼着筷子说道,“反正你是注定要跟我们这些人扯上关系的,与其继续打工,不如拥抱一下自己的命运?不然到时候你又不小心惹上什么麻烦,可没有我来救你了。”
命运……
难道真的是命运?
为什么那个总是跟踪他的男人会盯上他?为什么爷爷在他十七岁那年听过他作出的第一首曲子后就坚决反对他继续深造大提琴,反而逼他去学他毫无兴趣的计算机?为什么现在林奇又告诉他,他是什么三级观测者?
可他不想要这样的命运,他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正在某种漆黑混沌的巨大东西边缘徘徊,时刻都可能被彻底吸进去。而他对于那东西多么深广古老毫无概念。
庭深低声道,“看你视频的人真的会发疯吗……”
“拜托,你可不仅仅是看视频,你连猎犬都亲眼见过了。你有发疯吗?人心虽然脆弱,可是也不至于脆弱到那个地步。我承认偶尔出现太过恐怖的东西……可能是会有一些人短期地受到精神创伤,不过那也是很个别的现象。”
为什么感觉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说着说着,庭深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是一条微信。
庭深看了一眼,整个人忽然僵住了一瞬,然后他赶紧放下筷子,拿起手机认真看着。
林奇一边从庭深的碗里夹着肉一边问,“怎么了?见鬼啦?”
庭深没理他,仍旧专心看着手机。庭深把咖啡放在一个纸箱子上,半信半疑地走到林奇身边。林奇抓起一打用红色线绳绑起来的树枝,那种捆绑方式很奇怪,另树枝纵横交错,给人感觉像是要形成某种图案,但是又说不出是什么图案。“你看!这是你爷爷的东西吧!”
庭深皱眉,“你把这些垃圾翻出来干什么?”
“这可不是垃圾!这是咒符!很多古老的黑巫师会制作这种东西来与他们的神交流。我没想到你爷爷竟然会做,我以为这东西几乎失传了呢。”林奇说着,用力一扯地上的印花地毯,“还有这儿!”
地毯下面,隐隐露出一道深深的凹槽,里面还堆积着一些暗褐色的东西,甚至隐约还有一根毛发……
一股不祥的感觉弥漫开来,庭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立刻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奇见他脸色有些不好,便放下地毯,“我感觉……你爷爷跟我是同行。”
“行了吧你,我爷爷连网都不怎么上。”
“我不是说他也是主播。”林奇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他可能也是个黑巫师。”
“够了!”一股怒气忽然上涌,庭深深深呼吸,才将那种突如其来的烦躁压下去,调整自己的语气。他此时表情变得疏冷起来,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对林奇说,“东西你不用收拾了。上来吧。”说完他转身便走,也不管林奇有没有跟上来。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林奇的眼神渐渐沉淀,变得愈发深不见底。他转过身,从那一摞书籍中抽出一本上了锁的日记别到后腰上,然后用夹克盖住,这才拿上那两杯咖啡,离开了地下室。
林奇很聪明地没有再提在地下室看到的东西。
看到早餐的时候刚升起的感动在看到大提琴的时候灰飞烟灭。庭深感觉自己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想要骂人的洪荒之力。
“那东西为什么在这儿?!”
林奇无辜地对他笑笑,“你不要了,我捡走不行吗?”
“不行!”庭深怒目而视。
林奇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放回去还不行吗。”
看着林奇乖乖起身,搬起大提琴往地下室走,庭深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凶了。毕竟人家是想来救他的,而且还给他买了早餐……
“等等……”庭深有些犹豫道,“你为什么会想要这个?”
林奇耸耸肩膀,“我喜欢收集这些……跟灵异有关系的东西。”
“你以为你是《招魂》里的灵媒吗……还收集?”
渐渐地,在那混乱的和弦中,他隐约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他创造过的旋律……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宋书良的腹腔呈Y字型完全敞开,青白着一张脸,浑浊的空洞双眼瞪着他。
“你满意了么?”
庭深被摇醒了,张开眼睛先看见了林奇关切的双眸,倒影着他惊魂未定的脸。他的喘息仍然剧烈,抬头,却见周围座位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
林奇压低声音说,“你做噩梦了,一直在惨叫……”
庭深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稍稍调整了坐姿,也不敢和其他人异样的眼神对视。他手上忽然一暖,惊讶地看到林奇竟然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
“梦到什么了?”林奇轻柔地问道。
庭深不想回忆刚才那个梦,只是含糊地说,“一个……很恐怖的地方……”
林奇点点头,也没继续追问,只是把一杯水递给他。庭深像是沙漠旅人那般贪婪地喝光了被子里的水,恍惚地看着面前小电视里仍然在演的电影。
他才睡了不到十分钟……
漫漫十一个小时的旅途,他不敢再睡。到下飞机从北京机场出来的时候,两眼充满血丝,简直像生病了一般。出了海关他便想直奔医院,但是被林奇拦住了。
“你打算住哪里?”
庭深沉默了一会儿。他为数不多的积蓄都用来买机票了,现在身上只有一点打车的钱了。
林奇忽然抬起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颚。庭深一阵恶寒,赶紧拨开他的手腕,“你干嘛?”
“我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啊?问你都不说话……”
“……我在北京还有个远房亲戚。”
“行了吧你,要是远房亲戚会帮你,你还需要大老远躲到加拿大去吗?走吧。”林奇说着,拦了一辆车。
庭深有些讷然,“去哪?”
林奇打开车门,十分有风度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跟我回家啊。”
林奇抻着脖子想看手机上的内容,“真见鬼啦?”
“不是……是一个以前的朋友。”庭深盯着屏幕。
发信人的昵称是好大一只肥鹤,那是他们乐队以前的主唱,祝鹤泽的名字。
自从宋书良自杀后,他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联系了,为什么现在忽然联系他?
祝鹤泽给他发的微信只有两个字:在吗。
林奇凑到他旁边看到这两个字,啧了一声,“我最讨厌发这两个字的人了,有事为什么不直接说,问这么一句什么意思。”
庭深没理他,犹豫着输入几个字,发了出去。
庭深:在,好久不见。你好吗?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复:你现在在国内吗?还是在加拿大?
庭深:加拿大。
隔了一会儿,祝鹤泽发过来:陈旖病了,你要来看她吗?
庭深骤然觉得一块沉重而坚硬的东西压在了心上:什么病?
祝鹤泽:白血病。
庭深放下手机,转头看着林奇,“我们不用弄了……我可能要回趟国……”
林奇也看到了那些短信,也没多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
“对不起,麻烦你帮我想了这么多办法。”
“别说得跟要分别一样。”林奇忽然凑到他面前,距离那么近,另庭深错觉要掉入对方那双晶莹的瞳仁里去,“你要回国,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就是了。”
“……那可太多了。不过接受了’圣痕’的,大概有十来个吧。”
“‘圣痕’?你是说像你手上的那种东西?”
“不仅仅是星之彩。高等种族中需要寄生的还有很多。”
庭深沉默下来,舔了舔嘴唇。他犹豫着,低声问道,“你听说过……黄衣之王么?”
林奇吃冰淇淋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你说什么?”
“黄衣之王。一出两幕的戏剧。”庭深被对方倏忽改变的表情弄得有些紧张起来,“你听过?”
林奇脸上刚才带着的轻浮神情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截然不同的冷凝,“你从哪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我看过……”
他话还没说完,林奇就一把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腕,力气那么大,甚至令他稍稍不适起来,“你看过多少?”
“第一幕,然后就没再看了。”
林奇似乎松了一口气,稍稍放松力度,但还是紧接着问道,“你从哪看到的是英译本还是法译本?那本书在哪?”
“一个人送给我的……英译本,现在……”庭深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本书还在我家。”
他应该烧掉那本书,可是每一次他举起打火机,脑中就有一个声音在对他窃窃私语,他的手就会开始颤抖,全身就会开始发软,被笼罩在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之中。
于是他将那本书锁了起来,锁在了爷爷家的地下室里。
林奇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但他却努力按捺着,不肯表现得太明显,“是谁给你的?那个人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庭深含糊道,“没有署名。”
“你看那本书,是在写出那首歌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林奇一下子靠在后座上,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庭深困惑地望着他,“什么说得通?”
·
丰绅和卓早上醒来的时候,怀里暖烘烘的。
他睡眠浅,也不是那种醒了还要懵几秒的人,当然知道怀里的是他的小鸟。
于是低下头,在暖烘烘的小鸟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
是香香的脂粉味道,和自己身上被他体温融合过的香。
鸟主人表示内心大满足。
亲人的鸟可不多,特别是大型鸟类。
只是……
丰绅和卓突然皱了皱眉。
有什么高热的物体,怀里的人体温很高。
他缓缓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小鸟宝宝——嘴唇微张,吐出又热又黏的呼吸的二十多岁的小鸟宝宝。
被子下面微动,小鸟宝宝似乎是在闹觉。
丰绅和卓看了眼窗外,雨已经停了,恰好有一只采了蜜的蜂浑身裹满花粉停在他的窗台上。
春天到了。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庭深是在服务中醒来的。
提供服务的人似乎并不擅长此道,手上没个轻重,比起纯粹的快乐,夹杂了许多用力过猛的痛楚。
小孔雀多娇气啊,还没醒,嗓子里就开始嘤嘤嘤了。
丰绅和卓没读懂他的意思,反而又加大了一点力道。
然后庭深就醒了。
入目便是冷白的胸膛,并不算特别宏伟,却也结实挺拔,有着白玉一样的美感。
再往上,就是男性特有的性感喉结,和即使侧躺着,也锋利的下颌线。
那是和望见云层后的银月不一样的感觉。
银月少女是如此善于挑逗人的欲望,当那朦胧的光辉落入庭深的眼眸中,这三年里他对食物的怨念就有了具体的形象,过去让他感觉美味的食物仿佛在直接触碰他的大脑皮层,然后从他的唾液腺暴力挤出垂涎的口水。
但此刻的渴求不同,他并不知道呼唤他的那事物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得到。仔细算算他才第三次和那东西接触,但他却产生某种笃定的心情——
祂合该属于我。
等等,祂?
庭深:“……”
艹,他哪来的胆子这么想?
蒙眼的黑发仪式师瞬间惊醒,但表面上他只是心跳快了一拍,大脑甚至能跟上此刻队内讨论的情报。
他分析了一下,发现队友们还没给出一个具体方案,便又开始思索。
庭深知道自己大概是个邪神,甚至也有人将他称为祂,虽然这么称呼的人就只有白璃·博美一个吧,但他确实能被称为祂没错。
然而,他和那些真正的邪神,无论是银月少女,黑太阳,堕落天,还是更少见的其他几位,他和那些真正的邪神做比较,他可能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
不用邪神们亲自出手,祂们的信徒就能杀死庭深了。
所以他刚才到底是为什么那么自信,觉得一个“祂”合该属于他?
难道是之前在沙滩上被银月少女勾引出的食欲还未平息?啊啊,出任务前他真的应该去净化室冷静一下的。
但如果去了净化室,想要赶上灵飞歌的这只队伍就不容易了。审判长和掠风秘书都暗示他接下任务,说明完成任务后奖励会非常好,即便是为了奖金……
当然是奖金最重要!都已经决定要尽快攒出蓝磷灰的治疗费了!
庭深感觉自己更清醒了几分,他提醒自己不要靠近那约莫能感到的,海潮声出现的方向,就忽略了若隐若现的呼唤,开始参与讨论。
数分钟前,灵飞歌枪决了失去植物,再无能力反抗的那个鼠人,岩糖则直接询问了鼠人的灵,写下情报向他们说明。
“是两个有悬赏的畸变教派精英,跑掉的那个是‘钢虎’,死掉的这个是‘花手’。根据我们的记录,‘钢虎’是经常活动于尖晶市周边的畸变教派成员,但‘花手’过去的活动范围,是玻璃市和天青市,我记得两周前玻璃市还出现过涉及他的案件。毫无疑问,他是近期才来到尖晶市的。
“即便是变成难以思考的灵,他也没说他为何来到尖晶市,听说审判长昨晚干掉了我们这边畸变教派的一大批新生战力?我想,畸变教派早就做好了人员战力因审判长而大规模受损的准备,提前就调动了其他城市的精英前来弥补空缺。”
灵飞歌圆鼓鼓的小脸神色凝重,手指间几个金属球转得飞起。
“这些邪教徒必然在筹谋什么大坏事,”他道,“我们不能让梳叶·阿扎瑞为他们提供更多帮助。”
“是!”穿好衣服的山踏大声应道。
“这两个畸变教派精英是专门来堵我们这支队伍的吧?”完全看不出之前在神游的庭深,从容不迫插话,“虽然岩糖小姐已经不能再看到梳叶主任的去向,但从‘钢虎’与‘花手’的出现看,梳叶主任可能已经和畸变教派的人汇合,甚至进入了畸变教派防守严密的据点。”
“你还叫他梳叶主任啊?”灵飞歌有些诧异地问,但也没多在意,接着话道,“问题就在这里,虽然我们行动迅速,然而梳叶·阿扎瑞那个自创仪式弄出来的障眼法,确实为他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他有些可惜,“听说你因为目睹假的梳叶死亡过程,在讯问室待了一个多小时。庭深,你当时怎么不反应快点,第一时间就发现梳叶的破绽,我们大概就能半路直接抓捕到他了。”
我当时根本没发现自己开了这个挂啊,庭深想。
山踏则因为有些跟不上思路有些茫然,“所以,我们已经确定梳叶在畸变教派的地盘里了,对吗?我们为什么不行动啊?”
“怎么行动?”灵飞歌问。
“冲进去——”
“好了你可以不用说了。”灵飞歌说。
“畸变教派在尖晶市的教长是素栌·本固,”庭深道,他一直想知道本固这个姓代表着哪种老虎,“‘欲花之女’,她是一个高级职业者,如果她在据点内,直接冲进去恐怕是送死。”
“但你那个仪式——”
“按照其他城市围剿畸变教派据点的经验,祭坛附近的植物大部分能通过即死判定,最多损失一些生命力。何况素栌·本固作为花之牧者,死了她再种很容易的。”
“唔。”山踏也开始一脸凝重地思考起来。
灵飞歌没指望这个缺乏经验的新人能思考出什么方法,沉默了片刻,道:“即便向总所汇报消息请求支援,我们也要先确定梳叶·阿扎瑞的具体位置,总不能用一句‘我们猜测梳叶在畸变教派据点里’交差。
“先尽量靠近那个据点,一路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他下达了具体的指令,庭深和山踏一个说明白,一个说是,一直沉默的岩糖则点点头。
“首先要干掉‘钢虎’。”灵飞歌道,“兽化人五感灵敏,不能让他偷偷跟在我们后面。”
“钢虎”还藏在那个洞穴深处。
之前灵飞歌剪辑了一下自己的骂声,一直循环,确保了怒火中烧的“钢虎”想出来,又在理智劝说下没有出来,来回挠墙一直有动静,没有直接脱离山踏这位血骑士能感应的范围。
当然,喷射子弹的机枪炮台是停下了,现在让“钢虎”不敢出来的,是一对四的人数。
灵飞歌示意庭深取消笼罩他们,不让敌人偷听的封锁仪式。
确认仪式的效果消失,他眼角瞥向三只炮台机械蜘蛛包围的洞穴入口,拔高了一些嗓音说:
“这地形还是太限制机械师发挥啊,山踏,你和岩糖一起进去,抓住那个‘钢虎’,能做到吧?”
话里这么说,他手上却朝山踏和岩糖做了几个手势。
“是!”山踏大声回答,“交给我们吧,队长!”
隐隐从洞穴传出的挠墙声停了,显然一直在关注他们动静的“钢虎”没想到,自己的动作反而暴露了自己。
有理智,庭深想,但是不多。
岩糖也对他们点点头,然后一马当先向“钢虎”藏身的洞穴走去,山踏这个马人反而落在了她后面。
灵飞歌指挥三个照明无人机跟上她们,自己则爬回他的炮台机械蜘蛛内部。独自一人的庭深从箱子里拿出的小扫把清理了地上的仪式阵,又摘下右手沾满粉笔灰的手套,拿起粉笔重新在地上画圆。
不用直尺圆规,徒手画直线圆线,是仪式师的基本功。当然,画完还是要用测量工具检查一下,看到底有没有画直画圆就是了。
庭深这么忙活了好一通,最后从胸前的数个宝石吊坠里选出一个摘下,摆在仪式阵的中央,又在另一边摆上一张钢片。
他本人则坐在钢片的对面,看似随意的动作,其实没有触碰到仪式阵内的任何一根线或图案。
绷带下方苍白的嘴唇微动,不知在低声念着什么。
突然,洞穴顶部的一些灰尘与小石子掉在庭深的头发上。
蒙眼的黑发仪式师惊讶抬头看,就见一个巨大而毛绒绒的身影从洞穴顶部朝他扑下。
利用洞穴曲折的地形,甩开了那个能感应他位置但依然找不到路的血骑士,“钢虎”悄然返回了他刚才和血骑士大战一通的空旷处。
他一探出头,就看到那三只炮台机械蜘蛛环绕一个没见过的审判官巡逻,而这个审判官坐在仪式阵内。
仪式师……
呵呵,难道以为仪式提供的防御能抵挡真正强大的攻击吗?
“钢虎”感觉自己血在发热,他深呼吸为身体积蓄爆发的能量,然后抓住炮台机械蜘蛛枪口移动露出的空隙,只是一跳就跳到洞穴顶部,借力转头下扑。
锋利的指甲弹出肉垫,一挥就撕破了环绕仪式阵的无形盔甲。
“钢虎”甚至没有为这一下攻击降低速度,庞大的阴影将脆弱的仪式师笼罩下方,他张开巨口,森森利齿上还能看到血迹,没有携带武器的仪式师只能慌张抬起手,毫无作用地护住自己的头。
等等。地板上画好了血淋淋的献祭仪式阵。
所有窗帘都紧紧闭合的室内一片昏暗,没有开灯,只有三支蜡烛的烛光在摇曳。烛光里,白璃·博美惊恐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在仪式阵边缘移动,小心地摆上指向银月少女的材料——月长石、一小撮苔藓和海盐。
然后,他举起了他和白璃才出生三天的女儿。
这小小女婴还没有白璃丈夫的手掌大,此刻紧闭着眼睛,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是因为白璃十几分钟前,听从丈夫的吩咐,给她喂了放了强效安眠药的奶。
如此一来,即便白璃的丈夫将脆弱的女婴放在了仪式阵的中心,还握着匕首,在女婴额头划出一道向下的伤口,女婴依然不哭不闹。
但白璃倒抽一口凉气,跪坐在一边的她,下意识朝那把还要继续下划的匕首伸出手,想要让这危险的东西离开她的女儿。
“咚——”
白璃的丈夫转身一脚,踢在白璃的腹部,将她踹飞,飞砸在墙上,打碎了贴在墙上的穿衣镜。
“呜……”
白璃应该发出了哀鸣,但眼冒金星的她什么都听不到,她熟练地蜷缩成一团,一只手捂住抽搐的小腹,一只手抬起护在身前。
她太习惯于丈夫第一击后,紧接对她狂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迅速藏好了脑袋和胸口等等要害。
却没想,到这次她摆好了姿势,后续的拳头却迟迟没来。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点,等她抬起头,因泪水而朦胧的视野里,她的丈夫已经回到仪式阵上,拿着那把沾染血迹的匕首,重新在她女儿的脸上比划。
白璃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她想说“停下!”,想说“那是我们的女儿啊!”,但她口中只泄出了呻吟的呜呜,因为抽痛甚至没法发出太大的声音。
她一直颤抖,一直颤抖,连重新站起的力量都没有。
当那把匕首再次落下,白璃呆滞地移开了目光。
她双眼放空看向出现裂纹的穿衣镜,知道会在镜中看到麻木的自己。
但没有。
破碎的镜子里,应该是她倒影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是什么样的陌生人呢?她说不出来。她分明在看着他,大脑里却只能出现“银色的眼睛”、“好像是个年轻人”、“男性”,等等模糊的形容。
这个陌生人长什么模样,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她一概不知。
这过于矛盾的感觉让她心中充满疑惑,白璃甚至一瞬挣脱了束缚她的疼痛和恐惧,借着这莫名的疑惑轻声问:
“谁?”
在镜中望向房间中央,观察正在进行中的邪恶献祭的陌生人,收回目光,有些吃惊地和白璃对视。
“今天的梦有些奇怪,”陌生人自言自语,“竟然有人向我搭话。”
那不是白璃熟悉的语言,节奏和音节比这个陌生人更让人陌生。但他的声音直接响起在白璃的心灵中,不远处的白璃丈夫则没做出任何反应,似乎听不到这近在咫尺的言语。
全不耗费任何力气,白璃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镜中的影子是邪恶之物,对着镜子说话,灵魂就会被镜子抓走。
这样的故事白璃小时候经常听老人讲起,但现实生活中,她从未听闻谁的灵魂被镜子抓走过,大约和教室里最后一排没人坐的座位、灯光照不到的小巷里漆黑瘦长鬼影一样,只是编造出的怪谈吧。
如果是真的,审判庭会检查每所学校每间教室的全部桌椅,光明之龙的教士会把每条小巷照得灯火通明,胶匠的手下也会收缴掉全世界的镜子,封印起来,让人们只能借水盆里的倒影梳洗。
白璃原本是这么认为,可今天,镜子里的影子真的说话了。
还是白璃先向这个陌生的影子说话的。
瘦小的女人僵在墙角。
“这还是第一次,”陌生人依然自言自语,不在乎白璃会不会听见他的话,“梦境发生了改变,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总之,”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房间另一边的邪恶献祭上,看到女婴脸上的血时,那双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问道,“您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白璃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同她说话。
因为他说:“女士,那是您的女儿吧?”
白璃:“……”
她跟随陌生人一起看过去,更多的鲜血晃花她的眼。空气中充斥着血的腥臭气,她几乎要呕吐,再看到仪式阵上丈夫忙碌的身影,刚才忽略掉的疼痛,又重新自神经末梢窜起,跳跃。
“唔呃!”
她呻吟着侧倒下的动静,得到她丈夫烦躁地一瞥。
要是再闹腾一点,他一定会过来再赏她几脚。
对此白璃什么也做不了,她没有任何能对抗她丈夫的力量,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
自从她为了逃离她父母,和他结婚开始,无论他是换工作,还是辞职,还是逐渐和一些不三不四的鼠人混在一起,并要求她辞职回家,她都左右不了他的任何决定。
即便她不想答应,他也有无数办法改变她的意见,无论是用拳脚,还是用别的什么。
就像她其实根本不想和他孕育孩子,但他独自向源血之母的教士申请了培育,回来后直接将她打晕,抽了她的血,上交给了孕育中心。
她没法和他对抗。
她想活着,虽然有时候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倒也不至于如此。”
镜子里的陌生人道,他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嘴里却说着与怜悯截然相反的话。
他说:“你和他都只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力量上并无太大差距。就连职业者都可能丧生于普通人的乱枪下,要杀死一个普通人更容易。”
他示意白璃看仪式阵的另一边,那里倒着一只死掉的公鸡,绘制仪式阵的血来自它不情愿地献出。
公鸡的尸体边,一把细长又锋利的放血刀丢在地上,刀柄浸在血泊中。
“这把刀长度不错,”镜子里的陌生人比划,像是在教导她,“从那个位置捅进去,他甚至不会有力气回头砍你一刀。”
白璃的眼睛盯住了那把细长放血刀。
她惊讶于还有这个选择,她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能性,但她还是无法动弹,颤抖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动作。
每当她深思要如何去拿起那把刀时,旁边丈夫的身影就如恐惧本身,向她大脑注入幻影,朝她心脏灌入冰块。
即便白璃竭力去想,结果也只是她的手脚愈发冰冷,仿佛被冰雪堆埋,挪动不得。
“……好吧,”镜子里的陌生人仿佛看出了她的胆怯懦弱,放缓了声音,出了第二个主意,“你发现了没有,其实你现在距离房间门只有几步。门反锁了吗?就算反锁你也可以悄悄打开。跑出去,举报给审判庭。你丈夫举行的是银月少女领域下的兽化仪式,仪式要求主持者活生生剥下自己直系血亲的皮肤。他看起来对剥皮这项工作不太熟练,我向你保证,以审判庭的出警速度,审判官们抵达你家时,你女儿还活着。”
白璃嘴唇蠕动了两下。
陌生人:“担心说话会被你丈夫听见吗?没事的,不用出声,你只要在心里回答我就行。”
不,白璃想说的不是这个。
无论是去拿起刀,还是去开门,白璃都动不了,她想这么告诉陌生人,却也羞耻于道出。
她挣扎了几秒,最终于心底说出的,是:“求求您……”
“啊。”陌生人无意义地感慨。
“求求您,帮帮我,以后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
“对不起,”镜子里的陌生人很遗憾地打断,“我不能干涉我的梦,即便是像这样和人说话,这几年来都是第一次,更别说干别的了。”
您不应该是很强大的邪恶存在吗?
