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冰岛没有悬崖 > 5、第五章
    他头上有道疤。


    从额角延伸到头顶,不算狰狞,但很显眼。


    怪不得他把长发剃了。


    李朝闻的脑海过了电,□□、高利贷,甚至贩毒团伙,电影里见过的惊悚画面一帧一帧地闪回,他却没办法把这些和于磐联系起来。


    于磐揪过帽子遮住疤,横起眉毛盯着李朝闻。


    他的疤从不示人。


    一秒、两秒、三秒,这目光如刀似剑,能把人的心戳烂。


    “哥哥,对不起。”李朝闻木然地道歉。


    于磐没答话,但极力控制着,表情变得温和了一点。


    他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手微抖着点火。


    人一烦躁,火都点不着,他按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眉头越拧越紧,终于,一个滔天巨浪袭来,啪,海水飞溅了他们一身。


    湿透了。


    于磐甩甩头,艰难地睁眼,他连鼻尖上都挂了水,一副落汤鸡的倒霉样,手里的烟更是不必说,肯定抽不了了。


    而李朝闻只有后背湿了点,脸部幸免于难。


    按理说他现在如果笑,实在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但于磐那个丧丧惨惨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笑。


    李朝闻只能憋着,抿住嘴,气息却从鼻子里漏出来,眼镜也忍不住眯缝:“噗,哈哈哈哈哈……”


    于磐用力抹了一把脸,不解地看着小李。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莫名其妙地破了功,也跟着笑了起来。


    冰岛旋将日落,海天相接处铺满了绯色晚霞。


    世界尽头的黑色岩石中间,他和他的笑声,融化在浓浓的雾霭里,被浪花刻进地球的记忆。


    “吓到你喔?”回去路上,于磐换了根烟抽。


    什么吓到他?是头上的疤,还是他黑脸的样子?


    不管了,李朝闻得先承认错误:“是我不好,学长,我不应该随便掀你帽子。”


    他总是自来熟,所以侵犯到别人边界感的事情,也经常有。


    于磐未置可否,他们沉默着行路,夕阳下的崖壁映照着红光,好像进入了另一重宇宙。


    李朝闻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于磐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人家用花瓶砸的,我没还手。”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辣得差点咳嗽。


    人家是谁啊?为啥砸你?小脑袋瓜里有太多问号,但李朝闻不敢多说,乖乖地点头:“知道了,学长。”


    “刚才叫我什么?”


    “……学长?”


    于磐停下脚步,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在海边。”


    李朝闻被他盯得有点害羞,再想起这个答案,脸就在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里,发起烧来:“哥哥。”


    “听着比学长顺耳点。”


    于磐掐灭烟头,潇洒地钻进车里。


    哼,假正经!如果李朝闻没看错,他上车前百分之百在坏笑。


    李朝闻欢欣雀跃,一落座就自拍了一张发给姐姐和小吴:


    “显摆一下啊,帽子、手套,都是于磐的[嘚瑟]”


    小吴:“牛啊,不愧是你。”


    李朝闻偷笑到苹果肌都僵了:“他还让我叫哥哥。”


    小吴:“?这还是我认识的于磐吗?”


    小李:[玲娜贝儿扭屁股]


    李朝闻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把于磐伤疤的事告诉吴子楷,他这么在意帽子,一定不想被人当作八卦的谈资。


    旅行团的行程还有五天,李朝闻盲目地自信,他觉得于磐会愿意告诉他真相。


    “哥哥。”李朝闻不自觉地念叨了出来。


    “嗯?”于磐很受用,回应的语调像唱歌。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嘻嘻,”李朝闻笑得很开心,他摸摸肚子:“我好像有点饿了。”


    今天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大家中午啃的是车里备的小面包,李朝闻有点挑食,既不咸又不甜的东西他很难下咽。


    除了小面包,于磐也没有别的给他吃,只好安慰道:“下一个点结束就去吃饭啦。”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回了清晨灰蒙蒙的蓝,云彩几乎全都消失不见,留下一抹玫瑰色的落霞,周遭是一马平川的雪原,和一片被冰封了一半的湖。


    他们的车,停在唯一的一座雪山下。


    于磐问他见过这个山没有,李朝闻摇头,于磐笑道:“草帽山,网上很火的,你真不做攻略啊?”


