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睡觉
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讨价还价。
云居久理还是硬挤出了他的名字。
“仁(jin)。”
他重复一遍:“阵(jin)”
“仁(jin)。”
“……”松田阵平。
这两个字虽然罗马音一样,但是尾音还是能够区分出来的。
她在说的时候故意把尾音上挑,像是小猫咪睡醒的时候发出的第一个哈欠。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念出声的时候没有那么烫嘴。
云居久理也理直气壮的抬起头来,一副“我就这样了”的表情。
松田阵平妥协了:“行吧,以后就这么叫我。如果再叫我的姓氏,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的眼眸压成很漂亮的弯度。
这段时间以来,云居久理见过很多松田阵平的模样,有的时候是在警视厅里查案时的认真姿态、还有出现场的时候走在人群最前线的桀骜孤高。
但她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松田阵平。
像刚睡醒的邻家男孩,揉着略微凌乱的发梢跟自己道了一声元气满满的“早上好”。
他没有细水流长的体贴,却能让人感觉到饱和过度的炽热。
之前栗山绿一直感慨,幸亏她失忆之后遇到的是松田阵平。
换做别的男人,和她这样的漂亮女人同居这么长时间一点非分之举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云居久理深以为然。
虽然她觉得如果有谁敢对她做什么,她会动手把那个人掐死。
但松田阵平确实一直都很举止有礼。
他在努力执行着一位男朋友的责任,但却没有索求过男朋友的需求。
他为云居久理做了很多事,可是云居久理什么都没有给他。
就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拿到手、第一个委托还没解决律师费用还没有收到。
她在松田阵平的家里住了半个多月,好像真的变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不过是叫个名字嘛。
也没什么的。
一段关系。
好像就因为一杯深夜的咖啡、一个名字的称呼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就像是被温度融化掉了的冰块。
让两根手指服帖在冰块两侧的手指逐渐拉短距离。
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
但云居久理坐在书桌上翻资料的时候心很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真不错,我喜欢这个味道,谢谢你煮给我喝,久理。”他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冰凉的美式。
柠檬的气味扫去咖啡原本的苦涩,带有一点熏木焦盐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好心情加成之下的咖啡,让他的情绪很是愉悦。
“……”云居久理回应。“谢谢夸奖,阿……仁。”
嘶。
这个称呼真的好烫嘴啊。
她抬头放空了一下眼睛,打算看看外面的风景平复一下心情。
但玻璃上面倒影着屋内的他肩膀微微抖动,好像在隐忍着笑意的样子。
云居久理的心理忽然升起一窜小火苗,将她的体温抬升了好几个度。
云居久理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热。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从来没有过。
肋骨里面包裹的那块肉好像被什么东西煮熟了一样,导致她身体的温度也跟着上升。
她知道松田阵平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和栗山绿那天中午说的话。
不然的话,不会说他们俩之间是可以叫名字的关系。
太丢人了。
这种被人抓包了的滋味,简直让她抬不起头来。
不过想来也是了。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好像这样丢脸的感觉就没有停歇过。
“该死的,别笑了!”云居久理受不了了,抄起旁边的枕头朝着他扔了过去。
松田阵平稳稳接住,抱在怀里,放下手里摇晃的茶杯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笑?”
“反正就是不能!你吵到我了。”
松田阵平歪头:“真冤枉,我又没有发出声音。”
“……”云居久理伸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
算了。
她回屋看。
暂时没有办法跟这个家伙共处一室,太容易被干扰了。
松田阵平也站了起来,横在云居久理的卧室门口,伸脚抵着门不让她开。
云居久理左手抱书、右手握拳,想要给他来一下子。
松田阵平摁住她的手腕,帅脸逼近。
云居久理:“!?”
他在云居久理的面颊前一厘米处停下,目光之中化作实质的光芒,像是带火的热浪冲洗云居久理的脸颊。
“你脸很红。”
“我没有。”她说。
“我带你去照照镜子。”他说。
“不!放手!”云居久理声音压火。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找回了一点喜欢我的感觉?”
“……”云居久理心口憋着一团小火苗,被这句话浇旺。她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吧你?在说什么胡话?自恋也不至于这个程度吧?你不觉得害羞吗?”
“不觉得。”他的耳廓也染着一团奇异的绯色,但目光直接犹如风助火势,侵袭而来。“追求喜欢的人是什么需要害羞的事情吗?我可不觉得。”
“……”云居久理。
“如果你觉得你好像有一点重新喜欢上了我,就拜托像之前那样大声的告诉我吧,我很想知道……”松田阵平没有嬉闹,他很认真的说着云居久理想揍他的话。
但他的表情太认真了。
云居久理觉得自己的拳头如果真的打过去,可能会打碎这种犹如钻石一般珍贵的认真。
“……因为,我现在就在以恋爱中但又没有完全恋爱的情况下重新追求你啊。你总得给点回应吧?”