白璃想问,但失去最后希望的她说不出任何话。
“等等,”镜子里的陌生人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是因为你和我说话了吗?我貌似可以……做个尝试。”
希望又重新燃起,白璃将那些自古传下的禁忌抛在脑后,说出了老人们叮嘱过,绝不能在不知名存在面前说出的话:
“我向您祈求,”她落下热泪,“我的名字是白璃·博美,我向您献上我的一切,只要您能挽救我的女儿,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镜子里的陌生人沉默了片刻。
“你,”他似乎有些纠结,“女士,有时间的话,去你本地审判庭驻所的宣传室看看反诈传单吧。”
您不愿吗?白璃感觉浑身更冷了,她的内脏仿佛裸露出来迎着冷风吹。
这瑟瑟发抖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不起,但镜子里的陌生人只是叹息。
“看在你是梦里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的份上,”他道,“我应允了。”
白璃闻言来不及欣喜,就为眼前的一幕张大嘴巴。
她看到镜子里的陌生人身形变幻,被裂纹分成数块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个犬人中的博美。
这些博美犬人有乱糟糟的白发,和树立头顶的一对小小犬耳。
她们右边的犬耳上都有一块幼年受伤导致的明显斑秃,没错,这些博美犬人全都是她自己。
碎裂的镜子里,白璃或是哭泣,或是瑟瑟发抖,或是满身伤痕,两眼放空。但她们齐齐开口,吐出的是那个陌生人的嗓音。
“来,看着镜子。”
她,不,应该是他说,变成白璃样貌的陌生人,面上露出从未出现在白璃面上的严肃神色。
“斩断情绪化为的锁链,镜子里倒映的,是你真实的欲求——”
那些哭泣的,恐惧的,麻木而踟蹰的白璃消失了。一个平静的,乌黑眼珠里闪耀锋锐冷光的白璃,出现在镜子中。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恐惧和寒冷倏然离白璃而去。她的表情变得和镜子里一样,她的心脏则平稳跳动,向四肢泵入滚烫的鲜血,带给她身躯轻盈的力量,让她能够站起。
现在,可以去开门,去找审判庭了。
但转过身的白璃,眼中映入她丈夫的身影。
失去恐惧的滤镜后,这个男人依然高大,黝黑的皮肤却没有光泽。
男人很久没有往家里拿钱了,白璃每天只能做点清水面条,犬人是对肉食比较依赖的种族,这样的饮食让他看起来肥胖又水肿,肌肉也消减了很多。
白璃又看向她的女儿。
刀痕从女婴的额头划到了胸口。
她应该去偷偷打开门,跑去审判庭。
明知道这点的白璃背向门,悄然靠近仪式阵。她安静地从血泊中捡起了刀,又安静地朝她的丈夫走去。
***
喷溅的动脉血落到镜子上。
镜子里的人打了个哈欠。
【你在萌发】
自遥远的高处,有谁对他说。
今天的梦实在很奇怪,庭深想,闭上眼,又睁开眼。
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刚刚在地铁上睡着了。
仪式师抬起的右手,没有戴上手套的右手,背面朝向“钢虎”的右手,手背上有一个鲜红的,圆形的图案。
“钢虎”的爪风还没有触碰到这只手,仪式师手背上的圆形图案就像是伤口一样,流出血来。
仪式师在轻笑,道:“你必须先攻击这个明明没有嘲讽的仪式师。”
“钢虎”没听懂,他只听懂了下一句。
仪式师低喝:“斥力!”
只差一点就能将仪式师撕碎的“钢虎”,短暂地凝滞在空中。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看到仪式师移开挡在他们之间的右手,露出下方绷带覆盖的双眼。
明明看不到仪式师的眼睛,“钢虎”却觉得对方仔细和自己对视了片刻。
没有更多机会让“钢虎”探究了,早就等候这一刻的灵飞歌,射出的附魔激光洞穿了他。
整颗心脏碳化的致命伤,哪怕“钢虎”这样的中级兽化人也无法恢复。他濒死而扭曲的面容,则被由他眼球放出的过去光影覆盖。
覆盖他的是一张与他有些相似的脸。
素栌·本固,庭深看过她的通缉令。
从眼球浮现出的不只有这位尖晶市畸变教派的教长,还有另一个庭深同样熟悉的人。
梳叶主任。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比现在的梳叶主任要年轻一些,但看上去依然很苍老的老狐人,对一身白毛的女虎人道:
“我可以绕过缄默反咒,告诉你‘海螺’什么时候到尖晶市来。”
楼下。
九点五十左右,管家和胖女仆就来到了主楼。
胖女仆上楼给庭深送今天的每日坚果。
管家等了几分钟,前面回房间的人也下来了,除了庭深和小帅两个本来就“与世无争”的咸鱼党,剩下所有人都表示要去看看尸体的情况——如果有异常他们要求马上离开。
正要出门时,晴天霹雳,一道惊雷震得所有人都心脏一跳。
紧接着,开始下起了大雨。
同一时间,正在窗边看书的丰绅和卓,听到这雷声也是眉头一皱。
懒得使用轮椅,他直接漂浮起来,朝衣帽间飞去。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深山暴雨,一直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早上从丰绅和卓那里出来的时候,庭深还觉得今天一定是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转头就下起了暴雨。
不过才十点,顷刻间,外面已经乌云密布,那雨像是被泼下来似的,一点儿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空气也愈发的潮和闷。
庭深赶忙起来,去把阳台门关上。
刚关好阳台门,房门就被敲响了。
使了个眼色叫小美往浴室里躲,庭深过去开门。
就连主自己都要工作,信徒当然也得工作。
不然没钱要饿死的时候,总不能让他来养吧。
新的一天,感觉自己完全没睡好的庭深打着哈欠起床,缠好眼睛上的绷带,趿拉着步子,和薄荷油公寓二楼的其他租客去走廊尽头的盥洗间排队,洗漱打水。
他在这栋公寓里算得上知名人物了,凭借努力或幸运得到一笔钱财,从公寓里搬走的人每年总有一两个,考上审判官的却只有这个基因病明显,甚至没能发育出种族特征的年轻人。
过去打招呼时会直接忽略他的邻居们像是突然发现了庭深,现在他们见到庭深——特别是在庭深工作出勤时见到庭深——不仅会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还会问庭深什么时候搬出这栋公寓,给庭深介绍亲戚家的女儿。
自家女儿?那肯定不行,庭深家里拖油瓶那么多,自己还有基因病,似乎还因为审判官的工作眼瞎了,可不是什么适合的结婚对象。
也行,作为纯正的地球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人种,庭深觉得自己在兽人社会里确实和基因病患者差不多。
于是考上审判官后他毫不愧疚地申请了残疾补贴。
至于邻居们现在总是热情打招呼,被人笑脸相迎有什么不好?大家一起开心嘛。
今天的庭深也带着一声声热情的招呼返回203,他推醒睡在客厅高低床上的小黑斑,打开从垃圾场捡回来修好的二手电磁炉,架上煎锅,将昨天剩下的四个蘑菇卷饼复热。
打开窗散去房间里淡淡油烟气时,一边的卧室门轻轻打开。
短尾·玛斯玛,蓝磷灰·玛斯玛的妹妹,从房门后探出头。
她看到庭深就眼睛一亮,哒哒哒跑到庭深身后,昂起小脸露出大大笑容,道:“庭深!早上好!”
“早上好,”庭深将蘑菇卷饼盛入盘中,一手端起盘子,一手推她一把,让她去餐桌边坐下,问,“蓝磷灰醒了吗?”
“醒了哦,”短尾上下点头,大大的耳朵摇晃着,和蓝磷灰相似,但颜色更深的蓝眼睛盯着庭深手里的卷饼,“是哥哥喊我起来的。”
“嗯,去洗漱吧,你昨晚没刷牙,今天要刷仔细一点。”
这个家里除了庭深,没谁特别在意刷牙这件事。不过一起生活三年多,家里其他人已经习惯了庭深对刷牙的要求,甚至从他那里学了一套什么科学刷牙法。
庭深只觉得,没钱看牙医的人,平时当然要更注意保护牙齿,特别是短尾这种已经开始换牙的小孩子。
他将蘑菇卷饼放在餐桌上,挪开小黑斑昨晚写完没有收拾的作业课本。这时候小黑斑端着水跑回来,冲进玛斯玛兄妹的房间,喊道:“蓝磷灰,起床了!”
帮蓝磷灰洗漱,擦拭身体,是小黑斑的任务。
庭深则穿好审判官的制服,将自己那份蘑菇卷饼装进透油的纸袋,一手拿着卷饼,一手提起牛皮手提箱。
密书被皮带紧紧捆在手提箱的外侧。
“我出门了。”他朝卧室喊。
卧室里小黑斑应了一声,慢了半拍后,才是蓝磷灰虚弱的声音,“庭深,一路顺风。”
庭深推开门,急匆匆跑回来的短尾差点撞在向外打开的门板上。
但短尾完全没在意这小小的危险,只向庭深张开双手。
知道她意思的庭深蹲下,放下手提箱,抱了抱她。
小女孩啪叽亲在庭深的右颊。
“一路顺风!我会在学校里看好小黑斑的!”
“说什么呢!”小黑斑的喊声从卧室里传出。
“嗯,交给你了,记得提醒他把货给洛安。”庭深一点不给小黑斑留面子地道,揉了下短尾的头。
说完,他重新起身,提起箱子,走向楼梯。
下楼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短尾还在门口,就朝她挥了挥手。
一分钟后,推开薄荷油公寓大门的庭深,走进尖晶市三层热闹的清晨。
天花板上路灯通亮,通风口也嗡嗡作响,替换掉这条街上氧气含量太低的浑浊空气。半夜进入真菌森庭深,带着胜利品回来的队伍沿街摆摊,敞口的编织袋堆得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菌子鼓鼓囊囊从编织袋冒出头,旁边站着来自下层的餐厅的收购员,捡起一个仔细照看菌子的品相。
更多收购员围在那些出售野味的猎人身边,从蘑菇虫到肥硕的野兔、野鹿,竞拍的价格每一秒都在变幻。
更远处,有谁大喊让路,抬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豹人直奔医生所在。
这样的热闹随着庭深靠近有轨电车站才逐渐消弭,感觉上,和十五岁以前他从郊区的集市进入市区没什么区别。
不过有轨电车就和庭深曾经的印象不同了,地下城不流行那种可以坐下二十人,过道里还能挤个二十人的大车,只有轻薄的,至多坐四人再加一个司机和售票员的方形小车沿着轨道行驶。
即便建设之初就考虑过承重,太多太重的车辆行驶造成的摩擦震动也会给楼层带来不必要的负担。庭深登上一辆,售票员先惊喜望来,然后看到庭深这身红肩章的审判官制服,脸色又沉了下去。
庭深向他出示了审判官证件,售票员有气无力挥挥手,让这个能免费搭乘公共交通的家伙赶紧上车。
等抵达最近的大电梯井,时间差不多过去二十分钟。
通勤时间接近四五十分钟的庭深收好单词本,下车进入电梯。
二层,尖晶市审判庭总所。
庭深一走出电梯,就发现整个审判庭总所都戒严了。
平常电梯这边就一个战斗向职业的审判官站岗,今天出现在电梯门前的,竟然是一支配备齐全的五人审判官小队。
“呀,庭深,早上好。”
小队队长和庭深打招呼,“中午去食堂记得去早点,总所戒严了,今天的食材没运上来,只能用昨天剩的,去晚了就没有肉了……你的证。”
庭深掏出证件给他们检查,这证件是炼金术师的产物,平时和主人一个体温,持证的若不是主人将变得冰凉。
他将证件在小队队长手持的仪器上刷了一下,又按下指纹。仪器亮起绿灯。
“好,进去吧。”小队队长说,另一个队员将庭深检查完的手提箱还给他。
“出了什么事?”庭深问,“这要搞多久?”
虽然这么问了,但他心里有个猜测。
昨天看审判长一脸平静地回家,还有心情请他吃饭,庭深都以为那个他不想深入了解的秘密任务最终成功,一切结束,剩下的余波只有追查消息如何泄露。现在看来,那个秘密任务影响比他想象的更广。
“不知道啊,”小队队长叹气,“反正今天是要加班了。”
“辛苦。”庭深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打扰他们对下一个来上班的人进行检查。
审判庭总所所在的二层同样是九米多的层高,但整个审判庭最多也就分割出两层。毕竟整个二层都是审判庭总所的地盘,包括数个训练场和武装库。
庭深供职的仪式科,在二区的一楼。
他刚进门就看到一个讨人厌的同事朝他笑,笑容中的开心诡异得庭深脚步一顿。
“庭深,”赤夏·瓦普斯高兴地说,“你要倒大霉了呢。”
“……”庭深无语看他。这不可能!
庭深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两个梳叶主任里至少有一个是假的,完全模仿变成另一个人的能力庭深听说过,是一种血肉法术。源血之母的职业者中,有极少人数掌握这种技能,但这种外形上的模仿无法欺骗记录了灵魂的审判官证件,企图用这种能力潜入审判庭总所的人,将倒在进门刷卡的第一关。
若不带证件潜入……在生命标记仪式的监控下,没有携带证件的人在审判庭总所的地图上会被标红。
难道是掌握血肉法术的内部人士吗?死掉的梳叶主任是真的梳叶主任,还是假的梳叶主任?
觉得信息量太大的庭深,到底没忍住松开手,让自己的大脑喘了口气。
他这么做的时候,跟在他旁边的考古学家目光直直盯在庭深身上。
庭深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让这位同事感到可疑了。
糟糕,不应该放手的,他还想看看这两个“梳叶主任”做了什么……等等,应该只有两个“梳叶主任”吧?
庭深很想轻松地回答一句“是”,但从单纯的逻辑看,既然已经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再出现第三个和这两人看不出区别的人,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要是能看到更多的话……
仿佛呼应庭深心中的渴求,庭深的整个视野突然灰暗了下来,唯有少许事物反而凸显亮起,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其中之一就是庭深刚才接触的电脑显示屏,其余的光芒大多零零散散遍布在环绕办公室的书架上,庭深看过去,发现那些是摆放在书架的宝石、水晶、矿物结晶等。
换句话说,都是具备镜面的物体。
剩下的银色光芒,则来自办公室里的三个人。
来自他们的眼睛,和衣服上的纽扣。
原来如此,眼睛当然也是一种镜子,之前他竟然忽略了这点。
恍然大悟的庭深后退一步,看到办公室里这些或大或小的镜面,不约而同地放出光来,这些光交织,重叠的部分勾勒出一个个虚幻的身影。
从考古学家们来检查,到庭深看到梳叶主任死亡后,自己保持不动,大喊让外面办公室的人去喊内务督察官。然后是他已经看过的,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的梳叶主任,再然后,另一个梳叶主任,提着一个大箱子,倒退着从办公室右侧书架一处暗门里,走进办公室里。
实际上,应该是另一个梳叶主任,提着大箱子,从办公室右侧的暗门里离开了。
庭深知道,审判庭总所的每栋建筑里都有暗门暗道,入职培训时还被告知过几条,但主任办公室里的这条暗道他确实第一次知晓。
他往那边望去,而在跟随他的考古学家看来,蒙眼的黑发仪式师不再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工作网络终端显示屏瞧后,只停顿了数秒,突然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知道那里有暗门的另外两位考古学家瞥了庭深一眼。
那些光辉似乎只有庭深一人得见,不过庭深暂时没有闲暇注意这一点。
灰暗的视野里,光影还在倒退着,庭深看到两个梳叶主任换了衣服,按照正常时间方向看,受诅咒死亡的那个梳叶主任原本光裸着,后面离开的那个梳叶主任脱掉了自己全身的衣服,指挥他穿上。
受诅咒死亡的梳叶主任被指挥的全程里没有说一句话,穿衣服的动作也一板一眼,有些僵硬。
像个机器人,又或者人偶。
死掉的这个梳叶主任真的是梳叶主任吗?
不久前梳叶主任还接受了讯问,如果是这幅姿态,难道没人察觉不对?
庭深继续看,因为将自己的衣物换给死亡的梳叶主任,离开的梳叶主任早有准备,拿出一套新的衣物穿上。这套衣物中有数件炼金道具,比如说那双短靴,庭深想要很久了,可以行走在墙壁上,还能走过但不留下任何脚印。
“无影的蛛丝”,售价五千元,买不起。
如果没有物质上残留的痕迹,考古学家就无法真正还原现场。
这个离开的梳叶主任,换上短靴后,还清扫了一番地面,提前算到了审判庭会派来什么人检查“他”的死亡现场。
镜子里的时光依然在倒流,已经很惊讶的庭深再一次惊住。
死亡的梳叶主任,是离开的梳叶主任打开了那个大箱子,从里面放出来的。
放出来时,大箱子内外两侧刻画仪式阵一并消失,庭深看了一眼,发现铭刻在箱子内侧的仪式阵,是一个“保鲜”加“同调”的嵌套仪式阵。
嵌套仪式阵,既两个或以上的仪式阵嵌套成一个大仪式阵,同时起作用。
“保鲜”仪式不叫“保鲜”,只是庭深喜欢这么叫它。这个仪式原名“生命维系仪式”,对战场上重伤的人使用,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更换一次红宝石,就能一直维持住其濒危的性命,撑到治疗赶来。
而另一个“同调”仪式阵,可以让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所见,听到另一个人所闻,触觉也一并同步,如果一个人在锻炼,接受同调的人也能享受同样的锻炼效果。
现代社会要是有这种技术,不知多少人会花钱买躺着锻炼的服务。
庭深曾畅想带着仪式技术穿越回地球可以干点什么,这是他考虑过的创业方向之一。
总之,箱子内侧的这个嵌套仪式,是很耗钱的源血之母领域的仪式。
效果应该是保证箱子里那个梳叶主任的生命体征,并用同调维持两个梳叶主任体型、体态上,不会有什么差别。
要做到一直靠仪式保证性命,体型、体态却没有区别这一点,箱子里的梳叶主任,至少在箱子里待上了十几个礼拜。
如果箱子里这个梳叶主任,是真的梳叶主任,那就是尖晶市一位审判庭高层被调换小半年却无人察觉……不可能吧。
其他人就算了,庭深对审判长的敏锐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放开这点不提,更重要的,是铭刻在箱子外面的那个仪式阵。
庭深作为科班出身的官方仪式师,从未见过这个仪式阵。
这不应当,因为仪式阵中心,镶嵌在箱子上的,是一枚煤玉,代表这个仪式指向敲钟霜鸦,死亡之神。
既然是指向柱神的仪式,而非指向哪位邪神的仪式,那庭深应该都背过了,但庭深确实没见过这个。
梳叶主任自行研究出来的仪式吗?庭深继续看,就见打开箱子前,梳叶主任取下他的一条披肩,这条披肩上的仪式阵,和箱子外侧的仪式阵一样。
他在仪式阵上摆上一枚煤玉,和一只死掉的变色龙,默念祷词启动了仪式。
仪式的效果是……
数秒后,旁观完整个仪式的庭深,最后看一眼梳叶主任那张他很熟悉,现在却多出几分陌生的脸,才退出奇异的灰暗视野,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我想看看梳叶主任死的时候身上的衣物,”他对跟着他的考古学家道,“我能看吗?”
考古学家不知道他为何在发呆一段时间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连死亡现场都让他进来了,去看看遗物确实没什么。
他们离开里间办公室,庭深向封印师同事道了谢,走出去时,一直等在门口的赤夏哼哼唧唧跟了上来。
“呵呵,”这狐人道,“你肯定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吧。”
大脑急速转动的庭深没有理他。
停尸房在另一区的建筑里,他们乘上有轨电车才能迅速抵达。停尸房里的梳叶主任已被剥光,一名穿着黑斗篷的送葬人将尸体开膛破肚,完全不在意诅咒,拿起血淋淋的内脏,精准地将肉块塞回梳叶主任的内腔。
庭深打量这尸体一眼,就跟着带路的考古学家走过去,而赤夏跟在最后,目不斜视,手却在颤抖,垂下的尾巴也变得更蓬松了。
“梳叶主任当时身上的物品,都在这里了。”
打开隔壁一间房的考古学家说。
这间房里也有人在忙碌,血迹斑斑的衣物一件件摊开,按顺序摆放在铺了一层纸的地面上。其中梳叶主任喜欢穿戴的七八条方形披肩,占据了最大的面积,摊开后可以看到这些披肩上,或用血液,或用含有宝石粉末的墨水,画上的仪式阵。
庭深将这些披肩一一看完,挺起身,对站在他身边的考古学家和赤夏说:
“隔壁那具尸体不是真正的梳叶主任。”
他这句话掷地有声,听完不仅赤夏瞪大了眼睛,房间里其他忙碌的人也停下动作,看向他。
庭深不等这些人质疑,只给了他们理解这句话的时间,就继续道:
“我近距离目睹了隔壁那具尸体的死亡过程,不过,当时,在隔壁的‘梳叶主任’出现明显受诅咒迹象前,我的注意力其实在梳叶主任的工作网络终端上。”
考古学家闻言点点头,他还记得刚才庭深对梳叶主任的工作网络终端看了很久。
“我有些奇怪,仪式科的文书工作很多,需要主任要处理的报告更多。而且梳叶主任十分勤恳,只要他在办公室里,我就没看到他终端的屏幕熄灭过,但当时的显示屏却是黑的,这说明我进去时,梳叶主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
其实是从结果倒推证据的庭深道,他顿了顿,对考古学家说:“虽然这是推论,但你们可以让哪位机械师检查终端的工作日志。”
“我记下了,”考古学家认真道,“但你的证据只有这点吗?”
“当然不。”庭深说,指向地上的披肩。
“产生了怀疑后,我仔细回忆,发现隔壁那具尸体,和我上午所见的梳叶主任有一处不同,有一条披肩不是梳叶主任上午穿戴的那条。”
“等等,”赤夏不敢置信道,“这怎么看得出来?”
“你自己眼拙不要怨别人,”庭深怼他,没管脸色爆红的赤夏,继续道:“其实我有去记主任的每条披肩。”
怎么可能,庭深胡说的,只是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他对上赤夏充满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梳叶主任是你叔叔,他的技术水平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有暗中向梳叶主任学习,梳叶主任画在他的披肩上,随手能取得的仪式阵,显然都是梳叶主任用他数十年的经验挑选出来的,最适合用于工作的仪式。”
很有道理,赤夏心中的怀疑对象,从庭深变成自己。
他怎么没想过向叔叔学习这些呢?但一直披那么多披肩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哎……
庭深没有继续PUA他,对众人道:“所以主任每条披肩对应的哪个仪式阵,我心里都有数。被更换掉的披肩,上面的仪式阵,一部分细节是这样。”
他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加一支铅笔,将他在那灰暗视野里看到的仪式阵,画出几个关键的边角。
没画出全部,是因为过去庭深其实没去记梳叶主任披肩对应仪式阵,只能靠猜测,认为这条画有关键仪式阵的披肩,梳叶主任即便为保险随身携带,恐怕也是压在八条披肩最下方的那条,防止有人注意。
但庭深要说有风吹起披肩,他看到过某个角落,也不会有人能证明他没看到过吧?