    李朝闻想了想,怼他:“我有导游,我做什么攻略?”


    其实他连来冰岛都是临时决定的。


    本科时期,他被实习实验室巨大的工作量荼毒太重,根本没指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圣诞假。


    假期前三天,他特意去问他的德国教授matthias,上次画的机械臂新构型,还没进行数值计算,这两周算出来,可以吗?


    matthias抬抬他的无框眼镜,像看外星生物似的看李朝闻:“kommstdunichtindenurlaub?{你不去度假吗?}”


    李朝闻一时语塞,呆呆地问:“istdasokay?{可以去吗?}”


    “naturlich.{当然。为什么不?}”


    李朝闻跟教授道了谢,但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是懵懵的,matthias叫住他,特意切换了他更熟悉的英语:“lee,howaboutenjoyyourholidaynow?{lee,你想现在就放假吗?}”


    严肃的德国人难得露出微笑:“justgo,don’tcomeheretilljanuary8th.{走吧,一月八号之前不用再来了。}”


    广义上的慕尼黑是个散点型城市,实验室和他租住的房子之间要坐半小时火车,然后再骑自行车。


    火车从隧道穿过,行驶在乡村的阑珊灯火里,那是李朝闻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他有时候在火车上看电影,刚好两天看完一部,那天晚上他没看,登上skyscanner买了来冰岛的机票,毕竟他早就想去看极光了。


    visa信用卡支付成功。


    可李朝闻有点心虚,他得做数据计算,然后模拟仿真,好尽快完成科研任务,发出文章来。


    虽然他不喜欢做。


    他怕自己反悔,又赶紧下单,预订了之前看好的冰岛旅行团。


    这下开弓没有回头箭,钱都花了,肯定要去玩。


    下火车,李朝闻还要骑车三公里回家,路上有一截没路灯的上坡,坡的尽头是一座从不开门的教堂,圆拱门上镶着一尊耶稣半身像。


    每次骑到这个教堂,就意味着上坡路结束了,后面都是平路,他快到家了。


    今天李朝闻骑到那,眼泪忽然就哗哗地往下掉。


    他的生命里还没见过平路,二十三年,永远都在爬坡。


    他不能偷懒,也不能开小差。


    好像人生除了赛道,就只有悬崖。


    “heylee,areyouokay?{嗨小李,你还好吗?}”一个白色耳麦,从对面飘了过来,李朝闻定睛一看,发现是跟他同宿舍楼层的黑人老兄。


    老兄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走得很近了,才能看见人影。


    “噗嗤,”李朝闻给点阳光就灿烂,他瞬间被逗乐了,说:“i''''mfine.thankyou.”


    他狠狠压抑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天性,才没顺嘴说出“andyou?”


    “ihopeso.{我希望如此。}”老兄跟李朝闻击掌,撞了下肩,准确地说是拿肩膀撞了下小李的胸——他是小李认识的最矮的黑人男孩,170左右,大概是有俾格米人血统。


    老兄又跟他寒暄几句,说他正要去超市,给小李带墨西哥玉米片,感谢小李之前跟他分享了朋友送的辣条。


    小李欣然接受,虽然他不爱吃玉米片,但毕竟可以分给冰岛同团的人吃。


    “哎呀!天呐!”冰天雪地间,小李突然想起这包零食的存在,他好像放进了双肩包,然后又往里装了笔记本电脑!


    他拉开拉链往里面一摸,嘎吱,玉米片残骸碎裂的声音。


    大事不妙。


    “咋啦?”