他说完,云居久理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瞪圆了一圈。
Target。
好像被捕牢了。
*
从那之后。
这个称呼就已经变成了云居久理的专属。
在栗山绿听到“阿仁”这个称呼的时候,还露出了“女人啊果然只是嘴硬”的表情,看着云居久理直乐:“看样子近距离接触,果然容易让关系也突飞猛进。”
云居久理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松田阵平的关系是不是达到了所谓的“突飞猛进”。
但是叫“松田君”和“阿仁”好像也只是称呼的改变,并没有真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云居久理决定暂时先让这段关系保持一段时间这样的程度。
北村河的案子还在进行中。
距离开庭还有四天。
她手里的东西太少,到时候八成是要被对方怼成筛子了。
妃英理又因为要去横滨准备自己的法学讲座,给了一些建议之后也去自己家里熬大夜了。
在长达一整天的疯狂查阅资料,栗山绿比云居久理还要焦虑。
她整个人埋没在犹如雪山一样层层叠起的纸张之中,发出了犹如灵魂脱壳一般的声音:“我要不行了,云居桑,我的眼睛快要看瞎了。”
她们两个人熬了一个通宵。
中间短暂地睡了那么一两个小时,云居久理见栗山绿整个人都处于膝盖发软、眼神飘忽的状态,便说道:“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工作了,你去休息吧。”
她本来就只是妃英理的秘书,负责一些琐事而已。
这也不是栗山绿应该做的工作,只是昨晚看到云居久理一副要在律所通宵的样子,义气迸发地非要留下来陪云居久理。
话都说出去了,栗山绿也不能中途撤退。
她也没有想到云居久理这么能熬。
在听到云居久理说这句话的时候,栗山绿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然后顶着猩红的眼眶问:“云居桑,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你不回去休息吗?”
云居久理头也没抬:“还有一点。”
栗山绿瞧了一眼她右手边囤积着十几册五指宽的资料册,这可不是一点的量啊。
“你简直就是妃英理二号。”栗山绿感慨道。“妃律师之前也跟你一样能熬,所以这就是学生和老师的相似之处吧。”
一个比一个能卷。
云居久理一边翻书一边做笔记:“我只是讨厌输的感觉。”
栗山绿在走之前给她泡了一杯加浓拿铁,外带还有一句胜利buff:“你一定会拿下人生中第一个案子的!”
栗山绿离开之后,云居久理继续马不停蹄地整理。
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这段时间里云居久理甚至连抬头看一眼外面天色的时间都没有。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的时候,云居久理以为是栗山绿去而复返、头也没抬:“有东西忘拿了吗?”
门外的人走过来,轻笑道:“是啊,那么大一个女朋友夜不归宿,我来找呢。”
“?”云居久理听到男人的声音,错愕抬头。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而导致颈椎发出了“嘎达”的脆响,她揉着脖子看到松田阵平穿着一件黑色派克常装外套,闲散地把手抄在直筒修身裤内,顶着晨曦的光辉迈步走进来的时候,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笔。
“你干什么?”云居久理声音分贝略抬。
她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松田阵平看着她,微微眯眼:“听听、听听,这鸭子嗓可不能去法庭上跟人家辩论啊,难道到时候要法官把耳朵贴在你的嘴巴前吗?够了,休息。”
“我……”
她还有一堆书没看完呢。
松田阵平把她的外套摁在她的脑袋上,然后伸手抢走她手里的过往案例,略微懒散的不屑声音从衣服外面沉沉传来:“相信我,这些狗屁哲学家们说的狗屁理论你未来上了法庭根本用不到。”
云居久理的眼睛从外套里露出来一点,瞪着他:“那你说什么重要?”
“实践。”
“……”云居久理。
他一副“哥现在就带你出去实践”的姿态,把云居久理从律所里带了出来然后摁在黑色马自达里,不由分说扭动车钥匙,将车开向清晨六点钟的白色晨曦之中。
*
看着眼前已经修复了好的杯护商城摩天轮。
云居久理脸黑了下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不觉得再坐一趟摩天轮,就能得到什么实践。”她说。“现在也不是恢复记忆的时候,我……”
“嘘。”松田阵平的手指竖在自己唇前,伸手拉住她往摩天轮上走。“跟我来。”
半个月前爆·炸的摩天轮已经得到了重新的翻新。
摩天轮也已经开放营业,但是因为很多市民都知道之前发生的爆·炸事件,没有人敢再乘坐这个摩天轮。
只有松田阵平和她往摩天轮的下面走。
两边都没有什么人,整个商场都空空如也。
“你到底要干嘛啊?”云居久理实在有些不明白,看着松田阵平去摩天轮售票处买票。
松田阵平付好钱之后,朝着她晃动着手里的票券说道:“相信我,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你接手的这个诉讼胜率能拉升到百分之九十。”
云居久理原本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没有觉得自己多困。
刚才在来的时候,松田阵平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像是摇摇椅一样催眠。
她在车上睡了半个多小时,简单地补充了一下体力。
睁开眼还听到这家伙嬉闹得语气,气不打一处来:“最好是这样。”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话。
其实她也没指望从摩天轮下来能像松田阵平说的那样。
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伙看到自己高强度的工作,想要带她来放松一下吧。
算了。
出发点是好的。
云居久理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整。
摩天轮转一圈大概需要30分钟到20分钟。
这个时间不是很长。
云居久理踩在摩天轮观光厢里的时候,看着逐渐升空的地面想:就陪他坐完这半个小时,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回律所工作了!
在观光厢内,松田阵平站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风景,声音轻扬:“今天的天气和那天很像。”
“是吗?”云居久理随便跟了一句。
她反正是不记得了。
不过这家伙都不害怕吗?