“差不多是这样一个仪式阵,”将这个最关键的仪式阵展现给众人,庭深道,“总之,不是现在地上这八条披肩之一。
“而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有一块煤玉,和一具变色龙标本也消失了。”
你怎么注意到一块煤玉和一具变色龙标本的啊!比庭深更频繁出入自家叔叔的办公室,但根本没看到这些的赤夏,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力。
用灰暗视野开挂看见的庭深,大声道:“煤玉指向敲钟霜鸦,变色龙代表隐蔽,按照这个方向去猜测这个仪式的效果……
“效果应该是,让覆盖整个审判庭总所的生命标记仪式认为某人已死,不让还活着的某人出现在仪式的监控中。”
赤夏·瓦普斯的种族是瓦普斯狐人,庭深不太分得清狐狸的种类,猜测应该就是最常见的赤狐吧,因为赤夏有一头橘红长发,和一条同色但末梢黑色的尾巴。
他头顶的尖耳同样是橘红,耳尖长着一撮黑毛,加上那双浓绿色的眼眸,轮廓分明的脸庞,高挑的身材,虽然比不上审判长有气质,比不上掠风秘书那种纯粹的英俊,却也能称得上一声帅哥。
他还是仪式科科长的远房亲戚,富N代,毕业直接进入审判庭总所,冲着升官来的,按理来说,他实在没有什么需要针对庭深的地方。
但庭深比他多了数个表彰。
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啊,庭深想。
幸好这位讨人厌的同事傻乎乎的,故事传说里狐狸该有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他一点不会,针对庭深就是分发昂贵零食不发给庭深,故意在庭深对面炫耀从家带的便当,当面叫庭深穷鬼,一看到庭深走近,就会大声谈起自家和高官大人物的交往……
庭深还以为只有穿越前那个世界能养出这么天真的年轻人,总之,虽然很讨人厌,但某些时刻他会突然觉得这位同事有点可爱。
比如现在,赤夏幸灾乐祸的话反而给庭深透露了一些信息。
对总所为何戒严有猜测的庭深,想到了自己可能倒霉在什么地方。
昨天他意外和审判长搭乘了同一趟地铁。
就是这趟地铁遇袭,才导致现在一系列的事端。
细盘下来,说不定他就是畸变教派的耳目是吧?难道没可能吗?
庭深当然知道自己的清白,但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这种全面盘查的时候,将他喊去问话再正常不过。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
审判长的秘密任务和庭深没有关系,但从昨晚开始,他有了一个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秘密。
“如果我真牵扯进什么倒霉事里,我一定说你和我是一伙的。”庭深对赤夏说,就见这狐人嫌恶愤怒没有遮掩地上了脸。
他想怼回去,但庭深已经转过身,在赤夏眼中看来,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但庭深只是看向主任的办公室,三个头戴明亮灯泡的人正从中走出。
光明之龙的教士都是这种奇怪打扮,在审判庭里,内务督察官有很大一部分由光明之龙的教士充当。
三个内务督察官中领头的那人看到庭深,向他颌首。
“是庭深审判官?请跟我们来一趟。”
他的弟弟,被当成怪物、大鱼养了这么多年,现在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开杀戒吧?
如果没有办法阻止,那就走一步看一步,这些人这么不听话,活该死得惨一点。
丰绅和卓回到客厅,他习惯性落在轮椅上,正想着要不要出门看看。
他注意到,外面已经开始积水了。
按照这个速度,最快傍晚的时候,积水会超过膝盖,也许能到大腿上面,那么弟弟今晚就会出来。
也许我应该先把小孔雀……
正想着,突然,窗外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
不是敲门声。
丰绅和卓倏地看向窗户。
是一只湿淋淋的小鸟在敲窗户,请求进来避雨。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调查总局,顶层会议室。
毫无疑问,克莱因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
几百年前的英雄再次出现,比起他会为人们带来什么,高官们更关心这几百年间,他去了哪里。
十九世纪末,变革的年代,科技发展来到顶峰,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技术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里问世。
同时,也是诸神行走于人间的年代。
无数只存在于诗歌、典籍、油画中的神,来到人间展示神迹。
普通人照常生活,不知道在城市的角落里,在乡村的树林中,有多少诡异事件正在发生,有多少调查员为了维护和平而牺牲。
其中最为闪耀的,是凯尔·克莱因。
偏离了地铁轨道的隧道洞穴中,一高一矮,两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站定。
矮的那个蹲下去,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去。
没过多久,矮个子道:“亲爱的们说看到人了,有两个,一匹母马,一只小雀。”
高个子轻蔑地哼笑道:“只派两个审判官,就敢追着人到我们的据点?”
“不,审判官小队人数最少也会有三个,”矮个子反驳道,“我觉得他们应该分了队,还有人在后面。”
“那你怎么不去找?”高个子不满地催促。
矮个子闻言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听从了高个子的吩咐照做。
只过了十秒,矮个子刷地起身。
“母马是血骑士!”他语速急促,“植物作为生命无法瞒过她的感知,亲爱的们没法越过她去后面——她冲过来了!”
就在矮个子话音落下这一刻,一道红光跃进了他们的视野。
不,那不是红光,而是流动的,闪闪发亮的,纯净的鲜血。她如河水一般奔流而来,沿路淹没不知多少刚刚生长出的藤蔓与树木,这些银月少女邪教徒用魔力催生的植物,来不及挣扎就融化在了血河之中。
血河在通道中四处拍打,直到被高出地面的岩石阻挡下,一个窈窕高健的女性身躯自血河中浮现而出,剩下的血液化为一面鲜红的披风,将她包裹。
这位血骑士马耳抖动,黝黑姣好的面孔转向高个子和矮个子所在的方向,滚烫的白气从她七窍向外逸散,她手一挥,从她指尖滴落的鲜血没有落在地上,反而化为一把长剑,握在她手中。
很明显,她已经发现了敌人。
高个子收到了挑衅,银月少女与源血之母的仇恨让他难以维持理智,他浑身肌肉抖动,黄黑相间的刚毛从他毛孔中长出。
不过一个呼吸,他已经四肢着地,站在那儿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皮毛斑斓的大老虎。
“吼——!”
老虎朝血骑士扑去,便在他跃到半空中时,嘭的一声,一枚照明弹在通道顶部炸开。
炽白光亮霎时将所有阴影驱散,像是被烫到一般,残存的藤蔓与植物纷纷往黑暗中缩去。但兽化虎人和光亮下显露出种族特征的鼠人,都没有受太大影响,血骑士自鲜血中浮出时,他们就闭上了眼睛。
一人前面冲锋,一人后面放照明弹,审判官们的这套战术,作为畸变教派精英战力的他们可熟到不能再熟。
“这种对付小喽啰的方法对我可没用!”兽化虎人大声咆哮,犹如一辆奔驰的地铁,狠狠撞上血骑士。
同样为避开照明弹,才睁开眼睛的血骑士直接被撞得倒飞十几米,兽化虎人比电梯更沉的体重以及钢铁般的肌肉,甚至压得她无法抬起长剑。
邪教徒泛着冷光的利爪,在剑锋上擦出一道火花,他那已经看不出人样的斑斓头颅,仗着自己兽化后比血骑士高大太多,直接越过血骑士试图阻挡他的长剑,张开大嘴,尖牙利齿就要在她脖颈上合拢。
兽化虎人咬在了翻飞的鲜红披风上。
“爆!”
血骑士大喝,碎裂的鲜红披风在兽化虎人嘴里爆炸,威力比炸药更强
被爆炸冲击波迎面打了七八拳的兽化虎人前冲势头终于被拦下,他大脑嗡鸣,无法合拢的嘴里全是血,牙齿歪歪扭扭,口腔破破烂烂,两行鼻血流出,没入黄黑短毛中。
而血骑士借此一个翻滚,从他的正面来到侧面,手腕翻转,长剑劈下。
锵——
仿佛是金属敲打金属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哪怕组成血红长剑的物质,和组成毛发的物质,都一样绝非金属。
发现难以破防的血骑士向后退,她前方的斑斓大虎甩着钢鞭似的尾巴转身,依然张开的嘴里,无论是口腔的伤,还是歪扭的牙齿,都已经重新长好,愈合如初。
染红的兽吻让他更显狰狞,兽化虎人胡须抖动,睁开的眼睛里闪烁嗜血而恶毒的光芒。
似乎是因他的巨大威胁,血骑士甚至没注意到身后残存的藤蔓开出粉色小花,小花花蕊摇曳,抖落花粉。
氤氲香气飘散,血骑士又后退了一步,只差一点就要进入花粉笼罩的范围。
同样一直在后退,既要关注后方发射一枚照明弹后就未再出手的审判官,又要不让血骑士注意自己的鼠人见此,不由屏住呼吸。
照明弹的光辉已在逐渐暗下,但那黄色粉团在空气中依然显眼。
他按捺住激动等待着,然后等到了连绵不绝的枪声。
犹如雷霆炸响在这条隧道!子弹组成的金属风暴将粉团撕裂!另一侧的兽化虎人刚刚扑出,就被连续击中的大口径子弹掀飞出去。
同样在枪庭深弹雨范围内的血骑士早有准备,原地化为流动的鲜血,任由子弹洞穿她,刹那就转变了攻势,向着鼠人涌去。
鼠人已经在刚才的空隙里,重新种出许多“亲爱的”,这次他选择了根系更稳固的三只树人。
见血河滔滔而至,迈步站成一排的树人往下蹲,根系扎入土中,树枝与树枝交缠,长须状的气根垂落,仿佛钢筋般插入地面。
翻涌的鲜血在树人组成的堤防下一再受阻,无法扑到鼠人面前,等血骑士矫健的身躯再次凝出,握住长剑跳向鼠人时,紧张的他种下的新一批树人和藤蔓怪,也再次长成。
同时,组成堤防的树人在机枪扫射下木屑纷飞,已然拦腰断裂。
射出金属风暴的存在,此刻才堪堪登场,一只比兽化虎人更庞大的机械蜘蛛开着大功率照明灯,咔哒咔哒迈过崎岖地面,身躯上搭载的一对炮台,不断弹射出橙黄的子弹壳。
终于,它因为炮管过烫不得不停下射击,弥漫的硝烟里,躲进一个洞中的兽化虎人咬牙切齿探出头。
第二只炮台机械蜘蛛就在这个时候施施然出场,在第一只机械蜘蛛停下射击的时候,它的两只机枪枪口开始旋转。
坐在第三只机械蜘蛛里面的灵飞歌,用红外夜视镜去确认敌人的位置,有些遗憾地发现,那只兽化虎人见势不妙,已经躲进洞穴的更深处。
那个洞穴的大小,炮台机械蜘蛛难以进入,灯光照过去,往内几米就是拐弯的岔道。
可惜,灵飞歌想,熟练地开始嘲讽:
“你竟然这么理智!‘钢虎’!你不会背叛了银月少女吧?”
“‘械灵’你这个出生在养鸡场的鸟人!”洞穴内传出“钢虎”轰隆隆的咆哮,“你破蛋的时候就该切碎了做饲料!”
“都被骂了居然没冲出来,”仿佛不知道自己三只炮台机械蜘蛛有多大威慑力,灵飞歌沉吟的声音从播音器中传出,说,“难道他真的背叛了银月少女?”
洞穴里,“钢虎”愤怒挠墙声,洞穴外都能听到。
看起来是审判官这边占据上风了,但灵飞歌完全不敢让炮台机械蜘蛛停下射击。
如果露出空隙让“钢虎”冲出来,那家伙手撕炮台不是做不到。
这样强大的肉体能力,按理来说掌握血肉力量的源血之母职业者更应该拥有,但他们却比不过兽化人。
哪怕兽化人的肉体能力也要依靠疯狂与欲望放纵,才能做到这个程度,但比较后的事实,就是如此。
银月少女想顺着交媾欲望侵入源血之母的生育领域,源血之母似乎也对银月少女有一份觊觎。
这关系体现在信徒之间,造成了他们不死不休的敌对。
血骑士山踏又一次融化成鲜血,数次被拖延的她清空一片植物,将鼠人逼到角落。
鼠人跌坐地上,向后撑起身体的手臂瑟瑟发抖。
血河化为巨浪向他拍打下,但血沫落在鼠人脸上时,他脸上竟然开了花。
眨眼间,这位花之牧者半边身体都显出木质的纹理,一双棕色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拥住鼠人,为他挡下迎面打下的血浪。
花费了好一段时间,终于长了出来的盘根女妖,汲取鼠人的魔力,在鲜血中舒展身体。
她的头发是垂下的根须,不断被鲜血溶解又不断长出,长出的根须畅快的吸收鲜血,即便鲜血一进入她躯体就爆开,也只是让根须的碎屑落入血中,一些被溶解,一些重新连接成新的根须。
这正是畸变教派针对血骑士专门培养的魔物,没多久就损失了许多血液的山踏不得不凝出身体后退,她的鲜红披风短了一大截。
盘根女妖反倒长高了许多,鼠人在她背后亲吻她的长发,又龇牙咧嘴朝山踏笑。
哪怕种出盘根女妖需要他的血肉做代价,但木质化的半边身体之后总有办法处理,杀死源血之母职业者的荣耀却很难获得。
“上,”鼠人喝道,“啜死她!”
这么下令,他先在盘根女妖的掩护下,也钻进一个狭窄的洞穴。
钻进去后,鼠人问盘根女妖战况如何。
盘根女妖传递给他疑惑的情绪。
“她跑了。”她说。
鼠人脑中冒出一个大大问号,接着看到脚边的苔藓,快速染上了枯黄色。
三层。
薄荷油公寓。
尖晶市的一层到九层,每层都是差不多九米多的高度。这高度即便是熊人来住也太宽敞了,所以人们通常会分割空间,沿着街道修建三层或四层的小楼。
但薄荷油公寓不是。
薄荷油公寓改成了五层。
这样一来,公寓的房间甚至不到一米九高,对于许多天生高大的种族来说,即便是弯腰都很难走进薄荷油公寓的大门。
庭深很合理地怀疑,他穿越后的三年快速发育期只长了六厘米,薄荷油公寓低矮的天花板出了很大一份力。
营养问题出了另一份力,地下城的肉类很昂贵,鸡蛋相比之下便宜一些,但和淀粉与蘑菇比,依然很贵。
薄荷油公寓位于真菌森庭深边缘不远,从有轨电车的终点站下来,还要再走二十分钟才能到。
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真菌森庭深每时每分都在变化的复杂结构,潜藏其中的魔物、动物与邪教徒,使其成为地下城的谋杀伤害案件高发地。
审判庭每个礼拜都会派队伍前来扫荡,但真菌森庭深深处的危险,让审判庭的小队都不敢进入太深。
至于比较安全的外层,有激进分子提出干脆一把火烧掉,可这样会制造太多二氧化碳,负责保证城市内部气压与氧气含量的空气保障中心提出了抗议。市政厅则表示蘑菇是很多平民依赖的免费口粮,即便进入真菌森庭深采摘有时候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好过更多人饿死。
嗯,这里生命的代价,不是指“红伞伞白杆杆”。
毫无疑问,只要能找到更好的住所,不会有人愿意住在这里。真菌森庭深周边就是尖晶市的贫民窟,而薄荷油公寓,在这片贫民窟里,已经算比较高等的公寓了。
推着小推车,避让开这个点——靠灯光照亮的地下城,自由职业者们都使用自定义的作息时间——依然在沿街叫卖的蘑菇贩子和来收购蘑菇虫的小商人,庭深脚踩黏糊糊的地面,将锁坏了两年也没人修的薄荷油公寓大门打开。
阴冷潮气扑面而来,他的脚步声让公寓门厅的感应灯闪了一下,闪完这一下,感应灯就像完成了任务,不打算再工作了。
好在闪的这一下,已经足够庭深看到坐在楼梯上打哈欠的身影。
身为地球纯种人类的庭深,没有很多兽人具备的微光视觉,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会等他。
“小黑斑。”庭深喊道,楼梯那边立刻亮起了一道光束。
咚咚咚的脚步声飞快靠近,一个挥舞着手电筒,十二三岁模样的小胖子撞上来,直接抱住庭深的腰,抱怨道:“庭深!你回来得好晚!”
被他这一撞差点吐出蘑菇卷饼的庭深:“……”
这小子除了虫子外吃不到肉,到底怎么长得这么敦实的?
长胖可能是短毛蓝猫的基因天赋,庭深是这么猜测,瞥一眼小胖子头顶抖动的灰色猫耳,拍了拍他同色的发顶。
“别蹭了,我带了吃的回来,先帮我把这些搬回家。”
小黑斑又蹭了两下才松开手,转头打量满满的小推车。
“哦……哇!好多!这都是些什么啊庭深?”
“是方钠市特产的一些药物,具体是什么,有多少,我写在这张纸上了。你明天跑一趟把这些送到洛安去,让他找渠道卖掉,记住了吗?”
“嗯……嗯……好香,庭深你带了什么吃的回来?”
“……你绝对没记住我说的话是吧?”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吭哧吭哧将大包小包搬到二楼,连小推车也搬了上来,不然在门厅里放几个小时被偷走,庭深还要去后勤那儿赔钱。
打开薄荷油公寓203的门,名字叫小黑斑的胖蓝猫啪地按亮客厅灯光,胡乱将大包小包堆在角落,也不洗手就去抓庭深放在桌上的纸袋。
庭深拍了一下他的手,这个头至多一米五五的小胖子才讪笑着跑向门外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又甩着手咚咚咚跑回来。
他鼻尖一块黑斑在灯光下十分显眼,但这不损这张圆脸的可爱,哪怕他正用力撕咬蘑菇卷饼,又捡起掉在餐桌上的蘑菇条塞进嘴里。
庭深则看向客厅右边,一间紧闭的卧室房门。
“短尾睡了吗?”
“唔唔,嗯!”小黑斑含糊回答,“她想等你来着,但她多看了几眼识字课本。”
“你今天有好好去学校吧?”庭深转头看他。
“当然!”飞快吃掉一个卷饼的小黑斑挺胸。
“把作业给我看看。”不打算直接相信的庭深向他伸出手。
这只小胖蓝猫一下子蔫了,慢吞吞拿起餐桌另一端的作业本递给庭深。
昨天出差没回来的庭深先扫了一眼他昨天的作业,首先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合格印章。
庭深:“……”
他又看今天的作业,根据开头记的作业内容,这孩子磨蹭到这么晚也只写了三分之一。
庭深不打算说他,只告诫道:“要写完才能睡哦。”
小黑斑鼓起腮帮子,“会写完的!”
然后他又期期艾艾望着庭深,问:“庭深,今天我可以和你睡吗?”
平时庭深会答应他,但今天庭深说:“不行,零点我要做一些仪式上的练习,你先睡在客厅吧。”
“哦……”小黑斑泄气。
庭深又揉了揉他的头,动作和撸猫一样,接着起身走进他之前看的卧室。
卧室里面只有一张高低床,和一个可以充当桌子的大铁皮箱。连一把椅子都没有,要使用“桌子”,得把大铁皮箱推到床边,然后坐在床沿。
现在大铁皮箱就在床边,上面摊开着书本,一个有着大大圆耳朵,约六七岁的鼠人女童趴在摊开的书本上,睡得很香。
庭深俯身抽出她的作业本,用同样的方法确认她做完了作业,就抱起这孩子,把她搬到上面的床上。
一天不刷牙不要紧吧?盖被子的时候庭深想着,然后听到下面的床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庭深往下看,问:“蓝磷灰,吵醒你了吗?”
下层的床已经睡了一个少年,和女童同样是鼠人,有着同样的大圆耳和棕灰发色。
他看起来很不健康,十分瘦弱,皮肤几乎是灰色,身边放着一个氧气袋,露出被子的手背挂着不该出现在这个贫穷家庭里的吊瓶。
吊瓶里药水已经打空,但少年不愿吵醒妹妹,就任由针继续插着。庭深熟练地帮他拔掉针头,将金属针头从输液管上拔出,丢进“桌子”上的一个小盘子里,等明天小黑斑会烧水将针头消毒。
然后他在床沿坐下,用自己手背试了试少年额头的温度。
“今天感觉怎么样?”庭深问。
“没什么变化,不用担心,”蓝磷灰朝他笑笑,说,“明天我应该能吃点东西,你这周不用买营养剂了。”
“营养剂放几天又不会过期。”庭深收回手道。
蓝磷灰手背布满针孔的手,突然抓住庭深收回的手。
这个鼠人少年瘦骨嶙峋,却有一双鼠人中少见的蔚蓝眼眸。庭深还记得蓝磷灰没生病前,他的眼里仿佛闪烁蓝天的辉光,但现在这片蓝天却笼罩着厚厚阴霾。
“不要着急,庭深,”蓝磷灰慢慢道,“医生说过,我可以撑到大家攒出医疗费的那一天,你不要太强迫自己。”
庭深闻言有些莫名,但和他对视一眼,就明白过来。
怎么回事?他激荡的心情没瞒过敏锐的上司就算了,连五感衰退的病人都瞒不过吗?
“不是治疗费的事,”庭深依然不带磕巴地撒谎道,“我遇到了一点工作上的问题,但不用担心,我能解决。”
说着,他将蓝磷灰的手塞进被子里。
“晚安。”庭深道。
“晚安,”蓝磷灰的声音气若游丝,“庭深,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已经起身去关灯的庭深无奈回头。
“是我该说这句话,如果不是你们救下我,分给我食物和住处,还养了当初什么都不会的我一段时间,我早就饿死了。”
又或者为穿越回家陷入疯狂,企图自杀,看能不能找到那亿兆分之一的可能性。
但魂穿还能选择赌一把,他这个情况,死亡也回不去的吧?
小黑斑,玛斯玛兄妹,还有洛安·怀特冒和雪爪·卡优缇,这五个活动在真菌森庭深边缘的流浪孤儿,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却愿意救下当时年纪比他们都大,个头比他们都高,身体比他们壮实,刚刚离开物资充沛的现代社会,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甚至还挑食,像个小少爷一样的庭深。
在庭深决定去报名审判官学校的仪式师定向培养,如果毕业没考上审判官就会欠下一大笔钱时,他们虽然争吵,虽然不赞同,但还是在庭深下定决心后,从垃圾场捡回一些旧课本给庭深,帮庭深通过最初的考试。
庭深依然思念着父母同学,但他们同样是他的家人。
为了能提前毕业,庭深那两年读书读得昏天黑地。
这不算什么,能靠努力读书学习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来自现代社会的庭深明白这个道理。
努力读书学习不能解决的问题才是问题,比如蓝磷灰的病。
一年前发病,是基因上的问题,已进入中期,请高级血肉医师重塑身体才能治好,那是一大笔钱。
若非当时庭深信誓旦旦,说自己成绩很好,已经内定进入了审判庭在某层的分所,蓝磷灰可能会做决定,放弃治疗。
而现在,他有被当做邪恶存在抓捕的风险,必须更快的攒钱,不然一旦暴露,这个家会失去全部的希望。
进入自己房间的庭深关上门,停顿一下,又将房门反锁。
双眸覆盖绷带的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来到同样当做桌子的大铁皮箱前,翻出一面缺口的镜子。
清晰的梦境里,他是用镜子充当施展力量的媒介。
那么……
庭深举起镜子,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明明在看镜子里的自己,却看不到自己的眼睛,这件事很奇怪,好在庭深已经习惯了。
他这么瞪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反应,很快意识到不对。
如果这样能触发这股力量的话,他每天早上去盥洗室洗脸的时候就该触发了。
应该有更多的条件,这个条件是做梦,还是……
思索片刻的庭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
“白璃·博美。”
话音落,庭深的视角陡然变幻。
他的意识似乎离开了身体,来到一片黑暗中,无数面镜子闪过他眼前,一如过去三年偶尔会做的梦。
只有两面镜子停驻他面前,其中一面镜子里可以看到庭深自己的脸。
而另一面镜子比手掌还小,形状不规则,似乎只是一块碎片。
庭深向镜外望去,看到衣物的皱褶和持着镜子的手指,然后是白璃·博美的黑色眼珠,最后是她所在的房间一角。
挂在床边的白帘上有一枚鲜红的圣心十字,这里是源血之母教会下辖的医院。
没有其他人,庭深想试试看能不能和白璃说话,动作却一顿。
他所能看见的只有白璃一个人,但某种灵感上的直觉提醒庭深,病房里有什么东西在充满恶意地窥探着。
“我的环保意识在谴责我。”庭深说。
站在仪式阵外的岩糖对着他歪头,不知道他为何在准备了这么久的仪式后,突然冒出这句话。
庭深没有解释,他在以六芒星为基盘的仪式阵一角,摆上一只昏迷的小白鼠,然后利落扭断了它的脖子。
第二个角,他摆上一颗鸡蛋,又将鸡蛋砸碎。
第三个角是一条鱼干。
第四个角是刚刚捉来的蚂蚁,已被压扁。
第五个角,庭深在这里点燃了处理过的木条,烟气升起,就一根牙签大小的木条,很快只剩下一撮炭灰。
庭深走向第六个角,在这里转身,站定。
他拿出一把匕首,向着第五个角上的碳灰挥动一下,轻声念道:
“沉默的敲钟霜鸦啊……请收拢它们可怜的灵魂,赐予它们永恒的安宁,而这份罪孽由我承担。范围死亡律令,指定对象——植物。”
费尔曼实在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近千年未见,他发现他真的完全看不懂他的这位搭档了。
克莱因让他感到害怕。
他再一次询问道:“你后悔了吗?”