    一分钟后,于磐拿着他的包,把碎片往车载垃圾桶里抖搂。


    李朝闻乖巧地站在旁边,手里端着笔记本,上面放着他的护肤品包、小摄像机、贴满线条小狗的充电宝,还有他自己的,棉手套。


    小李吹掉护肤包上残留的玉米片,试探着说:“谢谢哥哥。”


    刚才于磐从他兜里掏出手套的时候,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毛,瞟了他一眼,好像警察搜身,搜到了嫌犯证据。


    “哥哥,我……以为我没带手套。”


    “那你就没带吧。”于磐轻笑一声,把李朝闻的棉手套拿过来戴上:“我戴这个。”


    你别说,于磐一身黑,戴黑手套;李朝闻穿红羽绒服,鞋帽、手套都是白色,这样确实更搭。


    完美。


    他们走到草帽山侧面,才看到“湖”的全貌。


    那湖看不到边缘,它分出许多支流,流进远处山间的峡谷,川流把陆地凭空割裂,塑造出更接近几何形态的“九曲十八弯”。


    湖水像陆地擎起的一汪清泉,而黑土又像漂浮在水中的冰块,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大洋中央的孤岛,还是大陆内部的大江大河。


    草帽山是热门景点,此刻空地上除了他们团的,还有另外两三个车上的人,把脚下的雪地踩出了密密麻麻的鞋印。


    李朝闻想起有一次合肥下雨,约定好练舞,于磐迟到了一会,一进屋看见舞房的地板上全是泥印子,第一句话就是:“靠北啊,你们在干嘛?”


    直到于磐开始擦地,他的好搭档陈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街舞社出台了新规,不带干净的鞋,不能进舞房。


    “哥哥~”


    “干嘛?”于磐听李朝闻叫他的声音带了波浪号,便知道他没憋好事。


    李朝闻眼珠一转:“你能不能在这跳个舞呀?”


    “为啥?”于磐有时候真是惊异于小李的脑回路。


    “我想看。”


    “人太多了啦。”于磐满脸严肃地爆出了台湾腔,其实他在科大的那几年,普通话已经学得挺好了,但一着急就还是乡音难改。


    李朝闻乐得蹲在了地上,又撑着自己起来,挑衅道:“那人少你就能跳了!”


    于磐被气笑了,搪塞道:“好多年不跳,忘了啦。”


    “噢,”李朝闻不甘心地噘嘴:“那要不我教你?”


    不是吹牛,于磐最经典的几支曲子,小李都还记得怎么跳,但这话一出口,就是标准的关公面前耍大刀,李朝闻自己都尬住了。


    于磐面带无奈的微笑,小李要教他跳舞,就好像他家猫要教他用筷子一样,搞笑中带着一丝可爱。


    “嗯……”李朝闻拿起摄像机缓解尴尬:“当我没说。”


    于磐想起,要跟酒店打电话沟通晚餐事宜,便让李朝闻自己先去看瀑布。


    去瀑布的这小段路不好走,上午下的雪,化过又冻成冰,经常有游客摔伤,而且李朝闻穿的还是不太防滑的篮球鞋。


    想到这,于磐大声叮咛道:“你注意别滑倒喔!”


    “嗯!”李朝闻使劲点头,他认真地俯下身,拽住路上固定用的铁链子,一点一点蹭着走。


    韩国小姐姐跟波兰一家四口都在前面,大家用同样的姿势,蹲着往前挪,李朝闻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加入了队伍。


    有伴能好点,于磐看着小李红色的身影缩成一小团,走得很小心,才慢慢放下心来。


    湖边信号有点差,电话听不清,于磐走回停车场,打完电话又坐进车里,悠闲地刷了一会社交媒体。


    刚关上手机,他就看见波兰爸爸有点着急地跑过来:


    “alex?alex!johnnyandniko,theyslippeddowntheslopeandcouldn''''tgetback!{alex!johnny和我儿子,他们滑到坡底下,爬不上来了!}”


    好嘛,我就知道。于磐想。


    他深深地叹气,拽上几双冰爪,跟着波兰爸爸冲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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