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颔首示意,暂且将这道疏冷月色安抚了下:“属下未曾想过要背叛公子。”
“如此便好,你退下吧,我等着听一日后那人的死讯。”
轮椅轻转,他徐徐行向窗旁,浅望空中皓月,未有一瞬回望。
走回雅房已是夜阑人静之际,花木间的虫鸣却比昨夜更是惹人烦乱。
房中烛火已熄,沈夜雪却是莫名难以入眠,意绪如若那天穹皎月,孤冷又寂然。
那疯子曾说,要予她无上权势,要予她万千荣华,即便是山河万里,他亦能为她而夺。
这般虚无缥缈的承诺道得轻易,根本就是哄骗姑娘家的把戏,她有何好举棋不定。
说不定那离声与许些大家闺秀皆如是说的,她仅是被戏弄的其中一人。
可他无意透出的狠戾与生涩,都像是未近过女色一般。她着实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非要择一青楼女而钟情至此。
然而,眼下已是多想无益,若要将今夜之事翻篇,她要做的,是听命为之。
在无关痛痒的风月前,她永远会不假思索地择选私利而活。
和风容与,雾色忽浓忽淡,翌日晨时云路挂玉虹,绿槐高柳遮掩蝉鸣,芙蕖落得满院幽香。
已有一二日未见锦月,那丫头也未有令符在身,应是自行悠闲享乐,逍遥自在去了。
沈夜雪望着膳桌上摆置了几盘糕点,淡然将眸光转向一旁恭肃端立的轻烟。
“轻烟,锦月可在院中?”她清闲而问,略为慵懒地瞥望向庭园。
轻烟微然凝思,想着方才行来时瞧见的那抹俏丽,肃然相言:“回禀姑娘,那廊外花草皆是锦月近日所种养,轻烟方才还在长廊瞧见她了。”
“这是公子刚下的令符,姑娘请收好。”
临走之时,轻烟将一符牌轻置桌案,环顾周围,确认无人见着,才放下心,缓步退回一侧。
近日所接之令较往常频繁了许多,许是公子以此向她告诫,这花月坊中的一切仍是由他做主,不可再惹出事端来。
沈夜雪抽出令符夹层内的字条,一行字霍然入眼。
“三日内,芜水镇,贺逸行。”
纸上所书之人为贺寻安的堂弟,她知晓这位公子常年游历四方,虽有将军府这一靠山在,也不愿入朝为官,喜好于世间玩乐。
至于为何要除掉这贺氏堂戚,她无从揣测,只得服从命令。
轻烟见她颦眉思虑良久,敛声问着:“姑娘打算几时动身?”
芜水镇离京城相距四百里,最快的马车也需用上近一日之时。
三日对于此次行刺实在紧迫,还需早些时辰启程。
沈夜雪透过窗台仰望上空日晖,眸色薄冷而回:“待我解决完一人,黄昏之前可行动。”
悠步踏出雅间,晴云轻漾,萱草榴花相竞,瞧望园内花丛蹲有一人,锦月果真在细心修剪草木,她随之蹲身而下,抬指拎上浇壶,便浇起两旁明媚娇花来。
锦月侧目一望,似吓了一跳,忙伸手去夺浇壶,却扑了个空。
“让花魁娘子来做这等粗活,我可真要被折煞了!”好在此时未望见公子,锦月无奈轻叹,又见此明艳之颜带着几缕倦意,悄声问道。
“看你昨日未睡好,是有烦扰之事?”
沈夜雪微打哈欠,面上带了稍许惺忪之色:“不知公子是否服错了药,这怒气倒是大得很。”
公子怒恼本是常有之事,锦月闻语打趣一笑,随性问起了近日之状:“你完成了这次的令符,是不是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了?”
“还没呢,上一回的命令还未完成,公子又下了个更为棘手的。”
她轻描淡写般带过一语,又念着时限将至,务必要在黄昏前将离声除之,不禁心绪烦乱。
“你最近是少那么些气运……”锦月极不客气地摆头轻嘲,而后拍了拍胸脯,仗义般道着,“我还是那句话,需要时可随时唤我。”
昨夜滋生而起的惆怅蔓延至今早,如同藤蔓缠绕在心,一时半刻强解不开,恍若取那人之命非她情愿。
可她转念一想,这些年手上沾得无数人命,又有哪一回是甘心乐意……
无非是为存活在世,苟延残喘,得过且过罢了。
唇上犹如还留有浅淡余温,如痴如醉,辗转厮磨于温柔醉意间,撩动着二人间流淌的缕缕春意。
她若有不忍,却也仅是恻隐了一霎。
沈夜雪敛眉深思,忽而发问:“你说择一男子而嫁,可比待在花月坊要快活许多?”