克莱因终于抬眼看他。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只是刚刚是背着光的,一些细节,费尔曼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现在,才看清克莱因的横瞳。
克莱因一字一句地道:“是,我后悔了。”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你需要洗一个澡。”丰绅和卓说。
小孔雀是冒雨飞来的,湿淋淋地蹲在窗台上,抬起一只爪子挠玻璃,看起来好不可怜——见丰绅和卓看见自己了,他还像受不住冷似的打了个激灵,只是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太沉重了,根本抖落不开。
配上外面的瓢泼大雨,看起来更可怜了。
这山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孔雀,运气好的话,兴许有第二只珍贵的野生绿孔雀,可如此通人性的、壳子里装着人类的芯子的小孔雀,不会再有第二只了。
早上才扇了自己一耳光,提起裤子就跑的小家伙这会儿可怜巴巴地飞回来,还如丰绅和卓期待那般完全变成了鸟,叫丰绅和卓怎么不心软?
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总得先安顿好这只可怜巴巴回来找主人讨饶的小家伙吧?
于是指了指门口,然后转动轮椅朝门口去。
“沉默的敲钟霜鸦啊,您是生命的归宿,也是亡灵的君主。我请求您赐予我死者的外衣,这外衣犹如变色龙的表皮,令我能静悄悄跟随亡灵的队伍,不会打扰它们的安宁。”
中年仪式师环绕仪式阵行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念出这一段话,当他话音落下,他刚好停在变色龙标本的对面,
放在仪式阵中心的漆黑煤玉咔嚓碎成小粒,而对面的变色龙标本明明做了防腐处理,却飞快朽坏,先是露出白骨,然后连白骨也化为尘土。
同时,一道灰蒙蒙的光落在中年仪式师身上,闪烁六次,然后消失。
六正是代表敲钟霜鸦的数字,这个仪式成功了。
但大家都没有看中年仪式师,反而盯着走廊上拿着内线电话的那个人。
拿着电话的人满头冷汗,侧耳倾听电话那头的声音,数秒后,他一脸凝重地抬起头,道:“地图上,”他说出中年仪式师的名字,“他的生命标记光点消失了。”
仪式房内众人哗然。
这个仪式竟然真的能躲开生命标记仪式的监控,这岂不是说,邪教徒甚至能用它潜入审判庭总所。
一些不太需要出外勤的文职审判官开始打量周围,哪怕审判庭总所的灯光照得每个房间每条走廊每个角落,不见一点阴影,他们还是觉得邪教徒已经潜伏到了他们身边,叫他们背后毛毛的。
庭深并不在这些人之中。
他指出梳叶主任可能使用这个仪式假死,但他给出的大部分证据,都是他的个人证词。正因此,他不能亲自动手主持这个仪式,不然会降低这份证据的可信度。
谨慎是必须的,尤其是庭深自己知道,他的推理全是胡编乱造。
庭深也不在二十四小时运行着生命标记仪式的房间,他走进了尖晶市审判庭高层才能使用的会议厅。
出乎意料,坐在这里的只有灰翠·多弗尔这位审判长,和他的秘书掠风·戈登。
其他高层仅通过电话连线参与。
“因为梳叶·阿扎瑞的死亡,大家现在都很忙,”灰翠和在会议桌前站定的庭深解释。
“即便他现在可能没有死?”庭深问。
“正因为他没死,所以我们更忙了,不知下落的他带走了太多情报,”一个低沉的女声自播音器中传出,“现在这样子,还不如那老头真的死了。”
“如果您希望如此的话,其实我给出的推测,只是梳叶主任知晓这样一个能躲避监控的仪式,并在今天使用过,这并不能完全证明停尸房里那具尸体不是梳叶主任,”庭深好像在安慰这位不知名高层,但他其实是提前指出自己“推理”中的漏洞,避免其他人抓住他的漏洞不放,“更严谨一点的说法,梳叶主任有一套能举行这个仪式的材料,现在这些材料消失了。”
本来满脸严肃的灰翠,闻言没忍住笑了一下。
掠风秘书嘴角抽搐,站在灰翠的身后,朝庭深比划,让他别乱说话。
“好了,别卖弄你的嘴皮子了,”低沉的女声也笑了一声,只是笑声里不见真正的笑意,“那具尸体确实不是梳叶·阿扎瑞的,在你提出那个可能后,我们已经请了源血之母的主教来查看,主教确认了,那是一具用血肉法术复制出的躯体,根据测定,这具躯体已经诞生了十年以上。”
艹,庭深想,死的竟然是个克隆人。
高级的血肉医生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吗?他虽然在努力替蓝磷灰的病攒钱,但那个重塑身体治疗基因病的疗法听起来十分巫医,他原本还抱有几分怀疑来着。
“主教已经回去追查制作这副躯体的血肉医生,但从制作出的时间看,很难立刻有结果。也难怪送葬人无法找到这副躯体的灵魂,恐怕制作好后,为以防万一,这副躯体的灵魂就已经被消灭了。”
低沉的女声道:“你的推断天马行空,但你确实很有才能,即便证据牵强,但你的结论对了。”
“何必夸奖得如此不情不愿,”另一个柔和的男声道,“庭深,你很不错,观察仔细,审判庭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人。”
待会儿应该有奖金吧?实际上没有那种观察力,全靠开挂的庭深,得到口头夸奖后,开始考虑这件事。
“所以,”柔和男声问,“你愿不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本来看着播音器的庭深,抬头望向坐在长桌尽头,没有说话的灰翠。
这位好上司向他点点头,掠风秘书更是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当然,”庭深努力让语气显得诚恳,“只要是为了守护人类,无论什么任务,我都义不容辞。”
“我们已经派遣一支队伍追踪梳叶·阿扎瑞的下落,好将他抓捕,如果情况不妙,直接杀死他,”柔和男声道,“考虑到梳叶·阿扎瑞是一名知识渊博的仪式师,追踪他的队伍最好配备一名同样强大的仪式师做辅助,我希望这个位置由你来担任。”
庭深一瞬间想起,进入总所的仪式科后,梳叶主任对他的一些教导和照顾。
指证梳叶主任时他能保持冷静,但在此刻,某些细碎的情绪犹如波光,随着风吹过心湖而泛起。
“我将竭尽所能。”庭深回答。
“好,”柔和男声道,“具体的行动,还是由你们尖晶市审判庭自己来。灰翠,交给你了。”
“我明白,”灰翠起身回答,“大审判长。”
庭深:“……”
等等?谁?这么年轻的声音来自那个统领每个城市审判庭的男人?
“梳叶·阿扎瑞的行动十分可疑,但他不一定是那个泄露消息的叛徒,你们要继续严查,查清每个关键,”柔和男声道,“希望下一次能从你们这边听到好消息。”
咔嚓,那边似乎挂断了。
“呼,”自柔和男声开口后,就陷入默然的低沉女声舒了一口气,道,“我压力好大,你们听听大审判长最后这话,他现在对我们尖晶市审判庭超级不满吧。”
“不然呢,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终于有其他人插嘴,“希望年会上不会被其他城市嘲笑……”
“被嘲笑也是应该的,”灰翠道,“特别是之后若又出了别的坏事,我们尖晶市的名字被挂在总部大厅十年都有可能,你们觉得呢?”
播音器一阵沉默。
最后,是低沉的女声出来表态。
“请您放心,审判长,绝对,不会再有别的问题。”
***
“话是这么说,”结束这场会议的灰翠往后靠住椅背,眉心皱得很紧,“一年五十二礼拜,有哪个礼拜审判庭没出过问题吗?”
“没有。”掠风秘书遗憾回答。
审判庭本来就是一个用以应对问题的组织,庭深想,正因为如此,想要不出问题反而很难。
“但我确实没想到会是梳叶,他和旱血雷是同一批成为审判官的,从二十岁到六十五岁,退休一年后又接受了返聘,如果没有对这份事业的信仰,为何能坚持这么久?既然坚持了这么久,又为何会背叛?”
灰翠陷入了反思,“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有没有可能,”庭深安慰他,“主任他不是有信仰,只是想将退休金再提高一个层次?”
“你别拿自己套别人啊,”掠风秘书瞪他,“梳叶主任家庭很富裕,金钱在他眼中犹如粪土。”
“唔,”庭深联想了一下赤夏这个傻乎乎富N代,点头,“说的也是。”
“不管如何,梳叶主任知道能躲避监控的新仪式,随身携带仪式阵很久,却没有汇报,这已经代表他的堕落,”掠风秘书也劝慰,“审判长,这种人不值得您为他反思。”
“会伤心也没有办法,”庭深却道,“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假的,这不是您的错。”
灰翠勉强勾了勾嘴角。
他抬手按住一边耳翼,不知是通过什么炼金道具,还是通讯仪式,倾听了片刻,道:“你这次的队友已经准备集合,掠风,你带庭深过去吧。”
“是。”掠风秘书道。
“注意安全,庭深。”他又对庭深道。
“我会努力保护自己的。”庭深站好,并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在太阳穴边划了一下。
“我们走吧。”掠风秘书招呼道,在前面带路。
庭深跟上,走出会议厅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雪发白西装的审判长注视着他的背影,那双更适合拿枪的手交握在胸前。
当庭深的视线与他交汇,他的眼眸就微微阖上,仿佛祈祷。
会议厅的大门在庭深背后关上,挡住了这一画面。脚步微微一顿的庭深转回头,感觉脸稍稍发热,想着审判长真是一个美丽的鸟人。
片刻神游后他的思绪就回到新任务中,加快速度追上掠风秘书,打算问他的队友都是谁。
便在这时,他脚步再次一顿。
海潮声。畸变教派的据点内。
忙碌的邪教徒们,感觉到一阵寒意扫过他们的身躯。
坐在这处空洞的边缘,得到允许开了一盏小夜灯,狼狈伏在地上,对着本子写写画画的梳叶,感到这阵寒意,猛地跳起来,沙哑喊道:“是指定死亡律令!”
他话音落,畸变教派据点祭坛上方,扎根在洞穴穹顶倒垂而下的葱郁草木,突然无风自舞。
数秒的颤动后,绿叶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等地上铺了一层落叶花瓣,洞穴穹顶上倒垂而下的花草们已然显出几分萎靡不振,残留的叶子末梢也发黄了。
“指定死亡律令?”之前与梳叶做交易的女声轻柔道,“啊,是,我感觉到了,真是令人不适。除了受我主神恩庇佑的这处祭坛,周围的孩子们一瞬间全部枯萎了,本来归我们控制的地盘现在全都成了盲区。尖晶市的敲钟霜鸦教会可没有高级职业者坐镇,为了杀死你这个叛逃的前主任,审判庭派了一队仪式师出来啊。”
死亡律令,是敲钟霜鸦教会的某些高级职业者,才能施展的一种即死法术,但掌握这种法术的高级职业者人数稀少,尖晶市并没有这样的人才。
毕竟,和那些建设在大坟墓边的城市相比,尖晶市的亡灵袭击事件算是很少了,敲钟霜鸦教会人手紧缺,自然不会分配高级职业者过来。
一个矛盾双生的神眷使徒,足以震慑整个尖晶市的邪教徒。
若非灰翠·多弗尔眼下必须留在审判庭看守“海螺”,今天畸变教派也不敢距离地铁站这么近的地方,开辟这个临时据点。
既然不是敲钟霜鸦教会的高级职业者,那就只有仪式师才能用仪式施展指定死亡律令了。
围攻畸变教派据点前,先用指定死亡律令清理作为邪教徒耳目和兵源的花草树木,也是审判庭惯用的战术。
就女人所知,中等范围的指定死亡律令,至少要六个仪式师一起举行仪式,光是六人配合画出那么大的仪式阵,就需要半个多小时,这还得是这六个仪式师受过训练,不会干扰同伴的情况下。
但审判庭通常不会派那么多仪式师走在一起出外勤。
几个仪式师站在一起,不是给邪教徒当靶子打吗?
显然,这次梳叶的叛逃狠狠打了尖晶市审判庭的脸,为了杀死梳叶,阻止他们畸变教派,审判庭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真好啊,”女声更加柔媚,她走到小夜灯的光照下,手指点在自己丰润的红唇上,对着梳叶笑道,“待会儿要找个时间去见见他们,说不定其中会有和你一样的仪式师呢,梳叶前主任。”
梳叶僵在原地。
光中显露出样貌的女人并不是什么娇柔的身形,她长着雪白有黑色条纹的虎耳,以及同色的长长虎尾,甩动时几乎能听到破空声。只以树叶与草绳编织出的衣物堪堪遮住她的胸部和腰下,裸露出的光滑肌肤薄薄包裹着充满力量感的肌肉。
总而言之,一拳能揍十个梳叶。
但她依然是极美的,她朝人微笑时,欲望如雨直接将人淋湿,理智不翼而飞,只剩下纯粹的本能。
素栌·本固,尖晶市畸变教派的教长。
她看起来年轻如少女,又醇熟如妇人,但梳叶知道,她已经六十七岁了。
尖晶市畸变教派里有不少本固虎人,是她亲自生育。
梳叶比任何人都知晓她的危险,他倒不至于沉醉于她的魅力中,但此刻仍然尴尬移开眼,好避开那锋锐的美貌。
他咳嗽了好几下,才道:“如今尖晶市的仪式师都很年轻,因此信仰坚定,你恐怕引诱不了他们。”
“这有什么,”素栌的笑容更大,她洁白的牙齿在光下发亮,“当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也很年轻,同样信仰坚定。”
老狐人不由发出“呵呵”的急促喘气声。
他实在不想再和这个女人说话,低下头继续在本子上计算。
同时梳叶的思绪分出一缕,回到素栌提到的,“审判庭派出了一队仪式师”这件事上。
仪式师的数量总是不够的,先不提他的假死到底是怎么暴露这个问题,既然他的假死暴露了,和他接触多的仪式科下属、同事、朋友,都要接受讯问和观察,不然里面若有他发展的下线,派出来到底是追捕他,还是和他里通外合的?
而抽调非总所的分所仪式师……一层分所也就一两个仪式师,他们做不到像总所的仪式师那样,进行大型仪式的配合练习。
不应该,这个指定死亡律令仪式不应该出现。
老狐人脑中浮现一个人影。
“怎么可能,”他喃喃,“指定死亡律令仪式的仪式阵,应该不能缩减了……”
真的不能缩减了吗?
梳叶扪心自问,他知道庭深是怎样一个天才。
那篇《中型仪式阵的小型化与超小型化》,梳叶多次阅读过,论文对一部分中型仪式的仪式阵进行了整理,指出了这些仪式阵的相似处,论证了计算过程,详细讲述了仪式阵那些部位可以缩减,以及缩减后的影响。
最后,同缩减后的仪式阵搭配的材料、举行仪式的人员、沟通柱神的祷词,又该如何缩减,论文中同样举出多个例子。
仪式的大中小与超小,是如此分类——主持人数大于七的是大型仪式,主持人数小于七大于一的是中型仪式,主持人数只有一的,是小型仪式,最后,仪式阵小到人无法双脚踏入,同时祷词可以缩短到只有数个词,甚至不用祷词的,是超小型仪式。
按照这个分类,普通的指定死亡律令仪式正是一个中型仪式,而它也能通过增加主持仪式人员变为大型仪式。
虽然从梳叶对那篇论文的理解看,指定死亡律令并不在可缩减的范围内,但庭深曾在任务里用过同样不在论文描述范围内的仪式,这说明,不过半年,庭深的理论已经有了突破和更新。
“他的新论文早点交上来就好了,”梳叶有些懊悔,“应该安排给他空闲,提醒他去写论文的。”
如果来的是他的话……
在本子上计算的梳叶停顿了片刻,翻到下一刻,重新写下一组算式。
便在他打算集中注意,算出接下来要用的仪式阵时,一声刺耳惨叫震得老狐人脑子一嗡,手中的笔差点松开掉下去。
他抬头望去,片刻后毛发有些稀疏的灰白狐耳与狐尾都炸开。
微光视觉能看清的昏暗中,只见邪教徒拖上来十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平民,都是女性,有老有少,将她们丢在地上。
这些平民昏迷不醒,只有一个年纪很轻的,脱光了正面向上摆放在落叶中,一个邪教徒举起侧面有凹槽的匕首,直接捅入了她的腹部。
那是子宫的位置。
影影绰绰的人群包围了上去,白毛长着黑色斑纹的虎人素栌站在中央。
她吟诵道:“污染这流动的纯净之血。”
惨叫的少女在剧痛中醒来,感觉腹部仿佛有一颗滚烫的心脏在跳动,鲜血自她身下蔓延开,她想要挣扎,却已经失去了力气。
素栌微笑着,遥指插进她子宫的匕首,然后双手张开向上举起。
周围的邪教徒同样双手张开向上举起,那一根根举起的手臂仿佛竖立的树木组成森庭深。躺在落叶中,脸色迅速苍白的少女无法忍耐地迸发出一声更尖锐的叫声,下一秒,插入她子宫的匕首竟向上拔高,拔高,高过邪教徒们庭深立的手臂,飞快地分出数不清的枝桠。
那把匕首竟然是木质的。
作为树木尸体一部分的它本该死去了,此刻却枯木逢春,枝桠上长出密密的新芽,抖动着舒展。
而它的根系没有向下扎入大地中,反而自撑开后糜烂破碎的肉块,伸展向附近同样昏迷的肉体。
新的惨叫又响起。
梳叶收回眼神,他突然变得佝偻了,但他的笔依然落在了纸上。
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邪教徒们完全不会为这惨烈的一幕动容,倒不如说,他们的神色更狂热了。在素栌的带领下,他们或高声或低声地吟诵,种出更多草木,大朵大朵鲜花吐露的馥郁清香混入弥漫开的血腥气,竟然让整个大厅的空气变得香甜起来。
迅速生长,交错的枝叶,很快遮挡住了这个洞穴的穹顶。
叶片窸窸窣窣,不知从何处而降的银色光辉照亮叶片的边缘。
一些邪教徒在这光辉下疯狂舞动,一些邪教徒却安静下来。
素栌高举的手合拢,银色月光落入她手中。
一枚指甲片大小,内面淡粉色,外面可见细密纹路黄白色,硬质的,泛着彩虹般光泽的,不规则的碎片,在这银色月光中浮现。
素栌瞪大了眼睛。
她激动到流泪,大喊道:“主人啊,感谢您的恩赐!”
另一边,刚和灵飞歌、山踏汇合的庭深心中一凛。
他又听到了海潮声。
与之前在总所大会议厅外的走廊,在那扇小门前听到的海潮声比,这次响起的声音十分微弱,十分遥远。但庭深可以肯定,两次回响在他耳畔的海潮声,来自同一片海洋。
那片海床上遍布珊瑚与海葵,点缀数不清贝壳与海螺的海洋。
祂在呼唤我……
不,不是。
庭深突然认知到一个事实。
是我渴望得到祂。
会议厅隔壁,一扇紧紧关闭的小门里,传出连绵起伏的海潮声。
庭深甚至没有往那扇小门看一眼,意识到不对的他重新迈步,却一脚陷入柔软的砂砾中。
走廊消失了,他来到了一片夜色笼罩的广阔沙滩上,浪花扑来,温柔拍打他的脚背。
有一只比小臂更长的漂亮海螺,随着海浪冲刷,出现在庭深面前,被海浪留在了湿润的沙滩上。
庭深直接移开目光不看它,同时,一阵战栗袭上他的背脊,让他汗毛直竖。
不要抬头。
灵感上的直觉如此提醒庭深,但某种莫名的呼唤却督促他抬头,问他为何不看一眼许久未见的天空。
夜幕几乎一片黑暗,阴云将一切遮蔽。
唯有他头顶上方,有朦胧的银色月光,从阴云背后透出。
庭深听到自己的胃在疯狂痉挛蠕动。
一股燥热从腹部升起,他想要长出獠牙,好能痛饮鲜血,他想要长出双翼,好能一飞冲天。
因为天上,月光好美……味。
“你可真不是人!”庭深真的出离愤怒了。
站不起来的僵尸,他真的服了——比起是僵尸,其实庭深更生气的是,这男人站不起来啊啊啊!
他的任务要怎么办?
“你怎么会是僵尸呢?”他自言自语道。
庭深想要退后,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臂。
丰绅和卓闭上眼睛——他都死了,哪里管什么活人的风水?房子遵循的,是阴宅的风水。
因此,正对着床,九斗柜的旁边,有一面镜子。
他刚刚看得清清楚楚。
丰绅和卓太阳穴上青筋乱跳,他厉声道:“变回去!”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和成熟男人犟的后果就是,庭深被按在床上,丰绅和卓用了好大的手劲,拿浴巾把他从头到脚擦了一顿。
翻面也不带含糊的,无情铁手还朝他屁股揍了一巴掌。
庭深第一次被打屁股,瞬间炸毛:“你敢打我?”
反了天了!黄色代码居然敢打他!
“你太顽皮了。”男人淡淡道。
灰翠移开视线,没有回答副审判长,旱血雷·阿瑞别恩的话。
但他们在一起工作很多年了,从灰翠十九岁得到矛盾双生的眷顾,成为矛盾双生的人间使徒,由此自一名审判官普通文员直接跃升为尖晶市的审判长开始,旱血雷就是他的副审判长,可以说看着灰翠·多弗尔从当年的“小审判长”成长为现在稳重又可靠的模样,对他不是一般的了解。
很少有人知道,邪教徒眼里几乎与杀神无异的“炽冷双枪”,对邪教徒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
面对同事他的同理心更是要溢出来,听完那个年轻仪式师的话,跟着一起哭出来,也,嗯……
也不难想象。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旱血雷扶额,“在外面您可要注意一点形象。”
灰翠掏出手帕擦掉眼泪,闻言低低道:“当然。”
旱血雷继续问:“所以您的意见是?”
这黝黑马人问完,才想起灰翠刚才说他不适合参加这个讨论。
是觉得自己被新来的仪式师一番话打动,立场已经出现偏颇。无法做出公正的评价吗?
不然又不是需要避嫌的家属或其他亲密者。
旱血雷找到理由,见灰翠闭口不言,知道他说自己不适合参加讨论,就真的不会参加讨论,于是看向最后一个没有说话的人。
“梳叶,”旱血雷道,“这个庭深是你的下属,你怎么认为?”
被他询问的,是一个苍老的狐人。
同为狐人,他看起来比傻乎乎的富N代赤夏要矮小得多,毛发接近灰色,发根处已经白了。中分的发型露出额头,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眯起的眼睛几乎藏进皱纹里。
他没有穿审判官的黑风衣,但穿了一件同款的短上衣,和宽松长裤。短上衣外罩着一条又一条,至少六七条不同材质的披肩,有毛线编织的,有毛毡的,有边缘挂着流苏的,将本就矮小的老狐人衬得像一团长了尖耳的圆球。
梳叶·阿扎瑞,尖晶市审判庭总所,仪式科主任。从他与赤夏·瓦普斯不同的姓氏就能得知,两人虽然都是狐人,却不是同一种狐人。但两人确实算远方亲戚,他是赤夏在仪式科飞扬跋扈的基础。
“庭深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很好的仪式师,”梳叶评价,不受自家亲戚的影响,笑了笑道,“很努力,他去年那篇毕业论文也给了我很大启发,确实有着才能。”
“可惜他入职以来都忙着出外勤拿补贴,没有再出什么学术成果,”梳叶也有点小埋怨,“三个礼拜前,他在任务里使用的那个‘缄默三行’仪式,并不在他论文提过的可小型化仪式阵的范围内,这么看还是有在继续研究,只是没时间写论文了。”
“咳,”旱血雷突然转了话锋,“眼珠子只盯着补贴不好,但仪式科有人愿意出外勤确实是好事。”
战斗向的审判官苦于没有仪式师愿意跟随队伍久矣,只要有选择,大部分仪式师都会尝试推脱上前线的任务。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旱血雷不满新人仪式师的金钱观是一回事,愿意出外勤的仪式师被劝去写论文又是另一回事了。
“培养仪式师可不容易,”梳叶与他争锋相对,“早些年我的同事下属出一次外勤任务死一个,你把他们还回来?”