自己差点死在这里,现在重新回到命悬一线的地方,居然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地和她谈笑。
云居久理的脑袋挨着玻璃,看了一眼他说的天色。
远处地平线上的白色晨光越来越清晰,散播出来的光圈外面还带着一团霞光,把远处一座座隆起的楼宇变成了漂亮的双色。
“那里,就是十年前千田三郎伤人案的案发现场。”
他突然说。
云居久理一怔,顺着松田阵平手指的位置看了过去。
在靠近摩天轮的西北侧有一条像刻在骑士宝剑上的十字架街道,那里是这附近很有名的复古街道,据说从大正年代就一直保留风貌,还有很多木板屋以及挂在屋外的素白色宣纸做的鲤鱼旗。
“这么多年来,那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松田阵平说。“但是那里的人都已经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云居久理觉得他这句话很有深意,好像在暗指着什么。
随着地面越来越远,眼前所能看到的视野范围也越来越广。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要让我看看当年的案发现场吗?”云居久理问。
“当然不是。”他说着,递给云居久理一个东西,是一把精巧而又漂亮的羊角刀。
云居久理在接过来的时候,心脏重跳。
这把羊角刀和上次她和松田阵平研究了半天,在图纸上画的那把很像。
“我找了好多店,他们没有人能做得了这个。还是我一个神通广大的老朋友帮我联系了一家设计室按照你画的图纸复刻出来的模型。虽然和你的那一把有差距,但外形还是差不多的。”
一想到老班长这段时间一直被他的电话轰炸,然后也跟着暴走审问自己到底要把这个东西给谁的样子,松田阵平就有些不苟言笑:“下次见面,大概率要被修理一顿了。”
云居久理更哭笑不得:“这个在律所给我也可以啊,为什么还大老远地跑着一趟呢……”
对于之前摩天轮的炸彈事件,云居久理其实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一些细节方面还没有明确。
这里也是云居久理失去记忆的根源,此时此刻再坐在这里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那短暂的三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一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松田阵平微微坐直,在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凝重、眼睫压住了光影将桀黑的瞳孔映照得幽暗而又深情。
他微微压住气音,像是确定每一个音节。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知道。你在交给我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我这一生都会把这句话刻在心里。然后,我想对你说……”
云居久理的呼吸屏住,突然觉得他好像有些靠得太近了。
他想说什么?
云居久理有些听不清,只觉得那把塑料材质的羊角刀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她的心跳动得很快,就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剧烈。
她的呼吸快要跟不上了。
眼前视野模糊、耳膜嗡鸣。
这个观光厢内好像又多了两个人影。
两个和松田阵平与自己相同的人影。
只是这两个人影呈现出半透明化。
他们面朝彼此,云居久理看到人影里的自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对面的男人,表情与失忆之后的自己并无不同。
好像在那个时候。
站在摩天轮里的她和失忆后的她发生了某种重叠,她们都是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一个人。
摩天轮在徐徐上升着。
整个观光厢也跟着微微颤动。
连带着她的灵魂也在跟着晃动。
在这种灵魂半脱离的状态中,她好像想起了一点细碎的判断。
//
当时的炸彈已经被他拆得差不多了。
只需要最后一根线。
可是这一根线,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剪断。
因为炸彈的显示屏上闪烁着一句话。
在这个炸彈爆·炸的最后三秒钟会呈现出下一个巨型炸彈的具体位置。
可是如果他把这个炸彈拆除了的话,虽然他们会活下来,可是下一个炸彈埋放的地点附近的人们将会被炸死。
他在挣扎。
要不要等到读秒最后的三秒钟,看到炸彈上显示的地点,来挽救更多无辜的群众。
还是为了自己的存活,而剪断那根捆绑住了更多人生命的线。
而她好像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意外安静地坐在观光厢内。
松田阵平也是第一次跟这位不太熟的后辈说了很多,说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父亲、说到了四年前死亡的伙伴、说到了他成为警察的原因。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听着,像一个影子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嘛,真可惜,就这么挂掉还有点不甘心呢。”他开玩笑地点燃一根烟,在吮吸一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云居久理:“最后一根,你介意吗?”
云居久理摇摇头,只是用一种很空洞的表情看着他。
松田阵平故作轻松地说:“如果我不剪,你会恨我吧。”
云居久理没有说话。
他自顾自道:“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犯蠢,干嘛要跟这个不要命的烂家伙跑到这个地方来,结果明明可以让自己活下来却非要逞能的当个死前英雄……之类的,应该会这样想吧?没关系的,你说出来也没关系,就是现在打我一拳我也不会躲的。不过你别哭啊,我最受不了女人哭了……”
“如果我说我怕死,你会剪掉吗?”她冷声开口。
这个声线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刚进来的时候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甚至还说希望能在死前能够和他当三分钟的男女朋友之类的话,并且还拍下了所谓“证据”的视频和照片。
但在他决定不剪的时候。
现在坐在他身后的女人,让松田阵平看着她有些陌生。
如果不是知道她没有双胞胎姐姐,松田阵平甚至要觉得在那一秒钟之内,他见到了两个云居久理。
她也没有大哭大闹,更没有因为炸彈还剩最后一分钟而害怕。
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他,似乎这个回答才是很重要的内容。
该怎么回答呢?
好像不管怎么回答,他都会成为一个罪人。
松田阵平抿唇,露出苦笑:“如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不会。但你在这里……”
他不希望把她也牵扯进来。
现在无法踩刹车的火车进入了轨道选择,一条捆绑住了一群人、一条捆绑住了一个人。
他的这条车,无论开往哪里,都没有办法踩刹车。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又开起玩笑,好像为了能够让氛围变得轻松一点,即使完全没有办法轻松。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在一半的时候把你推出去,摔个残疾也比炸得粉碎好。”
云居久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如果我说我怕死,你会剪掉吗?”
