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与秦靖川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本能地察觉出一丝不寻常。
秦靖川的忙碌他是知道的,公司经常有跨国会议,通宵工作并不罕见。不安感毫无来由,秦澈拿起手机打给秦靖川,没人接听。
一连几个电话都是忙音后,他站起来,开始穿外套。
老管家想起秦靖川走之前地嘱咐,急忙拦人:“小少爷您要去哪儿?”
“我得去一下公司,”秦澈看着他,“您也知道,他很少会不接我的电话。”
虽然秦靖川的电话他都是看心情接,不耐烦了就撂,但他的电话秦靖川都是要接的,哪怕是在会上也要礼貌辞席,去外面听他把话说完。
有次秦澈在国外拍广告,深更半夜没留意时差打过去,秦靖川仍是很快接了。听到他声音里的睡意,秦澈才反应过来:“你睡着了还接这么快啊。”
“我在你身上放了一根弦。”秦靖川低哑的嗓音隔着越洋电话挠人耳朵,“怎么了宝贝?”
后来他才知道,秦靖川给他设置了专属铃声,从秦澈拿到自己第一部手机到现在都没变过,听了十多年,几乎是条件反射。
老管家哑口:“先生在会上,您去了也见不着人的。”
“您放宽心,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澈固执地摇头,一颗颗扣好外套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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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设成静音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屏幕第三次亮起。周谨平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个“家”字。
磁力共振机嗡嗡运转着,秦靖川被平稳推了出来。小助手将影像结果传给他,周谨平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造影上。
秦靖川揉着脖子走过来,嘴唇有些发白,他问道:“怎么样?”
“比上次检查时增大了0.03cm??,”周谨平指着其中一片发白的区域,“最近有什么症状吗?”
“视线短暂模糊不清,恶心,左腿偶尔发麻。”秦靖川平静回忆道。
这是家位于市郊的私人医院,由秦靖川全权投资,超高薪汇集了全国顶尖的医生和设备,却极其低调,平时以研究所对外宣称,只接收少数特定病人。
周谨平跟秦靖川是高中同学,少年天才,但为人有些死板木讷。跟签约医院搞僵后愤然离职,被秦靖川挖来了这里。
他与秦靖川在高中并不是死党,甚至话都没说过几次。这个精明的生意人在毕业多年后找到他,坦言对他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并斥巨资打造了这间实验室。虽然他并不知道秦靖川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小众且存在诸多争议的课题上心。
多年来秦家有什么小病小患也会找他,直到大概半年前开始,秦靖川开始频繁过来,因为他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
周谨平虽然不是颅脑专家,但却是秦靖川全市最信得过的医生。他不算乐观的健康状况对秦家来说是一颗定时炸弹,对外界更是要严加保密。秦靖川真正的治疗班底在美国,但他不可能每周都飞过去一次。
周谨平又不吭声了,就是这样一幅沉默寡言的态度,能把急性子逼死。秦靖川等了一会儿开始有点不耐烦:“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谨平抬起头来,说的话和半年前差不多:“需要立刻手术。”
“现在还不行。”秦靖川果断拒绝,他大刀阔斧修剪外戚羽翼已经在家族内引起诸多不满,要是消失几个月势必遭到反扑。更何况还有秦澈……
他要是不在,秦澈该怎么办呢?
周谨平像是早就知道他的答案,说道:“保守治疗只会使风险增大,现在肿瘤已经开始压迫其他区域,而且蜘蛛网膜上的血管也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秦靖川逐渐暴躁,他有太多的事等着处理,表情愈发阴沉不耐。周谨平平静地看着他,突然说道:“刚才有人打电话给你,好像是‘家’。”
一瞬间,秦靖川身上的戾气消弭了,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看到三个电话便知道秦澈的心情可能不太妙,拨回去温柔地喂了一声:“宝贝睡醒了?我刚才在开会,没听到你的电话。”
周谨平把视线转了回去,像是习惯不了他这副腔调。一个近乎谄媚的秦靖川,要让人怎么接受。
秦澈的声音像是完全清醒了,但他没有闹,只是问他在哪里。
秦靖川解释有个跨国会议要开:“开完就回去了,你乖乖睡觉,让管家给你热牛奶喝,可以加点蜂蜜。”
蜂蜜对牙齿不好,尽管秦澈嗜甜,秦靖川还是严格控制他对糖分的摄入。
秦澈“哦”了一声,格外乖巧:“那你早点回来。”
“好的宝贝。”秦靖川挂电话前吻了一下手机。
挂断电话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去病房里让小护士给他输液。因为不能立刻手术,秦靖川一直采取着保守治疗,身体状况平稳到他几乎要忘记了那颗瘤子。今天在机场的眩晕让他重新重视了起来,是绝对不能让秦澈发现端倪的。
六袋液体输了一整晚,秦靖川靠在床头睡着了。小护士前来给他拔针的时候都放慢了动作,这个男人看起来很疲惫,深邃眼窝里郁着淡青色阴影,但即便如此都掩盖不了他的英俊。小护士下意识从专业角度分析,这利索的颌骨轮廓简直像是雕塑家用刀刻出来的。
研究院里除了志愿者外几乎不对外接收病患,因此她猜测这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至少也得是和他们的周主任交情颇深。针头拔出后她为他盖上毯子,秦靖川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投射过来的目光本能带着审视,小护士磕巴了一下:“呃,您醒了?”