“……”旱血雷皱眉,“审判官都发誓愿为守卫人类而捐躯。”
“那你去找敲钟霜鸦要新的仪式师吧!”梳叶站起来,拔高了声音,“我倒宁愿我的下属都和我一样当‘胆小鬼’!”
“胆小鬼”梳叶,是仪式科主任的称号,可能也是他活到七十五岁高龄的原因。
旱血雷终于无言以对。
仪式师在战场上总是先被集火的那一个,这个客观现象让各座城市的审判庭都减少了仪式师的外勤任务。
两人的对峙让观察室里的气氛隐隐凝滞,直到灰翠发话。
“庭深的日程是靠他自己和上司安排,梳叶主任你觉得庭深需要多分配一些时间给研究与学术,你应该去和庭深讨论。”他先对梳叶说,然后又对旱血雷道,“每个审判官都发誓为人类捐躯,这不是我们要不顾情况和他们的安全,就让他们上战场的理由。身为上级,必须谨慎做出判断。”
“是,”梳叶说,坐了回去,“我会找时间和庭深谈谈这件事。”
“对不起,”旱血雷十分羞愧,“我会谨慎的,审判长阁下。”
以二十多岁的年纪,教训两个老年人,灰翠只感到头疼。但现在这个局面只能由他主持,他不得不继续道:“那么,关于庭深是否走漏了消息这件事的讨论,结果是?”
“不是庭深,”梳叶道,“他确实缺钱,但那是他正常上班……外加拿补贴,能赚到的钱。他兄弟的病情没有危急到必须立刻用钱的地步。就算他或他兄弟有哪个病危,他如今也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他的人脉足够他在紧急情况下借到足够的钱,他没有铤而走险,出卖审判庭的必要。”
“我也这么觉得,审判长。”掠风秘书插嘴道。
“那就暂定观察吧,”灰翠道,“但如果不是庭深,方钠市也没有查出叛徒来的话,尖晶市知道‘海螺’要转运来封印这个消息的,只有我,掠风,梳叶主任,明主任,和元壶主任了。”
明·卡勒是封印科主任。
元壶·朗伊尔德是通讯科主任。
昨晚灰翠将“海螺”带到指定的封印室后,他们五个可能走漏消息的人,全都在接受监控的情况下离开了审判庭总所,就为了防止他们里应外合,协助畸变教派夺走“海螺”。
但这五个人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特别是灰翠这位审判长,很难想象他能在矛盾双生的注视下找到背叛机会。
“必须尽快找出这个叛徒,”灰翠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淡粉色的眼眸凝起一层寒霜,“银月少女渴求‘海螺’已经太久,为得到祂的嘉奖,畸变教派将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它。尖晶市作为今年的封印点已经暴露,‘海螺’必须尽快转移,但没有找出叛徒的话,下一次转移同样不会安全。”
“是。”观察室里其他三人回道。
话是这么说,但如何找出这个叛徒,灰翠目前毫无头绪。
包括他在内的五个知情人,全都在测谎仪式阵走了一遭,这个源血之母领域下,能监控心跳脉搏,和些许大脑活动的仪式,没有给出任何异常反应。
灰翠并不认为测谎仪式不会出错,但他不觉得他认识的这些人是能隐瞒过测谎仪式,撒谎成性的人。
包括庭深,最后那一段话,庭深确实真情流露了。
***
真情流露的庭深,离开讯问室后,去了盥洗室。
他按照流程从隔间出来,去洗手池前洗手,仿佛不经意地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他,绷带边缘依然看得出有些潮湿。
幸好。
庭深庆幸着。
今早醒来后,他就用自己那面旧镜子,处理过自己的情绪。
昨晚确定那股力量对他自己也能用后,他就在思考应该如何去运用。经过一番仔细计算,他认为首先要确保的,是他邪神的身份不会暴露。
除了白璃外,能暴露出这个秘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审判庭一群超凡职业者有多敏锐的他,身处的环境其实比白璃危险一百倍。
好在,六柱神的领域没有占卜或预言,审判庭的职业者们,敏锐来自他们的观察力,而非开挂。
只要庭深提前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紧张慌乱,就能应付掉大部分情况。
包括他知道原理的测谎仪式。
庭深这么做只是为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第一天就用上了。
该说这是运气,还是该说别的什么?总之,他这个邪神,现在至少能在审判官的包围下活过今天吧。
庭深关掉水龙头。
离开前他最后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比起源血之母的测谎仪式,他拥有的这个,通过镜子分辨某人内心情绪的能力,才更适合测谎,找出叛徒啊。
要不要试试呢?
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叛徒策划的地铁袭击殃及了当时也在地铁上的庭深——虽然最终结果是让庭深拿了十元补贴——地铁袭击的后续影响则让庭深第一次被内务督察官带进讯问室。
对于庭深如今暗中进行的事业来说,身边有这么一个和邪教勾结的叛徒十分危险。叛徒肆意行事,很容易一把火烧到确实不干净的庭深身上。
是敌人,庭深确定。
而若能找到这个叛徒,则能让他在审判庭的信任度上升。
有这么多好处,庭深觉得自己需要考虑的,只剩下如何抓出这个叛徒了。
“首先……”庭深闻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没兴趣当任何人的“主”,或许三年前刚穿越的时候有吧,那个时候他还蛮中二的,发现自己穿越时找了好久金手指,被人当成神也只会觉得“我波澜壮阔的异世界生涯开始了!”。
但这已经是他穿越的第三年了,即便是按照穿越前的法律,他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他知道被人负担着前进是多么煎熬,也知道负担他人的生命会感到多么沉重。
然而白璃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应该是那种习惯于让他人替自己做决定的性格,即便无法感知恐惧了,由过往塑造的人格本质并没有改变。
已经因此受过无数次伤害的博美犬人,这一次也轻易将自己的信仰和性命交付。
这对庭深的目的来说其实是好事,但他依然不悦地在心里啧了一声。
审判官的本能让他想将这位女士带进宣传室,给她上课。可惜现在庭深不是审判官,他是个邪神。
庭深深吸一口气,倒是没让心情影响语气,开口道:“你能拿什么来取悦我?像你的丈夫那样,用你刚出生的女儿吗?”
装晕的白璃一愣。
她没有恐惧,却仍旧脑中一白。
白璃骤然惊醒过来,她想要依附的是一位强大的邪恶存在,她也和她丈夫一样成为了一名邪教徒,而一个邪教徒会做什么,看她丈夫不就明白了吗?
女儿……女儿……不行!
从杀死丈夫,获得力量后,就一直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点,白璃甚至不顾自己在演戏,就要睁开眼睛,去看镜子。
但在她睁开眼睛前,一股大力将她托起,将她抱入怀中。
一双粗糙的手抹掉白璃脸上的脑浆和血,手的主人大喊:“医生,医生!请来看看她!”
同为犬人,但是是海思科犬人的女审判官抱起白璃,她那可算种族特征的粗眉毛紧紧皱着,想直接将白璃送去另一间病房。
但身为这个狼藉现场里唯一的审判官,她又不能离开邪教徒和魔物的尸体,以防出现意外和污染。
确实是个刚入职不久新手的女审判官顿在原地,直到两个护士跑进来。
“大厅里受伤的市民太多了,医生还在外面救助……哇!”
“什么东西,好恶心。”
“她怎么了?受伤了吗?”
“来,你放手,给我们看看。”
女审判官先确认了这两个护士,是之前见过的护士,才放手让她们接过白璃。然后在护士们说“没有伤口呀?吓晕过去了吗?”时恍然大悟,终于想起自己除了破邪斩外还有别的法术。
“驱散!”她一握拳,无形但温暖的力量以她为中心扩散,将弥漫在这间病房里的花粉净化。
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啊,镜子里旁观的审判官前辈无奈扶额。
而已经吸入花粉的两个护士差点没扶稳白璃,用力瞪了她一眼。
女审判官讪笑,一张脸傻兮兮的。好在很忙的护士没工夫批评她,确认白璃身上没有新的伤口后,就关上门,给白璃用湿毛巾擦干净身体和头发,又换上一套新的病人服。
“这里怎么有镜子碎片?”长着耳翼的鸟人护士说,想将镜子碎片从白璃手中拿走。
庭深本来想后退一步,但他思索片刻,没动。
护士的视线停在镜子碎片上,她向镜子碎片伸出手,似乎完全没看到镜子里的庭深。
“别动,”另一个护士拦住她,“之前这位病人送过来,好些人想让她放下镜子碎片,她死不放手。可怜人,大概是什么精神寄托,不要动。”
“但这个样子,很容易弄伤自己啊,”鸟人护士道,“我用纱布给她包一下吧。”
她再次去拿镜子碎片,想要轻巧扯出,却没有扯动。
仿佛感觉到什么,“昏迷”的病人握得更紧了。
“哎……”鸟人护士又尝试了两次,发现没把握不弄伤白璃拿出镜子碎片,只能放弃。
期间伸手和这位护士姐姐打招呼的庭深确定,她确实没有看到他。
也是,从不同的镜面向外看,这种梦庭深自从穿越就一直在做。虽然频率不高,每月一两次而已,但如果这样的梦都是真实,那肯定有人见过他,肯定有人举报给审判庭过,然后庭深就能在审判官学院的《魔物图鉴》上找到自己。
不,还是祈祷自己不要上《魔物图鉴》吧,不然总觉得哪天审判长会提枪杀来。
庭深驱散了脑中灰翠·多弗尔温温柔柔的脸庞,重新思考。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镜子里的他,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白璃看到他了呢?
这位博美犬人有什么特殊,让她成为了唯一?
庭深迅速在心中算出一系列可能的变量,决定以后有机会就实验。
至于白璃……
庭深已经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却依然不愿松开镜子。
庭深倒不至于认为自己在白璃心中比她女儿更重要,但白璃确实做出了选择。
更大的可能是,她想起是他让她去救女儿的,认为他不会真的要她对自己女儿下手吧。
庭深确实不会这么做,可“信徒”这么天真,以后会很艰难。
得找个办法锻炼她,他想。
至于其他的实验,在审判官的看守下什么也做不了,先算了。
敲钟教会的两名送葬人赶到,这是敲钟霜鸦麾下最常见的超凡职业。所有送葬人都穿着蒙脸黑斗篷,难以分辨性别和种族,只用手语与活人交流,不向活人开口说话。
他们收敛了病房里邪教徒和魔物的尸体,清理掉了血迹,连脏污的床被和围帘一起带走。
女审判官打开病房里的通风开关,两个护士则将白璃搬到另一张病床上,再次拉上床边围帘。
“她女儿的检查做完了吗?”她们小声交谈。
“那小可怜被当成了祭品,就算检查未被污染,也要在净化室待上一天……之前醒了一直在哭,但也没办法。”
护士的脚步声远去了。
床上,白璃睁开了眼睛。
她对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还是举起了手中那枚镜子碎片。
“我主,”她在心中向庭深祈祷,掌握力量的狂热褪去后,稍稍理智了一些,问,“我要如何……如何称呼您?”
庭深明白,她想试探他是哪位邪神,好判断他的行事风格。
虽然庭深哪个都不是,但怎么称呼确实是个问题。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同样在试探的庭深问。
白璃恍惚了一下,和之前一样,她明明看着镜子,却还是说不出镜子里这个帮助了她的存在是什么模样。
唯一清晰的形容——
“银色眼睛……镜子里的银色眼睛。”
庭深的眼睛不是银色。
他沉吟片刻,道:“那你就这么称呼我吧,叫我——
“‘镜中瞳’。”
话音落,庭深再一次听到那个在梦里出现的遥远声音。
【你向阳光雨露宣告了你的名字,从现在开始,雨向你落下】
谁在说话?
庭深可不会犯下和白璃一样的错误,他不动声色,将这句话记在心中,表面假装没有听到。
白璃听不到这个声音,她的表情十分迷茫。
她太孤陋寡闻了吗?即便审判局一直在收缴所有和邪神相关的记录,但伴随邪教徒们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小道消息里总有邪神的名字流传。
就连白璃也知道银月少女,知道黑太阳,但镜中瞳这个名字,她从未听闻。
新手邪神道:“不必追溯这个名字的过往,你不会找到和它相关的痕迹。我只是镜中的影子,很少干涉现实。”
那就代表,镜中瞳的信徒不会进行恐怖袭击和血腥祭祀,来昭示主的存在?
白璃刚松了口气,又听到镜中瞳道:“但你向我索取了力量,你必须支付同等的代价。”
即便感知不到恐惧,白璃的心依然因为这句话乱了几拍。
“你有什么能支付的?”镜中瞳问。
“我……”
“除了自我和女儿,你一无所有,”镜中瞳冷漠道,“你甚至没有钱。”
“嗯……啊?”
后面那句让白璃一时理解不能。
不过白璃确实没有钱,她是家庭主妇,完全依赖丈夫养家,随着丈夫辞职,她几乎是靠过去节约下来的钱生活,一天就吃一顿饭。
公寓是租的,家具也是租的,合同快到期了。一礼拜前她曾和丈夫提过续租的事,结果是丈夫又将她打一顿。
现在想来,她的丈夫恐怕早就想好要通过仪式获得兽化人这个超凡职业,到时候难以抑制兽化人疯狂本性的他不会继续居住于城市中,自然不会再续租。
而她……他绝对不会带上她这个累赘,他成功获得职业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就连妻子也打算杀死,檀鼻·格瑞丹早就将家里全部的钱挥霍一空。
白璃不只是没钱,在法院判决檀鼻·格瑞丹作为邪教徒,不受任何法律保护,全部人身关系契约也无效,与白璃·博美的婚姻关系解除前,她还要承担她丈夫欠下的债务。
接下来该怎么生活?
白璃的思考终于落回现实中。
而她的主已经宣告了她的命运:
“女士,离开医院后,去找个工作吧。”
他还没试过自己的能力在别人身上有没有用。
白璃和他本人都是特殊样本,不具备普遍性。看不到“镜中瞳”的人里,庭深还没找到适合出手的。
他思索着,走出盥洗室,迎面撞上赤夏。
“切,”橘红长发的狐人斜眼瞥庭深,“这么容易就叫你出来了?少说也要关一关禁闭吧。”
“……”庭深默默看他。
好,就是你了。
·
时髦姐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终于等到了一盏光。
有橙黄色的灯光从远处接近,能见度实在太低了,等到游艇十分靠近,时髦姐才看见不光是管家和男仆,还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她看不清脸的男人。
是先生吗?
时髦姐很是惊喜,先生竟然亲自过来接我!
游艇已经来到了门口,现在主楼里面至少一楼,只有她还在。
在惊艳亮相和真诚之间时髦姐选了后者——或许应该叫装可怜。
她迅速跑到门口,爬上斗柜,开门。
几乎是她拧开把手的一瞬间,大量的雨水就灌了进来,时髦姐才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让先生知道她有多真……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黑伞下面,男人竟是如此的俊美,叫她都看痴了。
她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顺着倒灌的雨水一起进来了。
第 117 章 【4k营养液加更6k】
“把人都叫起来吧。”丰绅和卓说道。
男仆们领命而去。
时髦姐没有想到,丰绅和卓并不是来接她去共进晚餐的,这个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气势丝毫不减的男人,没有多看她一眼。
如果说在见到丰绅和卓的真容之前,时髦姐只是抱着让他高看自己一眼的信念,那么在看清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年轻英俊后,时髦姐不可能不生出和单身姨一样的想法。
要知道,男性的英俊,可是比女性的美丽更稀缺的资源——并不是贬低女性的美丽不够有价值。
而是以平均颜值来说,至少在国内,女性的美是比男性的帅高出好几个台阶的。
只要不懒,不是过于肥胖,稍微收拾一下就能清丽可人,愿意化妆那就是小家碧玉了,这方面,同龄人中只有少数男性能够做到——而他们大多会在进入社会之后完全松懈身材管理。
尖晶市。
六层。
这一层并第七层是尖晶市的一大工厂区,流动的工人们养活了周边一家又一家廉价餐厅。
味道可能不是最好,但一定量大便宜。如果肯耐心寻找,也不是不能找到美味。
就比如上司带庭深来的这家叫“啤酒妹妹主餐售卖”的摊子,不过是在啤酒馆的橱窗外摆了张桌子,在桌子上置办了两口电热铁板锅,再加一个忙活起来的鲜红大尾巴松鼠妇人,如此做出的下酒饭,竟然比招牌啤酒卖得更好。
虽然所谓的招牌啤酒,只是合成酒精与糖等调味品制造的风味饮料。
上司和庭深来的时间不是日夜班工人的上下班时间,已经快二十一点,日班工人忙碌了十二个小时,草草吃过一顿,为了第二天的工作回家休息,而夜班工人则在工厂里忙碌,正是这些廉价餐厅空闲的时候,但即便如此,这家摊子外也有六七人在排队。
“这家用的奶油菇是每天三四点去真菌森庭深采回来的,采蘑菇的人很会选,总能挑出长得很大但还没老掉,滋味最浓厚的奶油菇,凭这一手,她家的蘑菇卷饼不用放多少调料也很好吃……或许就是为了少放点调料才磨练出这个技术?”
带着庭深排在队伍末端的上司说,他以为庭深会用惯有的犀利做几句评价,却没想到年轻人十分安静,什么都没说。
不说点什么可不像庭深。
灰翠回忆了一下,发现刚才在电梯上,庭深似乎就有些神游了。
在想什么呢?
灰翠感到好奇,但他没有出声呼喊庭深,反而闭上了嘴,避免打断庭深的思考。
队伍里的人发现身后是他,热情打招呼,灰翠小声与他们说话,位置慢慢前移。
松鼠妇人摊主制作得很快,这条街上的餐厅不会出售制作太慢的食物,灰翠等待了五分钟左右,就排到了他。
“审判长!”胖胖的松鼠妇人见到他后惊喜地瞪大眼睛,“我还以为您上次说还会再来是托词呢!加鸡蛋的蘑菇卷饼是吧?还是两个吗?”
话说着,她的手已经舀好一勺淀粉糊,浇在刷了薄薄一层油的滚烫铁板上。
热油滋啦一响,都不用转动锅,这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圆形。
灰翠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走神的庭深,估算了一下这年轻人的饭量,再算上打包的份量,道:“给我九个,辛苦了。”
“您今天胃口真不错!”松鼠妇人朝灰翠竖了一下大拇指,麻利地给淀粉饼翻了个面。
如此又过了五分钟,回神的庭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啤酒馆的餐桌边,面前的瓷碟上,并排摆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蘑菇卷饼。
坐在他对面的上司将用手帕擦干净的刀叉递给他,明明看不到庭深的眼睛,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开玩笑问:“你又醒了?”
庭深刚才那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状态,和庭深之前在地铁上睡着的时候差不多。
应该是累了吧?灰翠想,和真正的职业者比,为了保持仪式不受魔力干扰,仪式师都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
仪式师名义上是职业者的一种,但实际上并不是职业者。
正因此,仪式师在战斗中十分脆弱,战斗中会被敌人针对,伤亡率居高不下,即便很多时候他们只当后勤。
不过他面前这个年轻人,可是毕业时发表了《中型仪式阵的小型化与超小型化》这种引起轰动的论文,直接将一些杀伤性大的仪式阵,画在了自己皮肤上的暴力仪式师。
亲眼见过庭深如何战斗的灰翠觉得,还是庭深的敌人更脆弱。
他开完玩笑,为避免庭深尴尬,转移了话题问:“刚才那个受家暴妻子反杀邪教徒丈夫的案件,有什么问题吗?”
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但庭深知道他这位上司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而要问有什么问题,那问题可是大了去了。
如果案件是庭深梦里的案件,那案件的凶手可是在他的教唆下完成反杀的,就连犯案手法都来自他的传授。
可惜庭深并不打算被抓进光明之龙的教堂接受净化,只道:“我觉得,畸变教派最近的动作太过频繁,两天前四层、十三层同时有邪教徒进行兽化仪式,一个失败了,但另一个成功的逃进了真菌森庭深。您觉得,逃走的那个人,会是今天袭击地铁的一员吗?”
“畸变教派在增加可用战力吗?”今天用二十分钟屠完尖晶市畸变教派近期全部努力成果的灰翠沉吟,他知道,庭深的潜台词是,畸变教派很可能提前数日就知道了他要执行的秘密任务,为了这场埋伏才做了这些准备。
但连庭深这个尖晶市审判庭内部人员都不知道秘密任务的消息,畸变教派从哪里知道的?
不过捉间谍这种事就和庭深无关了,他切下一段卷饼,叉起来送进嘴里。
唔,面饼外焦里软,炒好的蘑菇条自带油润和奶酥香气,不错。
庭深嚼了两下,正要咽下,又听到上司说:“但总觉得你刚才走神想的不是这个。”
“……”庭深没有停顿地咽下蘑菇卷饼,咽下才说,“是的啦,我在思考一个重要的抉择。”
“那是要多花时间,认真一点。”他的上司说,很礼貌地不追问了。
庭深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切下一块蘑菇卷饼嚼嚼嚼。
他从未在这位上司面前这么紧绷过,听完铁榴市那起案件的描述,他总感觉上司会转手给他一枪。
身为矛盾双生——这位破坏与守护之神的人间使徒,他上司屠掉的邪教徒和怪物,可能比平民这辈子见过的活人更多。
而庭深完全不想成为被屠掉的一员。
冷静点,除了那个博美,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案件中的作用。就算博美将他供出来,铁榴市的审判庭也很难找到他这边。
更何况,他让那个博美杀掉邪教徒,找审判庭举报,明明是做好事啊!
庭深安慰自己,虽然他知道,一旦他真的暴露,他做再多好事也不能让他逃过审判与净化。
因为……
“非六柱神领域的力量,皆来源于邪恶。”
礼拜一的源血之母,礼拜二的光明之龙,礼拜三的金锤子,礼拜四的矛盾双生,礼拜五的胶匠,礼拜六的敲钟霜鸦,礼拜日是众神的休息日。
一年五十二礼拜,仅以礼拜来计日,没有月份,没有季节。六柱神深入社会的方方面面,形成了这样的文化共识——六柱神领域之外的力量,都是邪恶的。
庭深对那个梦记得很清晰,对自己做了什么记得更清晰。
他将恐惧从那个博美的心灵中分离,六神的领域里,没有法术和异能可以做到这样的事。
“怎么了?”上司问,“突然背诵《宗教学》第一页上的格言?”