“……”松田阵平。
云居久理在沉默中对他的勇气给予肯定:“我相信,如果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不会剪掉。”
这句话在笃定他的责任心。
松田阵平在那个时候好像第一次见到云居久理似的微微发怔。
他很想问问云居久理怎么了,为什么冷静得这么不可思议。
按理来说,根据她的性格早就哭出来了。
难道是濒死之前的某种截然转变?
他还是没有说话。
而是在良久的沉默中,忽然起身握着剪刀朝着炸彈走。
“我不能让你死,我知道我剪断这个炸彈也不会有人怪我,但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未来的人生,我将永远奉献给因为这一剪刀下去而死亡的人们冤魂,我……”
即使他说得那么平静,可是他的身体骗不了人。
他的手在发抖。
剪刀停留在线侧无法重合。
他拆除过无数颗炸彈,从来没有手抖过。
但这一次,他的指尖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剪短让信号被屏蔽。
炸彈上的数字还在缩小。
再不拆就来不及了。
但也只有这颗炸彈的引爆,才能让另一颗炸彈垄断接收源*,保证拆弹部队的人能及时前往拆除。
炸彈犯憎恶警察,就是为了能够看到警察的牺牲来平息他心中的仇恨。
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一只手拿走了他手里的剪刀,递过来一把很漂亮的羊角刀。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的传来。
——“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它能拆掉这个炸彈的固定槽。”
——“它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她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连尸体都无法拼凑,只有衣冠墓的家伙。
而他好像在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人,站在云居久理的旁边冲自己乐。
——“小阵平,瞅你这德行。”
她尊重他的选择。
放弃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明明她完全可以不把这个羊角刀拿出来,只需要夺走他手里的
她背逆着光,一颗碎裂的泪珠沿着她冰冷的表情滚落。
那是她真正的眼泪,在用真正的自我对松田阵平说。
她说:“你是一个好警察,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这句话,把他的心搞乱了。
“我想看烟花,让它绽放吧。”
*
云居久理看到了。
在摩天轮里发生的事情,她全部都“看”到了。
是的。
那把羊角刀是她的东西。
照片也是她拍的、视频也是她拿着松田阵平的手机录的。
在炸彈从卡槽里脱离的时候,松田阵平拉开观光厢的门,然后把炸彈扔了出去。
炸彈爆炸的时候,冲击波冲撞着观光厢。
整个观光厢的支撑杆都发生了剧烈的晃动,在热浪里疯狂摇晃。
是他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不在晃动的观光厢内撞得浑身青斑。
他的身体很温暖。
云居久理感觉到他的温度随着炸彈爆炸的时候而跟着上升。
可是她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她在剧烈的轰鸣和刺目的爆炸以及剧烈的晃动中,昏了过去。
虽然恢复了一点记忆,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那个对她来说犹如生命一样重要的人是谁?
羊角刀是谁给她的?
云居久理不知道。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松田阵平挨着她位置很近。
比上次不小心摔倒在床上的距离远不了多少。
他的靠近有些生涩、还有点试探,好像在寻求她的同意也在等待她的回应。
若依若离、缓慢靠近。
她甚至能看到他睫尾在紧张地颤抖。
云居久理很高兴,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他。
松田阵平的靠近被打断掉,瞪圆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她。
“我想起来了,小山医生提议的方法果然很有效果!”云居久理兴奋的声音像是欢快的泉水。
这是她从医院醒过来之后,第一次流露出开心的情绪。
她真的很希望能够恢复记忆。
虽然只是想起来最近的一件事,已经足够让她高兴了。
松田阵平木讷了半天,面对她的愉悦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略微有些慢半拍:“真的吗?看样子你恢复记忆是胜利在望了。”
他刚才看到她面对自己的靠近闭上了眼睛,以为她在默许自己的行为。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刚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所以才会把眼睛闭起来的吗?
松田阵平哭笑不得。
他松开了紧握住把手的手指,放回到了口袋里开始摸烟盒。
真想抽一根啊。
看着云居久理高兴的样子,松田阵平长舒一口气:“那么你都想起来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能想起来就说明我不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对不对?”云居久理心情很愉悦,她推开松田阵平,忽然又想起来小山医生上次说的那些提议……
重新回到对于她来说印象深刻的地方,能够促进记忆恢复。
之前云居久理也在中午的时候去给松田阵平送过饭、去过他们第一次认识的地铁口,都没有这一次到摩天轮这里的效果好。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在这里也是对她很重要的一个回忆呢?