还不到六点钟,天边擦现蓝影,小护士为了他的健康考虑:“您可以再睡一会儿,刚才那包药可能会有头晕的副作用。”
“不用了。”秦靖川掀下床,挺拔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不等小护士上前搀扶就自己站稳了。在病房躺久了难免会有味道,秦靖川洗了澡才离开。
小护士收拾完设备,只来得及看到秦靖川的背影步入一片晨曦,病房楼下种了一排高大的乔松,她看到他走进里面,像是又恢复了勃勃的生命力。
清晨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人。秦靖川把握着方向盘,脚下给足了油门疾驰,输液耗费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多,他必须在秦澈醒过来之前赶回家里。
秦家宅子静悄悄的,秦靖川来不及换衣服先上二楼,推开卧室门后愣了一下,床铺整齐叠着,并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他下楼,见到管家又在收拾他的花园,劈头便问:“秦澈呢?”
管家有些困惑:“小少爷应该还没起床。”
秦靖川急躁起来:“他根本没在卧室。”
管家反应过来,记起昨晚秦澈说要去公司的事:“但您给他回电话后他就上楼了,没再闹着要出去。”
秦靖川周身一凛,这小子还会玩金蝉脱壳了,于是又驱车往弘泰总部赶。公司静悄悄的,这个时间连最勤奋的员工都还没到岗,秦靖川直奔总办,刷卡开门,一眼就看见办公桌上趴着的那个人。
秦澈窝在他的老虎椅里,枕着他的外套睡得正香,远远看去只见一颗小脑袋露在桌上。秦靖川轻手轻脚靠近了,想将人抱到休息室里去,结果刚一俯身,秦澈就醒了,揉着眼睛看他。
秦澈睡得脸色红扑扑的,半张小脸叫衣服压出了红印子,睡眼懵懂如稚儿。秦靖川感觉自己的血管真要爆,要说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伸出手去用手背蹭他的脸:“怎么跑来这里了?”
秦澈看着他:“你说有会要开。”
秦靖川嗨了一声:“我没说明白,那会是在市招待所开的,陪了机关的人一整晚,本想回家好好休息,你又不让我安生。”
秦澈见他眼下的黑眼圈,像是真熬了一夜。他半信半疑任由秦靖川将自己抱起来,靠近后却闻道了陌生洗发水的味道。
清凉的薄荷味,但他讨厌薄荷,家里的各种瓶瓶罐罐都不会有这个味道。
秦澈忍不住去想秦靖川昨晚究竟去了哪里,他去什么地方会需要洗澡,甚至还没注意用了薄荷味的洗发水。按他以前的性子肯定得炸,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秦靖川已经三十二岁了,他们无法长久地在一起,秦靖川是注定要回归正轨的。
秦澈想得胸口闷痛,从前总是想要赶紧长大。可是长大了又开始怀念以前的时光,他要是永远都是只是他一个人的秦叔叔就好了。
分神间秦靖川已经将他抱进休息室,要剥他衣服。秦澈按住领口,又瞥见他眼下的黑眼圈,还是任由对方帮他换了睡衣,将他搂进怀里睡回笼觉。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秦靖川?”秦澈小声唤了一声。
男人没有醒,但潜意识里还是伸出手来替他拍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入睡。
于是秦澈有点悲哀地想,爱上这个男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秦靖川温柔起来确实是恨不能将人溺死的。
他不想自己变得恨天恨地患得患失,或许真的要尝试离开秦靖川一段时间,为自己的将来脱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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