“在想那个家暴的邪教徒,会不会正因为他是邪恶的,会将暴力施加于亲密者的人,才会投入银月少女的怀抱?”庭深不带一点磕巴地回答。
“可能是这样吧?”上司思索了一下,竟然赞同了庭深瞎扯的话,“邪神和邪教徒会吸引痛苦与灾难,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必须消灭他们。”
庭深手里的餐刀,不小心在瓷碟上划了一下。
自从穿越,他第一次在有人请客的情况下没有食欲。
但庭深强行将剩下的蘑菇卷饼塞进肚子,上司付了他们吃掉的这四个卷饼的八角钱,庭深掏钱打包了剩下的五个卷饼。
他们离开这家啤酒馆,沿着街道往前走,来到电梯边。
“那么,明天见了。”
上司登上一台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刻,看着庭深道。
庭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担忧。
真敏锐,以前可没感觉上司的敏锐会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明天见。”庭深也说。
好不容易考上的工作可不能放弃。
他推着小推车,登上另一台电梯。已经在电梯里的几名乘客不得不给东西太多的庭深让出位置,有个羊人发出了不满的咕哝。
他们打量庭深,目光逡巡,疑惑为何寻找不到庭深的种族特征。
庭深已经习惯了这种打量,站定后电梯门合上,电梯向上。
悦耳的女声播报道:“五层,尖晶市第一空气保障中心,蜜蜡中等学校,兔脚初等学校……”
电梯停顿,电梯门打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电梯门合上,电梯再一次上升。
“四层,一号肉虫养殖场,三号肉鸡养殖场,圣母百合大道……”
电梯壁是透明的,向外可以眺望这个庞大的电梯井。
环绕圆形的电梯井,同一时间至少有三四十部电梯在钢索的拉扯中上上下下,乘客或高大或矮小,有着不同的兽类特征。
这些电梯上能抵达整个城市的最高层,也就是地铁站;下能深入地下五千米,那里是给整个城市提供能源的地热发电站。
再往下,是炎热的不毛之地。
再往上,没有再往上。
在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观念里,最高层之上被一片雾气遮掩,雾气无法深入,就像一层膜,那便是整个世界的边际。
庭深知道这是一座地下城,但是生活在地下城里的人们反而没有这个概念。
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地上”是何物。
“抱歉。”
庭深低声说。
这是庭深穿越的第三年,他不是魂穿,而是身穿。
没有任何兽类特征的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穿越前他十五岁,衣食无忧,在父母的疼爱里只需要为中考努力,穿越后他什么都不懂,变成了文盲,几次差点死亡。
但他活了下来,他有了一份地位崇高受人尊敬薪水充足的工作,他可以继续这么活下去。
他可以不再使用那份六柱神领域之外的力量,这样就不会哪天被审判庭发现抓捕。
但是……“别看祂!”一声暴喝响起在庭深背后,“低头!”
祂……庭深的内心为这个词掀起惊涛骇浪,但现实里的他板着脸,乖巧地听从了那未知人物的命令。
哪怕感觉只能看到朦胧轮廓的圆月即是天堂之门,穿过门就能大口吃在辣锅番茄锅里涮过的肥牛,大口饮比鲜血更美味放了冰块的可乐,已经三年没吃过的西瓜皮青瓤红,冰镇好了切开在那儿……
那可是西瓜啊!
庭深控制不住地口水直流,全凭毅力艰难收回目光,试图低下头,看自己粘上砂砾的皮靴靴尖。
便在他尽力冷静的时候,一片灰白的破布从他视野边缘掠过。
大脑转速严重受阻的庭深,花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的衣角。
沙滩上的那个海螺似乎被海浪卷走了,然后谁跑过去了,一声尖啸带着肉眼能见的震荡扩散开,庭深的耳朵在骤然的嗡鸣后一痛,整个人陷入了一阵有些突兀的寂静。
音波攻击……他恐怕听力受损了。
这时候,即便不想用眼睛去看,好避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庭深也不得不去看。
在周围出现明确危险的时候,试图装小聋瞎,只会让自己进入不得不赌运气的境地里。
庭深觉得今天他的运气非常不好,一定是因为赤夏今早见面就诅咒他。
他凭借耳聋前的印象,朝那声尖啸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他前方,站在海水的更深处。
庭深一时难以分清这个人的性别,因为他只看到一个背影。这个人小腿以下都在海水中,连着那头长长的、一缕深蓝一缕浅蓝、纠缠的卷发,也同样浸入海水,随海浪的翻涌而舞动。
这个人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袍,袖口扯得丝丝缕缕,还能见棕色的旧血迹。纤长白皙但有力的小臂从袖口漏出来,小臂和手背隐约闪烁着彩虹般的光泽。
鳞片……?
不等庭深看清楚,更远处出现了动静。
几乎被阴云遮挡的,朦胧到几不可见的月影,倒映在无垠的海面上。
这隐约的波光随海水的起伏打得细碎,碎光里,浪声中,有什么东西悄然蠕动,朝沙滩上的两人伸出爪牙。
站在庭深前面的人手执一把长长的钢叉,猛地用力,将叉头插入海水中。
那处的海水顿时翻涌得更厉害,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虽然庭深什么也没听见,但他觉得这里大概有一声惨叫。
站在庭深前面的人拔出钢叉,庭深似乎看到一只透明的触手跟着钢叉一起拔出,很活泼地扭动着,然后被前面那个人抽出腰间一把长刀割断。
钢叉插着一截透明触手,犹如木签插着一块肥硕的鱿鱼须。可能是刚才进食的欲望被引动的关系,嗡鸣中庭深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啊,他的听力好像恢复了?
不停歇的海潮声回到庭深的耳畔。
前面的人晃晃钢叉,透明的触手融入空气般消散了,他回过头,瞪向打量他的庭深,露出他雌雄莫辨的美丽脸庞。
蓝卷发美人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放出蓝莹莹的光,眼尾同样能见鳞片的纹路,他的嘴唇也是蓝色,张口就朝庭深喊:
“妈的!你是谁?你从哪儿进来的?!”
庭深有些遗憾地确认这个人长着凸出的喉结,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根据审判官学校教授的行动准则,莫名其妙来到诡异的地方后,如果不能保持不听不闻不看不接触的状态,那至少要做到不和任何生物,乃至非生物,进行对话。
蓝卷发美人明显脾气不好,不回答的庭深做好了触怒他的准备,不想,庭深谨慎的反应似乎更符合他心意,蓝卷发美人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你竟然敢抬头看,”庭深不说话,不影响蓝卷发美人对他叨叨絮絮,“这么广阔的穹顶你竟然不会害怕吗?说起来你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外面已经过去九百多年了吧,除了那荡妇派来的怪物,你还是第一个进来的活人。”
荡妇是说银月少女吗?庭深听说过这位邪神有类似的蔑称,虽然他没这么叫过。
而且,广阔的穹顶,这种形容啊……
知道那并非地下城的穹顶,而是天空的庭深绷住了脸,不让自己的神色在这里出现变化,然后思考起那个“九百多年”。
地下城通用的历法,现在是新历991年。
眼前这个漂亮到不留下画像照片是人类史遗憾的蓝卷发美人,竟然可能是出生在新历前的老爷爷了?
但老爷爷好像也没关系,不妨碍他眼睛享福。
“我叫……”只要出现就能让人享受的蓝卷发美人想做自我介绍,但才开口就顿住,片刻后转了话锋,道,“算了,就算说出来,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也不知道吧,毕竟九百多年了……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如你所见,那荡妇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想要侵占这里,你——糟糕!”
风吹动阴云,即便整个天空都被阴云遮挡,可阴云也有区别,有薄有厚。
一片较薄的阴云移动到了朦胧月影的下方,海面的粼粼波光顿时明显了几分。
在蓝卷发美人挥动长刀斩断一只几乎融于月光的透明触手时,庭深开枪打中了另一只。
但更多透明触手挥舞涌来,来不及解释的蓝卷发美人收起刀,抓住庭深的手臂,另一只手挥舞钢叉驱赶触手,带着庭深直接向大海的深处冲去。
庭深瞪大眼睛,没能扯出自己的手臂,只能被带着,一个猛子扎入水下。
苦涩的海水涌进他的耳道,犹如火山嗡鸣的轰隆隆声取代了海潮。只来得及憋住气的庭深瞪大眼睛,看到蓝卷发美人全身没入水中后轻轻一甩尾巴,就拉着庭深向下深入了十多米。
是的,这人本来没有尾巴,庭深在他背后看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一条深蓝泛着彩虹光泽,鳞片细密的鱼尾取代了他的双腿,同时他的长卷发在水中散开,露出原本被遮住的一对蓝色耳鳍。
本就十分漂亮的美人,身上浮现出属于凶兽的危险魅力,哪怕他不是去迎上一只朝他挑衅的鲨鱼,而是抓着庭深一起逃难。
“照到月光的海域会受到那荡妇的影响,祂麾下的怪物也会变得更强大,”蓝卷发美人鱼没有开口,声音却随水波传到庭深的耳中,“我们必须潜入祂照不到的更深处,那里也能进入你的梦,你就能从你的梦返回现实。”
他回头用蓝莹莹的眼眸看了庭深一眼,继续解释,“放下心,这里并非真正的大海,只要你愿意相信,你就能在水中呼吸。”
月光并不明亮,无法穿透多少海水,紧追在他们身后的某种无形之物很快不甘心地停了下来。蓝卷发美人鱼的速度放慢了些,而一遍遍在心里说我能呼吸,水压一点都不能影响我的庭深,也逐渐适应了在水下行动。
他们进入一片长满了珊瑚与海葵的海域,不断有点点光芒从这些小生命上脱出,如萤火虫般随着水流浮动,照亮了这片月光无法入侵的黑暗。
借着这微微光亮,庭深看到珊瑚与海葵之间,点缀有各种各样的海螺与贝壳。
他不小心靠近了一个,耳畔的水流轰隆隆中,突然夹杂了哈欠声和笑声。
蓝卷发美人鱼在这里停下,松开一直抓着庭深胳膊的手。
“好了,”他张开双手,向庭深示意,“感应一下吧,装有你的梦的贝壳,在哪个方向?”
装有梦的贝壳?同样停下的庭深,不由再次看向他刚才靠近的那枚贝壳。
难道他刚才听到的哈欠声与笑声,是某个人梦中的声音?
好奇妙,庭深从未想过梦的领域竟是如此模样。
一边感慨着,他一边闭上眼,尝试去感应。
良久,庭深睁开眼。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摇头,但通过他的毫无动作,蓝卷发美人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玩意儿?你没找到?”这美人鱼并不相信,“只有做梦的人才能来到这里,虽然你直接出了你的贝壳,还跑到沙滩上去了……人真的能做到这点吗?”
说着说着,蓝卷发美人鱼陷入怀疑。
他重新打量庭深。
一阵沉默。
突然,他游远了一些,拉开了和庭深的距离。
“你不是……”美人鱼的眼神变得凝重又戒备,“你是种子,你是,种子的思念。”
什么种子?庭深不太明白。
不过要说到种子,他想起了那遥远高处的声音,对他说的两句话。
萌发,阳光,和雨露。
不会吧?难道这位美人鱼认真看他几眼,就能认出他是邪神?
庭深再次将审判长的枪口这一画面从脑中挥去,而他对面,蓝卷发美人鱼已然视线低垂,不和庭深对视。
“如果是这样,”他道,态度试图显得恭敬,“你……您无需找什么贝壳,到底要怎么离开这里,您自己是清楚的。”
庭深思索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旧镜子。
借着浮动的荧光,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
庭深闭上眼,又睁开眼。
他醒了过来,感觉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过程。
地铁上的那次做梦,好像也是如此,但又有些许不同。
刚才经历的一切让庭深的大脑疯狂转动,同时他一心两用,确定自己依然在会议厅外的走廊上,那道传出海潮声的小门就在他身后不远,但现在它已经安静了下来。
掠风秘书也依然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从没拉开的距离看,虽然刚才庭深经历了很多事,但放在现实里,过去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秒。
没有人发现他刚才去了别的地方,他的皮靴上既没有海水,也没有砂砾。表面不露一点端倪的庭深,抬脚跟上掠风秘书,手指偷偷触碰袖子里的旧镜子,确定自己摸到了这面小圆镜冰凉的边缘。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袭击吗?要在审判长这位使徒眼皮底下袭击他,除非银月少女亲临吧。
那扇小门后,是审判长昨天专门从方钠市带回的任务物品。
别人路过似乎不会触发,那件物品和他有着共鸣,为什么?因为他是邪神?
庭深忍不住深思,但审判长告诫过他,不要探究那个秘密任务的内容。
算了,目前最重要的,是马上就要执行的任务。
他跟着掠风秘书抵达集合点,正是重新封锁起来的仪式科主任办公室前。掠风秘书和守卫沟通,而庭深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注意力发散,心绪难以安定。
掠风秘书的一声惊呼,终于让他回神。
“什么!”庭深听到这位金毛帅哥大喊,“他们没等仪式师,已经出发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
如果是异世界,外星球,为何会有那么多熟悉的事物,和地球没有太大区别?
“地上还有文明吗?”
邪神的名字,几乎都与地下看不到的天空相关,这昭示着什么?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
还可以回去吗?
庭深注视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他的双眼被绷带遮挡,但这不能阻碍他的视线。
现在,他拥有了一份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
即便这份力量不知来源,十分危险,但它或许,可以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犹格点头:“是。”
小家伙身材其实一直很匀称,小小一只。
但从埃及回来之后,就胖了。
身高没长,没抽条,但横向发展了一些。
因为经常见到,犹格和塔维尔还没什么感觉。
反而是亚弗戈蒙发现了,抱它的时候说了句“我的宝贝肉肉”,祂俩才发现儿子是胖了点。
庭深那边更是,抱着小朋友久了手臂会吃力。
塔维尔想了想,愈发的肯定:“是,你们在里面我看直播的时候,我看到,儿子睡在蒲团上,羊肉都要流出来了。”
那蒲团装不下长肉乎了的小白羊。
听到两个爸爸讨论自己的体重,小白羊有点点羞涩。
但想起妈妈说过自己在长身体,它赶紧说道:“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我还小我在长身体,我就应该多吃一点的!”
它舔了舔嘴唇,它现在最想吃的,就是鸟饲料了。
犹格和塔维尔对视一眼:得,联系亚弗戈蒙,买点坚果吧。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孔雀是站在树枝上睡觉的。
古有“凤凰非梧桐不栖”的说法,而今,丰绅和卓对这句话,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
因为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庭深正睡在沙发靠背上。
沙发是古董沙发,整体框架是木制,垫了软垫,他没睡软垫,反而身体平摊在并不宽敞的靠背上,四肢则自然下垂,看起来,像是骑在沙发上。
脑袋更有趣,和所有鸟儿一样,弯着向后撇,试图藏进翅膀下面细滑的羽毛里。
只可惜他现在不是鸟的样子,而是人形。
以至于怎么看怎么好笑——躯干四肢和头颅谁都不服气谁,各睡各的。
庭深目前不能离开审判庭总所,也就是说他要在审判庭总所的重重防护下对自己的同事动手。
仔细想想还蛮刺激的。
不过以庭深知晓的审判庭总所防护仪式——包括源血之母领域的生命标记仪式(效果是在审判庭总所的地图上标记所有生命体,这里的生命体包括一片树叶,很明显在针对能利用植物入侵的银月少女麾下职业者),胶匠领域的灵界封锁仪式(效果是灵体无法进入审判庭总所),光明之龙领域的光照四方仪式(效果是光照处隐身潜行破除),等等,等等,全都在庭深的能力可以绕过的范围。
他的能力,目前看来是影响心灵,唯一与他稍有重合的,是银月少女掌握的疯狂。
但考虑到银月少女掌握的另一领域——欲望,或者说,是身体上的欲望,既吃喝享乐与淫欲,银月少女的疯狂到底是心灵上的疯狂,还是生理性的疯狂,这并不能确定。
总之,这些针对已知邪神布置的防护,确实对庭深没什么作用。
那现在的问题是,该选在哪里搞小动作了。
庭深对赤夏微微一笑。
他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姿态已足够将年轻的狐人气得跳脚。赤夏大步向庭深走过来,庭深却后退一步,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一副很戒备的模样道:“你现在和我发生冲突,是打灭口的主意吗?”
赤夏顿时梗住。
他完全不明白庭深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傻傻大张着嘴道:“什么?什么灭口?”
“按照内务督察官的要求,我要在今天上交关于昨天地铁上遇袭的事件报告。说不定我当时看到了什么关键线索但没有注意到,但你身为幕后之人却发现了自己的遗漏。你今天才一个劲地挑衅我,是想借同事间的小事来一场意外冲突,将我灭口……”
啊?赤夏的嘴越张越大。
他心里连说“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却无法插入庭深嘚吧嘚吧的那一长段话中。等庭深说完,他气得站在原地喘气,想要反驳,却头晕脑胀找不到该讲哪一句。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他对面的庭深侧过身,眼睛瞥向后面盥洗室里的镜子。
已经找到技巧的庭深在心里默念白璃·博美的名字,他的意识又一次离开了身体,来到那处黑暗的空间中。
忽略掉那些闪过但无法看清的镜子,庭深没有看向白璃·博美那边,反而从镜子里看向自己。
以及和他一同映入镜面的赤夏。
这面镜子如书本一样在庭深眼前翻开,他看到一个脸被怒火烧得通红的赤夏,一个指着他破口大骂的赤夏,和一个委委屈屈抹眼泪的赤夏。
嗯?
前两个就算了,最后一个赤夏是不是哪里不对?
不等庭深深究最后一个赤夏,镜面外,赤夏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指着庭深道:“你在胡说八道吧?”
镜面里的庭深闻言看向镜面里的第二个赤夏,这个破口大骂的赤夏骂来骂去嘴里也只有“混蛋!你是个大混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的意识回到身体中,抬眼瞧赤夏的眼神不由带出几分怜爱。
幸亏绷带挡住了庭深的眼神,不然今天他说不定要送一个气晕了的同事去医疗部。
“大少爷,”他语重心长地说,“其他人要是在你面前说这种话,你不用在胡说八道后面加那个疑问词,这就是胡说八道。”
“你!”
“但你今天再说些有的没的,我真的会去找内务督察官胡说八道。”
“……呜。”
庭深发现赤夏的表情好像真的能看出点委屈。
他不由回忆起这九个礼拜赤夏针对他搞的种种办公室霸凌,虽然他忙着赚钱没当一回事吧,但这人到底委屈什么啊?
带着这种茫然,庭深和赤夏一起回到仪式科的办公室。
赤夏在的时候,其他同事和庭深说话都小小声。正因此,今天他们看到这两人一起进入办公室,赤夏尾巴低垂,抿着唇却没有一直朝庭深挑衅,庭深也没有偶尔阴阳怪气一句,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叫同事们感到不可思议。
看起来赤夏被庭深教训了一顿呢!他们八卦地交换眼神,然后办公桌和庭深相对的那人道:“庭深,主任叫你,现在。”
“好,谢谢。”庭深道,转弯走向位于这个大办公室后方的主任办公室。
十分钟后,得到学术任务和被许诺的奖金,他返回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
是的,没错,电脑。
虽然在地下城这东西叫工作网络终端,只运用于少数官方机构与大型工厂,但庭深怎么看这东西都是电脑。
据说这玩意儿是金锤子手下的机械师发明的,要不是庭深查历史书能看到一代代工作网络终端的演变,而非直接跳过技术演变,呈现庭深所知的电脑最终形态,他肯定会以为发明人和他一样是穿越者。
显示器是很古朴的正方体形状,还是显示器主机一体机,键盘的按键作用与排列和庭深十五岁前用的完全不同,且带着二十世纪金属打字机的风格,但形状差不多就是键盘的形状。
正因此,庭深当初为改掉自己已有肌肉惯性的二十六字母打字法,学习地下城通用语的拼写,废了好大的功夫,用笔在纸上画了一副键盘,睡觉做梦都在上面敲敲打打。
现在他用这东西再不像一开始那样错字连篇,穿越前见识过太多电子产品的优势终于能够体现,即便操作系统与穿越前他习惯的Windows、MacOS不同,他也能摸索着帮同事解决一些小问题。
接下来一上午的时间,庭深就在噼里啪啦敲键盘中度过。
他先写完昨晚的事件报告,通过总所的局域网发给内务督查处,然后开始给论文打草稿。
开头写得有些艰难,往后写渐入佳境,等他过完文思泉涌的那一段,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过半了。
糟糕,今天去晚会没肉。
庭深早就改掉了挑食的习惯,但前十五年在现代社会的生活,让他比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更知道什么叫好吃什么不好吃。
地下城里最廉价的蛋白质来源是鸡蛋,第二廉价的蛋白质来源是虫肉。饲养工厂里翻涌的白胖虫子在蒸熟后会由机器打碎,压成肉饼贩卖。
油炸或煎炒后闻起来很香,小黑斑他们都很喜欢,可惜在庭深看来,软趴趴的口感十分微妙。
他比较能接受的,还是鸡肉鱼肉猪肉牛肉。但从鸡肉开始,这些肉类就变得十分昂贵。
若说鸡肉鱼肉是审判官这样的体面人物每礼拜都能购入三四回的,那猪肉一年吃个七八次定是这人立功升官前途光明。而牛肉羊肉,即便是在审判官这个阶层也算可望不可及的传说,吃过一次可以说一辈子。
因为在地下城的前二十层,几乎见不到植物。
普通人看到哪里冒出苔藓,都能举报给审判庭,审判庭会派人铲除,因为植物是银月少女的爪牙,是祂的耳目。
某地植物葱郁是灾难降临的象征,这不同的文化习惯庭深花了很长时间适应。
地下城最大的碳水来源——淀粉,是用二氧化碳人工合成的。肉鸡蛋鸡和肉猪可以用淀粉饲养,牛羊却很难做到。
庭深听说在二十层以下,在一个用仪式与炼金道具重重封锁的地方,存在着一个人造植物园。靠这个植物园的产出,才养殖了少数供给城市最上层的牛肉羊肉。可惜,这种奢侈品与贫穷的庭深毫无关系。
鸡肉很不错了!而且尖晶市审判庭食堂提供的煎鸡排炸鸡块炒鸡柳是免费的!
一想到这个便宜他没占到,庭深的心情就有些郁卒。
果不其然,等他赶到最近的那个食堂,能吃只剩下淀粉凉粉、淀粉饼、淀粉糕这样的主食,和各种各样的蘑菇。
鸡蛋与虫肉饼都没有了,倒是还有维生素片与钙片这样的“饭后甜点”,以及微量元素补剂“饮料”。
庭深:“……”
又是毫无食欲但必须吃饭的一天。
至少“饭后甜点”与“饮料”也是免费,对于平民来说,维生素和微量元素补剂,都是和蛋白质差不多昂贵,却不得不买的东西。
庭深端起餐盘随便拿了几样,去长桌边坐下。
在他举起刀叉时,一个人站在了他对面。
依然穿着白西装的灰翠·多弗尔,朝庭深点点头,脸上少见地没有笑容。
他在庭深对面坐下,放下的餐盘里,内容物和庭深的餐盘一样惨淡,看得庭深啧了一下,道:“审判长,食堂竟然不帮您单独留一份?”
给领导开小灶才是食堂传统吧!“姓名?”
“庭深。”
“你没有姓氏?”
“是的,先生,您手上的资料应该有记录。我从小就是孤儿,大概是基因病的缘故,幼年就被父母丢弃了。即便是现在,我也有很多地方发育不全,难以辨认种族特征……所以我没有姓氏。”
内务督察官闻言,瞥一眼桌子上作为仪式阵核心的一小块红宝石,红宝石内明亮的光泽,跟随坐在仪式阵另一端的庭深的心跳而闪烁。
闪烁得很稳定,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但内务督察官没有对庭深露出什么好脸色,只将手上的资料翻过一页。
他露出好脸色其实也没什么用。整间讯问房,他头顶的灯泡是唯一的光源。灯泡开到了最大功率,刺目下庭深完全看不清内务督察官的脸,更别说他的表情了。
庭深:“……”
作为一个整天蒙着绷带,但实际上可以透过绷带看见外界的“盲人”,有时候,他也会对自己脸上的绷带无法挡光感到遗憾。
这毫无疑问是内务督察官折磨受审人的一种方式,虽然庭深觉得眼睛不太舒服,可考虑到他暗中的新身份,这轻微的折磨还是比直接火刑净化好多了。
而内务督察官看完庭深的入职体测资料,发现这家伙的身体素质在兽人中简直垫底,连某些种族的幼崽都比不过,更没有微光视觉、震动视野、超声听力等等很多种族拥有的天赋,心里倒是认可了庭深的回答。
这年轻人的基因病确实很严重啊,快点攒钱去源血之母的教会,找个高级的血肉医生瞧瞧比较好。
如此想的内务督察官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第三页资料上,登记了庭深的家庭成员。
由流浪儿童后天组成的家庭并不让人惊讶,修理灯泡是每个光明之龙的教士的义务,虔诚的教士甚至会每礼拜自行前往贫民窟巡逻,因为那儿的路灯坏得最频繁。正因此,贫民窟的生态,以及其内部千奇百怪的小团体,他们都有了解接触。
不过是抱团生存罢了。
眼前这年轻人能从那个环境挣扎爬出来,考入审判官学校……嗯,仪式师定向培养分数线比较低,对体质要求也不高,但这样也很不容易了。每学期都拿了奖学金,还跳了一级,依然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毕业,真的很不错。
向上的努力符合光明之龙的教义,内务督察官心中多了几分对庭深的欣赏。
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目光落在表格上的相邻的两行。
蓝磷灰·玛斯玛……严重基因病加多种并发症。
雪爪·卡优缇……失踪。
再往下,是庭深的老师与同事、上级写下的评语。
内务督察官仔细看完每一句,开口:“你对金钱的需求很大啊。”
“嗯……”对面年轻人的语气多了几分尴尬,“我不打算为此辩驳什么,但我发誓,我所有收入都合法,也符合审判庭的规定。”
“接下来我们会对你和你家人的账户进行数次审查,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庭深回答得很果断,内务督察官再次瞥一眼红宝石,红宝石闪烁的节奏依然稳定。
他决定进入正餐。
“这礼拜的礼拜二,你为何去往方钠市?”