云居久理很认真地向他道谢:“你是知道这里可能会让我想起什么,所以才带我来的吗?谢谢你。”
松田阵平伸出手好像很想拍一拍她的肩膀,但中途绕后,很随意地抓了一把略卷的短发,笑道:“不用谢。”
其实他也挺希望云居久理能尽快想起来的。
有一件事他很好奇。
为什么云居久理的身上刚好有一把用得上的羊角刀。
虽然她说那是她很重要的人留给她的,松田阵平一开始以为是巧合。
但云居久理好像很了解那个炸彈该怎么拆掉。
现在云居久理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自然也问不出来。
不过也没关系了。
她兴奋的情绪也过去得差不多了。
他们所乘坐的观光厢刚好从最高点开始往下落。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女人在朝着自己的位置靠近。
他轻咳一声,准备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不过能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也很开心。如果你想起来了摩天轮上的事情,应该也确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吧?炸彈爆·炸的时候观光厢遭到了冲击,厢门也被爆破碎裂然后你就很痛苦的样子昏迷过去。我有一句话没有跟你说完。那就是,我……”
哒。
一颗小脑袋落在他的肩膀上,伴随着的还有她轻轻的呼吸声。
她太困了。
刚才就一直强撑精神。
回忆像泡泡一样浮现出来的时候,让她更加疲倦。
她实在没有精神力再支撑着自己,靠着刑警先生的肩膀进入了梦乡。
“……”松田阵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睡着了的声音轻轻浅浅地传来,他的呼吸也跟着放松。
她的手自然而又无力地搭在他的膝盖上,掌心朝上。
原本被握在手里的仿制羊角刀从她手里脱落,被松田阵平的双腿夹住。
她在睡梦中,手指还有着某种下意识的自主行动,想要去握住刀柄。
松田阵平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掌心贴合着他手指的温度,和他十指相扣。
*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醒过来的时候是挨着松田阵平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结实,好像特别训练过。
枕在上面的时候太催眠了。
能够醒过来也是一件需要强大意志力的事情啊。
见云居久理醒过来,松田阵平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最好的气氛已经过去了,他实在有些无奈。
“还好吗?”他问。
云居久理揉了一下眼睛,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靠着松田阵平充了一会儿“电”,云居久理感觉自己好多了。
刚好观光厢也快落地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手里的羊角刀弄到地上。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下雪夜拍照的时候,好奇道:“不过你把羊角刀放在裤兜里,你不嫌硌吗?”
松田阵平愣了足足半晌,在明白云居久理的这句话后,扭过脸看向窗外。
云居久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几乎是憋出来的一句:“不嫌。”
“好吧,你们男人奇怪的习惯。”云居久理心情大好,语气都跟着顽皮起来。
松田阵平没有回应,只是全程背朝着她,时不时地还发出某种抚平心情的呼吸声。就像是经过了半个小时的长跑,在准备慢速的过程中,进行的呼吸调理。
云居久理也很纳闷。
他很累吗?
地面的距离也在逐渐缩短。
松田阵平递给她一个笔记本。
“这是什么?”
云居久理伸手想要接过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忽然伸直了手臂故意把笔记本放到了一个她碰不到的地方。
“我答应你的,能够让你的胜率提升至百分之九十的内容。不过时间有些太紧张,我没有查太多这已经是我最大努力得来的线索了。你后天就开庭了对吧?剩下的百分之十,就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云居久理伸手抓了一下,没有拿到:“你到底给不给我?”
见她温怒的样子,松田阵平觉得很有趣。
他两只手把笔记本扔来扔去玩,看着云居久理时瞳孔涌现波流。
“当然给你,不过你现在要立刻跟我回家,去睡觉!睡到我满意的时间点才行,否则我不会给你的。”
“……”云居久理。
旁边路人的目光瞧过来,然后露出啧啧的窃笑。
“……”云居久理。
好像哪里不对。
第25章 025:沉冤
云居久理觉得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她给自己订了一个半小时的闹钟,结果被松田阵平掐掉。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饱足了一觉之后,才得到了刑警先生的点头,从他的手里拿到了笔记本。
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都写着十年前千田由梨弟弟伤人的事件,一些细节描述。
因为这个案子当年就是公开审理。
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私密信息。
只是警方掌握得更加详细一点。
因为时隔太久,当初被媒体报道出来的录像已经找不到了。
云居久理简单看了一下笔记本上的内容,就给栗山绿打了通电话到律所商议。
栗山绿看到笔记上的内容后,简直如获至宝:“天哪,松田警官特地为你摘录的吗?虽然律师也有搜查权,如果我们去调取当年结案报告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大概率要和那些很可怕的老头子们打交道,还要耗费很多时间的等待,现在松田警官直接把东西递交给你可以帮我们节省一大笔时间哎。”
“他刚好也在复查这件事,说好像有什么疑点,就顺便帮我记了一些他觉得我能用得上的信息。”云居久理捧着笔记本,拿出白板笔在白板上罗列人际关系。
栗山绿跟在她旁边,看着她往白板上贴照片,跟着说:“千田弟弟当年持刀伤人这件事,是二审定罪的。国家裁判所也维持了地方的判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还会有什么疑点吗?”
当年的故意伤人案缘起经济纠纷。
受害者和千田三郎都是一个大学的同班同学,因为千田三郎借了受害者一笔钱一直没还,导致受害者在班级里的联谊会中大肆嘲讽千田三郎。
根据当时检察官们调查出来的结果。
联谊会上的其他同学们供述,受害者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堪入耳,导致千田三郎怒气之下拎刀恐吓受害者,但很快就被其他同学们劝说下来。
这是动机。
在联谊会上最热闹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在18点30分的时候前后脚出去了一趟。
等到18点50分千田三郎脸上挂着伤回来的时候,受害者女友才惊叫一声,询问自己男友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快救命啊”的叫喊声。
众人出去的时候,才在十字路口南侧街的一家烟店旁边巷子里找到了身中数刀奄奄一息的受害者。
伤口分部在右腰和左腹位置。
而插在受害者身上的刀。
就是千田三郎在联谊会上握着的那把刀。
东侧街的书店老板也证实,在18点30分到18点45分的时候,门口有打架和争吵声。
从交流内容和时间来判断。
就是受害者和千田三郎。
而烟店老板更加锤死了,死者在中刀的时候大喊了千田三郎的名字。
有了作案时间、作案工具和作案动机。
检察厅的人也没费事没力气就锁定了千田三郎。
云居久理把所有关系链贴完之后,抱着手臂看着眼前被自己罗列出来的关系网。
“千田弟弟一审的时候坚持自己无罪,所以在一审下达十年有期徒刑的时候要求上诉。”云居久理分析道:“当时他们联谊的餐厅在西街,发生争执打斗的书店在东街,而受害者中刀的地方在南街。一共有三个地点。”
她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找了一个空地,画了一个十字路口的形状并且把三个地点分别标注出来。
栗山绿被她的绘画功底折服:“你这画的也太棒了吧!简直就像是亲临现场一样!”