惊诧地听着此话竟是花魁问出的,锦月心神未定,连忙将其打量:“你是受了多少惊吓,竟有了想嫁人的念头。”
“你莫非未想过?”她歪头不解,沉思后又问。
锦月安分地回移视线,与这抹花月名姝缓缓而道:“想过,但风尘女子又有哪位富家公子敢迎娶的?就算情投意合,入了他人的府院,也不会受什么好眼色……”
“倒不如待于花月坊,至少听不见外头的鄙夷之言。”
这些约定俗成之理她早就心如明镜,何况她们还是花月坊后院之女,注定了一世要为公子效力,困于这一所囚笼,望不见尽头。
察觉眸前女子异样,锦月猛地捂唇,悄望四周,小声问着:“该不会……是公子想与你成婚了吧?”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莫想歪了。”
沈夜雪蓦然回神,忽觉与这丫头言说太多,倒显自己有几分矫情,与素日的她太不相称。
锦月说不上她有何反常之处,目光掠过浇壶时,猛然一惊:“这水浇得也太多了,你究竟是来相助,还是来捣乱的!”
“抱歉抱歉,他日我再帮你重新种一些。”光顾着拉闲散闷,却忘了还在浇着花草……她忙放下手中花浇,作势快步跑远。
城内八街九陌中人稠物穰,店肆林立,熙来攘往的人潮间早已布满了耳目。
唤了几名在街头乞讨的化子,沈夜雪低声吩咐了几语,一瞥仅有一巷之隔的宰相府,便镇定自若地走了开。
若要对离声动手,定是要将他引出相府来,在一处无人知晓之地再下狠手。
而引他之法尤为简单。
只要在相府门前放出消息,言道她只身一人游走于街市,逛着肆铺街旁肆铺,他定会前来相寻。
她深知,这其中的端倪定会被离声看穿。
如此刻意诱引,便是要让他明了,她所等之人是他无疑。
如先前所言情意为真,离声会闻讯而来。
她轻然浅笑,随后悠然行步于巷陌间,随时等待着那人上钩。
“来瞧一瞧看一看了,我这的珠钗可都是上品,与姑娘极为相称。”街巷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瞥见一处摊铺向她吆喝,沈夜雪从然走近。
于满目琳琅里挑选了一支,她嫣然婉笑:“这一支需要多少银两?”
铺主悠哉扬眉,边说边递上张一叠好的字条:“姑娘好眼光,这珠钗乃是上等的翡翠所制,需要这个数。”
她漫不经心地展开纸张,工整字迹映入眼帘:“所寻之人已在附近。”
将字条按原先之法叠回,沈夜雪摆了摆手,故作为难道:“今日出门未带够银钱,实在抱歉,这珠钗应是与我无缘了。”
再闲然穿过两条巷陌,于一客栈前驻了足,她慢条斯理地从云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面色平静地放于掌柜眼前。
“我需要一上等雅间。”
那掌柜见钱眼开,手捧银两,谄媚作笑,示意堂倌为其好生招待:“这位姑娘请。”
跟着堂倌款步走上楼阶,于楼廊处拐了几处弯,便来到一间宽敞幽静的雅阁,沈夜雪观望着房中各处,淡雅坐于案几边。
堂倌谄谀上前,对这出手阔绰的女子恭维般问道:“姑娘要点些什么?”
“一壶清茶便可。”她答得干净利落,眸光再度落于房内摆设。
听罢俯身趋奉而退,约摸着一刻钟后,堂倌端茶步入,却见房门仍旧大敞,姑娘闲适地坐着,与适才未有丝毫有别。
壶盏被轻放在案,那堂倌心有困惑,好奇作问:“姑娘是在等人?”
她莞尔一笑,往两只杯盏中倒满了清茶,婉声吩咐着。
“是,若见到一位蒙着眼的红衣公子,便将他请上来。”
待这堂倌应声退下,沈夜雪不慌不忙地取出一药瓶,朝杯中倒落些许药粉,再举止泰然地将茶盏移至空位旁。
未过半炷香,便有步履声传来。
这步调她听得熟悉,来者正是她要等的人。
“引我来此,所为何事?”
一抹残阳飞花似的身影清冷走来,于她面前晏然站定,似乎不明她此举何意。
“离公子请坐。”她从容娇笑,思忖晌许,眉间染上一丝欣喜。
“昨晚我思量了一夜,你若能将我赎身,我可跟了你,从此不再踏入烟柳风尘。”
却又掺杂了微许愁苦,沈夜雪缓声一叹:“不过赎我的身,价钱不菲,公子怕是承担不起。”
昨日分明将她惹恼,一夕过后,她竟是愿与他走……
这名花魁娇姝在使何等手段,他已不想再去猜忌。
她愿择他而走,有这一念,他便欢喜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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