“方钠市审判官学校的校长,联络了我们尖晶市的伏安校长,他似乎很头疼他们仪式师专业的学生难以通过审判官考试战斗测试的问题,通过我们校长邀请我去传授经验……我不否认是差旅费打动了我,先生。”
“你的演讲安排在礼拜二下午,为何不当晚回来?”
“方钠市审判官学校的校长,邀请我参与晚上的聚餐,而且我借钱购买了一批尖晶石带去了方钠市,如果没有卖掉,我会破产。礼拜二的日程安排太满找不到机会,我只能在礼拜三抽时间找渠道。”
“你找了什么渠道?见了哪些人?”
内务督察官看对面的年轻人思索了片刻,报出一个个人名,和他与他们见面时的时间地点。
嗯,不愧是仪式师,记忆力不错。
内务督察官没有用笔去记这些名字,他知道在另一边的观察室,有人做记录。
“上车前,你知道你和灰翠·多弗尔阁下买的同一趟车的返程票吗?”
“我连审判长什么时候去的方钠市都不知道,返程撞上审判长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会对审判长阁下感到惊吓?”
“呃,出完差本以为能一个人轻松地坐车返程,却碰到上司要一起,那不是和加班差不多嘛?幸亏审判长人好,没有抓我一起去视察,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在审判长手下工作。”
“遇到审判长阁下后,你有向任何人说起审判长阁下的动向吗?”
“没有,审判官保密条例不允许向别人透露这种事吧?”
“嗯……”内务督察官沉吟了片刻。
他又翻了一页,头顶灯泡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
这晃动让庭深眼睛的酸痛加剧了,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因为紧跟其后的,是一个庭深不好回答的问题。
“你在车上睡着,然后做了一个梦,还觉得这个梦很奇怪,对吧?你还记得你梦到了什么吗?”
果然是这个。
即便是高位如审判长,恐怕也接受了一次审查,如果审判长没有事无巨细地将当时地铁上的一切经过讲出来,内务督察官此刻没有询问庭深这个问题,庭深会反手举报审判长被人冒充。
审判官的职业道德庭深还是够的。
可惜的是,这个关于梦的问题庭深要是如实回答,说出梦的内容,他就要被直接推上火刑架了。
在地下城,为避免增加太多二氧化碳,通常不会进行火葬,但邪教徒和怪物不在此列。
比起二氧化碳增多,空气的氧气含量产生波动,邪教徒和怪物尸体所携带的污染,问题更严重。
这在地下城中形成了一种“被火烧死烧伤的人都是邪恶者”的文化氛围,而庭深虽然能接受火葬,却不能接受自己被活活烧死。
非六柱神领域的力量,皆来源于邪恶。
但我,根本没做过,必须被烧死的恶事。
庭深这么想,开口:“是的,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好像梦见了,我还没出生时的事情。”
内务督察官桌上的红宝石规律闪烁,毫无变化。
“明明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红,但我好像听到了他们在对我说话,”庭深让自己去回忆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即便是在这个环境里,庭深脑中一回响起他们的声音,面上就随之绽开一个十分柔和的笑容,“我想和他们说我现在是一名审判官……我还能找到他们吗?”
内务督察官凭经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被抛弃的年纪太小,又没有种族特征,不可能找得到了。
他想起这个年轻人的努力,再加上仪式阵的测谎结果,坚硬的内心没忍住柔和了一些。
内务督察官头顶灯泡的光亮于是也柔和了一些,这光亮照到陷入沉默的庭深脸上,两道下滑的泪痕。
覆盖眼睛的绷带也被晕湿,一时间年轻人看起来无比脆弱。
内务督察官无声叹了口气,按下桌上一个按钮,庭深的座位上,束缚庭深双手双腿和腰腹的钢箍咔嚓松开。
“好了,你可以先出去了,”内务督察官保持着冷漠语气说,“关于你在昨天那趟车上的经过,要上交一份报告,今天就交。还有,最近你不能离开总所,直到我们通知你可以离开,明白吗?”
年轻人踉跄了一下才站起,声音很轻地回答:“明白。”
隔壁观察室里,观看了这场审问的人,看着他缓慢走了出去。
“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一个人出声。
这个人是男性,身材高大健壮,他只是随便抱臂,上半身的紧身作战服就勾勒出他宽阔的胸膛,与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面容粗犷,眼睛血红,皮肤和卷发都黝黑,头顶树立一对挺立的马耳,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
审判官的黑色风衣制服披在他肩头,风衣的左胸挂着代表身份的金色徽章。但他右脚没有穿同是审判官标配的长靴,反而赤裸露了出来。
赤裸露出来,一截犹如刀锋的义肢。
这位走在大街上能用气势清空一条街上所有活物的黝黑马人,说着就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站在他身边的掠风秘书,忍不住为庭深说话:“副审判长,您只是看不惯有审判官一直说钱而已……”
“当然看不惯!这怎么能惯着!”副审判长的声音快能传进隔壁讯问室里,“我见过太多了,金钱只会腐蚀审判官的意志!”
“但庭深是需要钱给自己和家人治病啊,您也看过他家的资料,”掠风秘书扶额道,“副审判长,愿意出外勤去前线的仪式师只有庭深最勤快。他也不是什么新人,在下面楼层工作时就抓过好几个信仰银月少女的邪教徒,还破解了之前那起连环杀人案才调入总所,我觉得不会是他。”
“谁没抓过邪教徒啊?其他任务知情者更不可能,我了解他们,多少年的老伙计……”
副审判长说着,对坐在另一边的人道:“审判长,您说一句。”
“嗯……”灰翠·多弗尔声音有些沙哑,迟疑道,“我可能不太适合参加这个讨论。”
“您有什么不适合的?”副审判长疑惑,转头看他。
一看之下,这黝黑马人嘴角开始抽搐。
“审判长,”他虚弱道,“您怎么也哭了?”
“要提前预约才能留一份,”灰翠无奈道,虽然预约菜色对于普通审判官来说已经是某种特权了,但考虑到他的身份,这份特权不算什么,“我不是每次都在食堂吃,专门留一份如果没吃很浪费。”
“今天怎么不约?”庭深疑惑。
“一直在开会,对时间,盘行踪,接受法术的检查,进行一个又一个仪式,负责安排预约的掠风也一样,”灰翠头疼地按揉眉心,连耳翼都显得蔫蔫的,“我已经算提前离场了,就算我是知情人和任务执行人,但大家明白我绝对不可能是……”
他说的隐晦,不过庭深一听就知道审判庭高层还在找叛徒。
调查看起来一点进展都没有,暂时软禁在审判庭总所的庭深,距离能回家遥遥无期。
他想起那个帮忙查清叛徒的计划,有心想询问目前嫌疑人分别有谁,但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问。
庭深低头看勺子,光滑的钢勺如凹面镜倒映他扭曲的面孔。
用他的那个能力在镜子里询问的话……但直接对一个有神眷的使徒用,是不是太激进大胆了?
庭深思索片刻,决定暂时放开自己的邪神身份,像以前那样和这位上司相处。
他看了看周围,这个点的食堂几乎无人,便压低声音直接问:“需要接受调查的人,除了我和您外,还有哪几位呢?”
灰翠有些诧异地挑眉,庭深之前对这件事一直保持不看不听不说的态度,这还是第一次表现出好奇。
在庭深尴尬地想说“不能说您就别说”前,这位尖晶市审判庭的最高长官开口,将剩下的四个名字,同样低声报出。
本来只是想试试,都快装得真睡着了,就瞄到这人竟然不睡觉爬起来打坐。
有鬼!
便继续观察。
结果不光发现丰绅和卓在骗他,还看到了……
沉寂已久的选项弹框突然跳了出来——
【系统提示:请与npc丰绅和卓对话:
1.别!别对他动手,我不允许你伤害他!
2.别动我儿子!
3.求你,不要……
请选择——】
第 119 章 第 119 章
“别动我儿子!”庭深瞬间从鸟变回人,一只手扯过一旁的被子包住身子,另一只手则拉住丰绅和卓的手臂。
男人在他变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便顺势被他拉住,看看他想干嘛。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叫他觉得没头没尾的话。
“儿子?”
丰绅和卓站在床沿,看着面前香肩半露的小美人,晦涩不明。
反正刚刚已经露馅,他也不再掩饰,唇边勾起一抹残酷冷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窗帘立刻自动拉上,把还趴在窗边的怪物遮挡住,杜绝了庭深看他的视线,也让弟弟再看不到床上的小美人。
“装
父神多少年没醒过了?“不等仪式师真的好吗?”
打开仪式科主任办公室书柜后的暗道小门,山踏·阿瑞别恩头顶黝黑的马耳颤抖着,有些忐忑地转过头,对队长道。
“仪式师脚程多慢你难道不知道?想追上梳叶·阿扎瑞,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
这次追捕行动小队的队长,灵飞歌·斯卡兰有些不耐烦地说,他是一名斯卡兰鸟人,身材较为矮小,脸蛋圆鼓鼓,棕色短发的两侧伸出同为棕色,可见黑褐轴状花纹的耳翼,正是云雀的羽毛特征。
不过灵飞歌并不知道云雀这种鸟,习惯生活在开阔草原上的小生灵无法适应地下城的生活,地下城常见的动物,除了人类,就是虫子和老鼠。
尖晶市审判庭总所的暗道卫生维持的很好,倒是不见这两种小东西。追捕小队一行步入暗道,灵飞歌和山踏都看向没说话的第三个人。
“岩糖,”灵飞歌问,“你找到了吗?”
追捕小队的第三个人,穿着一身黑斗篷,无法分辨种族,也无法分辨性别,是一名很典型的送葬人。
这名送葬人没有开口回答灵飞歌,所有送葬人都不会对活人说话。不过她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往前走去。
看出她是感应到了什么,灵飞歌和山踏跟在后面。
梳叶·阿扎瑞用敲钟霜鸦的仪式,躲开了生命标记仪式的监控,这个做法非常巧妙。
但他的巧妙是建立在,没人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躲开监控,这个基础上。
只要明白梳叶·阿扎瑞用的方法,看似全无痕迹的犯罪现场,各种各样的线索就全都浮现了出来。
比如说,梳叶·阿扎瑞用死者的气息骗过了生命标记仪式,但正因为他身上携带有浓郁的死者气息,熟悉这气息,干的最多的工作,就是将堕落天这一邪神唤醒的死者重新打死的送葬人们,可以直接追踪腐朽的气味,找到他走的是哪条暗道。
现在就是如此,名为岩糖的送葬人一路往前,即便遇到岔路也没有犹豫,像是地上存在一根只有她才能看到的线一般,只需要沿着线转弯,再转弯。
因这个任务,拿到尖晶市审判庭总所暗道全地图的灵飞歌,边走边在地图上做标记。身材高大的马人山踏则握着盾牌,走在最后,小心警戒着周围。
暗道里灯光明亮——审判庭就没有灯光不明亮的地方——他们的身影与脸上谨慎的神色倒映在地面光滑的瓷砖上。一时间三人只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响,首先受不了这瘆人气氛的,竟然是队长灵飞歌。
“我说,”他找山踏搭话,“你以前有进过总所这边的暗道吗?”
“啊?嗯……”山踏回忆了一下,道,“我曾经属于的十三层审判庭分所,前辈带我进那里的暗道玩过,当然名义上是进行训练,熟悉暗道,免得哪天需要启用暗道,结果在里面迷了路。后来升职进入总所,培训时也有背过一些暗道地图,但进来反而是没进来过了。”
因为总所的工作,比分所忙碌几十倍,山踏每天上班加班就要累死,根本没有那个进暗道逛逛的闲情逸致。
“是吗?”灵飞歌收起地图,掏出三个拇指大小的金属球,让它们在手指间灵活地钻来钻去,“我倒是使用过总所的暗道好几次,毕竟从总所出来的电梯一直有人盯着,想要瞒过那些帮派和邪教徒的视线,只能走一些暗中的出口。”
山踏有些吃惊。
“邪教徒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在电梯广场盯我们的电梯?”她不解道。
“邪教徒难道在脑门上写了自己是邪教徒吗?”灵飞歌抬脸瞥她,“闲汉愿意在广场上转悠一天,我们也不能做什么。”
“什么?”山踏更加吃惊,“在电梯广场转悠一天的人非常可疑,如果碰到这样的人,我们真的什么也不能做?”
“那倒不是,”灵飞歌解释,“我们可以记下总是出现的面孔,在资料库里对比搜索,查这个人的关系网,靠这种方法,有时候能轻轻松松抓住几只潜伏在平民里的虫子。
“即便什么都没查到,也能将这个人加入戒备名单,一旦他之后出现任何可疑迹象,就能申请对他进行观察。”
“原来如此,”山踏松了一口气,“有办法就好了。”
真单纯啊,灵飞歌心中评价。
这支追捕小队不太能算临时组建的,灵飞歌和岩糖是合作了好几年,很有默契的队友。但在数个礼拜前,他们队伍里的血肉医生牺牲,他们也不得不休假一段时间。
正是因为之前休假,所以在其他队伍于总所的戒备中忙碌起来时,他们这支小队没有被安排什么重要的任务。然后又因为实力足够,擅长追踪,此刻接受调遣,去抓捕梳叶·阿扎瑞。
队伍里不能没有治疗角色,山踏·阿瑞别恩就这样临时加入了小队。
但她不是一名血肉医生,而是一名血骑士。
虽然都是源血之母赐予的超凡职业,但从名称就能看出,血肉医生专职治疗,血骑士是骑士,治疗方面只能算兼职。
而且,山踏还是今年才从审判官学校毕业的新人。
灵飞歌承认她是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中级职业者。但性格单纯又缺乏经验的话,想要磨合便不得不多花些时间。
等遭遇战斗看看她的具体表现吧,灵飞歌暗中考察着,突然开口:
“停下。”
无论是走在他前面的岩糖,还是走在他后面的山踏,都毫无质疑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停在又一处岔路口前,明亮的灯光下,这个岔路口不见任何蹊跷的地方。
“不对,”灵飞歌道,“按照地图,这个地方不该有岔路。”
明明不是一路对照地图,却发现了这点,他身后的山踏露出敬佩的目光。
有类似记忆力的人,在这位新队长外,山踏只见过一个。
灵飞歌不知道新人血骑士通过他联想到了谁,他问带路的送葬人,“岩糖,你确定梳叶·阿扎瑞留下的气息依然清晰吗?”
岩糖仍然只微微点头,她根本没看路,只跟着暗道里死者的气息往前。
“后勤的人搞错事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我不觉得这次他们会给错地图,”灵飞歌再次掏出地图,但没有看,反而递给了山踏,让她能了解情况,显然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是我们走的路有问题……迷锁术,不,迷锁仪式。”
迷锁术是胶匠的职业者们擅长的一种法术,效果是影响一个地区中所有生命的感官,使受影响的生命无法走出划定的地区。
迷锁仪式的作用和迷锁术相同,唯一区别在于,视仪式阵大小的不同,迷锁笼罩的范围会有变化,但通常都比迷锁术的范围大。
现在灵飞歌三人明显受到迷锁仪式的影响,恐怕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路线。
按照规定,暗道里不允许堆放杂物,更不允许布置仪式。
会违反规定在这里布置迷锁仪式的嫌疑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梳叶·阿扎瑞。
“这代表方向是对的。”进入陷阱的灵飞歌并不气馁,甩出手中三个金属球。
抛物线飞行的金属球在半空中变形,膨胀,长出六只脚和两只手。
外形和蜘蛛很像的三个机器……嗯,就是三只脸盆大的机械蜘蛛,沉重但没有砸坏任何一片瓷砖地落在地上。
“迷锁只对生命有效果,”超凡职业是机械师的灵飞歌指挥道,“我们先跟着它们,离开迷锁的范围。”
三只机械蜘蛛,一只啪嗒啪嗒沿着墙走到天花板上,一只跟随在灵飞歌身边,最后一只蹬着脚下的轮子,往前滑去。三人跟在后面,即便看到这只机械蜘蛛冲向墙壁,也面不改色跟着冲上去。
墙壁果然只是错乱的感官制造的幻影,冲过去也只是来到了另一条走廊上。
第二道幻影迅速出现,他们如法炮制,越过时却感觉脚下陷入了柔软的泥沙中。
泥沙往下陷是柔软的,往外拔却比钢筋更坚硬,它迅速将三人吞下,只是数秒他们就没入了半个身体。
但视觉上,这条走廊依然是普通的瓷砖地面。
灵飞歌皱起眉,意识到这恐怕是一个嵌套仪式。
进入迷锁范围的人如果能找到正确的路,反而会触发另一个仪式吗?这个是……元素法师的石泥变化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组合……
灵飞歌过去没有什么和仪式师当敌人的机会,因为真正博学的仪式师,几乎都为官方工作,邪神们的教派没有培养仪式师的土壤。
他知道仪式师做辅助很万能,但今天他才意识到,面对这种万能的感觉。
仪式师的仪式,大多是用仪式复刻某个超凡职业所拥有的法术。
正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职业者,所以无论什么职业的法术,他们都可以通过仪式去运用。
虽然需要时间,需要材料,需要仪式阵,需要念祷词。
有点麻烦了,灵飞歌打量周围,因为感官依然受迷锁仪式的影响,他无法判断这片柔韧的泥沼具体范围有多大。
哪怕他能拿出飞行无人机,带他和队友飞到半空中……首先狭窄的暗道,根本不够能托人的飞行机械起飞。
灵飞歌正思索他还有什么机械能选择,突然间,眼前场景变换,他们错乱的感官恢复,迷锁掩盖的泥沼显露出来。
一个瘦削身影站在泥沼的边缘。
这个身影是男性,和他们一样穿着审判官标准黑色风衣,左手提着一个箱子,右手拿着一本硬壳书本。
他及肩的黑发凌乱,双眼覆盖雪白绷带,几乎没有颜色的嘴唇张开,意味深长地问:
“不等仪式师,真的好吗?”
庭深:“……”
庭深:“这么直接告诉我真的好么?”
“是这样没错。”说到这里,灰翠又开始感到头疼。
“而且用的不是缄默仪式,”他道,“是一位胶匠教会的主教,亲自施展的缄默反咒。”
那就是说,试图说出写出或做出暗示的人,视行为轻重程度,会遭遇昏迷乃至死亡的诅咒。
庭深穿越前的世界要是有这种技术,还怕什么间谍啊。
虽然实际上,即便有这样的技术,消息依然泄露了出去,同时叛徒的真身还没有暴露。
看来叛徒技高一筹。
庭深对这个叛徒的戒备又提高了一些,缄默反咒不是不能解,但解了咒,施咒的胶匠教会主教应该能发现才对。叛徒到底怎么钻的漏洞庭深实在想不出来,难怪现在审判长一众人焦头烂额。
“请了胶匠的主教,”庭深又想到另一个方面,无语地放下勺子,用叉子吃除了盐糖外没有任何调料的淀粉凉粉,“到底是多重要的事啊,审判长,我现在觉得,你确实不该告诉我这份名单了。”
“但你既然想知道,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找各种方法去了解,你就是这种人。”灰翠笃定道。
“哪有?”庭深冷静反驳。
“真的不会吗?”灰翠问。
“……”庭深避开了他的直视,嘟囔,“我就算找办法去了解,也不一定真的能找到这个办法嘛。”
“但你因为这种寻找,再次被内务督察官注意到就不好了,”灰翠开始用勺子喝蘑菇汤,“不如就由我告诉你,然后我会将这件事报告给内务督察处,说是我授意你进行调查的协助。”
“那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看向庭深的粉红眼眸里笑意更甚,“如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责任首先由我承担。”
庭深:“……”
来了来了,上压力了。
他这顶头上司虽然是不太典型的那种领导,但领导该会的督促工作之法他都会。
比如现在,庭深确实不想辜负他的信任。
“我只是因为被这叛徒牵连进了一次讯问室有些恼火,所以打算看看能不能找出他的马脚,”庭深半真半假地说,“但我要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你可别生气。”
“怎么会,为什么要为这个生气?”灰翠将空掉的汤碗放到一边,快速但优雅地向另一个碗进攻,“不过我觉得你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因为你的视野,总是与众不同。”
啊。
庭深发现,因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惨淡的午餐竟然飞快解决掉了。
甚至感觉食堂厨师手艺有进步,味道奇怪的凉粉比以往好吃。
“好吧,”庭深端起餐盘站起来,笑着道,“看来这次真的不能辜负你的信任了,审判长。”
***
“在那之前,我必须告诫你,你的调查行为得限制在谁向畸变教派传递了消息这件事上。而这个人传递了什么消息,到底是什么任务惹得我们大动干戈,所有与之相关的情报,你绝不能去了解。庭深,明白吗?”
审判长最后的话回响在庭深的脑中。
虽然还有大半论文没写完,但庭深的思绪已经没有一丝放在论文上。
和区区学术比起来,当然是保护自己的安全,驱逐环境中的危险更重要!
对比名单上的四个人,他仔细考虑一番,决定先接触自己的直系上司,仪式科主任梳叶·阿扎瑞。
掠风秘书连帮自己上司预约午饭都忘了,可见十分忙碌。封印科和通讯科的两位主任,目前他没什么借口接近。
当然了,直接找上门,说他得到了审判长的授意,代替审判长进行调查,这样也不是不行。但要调查的既然是叛徒,自然得对比嫌疑人表面与暗中的表现。
在他们这些部下面前,梳叶主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庭深还记得自己刚从下面楼层的分所调进总所,第一次见这位直系上司的时候。当时庭深已经从审判官学校毕业三个多月,在工作中了解了官方仪式师,尤其是在审判庭工作的官方仪式师,更新换代有多快。
该怎么形容呢?
那次针对苦艾公寓连环杀人案的联合调查里,从三层到九层的审判庭分所都派出了队伍参加,努力拿外勤补贴的庭深和其他分所的仪式师一碰面,好家伙,这些师兄师姐最多也就比他高六届。
所以他进入总所,见到梳叶主任,得知这位老狐人已经七十五岁高龄时,真的十分惊讶。
梳叶主任不仅做到了仪式师中的长寿,还做到了普通人中的长寿!
和职业者比?被魔力强化过的精神与躯体,与普通人、仪式师不是一个赛道。
后来再知道梳叶主任“胆小鬼”的外号,他反而不惊讶了。
据说梳叶主任还是普通审判官时,能不出外勤就不出外勤,甚至做过假装拉肚子,请假躲避外勤任务这种事,外人谈起都有些轻蔑。
但从庭深为了更好赚补贴,暗中对仪式科各种任务频率进行的统计看,再抗拒外勤的仪式师,每周总要出一两次外勤,这还是在大部分仪式师即便害怕牺牲也会咬牙出任务的情况下。
审判庭就是这么繁忙,根本不会给人摸鱼的机会。
梳叶主任经历过那么多任务,依然活下来了,怎么可能只靠胆小。
他绝对是既有实力又有运气的那种人,同时也很爱护部下,愿意为部下出头,作为上司,也就比审判长差那么一点吧。
所以试探他必须小心谨慎,嗯,至少得比在赤夏身上尝试能力时小心谨慎一百倍。
“喂,”赤夏道,“我觉得内务督察官根本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对着电脑发呆,看起来像是在构思论文的庭深抬头瞧他,又低头掏出怀表。
“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即便是庭深也有些不敢置信了,“你竟然还在想我胡说八道的话?”