云居久理可不就亲临现场了吗?
十年前千田三郎伤人的地点,就在昨天松田阵平带她去的那座摩天轮旁边。
摩天轮刚好能够看到事发地点的全貌。
谁能想还误打误撞让云居久理想起了一些事。
栗山绿附身跟着思考:“咦?真奇怪捏~为什么打架的地方和中刀的现场不一样呢?”
“根据检察官供述,受害者爱抽烟。可能在和千田三郎打完架之后,就去南街的烟店买烟。而千田三郎越想越气,就持刀从东街跟到了西街捅伤受害者之后,又回到了联谊的地方。”云居久理说着,在东街到西街比画了一个时间线,写上“5min”。“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联谊场所的监控显示,千田三郎在18点50分的时候就回到了联谊的地方。”
“唔,这代表着……”栗山绿若有所思。
云居久理说道:“这就代表着,如果千田三郎在18点45分和受害者打完架、然后又在18点50分的时候跟着受害者到烟店买烟,那么他就不可能在18点50分的时候回到同样需要5分钟才能抵达的联谊场所。”
说完。
她在南街和西街的点中间,也画上了一个5min的时间线。
整个案件的发生。
少了的那5min。
去了哪里呢?
云居久理想。
松田阵平可能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才说这个事件对于云居久理来说只能提升百分之九十的胜率。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云居久理接手的这个委托,和十年前的伤人案有关呢?
云居久理沉思着,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栗山绿连连跟着点头:“是这样哎,不过千田三郎跟我们要打的离婚案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是想要拿千田弟弟着手,来让千田由梨帮我们出庭作证吗?但是这个案子早就已经结案了呀,千田三郎都快出狱了……”
云居久理微微转了下椅子,看向窗外:“所以千田由梨需要一笔钱。”
一笔能够养活她那个弟弟以及自己的钱。
一笔能够让弟弟出来反诉这件案子的钱。
有一个人能给她这笔钱。
就是一心想要离婚的富婆女士。
云居久理拿出手机,给小山医生打了个电话。
*
在咖啡厅见到姗姗来迟的千田由梨,栗山绿起身礼貌地鞠了一躬。
云居久理端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臂搭在桌面上打量着千田由梨满脸诧异地在自己面前入座。
是小山医生帮她们把千田由梨约出来的。
千田由梨看到两位陌生女性的时候还怔了一下,但是在见到云居久理领口佩戴的天平葵花章之后,脸色就开始变得暗沉起来。
犹犹豫豫几番,还是坐在了云居久理的对面。
正常情况下来说,律师除了工作时间,平时出门是不会佩戴天平葵花章的。
一方面是担心被某些极端人士报复;一方面也是担心那么小一颗“纽扣”丢掉,到时候还要给律师联合会写致歉信和申请书,在这期间都没有办法出庭会很麻烦。
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
云居久理第一次接受委托,出面和证人沟通,所以她还会把天平葵花章戴在了身上。
“你们是北村先生请来的律师吗?”千田由梨也直截了当地询问。
北村河自从和妻子闹离婚之后,他就联系不上千田由梨了。
但千田由梨一见到云居久理就知道她们是北村河请来的律师,说明她对北村河的事情还是很了解的。
根据这段时间的调查,栗山绿也知道北村河和千田由梨之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所以也很直接地说:“千田小姐,我们希望你能够出庭作证,告诉法官你和北村先生之间……”
千田由梨打断栗山绿的话,说道:“北村先生之前确实想要勾引我,他对自己的婚姻不忠,在我去餐厅打工的时候还多次强迫我对我进行性骚扰。到了法庭上,我只会这么说。”
栗山绿被千田由梨冷硬的态度一噎,下意识看向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没什么表情浮动,而是继续听千田由梨说:“让小山医生把我约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吗?你们还是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那么我就先走了,告辞。”
她起身,连搭在肩膀上的背包都没有摘下来,一副懒得跟眼前两位律师废话的样子。
云居久理不慌不忙,在她准备站起来离开的时候,说道:“千田小姐,你的弟弟下个月就出狱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千田由梨微微停住动作,狐疑地瞥了云居久理一眼。
云居久理端详着她的神态,眼尾微微眯起,没有任何诧异的色彩反而在奇怪为什么云居久理要提到自己弟弟。
很好。
千田由梨知道。
知道自己弟弟要提前出狱了。
千田由梨哼笑一声,语气有些责怪的意思:“你们不会以为提到我弟弟,我就会帮你们作证吧?我和北村先生之间可和我弟弟没有任何关系。”
云居久理不恼不怒:“因为弟弟伤人而一直身处于愧疚之中的千田小姐,你能够把自己人生九年的时间都奉献在照顾受害者上面,这么多年一点自己私人的积蓄都没有留下来而是全部都给受害者交付了医药费。在弟弟出狱之后的你,一定很想要让弟弟能够在这个社会上有生存的能力吧?是不是有人答应你,如果你给北村河设套可以给你一笔不小的费用呢?”
千田由梨的脸色开始变得青白,语气也跟着急促:“你在调查我?”
很好。
她急了。
云居久理说对了。
为了乘胜追击,云居久理扔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探监券。
千田由梨看着上面写的监狱名称和囚犯的名字,整个人的神情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空洞而又愤怒。
她攥紧自己的背包带,愤怒地冲云居久理吼。
“你去看三郎了?你们为什么要去找他?他下个月就出来了,你们现在去找他想要干什么?你们这些律师真是下三滥,你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云居久理确实去见了千田三郎。
在监狱里面呆了十年的男人,已经完全褪去了人的生命力。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连说话的语气里都有一种被抽干了的无力。
云居久理弯弯唇,对千田由梨被自己激怒这件事很满意,她笑道:“我想你也经常会去监狱里探望你弟弟吧?十年前因为你弟弟故意伤人而对他完全丧失希望的父母这些年从未去探望过他,只有你、身为姐姐的你每个月都会定期去探望。
你知道弟弟对人生的担忧,在里面待的时间太久就会恐惧外面的世界。他应该很多次地向你表达过这样的困惑吧,‘姐姐,我好害怕,出狱之后我还怎么生活?外面的人能够接受我这样一个暴力犯吗?我的人生从我进入监狱起的时候就结束了,有的时候觉得,死在这里的我会不会更轻松呢?’
而你大概率会这样对他说‘放心吧弟弟,姐姐会帮你想办法的,等你出狱之后我会给你的人生一个交代。你不会永远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姐姐一直都在,相信姐姐,姐姐在外面等着你。一定、一定要振作起来。’对吗?”
云居久理得声音不急不慢,时而模仿男人的语气、时而模仿姐姐的角色。
声音像是流淌着的涓涓细流。
落在千田由梨心里的时候翻起滔天巨浪。
栗山绿被这犹如鬼魂轻喃的声音刺激到,也开始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更何况是被每一个字音都扎中心肉的千田由梨。
她的灵魂被云居久理的话语抽打,整个人像是筛子一样抖来抖去,看起来就像是在崩溃的边缘下一秒就会发生山崩地裂的爆炸。
云居久理的表情非常嘲讽,继续毫不留情嗤笑:“千田小姐,你请了一个月的假,就是为了赚到能够让你和你弟弟未来生活得很好的钱,我能冒昧问一句大概有多少吗?我最近也挺缺钱的,如果有这样的生意,我也很想去做呢。”
千田由梨彻底被激怒,她骂了一句“住口”然后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想要朝云居久理泼过去。
但云居久理的速度更快。
她几乎是提前预判到了千田由梨的举止。
伸手摁住她的手腕然后直接反扣在桌面上。
栗山绿被吓到了,她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到千田由梨的手被云居久理牢牢摁在桌面上。
千田由梨每一根手指都在用力挣扎着,左手为了帮助右手挣脱而抓挠着云居久理的手背。
“放手!你们这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律师!把别人痛苦转化为金钱的杂碎!你们……”
“千田小姐,你的弟弟把自己在监狱里所遭遇的所有苦难都分享给了你。你用歉疚的心情照顾了被害者九年,可你有没有听到你的弟弟对你说过一句话……
……‘姐姐,我是无辜的!我没有伤人!我是冤枉的,救救我,姐姐……’”
云居久理的声调变得压抑。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变得暗如深海,将千田由梨深深吸入其中。
千田由梨开始扑扑地从眼眶里滚落泪水。
是的。
弟弟这样说过。
在十年前,被检察厅的人抓进去的时候,千田三郎这样向她求救过。
他说自己是无罪的。
和受害者打了一架之后,他就消气了,自己一个人回到了联谊的地方,根本不知道受害者是被谁捅伤的。
可没有人相信过千田三郎的话。
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他。
“律师……眼睛里面只有钱。”千田由梨恶狠狠地瞪着云居久理,她的眼泪变成怒火,燃烧在云居久理抓痕密布的手背上。“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出于帮三郎洗刷冤屈的目的接手,仿佛能够让三郎减刑就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甚至为了尽快拿到钱,对三郎说——”
——“认罪吧,尽快认罪,二审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减一些刑期,毕竟人家可是变成了植物人呢。这是无期徒刑的罪状喔,你也不想一辈子都被关在监狱里吧。我会尽力帮你减刑的,出来后你还很年轻、未来还很长……”
所有人的不信任、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的情绪在拘留所里极度崩溃。
就这样。
千田三郎在二审开庭前,决定认罪。
他用眼泪和血液写下了忏悔信,希望能尽快出去。
所有人都认定了。
就是他做的。
他没有未来了。
就连千田由梨都觉得,会不会真是弟弟做的。
可现在,有一个人告诉她——
“不是。”云居久理斩钉截铁,目光坚定。“你弟弟是被冤枉的,他不是犯人。”
千田由梨的眼睛开始瞪大,难以置信地让眼泪的流速变得更快:“怎、怎么可能……”
栗山绿揉了一把自己因为被场面感动而落下的眼泪,赶紧从携带过来的文件袋里拿出云居久理和她分析的各方面情报,以及事发时的十字街道布景图。
栗山绿说:“是真的,千田小姐。我们认真推算过了当年的时间差,在烟店老板当年的供述里提到过死者惨叫声的时间和你弟弟回到联谊地点时一致。这也是你弟弟不是罪犯的证据之一!”
千田由梨还是不相信:“可是那个时候烟店的老板听到受害者叫我弟弟的名字……这又怎么解释呢?”
栗山绿赶紧背对着千田由梨,指了指自己的左腰后背处:“云居桑说了!如果是这个位置中刀那么受害者一定是背对着犯人的,那么怎么会知道到底是谁刺中了自己呢?