今天听了“胡说八道”这个词很多遍的赤夏:“……你是不是想说我傻?”
“你偶尔也会反应快一次嘛,”庭深起身道,又问,“主任现在在办公室吗?”
初次见面就嘲讽了庭深穷鬼,之后再没有得到过庭深的好态度,和庭深就没有过日常交流的赤夏愤怒进度条被打断,茫然道:“你问我?”
因为一点对傻瓜的怜爱,以及对那份委屈的莫名,庭深对他的态度确实软化了一些,反问:“不然还能问谁?你吃的是便当,一直没离开过办公室,应该有注意到主任有没有回来吧?”
“哈?什么啊!”赤夏不满,“我今天根本没能带便当进来,出电梯后守卫收缴掉了……”
“?”庭深比刚才的他更茫然,“为什么要收缴便当?”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惊奇地望过来,赤夏顿时羞红了脸。
“用了一点植物调料……”他先是小声说,然后拔高了嗓门,“烤肉不放胡椒能吃吗!”
那要看做什么菜了,过去从不把那小小果实当奢侈品的庭深想。
“所以你不知道主任回来了没有?”他放弃和赤夏对话,去问其他同事,“那你们知道……”
“他回来了,就在办公室。”赤夏道。
庭深:“……”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能这么回答?
庭深扶额,低声自言自语,“我的耐心真的比三年前好太多。”
赤夏没听清,只追问庭深:“你找叔叔他什么事?”
“请教一些论文上的问题,”庭深挥挥手,向里间的办公室走去,“你今年的论文写了没有?”
想升职要完成一定学术指标,但研究还完全没做的赤夏:“……”
这一时间,橘红长发的年轻狐人感受到的痛苦,远大于早上被收缴便当。
庭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他在心里骂。
不知道傻乎乎的同事在想什么,庭深敲了敲梳叶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我可以进来吗?”
没有回应。
应该在办公室来着?庭深有些疑惑,道:“我进来了。”
蒙眼的黑发仪式师推门而入,借着绷带阻挡,别人看不到他眼睛,他暗中将这间办公室仔细打量一圈,同时有意无意没有关上门。
办公室和以往没有区别,三面墙都做了大书柜,各种资料与仪式材料有些凌乱地摆放其上,能用在各种领域内的宝石、水晶、矿物结晶和标本点缀其间。
天花板上通风嗡嗡作响,只开了一盏小台灯的老狐人披着七八条披肩,眯着眼,拿着一份文件端详。
他的呼吸很平和,庭深一时无法判断,他是醒着,还是在打盹。
“主任,论文上有几个问题想请您指点一下。”走来办公室的十几秒里构思好要问什么论文相关问题,庭深张口就来。
他向梳叶主任走去,手指往袖子里一勾,摸到一面小镜子的边缘。
比起用这面备用的镜子,庭深觉得更适合的镜面是梳叶主任办公桌上电脑的显示屏。从这个角度庭深看不见电脑是打开还是在休眠,如果在工作,那庭深根本看不清显示屏的镜面,只能祈祷自己幸运,拿出镜子的动作不会被发现了。
“胶匠领域的仪式阵,”他边说边确定了待会儿应该站在梳叶主任身边哪个位置,“想将大型仪式阵小型化,我觉得……”
庭深已经来到梳叶主任的办公桌边。
他往旁边瞟了一眼,确定电脑在休眠,便加快了脚步。
显示屏漆黑的界面已经能看到老狐人皱巴巴的脸,和他呼吸间凸起来的一双眼球。
庭深靠近的脚步一顿,看到那两枚眼球从老狐人耸拉着赘肉的眼皮下钻出,滚落,然后鲜血也从黑洞洞的眼眶里往外流淌。
不到一秒,庭深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梳叶主任已经整个膨胀开,大张开嘴,呕出了身体里的全部内脏。
黑山羊耳巴子扇祂都扇不醒,带小白羊去那里干嘛?感受浓厚的睡觉氛围?
亚弗戈蒙不理解这是什么操作。
祂正想要叫小朋友把电话给犹格,祂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总不可能是小朋友的平安电话。
就听到小白羊突然严肃了小奶音道:“亚蒙爸爸,你听我说,是很严肃的事情。”
“你说。”亚弗戈蒙也严肃了起来,生怕是出了犹格解决不了的事情,所以才是小朋友接电话摇祂。
那边,好像还传来了犹格压低了声音的警告:“不准太过分。”
过分?什么过分?
到底怎么回事。
“哼哼哼!”小白羊先是朝它的犹格爸爸吐了吐舌头,然后羊嘴筒子贴近话筒,大声道,“亚蒙爸爸你听好了:我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停!”亚弗戈蒙满脑子黑线,“我的儿,你还记得你是一只小白羊吗?你该吃草啊!”
“我不吃草!”小白羊告诉祂,“我刚在爷爷家吃了鸟饲料。”
——它指的是每日坚果。
第 120 章 第 120 章
这还是小白羊第一次被爸爸带着出远门。
之前是有去过妈妈直播的地方啦,爸爸说妈妈拍戏超级辛苦的,不能经常探班。
小白羊很乖,它是超级懂事的小朋友,吵着要见妈妈的次数,实际上还没有它的三个爸爸多呢。
这也侧面说明,某个小朋友其实是没太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
这么久以来一直被养在门内,犹格的地盘,在黑山羊直播出来之前,小朋友连动画片都没有看过。
刚感到幸运的灵飞歌闻言一愣。
这是山踏出发时问过的话,这家伙,难道就是这次任务委派来的仪式师?
他说这句话,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记忆力很好的灵飞歌,觉得山踏和这个人的两句话,仿佛带有照镜子一般的对应感,但这个脚程很快的仪式师,又是从哪里得知了山踏说出的这句话呢?
总不会问了暗道门口的守卫,然后专门在这里说出来吧?
如果是这样,这位最近名气很大,和审判长走得很近的新星仪式师,性格未免有点太幼稚了……
是的,灵飞歌认出了来人是谁。
“‘盲目之书’,比起他蒙上的眼睛,你第一眼会注意的,其实是他的特别,”灵飞歌的熟人曾向他描述过庭深,“不,应该说他很怪异,我见过一些基因病导致种族特征发育不全的人,没有一个是他那样。”
确实很怪异,灵飞歌想,是完全不见种族特征的原因吗?他也感到有些别扭。
但“盲目之书”出现的很及时,可以说挽救了这次行动。
虽然他们不是没有办法脱离泥沼,比如先派出无人机打探出泥沼范围,再让山踏这个血骑士用法术脱出,最后救出灵飞歌与岩糖,但这样太费时间,背离了这次行动的主旨。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梳叶·阿扎瑞,要么抓住他,要么杀了他,不能让这位前审判庭高层脑中的情报落入邪教徒手中。
灵飞歌收拾好心情,开口道:“你——”
山踏:“庭深!”
单纯的新人血骑士高高兴兴喊道:“这次派来辅助的仪式师竟然是你吗?快拉我一把!”
“会长,”蒙眼的黑发仪式师也笑起来,“你好狼狈。”
被打断的灵飞歌无言看向山踏,女马人发现他的目光,竟然很开心地为他做介绍:“队长,那是我的同届同学,庭深,他是个不错的仪式师,很擅长战斗,我觉得行动带上他没有问题的。”
灵飞歌当然知道没有问题,如果早知晓派来的仪式师是这位,灵飞歌愿意费些时间等待。
“盲目之书”用九个礼拜的时间,在尖晶市审判庭总所的战斗小队那里刷出了好口碑,队长们称赞他总能选择出最适合的仪式,队员们也说他不会嫌人问这问那,更不会怕他们弄坏仪式阵,将他们赶走。
灵飞歌虽然没有和他配合过,却也将这位新星仪式师纳入可申请搭档的名单里。
他甚至想过第一次和庭深见面要怎么自我介绍,可惜,全被新人破坏了。
灵飞歌深吸一口气,继续按照预想说话:“你好,庭深,我听说过你。没想到会是你来,我以为你会去处理梳叶·阿扎瑞自创仪式的后续问题。”
虽然还没过去多久,但庭深那番“隔壁那具尸体不是真正的梳叶主任”的推理,已经在审判庭内部流传开。
从旁人那里听完推理的灵飞歌,对庭深的观察力十分敬佩,觉得庭深是个和他一样的聪明人。
“‘械灵’灵飞歌?”显然庭深也听说过他,道,“当然啦,我现在应该叫您队长。这样子不适合说话,麻烦等一下,等我切掉这个泥石变化仪式。”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粉笔。
岩糖闻言愣了愣,立刻转头看向灵飞歌。
灵飞歌也是一愣,直接破坏泥石变化仪式,地面会从泥沼恢复成水泥与瓷砖,但他们三个腰以下还陷在地里,岂不是会整个人束缚在凝固的水泥中?
但他来不及阻止,庭深就在泥沼边缘半跪下,在仪式阵的线圈上,画了一个倒三角。
倒三角破坏了仪式阵的完整性,害怕凝固在里面灵飞歌掏出一个金属球打算尝试强行脱出,不想,破坏了仪式阵后,半跪在仪式阵边的庭深低声念出一段祷词:
“金锤子,您是物质运转的基础,您是元素变化的准则……请挥动您的锤子吧,令我目睹这复原的奇迹。”
虚空传来“铛铛铛”三声,仿佛真的有谁挥了三下锤子。泥沼开始在他们脚下蠕动,将深陷其中的三人与两只机械蜘蛛托举而出。
等他们不带一点泥沙,干净地站在地面上时,这条走廊的地面也恢复了原貌,同样干净的白瓷砖倒映上方的灯光,和四人的影子。
“哦——”山踏惊奇中又不是那么惊奇,只感慨,“庭深,不愧是你,很厉害。”
“是一种反仪式,这种方法只在金锤子领域的少数仪式里有效,所以你大概没见过,”庭深解释,“厉害的不是我,而是发明这种反仪式的前辈吧。”
“但你确实很厉害。”拍了拍裤子,甚至没找到一点灰的灵飞歌起身道。
他虽然不是仪式师,但他和不少仪式师搭档过,很多仪式师书背得很好,临场时却根本想不起什么反仪式,下意识就直接破坏仪式阵了。
“盲目之书”真是个很不错的仪式师啊,那些赞誉不是夸大。灵飞歌意识到这点,为自己一开始对仪式师的偏见感到愧疚。
庭深没提他被抛下的事,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道:“耽搁一会儿了,我们走快点吧。”
灵飞歌更加愧疚,但现在确实任务要紧。
他对岩糖点点头,看不见脸的送葬人转头就往前带路。
山踏则问庭深要不要帮忙提箱子。
“会长,”庭深慢慢说,“我的体测成绩可是足够从学校毕业了。”
“我听说了,”山踏血红的眼睛圆溜溜的,其中的担忧十分纯粹,“你是擦线过的对吧?”
庭深:“……”
他的体质很好了,穿越后没有染病而死就是证据好吗!
肉体素质变态的兽人不要和纯种人类比较啊!
庭深一想到他扳手腕连家里那只小胖蓝猫都比不过,就不由一阵心塞。
他还是拒绝了山踏的帮忙,理由是箱子在别人手里他不好翻材料,但山踏还是很担忧,戒备中总有几分目光留在庭深身上。
“你们很熟?”灵飞歌道。
“他体育课成绩总是不及格,”山踏道,“老师请我照看他锻炼。”
“……是我偷偷外出打工时,来抓人的学生会会长。”庭深手臂夹住密书,按揉了一下太阳穴。
“你身为审判官学校的学生,本就不应该去打工吧?”山踏立刻道。
庭深无奈朝灵飞歌摊开手。
他的判断没错,灵飞歌和他一样是不太在意这种规矩的人,不打工会饿死的话,去打工也没办法。看到庭深的动作,灵飞歌反而向他竖起大拇指。
庭深迅速融入了团队,在数次简短的聊天后,他们抵达一扇门前。
背下了地图的灵飞歌道:“这是通往更上一层的暗门,进出口本该有人看守。”
但这扇门前并没有看守者。
岩糖摇了摇头,表示附近没有尸体。
灵飞歌抬手按在右耳边,那里佩戴着一个耳钉模样的、价格昂贵的炼金通讯器。在无线电难以穿透扩散的地下城,除了通讯仪式,只有这种炼金通讯器能提供中短距离上的无线通讯。
长距离通讯,只能依靠有线。
灵飞歌向上面汇报了门的位置,和守卫消失的事实。
他们是追捕小队,但只是第一批追捕小队。如今审判庭暂时抽不出人手,若非如此,会来这里的绝不止他们一队人。
即便如此,他们将梳叶·阿扎瑞从何处离开审判庭总所上报后,总所也会抽调更多人,沿着出口进行调查。
“这扇门通往第一层,你们都知道,第一层是地铁站和地铁隧道。”灵飞歌回头对队员说,“山踏,庭深,你们两个多加小心,遭遇战斗注意照明范围。”
其实不是第一次进入地铁隧道的两个“新人”应是,灵飞歌走到门边刷卡,又输入任务前得到的密码。
金属门咔嚓滑开,他们沿着阶梯向上,来到地铁站台边缘。
在站台执勤的士兵跑过来检查他们的证件。
“有人从这边出来吗?”灵飞歌问。
士兵摇摇头。
“走出门就不再是审判庭总所的范围,或许使用了隐身的仪式。”庭深猜测。
“可是,隐身和潜行是信仰黑太阳的邪教徒才有的能力。”山踏不理解。
“这时候应该不需要讨论,主任他会不会用邪神的仪式了吧?”庭深道,“就连我也在工作中接触过类似的仪式。”
“还能感觉吗?”灵飞歌回头问岩糖。
岩糖指向灯光微弱,乃至不见灯光的隧道
“邪教徒不是逃往真菌森庭深就是逃往地铁隧道,哪怕是前审判官也一样,”灵飞歌感慨,丢出新的金属球,让它们在半空中展开,旋翼转动,飞向黑暗。
这几只无人机打开探照灯,照亮了前路。
今天第二次走出讯问室的庭深重重关上门。
赤夏:“糟糕。”
灰翠:“心情很恶劣啊。”
在讯问室门口等待庭深的鸟人和狐人对视一眼,灰翠虽然因为梳叶主任的死亡情绪低落,却还是对赤夏笑了笑,哪怕什么也没说,也打消了赤夏许多拘谨。
而赤夏回以激动的表情,明明进入审判庭总所比庭深早一年,但他同灰翠的关系还停留在见面打一声招呼的程度上。
所以能得到审判长青睐的庭深真的……审判长还来讯问室门口接他……
赤夏不无嫉妒地想,而灰翠已经越过他走向庭深,关心地问:“还好吗?”
庭深:“很不好。”
赤夏打了个寒颤,过去庭深如果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接下来他一定会莫名其妙的倒霉。
庭深磨着牙道:“竟然敢向我泼脏水,还泼了两次……”
蒙眼的黑发仪式师身上仿佛笼罩着阴云,他握拳道:“我要杀了他。”
这句话违背了审判官规定,但听到的两个人,一个转开脸咳了咳,一个吓得后退数步,害怕自己被这怒火殃及。
我干嘛跑来这地方等他出来……赤夏开始疑惑,这家伙半点不像是需要安慰的样子啊,而且我有什么必要来安慰他啊?
庭深深呼吸一次,姑且将脸上的怒容收敛,先对灰翠说:“审判长,谢谢你帮我作证。”
他这顶头上司既然说了他来承担责任就一定会承担责任,绝不会推卸。梳叶主任死亡后他迅速赶到,向带走庭深的内务督察官说明了他对庭深的调查委托。如果不是这样,庭深身上的嫌疑绝对没有这么轻,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讯问室。
庭深甚至有几分惭愧,他自信满满来调查,什么结果都还没拿到,就劳烦审判长来捞他。
这么一想,他对那个叛徒的杀心顿时更重了。
“不用道谢,”灰翠没当着赤夏的面,说调查叛徒的事,只道,“梳叶主任是受诅咒而死,你近距离看到了他的死亡过程,小心被诅咒殃及。”
“嗯,”庭深点点头,“我还要再去一次主任的办公室,看有没有更多线索。之后我会去一趟净化室的。”
说完,他又看向赤夏。
“梳叶主任的事,请节哀。”庭深道。
第一只见庭深在自己面前这么软姿态的赤夏更觉惊吓,口不择言道:“……谢谢?”
“我明明就在办公室里,却没能阻止。”庭深对他道,“如果我进入办公室时就察觉到不对的话,说不定能救下主任。实在对不起。”
那么猛毒的诅咒,即便提前十几秒察觉,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赤夏并不是那种不了解相关知识,于是将一切过错都推给他人的家属。他知道,要不是庭深在那个时候走进里间办公室,恐怕他们这些在外面办公室的人要过上十几分钟,甚至几个小时,才能发现他叔叔的尸体。
那个时候,诅咒残留的痕迹几乎消散,调查下去的线索也就断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赤夏才不会来讯问室外面等待,但他实在没法当着庭深的面说出感谢的话,哼哼了两下,才道:“这不关你的事。”
“不,这当然是我的事。”庭深冷冷道,“事不宜迟,审判长,我先回主任的办公室去看看了。”
“拜托你了。”灰翠恳切道。
掠风秘书在走廊另一头等待,灰翠匆匆忙忙走过去,两人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
诅咒谋杀竟然发生在了审判庭总所的内部,这起案件的影响极其恶劣。显然他是忙碌中抽出了一点时间来看庭深,庭深心中的怒火被这份熨帖抚平不少,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审判长真是一位好上司啊。
只能努力工作回报他了,庭深想,问赤夏:“现在科里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赤夏冷哼,“虽然不用像你这样进讯问室,但每个人都要接受讯问和调查,毕竟我叔叔那么大个人,就在距离他们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遭遇诅咒,却没有一个人发现,真是没用。”
“……你这话好像把你自己摘出去了啊,同样什么都没发现的大少爷。”
“我、我是、我当时是在思考你的胡说八道!”赤夏着急起来。
“嗯嗯,嗯嗯。”庭深敷衍他。
他们一起回到位于二区一楼的仪式科办公室,原本在这里办公的同事们已经换了一个办公地点,转移了出去,如今在这里忙碌的,是更擅长勘测过往痕迹的敲钟霜鸦信徒。
这位柱神既是死亡之神,亡灵的君主,也是艺术家的保护者,历史的记录官。祂有一些信徒擅长复原过往发生的事,很多因此就职了考古学家这样的超凡职业。
当然,这样的职业者若来当审判官,干的事情通常是死亡现场复原。
他们通常还掌握着一些尸检技能,虽然比不上送葬人专业,但也够用了。
庭深以想重新看一次现场,看能不能回忆出一点线索的理由申请进入,这几个考古学家商议后允许了,而编不出理由的赤夏被拦在了外面。
庭深穿上鞋套,至于手套,和风衣制服一样属于审判官的整套装备之一,庭深一直穿戴着。
一个考古学家跟着他,庭深没有在外面办公室多看,直接走向里间办公室。
里间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浑身裹着绷带的木乃伊……啊不,是胶匠麾下的职业者,一名封印师。
胶匠这位柱神的名字有些过于接地气了,但相比于其他与地下城市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柱神,祂和祂的职业者反而不怎么多见。
这位封印与闭锁之神,力量维系着诸多危险物的封印,将危险物隔绝在普通人的生活之外。若说矛盾双生的职业者还有些会活动于军方,那胶匠的职业者,除了他们自家教会,就只能在审判庭看到了。
守在里间办公室门口的封印师,隔绝了内外,不让里间办公室内的诅咒气息消散。跟在庭深身后的考古学家对这位封印师点点头,封印师才扯下粘在门上的胶带,让他们进去。
等他们进去,封印师又重新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忙碌的两个考古学家看过来,庭深向他们打招呼,说明自己进来的理由,他们便没再管庭深,任由庭深走向诅咒气息最浓的办公桌。
他们相信自己的同事,如果庭深要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考古学家会处理的。
梳叶主任的尸体已经被搬走了。
庭深还记得,膨胀的梳叶主任呕出全部内脏后,又是如何呕出鲜血的。那些滑腻浓稠的液体如今干涸在办公桌、办公椅和地毯上,颜色近乎于漆黑,几乎能看到不祥的气息从中腾升而起。
受诅咒而死的人的血……如果没有干涸,用一些方法保存了下来的话,是一种比较昂贵的仪式材料。
不太合时宜的掉书袋从庭深脑中浮现,他小心地不去接触这些血迹,边走边回忆梳叶主任的死亡过程。
真可惜,如果当时他早点进办公室的话……
发现诅咒的痕迹恐怕做不到,梳叶主任自己就是很博学的仪式师,他没有发现端倪的话,庭深可能也无法发现。
但他早点进入办公室,至少能用镜子观察梳叶主任,询问问题时分辨梳叶主任的真实情绪,拿到证词,说不定能找到梳叶主任为何会遭遇诅咒……找到梳叶主任被灭口的原因。
不,不能提前认为这是一场灭口,万一是梳叶主任个人原因招来的仇杀呢?
虽然时机很微妙,但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庭深站在了休眠的电脑边,斑斑血迹沾染上显示屏哑光的边框,他有些遗憾地触碰漆黑的屏幕,然后顿住。
他在漆黑的屏幕里,看到了梳叶主任皱巴巴的脸。
一股寒意犹如蜘蛛沿着庭深的脊背攀爬到他后颈,庭深的黑发微微炸开,本能往屏幕对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黑红的办公椅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怎么了?”跟着庭深的考古学家上前一步问。
“诅咒的气息有点可怕。”庭深回答,往后一瞥,确定这位考古学家靠近后也能看到显示屏,但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屏幕上有一张模糊的人脸。
庭深松开触碰显示屏的手,屏幕上的梳叶主任消失了。
这是……
曾经倒映在镜子上的影子,灵感上的直觉如此提醒庭深,他可以像翻阅一本书一样翻阅它。
庭深重新触碰显示屏,漆黑的屏幕上,过去映入其中的光影一帧帧倒放,他看见鲜血灌入梳叶主任的嘴中,掉落的内脏也从梳叶主任的嘴里塞了回去,两枚眼球滴溜溜飞起,回到眼眶中,活生生的梳叶主任坐在电脑前。
庭深也出现在屏幕中,然后倒退离开。
在庭深进来之前,这个老狐人好像在发呆,他半天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
光影快进,一只手将发呆的梳叶主任按在座位上。
当然,从倒放的顺序描述,是一只手按着梳叶主任的肩,将他从座位上拉起。
这本没什么,然而,这只手的主人,他映入显示屏的那张脸,和梳叶主任一模一样。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
黑暗中,梳叶·阿扎瑞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
衰老的狐人跌跌撞撞,几乎是被挟持地进入洞穴深处的一个大厅。
大厅深处也没有灯光,能看到的只有数双在黑暗中散发金色冷光的眼睛。
生活在无光环境下的邪教徒才会有这样的眼睛,夜视的力量是银月少女的赐福,一些种族自称黑暗中也能视物,但他们的微光视觉其实需要一点微弱的光亮,才能看清周围。
狐人就拥有微光视觉,但在这里,梳叶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发光的眼睛向他靠近,一个女声道:“你的假死暴露了,梳叶前主任。”
怎么可能?!梳叶有把握至少瞒过审判庭二十四小时,总不可能今天刚好有源血之母的主教来拜访总所,还看了“他”的尸体吧?
四周响起一阵笑声,谁嘀咕道:“瞧这老狐狸慌乱的样子。”
“已经有虫子坠在你后面了,虽然这不是交易内容,但我们可以赠送服务,”女声也在笑,“他们会是很合适的祭品,梳叶前主任,需要帮你处理掉吗?”
丰绅和卓非常惊喜,抬手摸了摸小鸟的脑袋。
也就是这时,庭深猛地飞窜起来,飞到丰绅和卓头顶绕着圈儿地飞。
边飞,嘴里边骂:
“王八。”
“王八!”
“王八吉祥!”
——丰绅和卓还没教的后两个字,他硬生生无师自通了!
骂完,还嘎嘎嘎叫,似乎是在嘲笑愣神的男人。
孔雀的叫声实在难听,嘲讽拉满了。
做完这一切后,为了防止被揍屁股,庭深鸡贼地飞进了还没来得及处理扔掉的鸟笼。
还用爪子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丰绅和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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