所以叫你弟弟的名字,并不能列为判断你弟弟是凶手的条件!
说不定连受害者自己都误会了,他在受伤前和你弟弟发生口角矛盾,自己被刺中的时候下意识以为是你弟弟恼羞成怒又过来伤害自己,也是完全有这种可能性的!”
云居久理补充道:“而你受害者当时的照片显示,他的脸上也有血渍。可是受伤的部位在腹部和腰部,那样的伤口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血溅到脸部的。
这只能说明,犯人怕受害者叫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在受害者转过身来的时候捂住了受害者的嘴巴,然后在正面又补了几刀。”
千田由梨有些不相信:“可也有可能是我弟弟怕对方叫出声来,所以才捂住嘴巴……”
云居久理笑笑:“捂住对方的嘴巴就意味着会被对方咬住手掌,你弟弟当时手上有咬痕吗?”
千田由梨眼睛猛瞪!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身体骤然一软,栽倒在沙发上掩面哭泣。
“天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啊……”
云居久理松开了她的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哭。
旁边的栗山绿也受不了了,掏出纸巾也跟着一起哭。
“太可怜了……呜呜呜。”栗山绿。
“……”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在前面和侧面两个哭声中,冷静道:“千田小姐,如果你愿意帮我们出庭作证的话,我可以帮你和你弟弟揪出真凶。他逍遥法外了十年,轮回该到他了。”
千田由梨捂着脸,哭噎道:“那又怎么样?十年了,这么多年哪里还会有什么线索留下,三郎都要出来了……现在再找到犯人还有什么意义?”
栗山绿一拍桌子:“当然有了!千田小姐,抓到真凶能够证明你弟弟的清白,就可以向犯人和误抓你弟弟的检察厅索取一大笔赔偿金!绝对、绝对、绝对够你和你弟弟……哦不!包括你的父母全家下半辈子的生活了!而且你弟弟也可以洗刷冤屈,堂堂正正地做人!他的未来也很需要被别人承认,你说对吧!”
千田由梨放下手,抬起泪眼看着云居久理:“我、我能相信你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相信任何人,也可以怀疑任何人,这是你的选择权利。”云居久理微微笑道。“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在你出庭作证的那天,你弟弟的冤情也会得以洗清。”
千田由梨还在流泪。
云居久理朝着推开咖啡厅门走进来的另一个人努努嘴:“接下来会有一位刑警先生可以向你详细讲述他所调查的故事。我相信你会很感兴趣,你愿意去吗?”
松田阵平走进来,在千田由梨面前停下,出示自己警官证后,微微颔首:“外面有前往搜查一课的车,来听故事吧,千田小姐。”
*
在千田由梨被警视厅接走的时候,云居久理又去联系了一趟十年前千田案的受害者家属。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沟通之后,受害者母亲把云居久理送了出来。
“真的像您推测的那样……当年的犯人另有其人吗?”年迈的女人连说话都有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她的瞳孔灰白,就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连看着云居久理的时候,都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情绪。
云居久理微微颔首:“明天,请您如约前往庭审,到时候您就会知道一切。”
女人微微鞠礼,目送着云居久理离开。
云居久理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很好,照耀着整个世界让路边的植物都变得暖洋洋的。
外面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那人站在树影和阳光的交界线之中,指尖捏着一根燃烧了一半的烟。
他的手指很长。
挟着烟的指骨完全没有被焦油熏出来的麦色而是洁净得素白。
连指甲都是健康的淡粉色,看起来不像是个经常打架的手。
看到云居久理过来,他扔掉了手里的烟,双手抄兜朝着云居久理走过去。
“都聊完了?”松田阵平问。
云居久理点了点头:“他们答应会出庭。”
他轻松地笑笑:“所以你找到了剩下的百分之十吗?”
云居久理也跟着耸肩:“算是吧,千田由梨呢?”
“聊完之后,我们就让她离开了,她的状态好像还不错,似乎为了自己弟弟打算勇敢一下呢。”
云居久理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
略微有些刺目的日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只手并在一起,架在她的眉骨位置,遮挡住了一些阳光。
他的指尖还有一点略苦的烟草味道。
云居久理的脑袋被迫被他挪向了裁判所的位置。
从她的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的。
因为被很多建筑物遮挡住了。
但是她知道。
裁判所就在那里。
对于律师来说,那里就是战场。
用证据作为利剑、言语化为护盾,*驰骋在没有硝烟的征途之中。
明天。
是她人生征程里面迈出去的第一步。
他的身体倚靠在她的背部,带有某种让人心脏砰跳的温度。
就连声音,也有一种被冬日暖阳包裹的暖流。
“加油。”
嗯。
她会加油的。
然后,她的脑袋又被掰到旁边的长椅上。
目光被迫锁定在椅子上面的礼物袋。
“送你了,明天穿到裁判所,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他语气清扬,欢快而又信任着初次上庭的云居久理。
礼物袋里,装着一件银白色的三角领女士西服,内搭素白帆花领衬衫。
很好看,是她的尺码。
然后,他微微靠近。
声音贴着云居久理的耳朵,气波流动,摩擦着她耳垂后侧的位置。
“我可是需要回礼的。”
*
翌日。
大和花子起诉丈夫婚内出轨、虐待家庭成员一案。
正式开庭。
第26章 026:昭雪
裁判所庭审会场。
东西两侧的律师席位和中间证人椅摆放就位。
在长达一周的证据递交阶段,正对着旁听席的法官座上也坐着对本次庭审下达判决的裁判长和记录员。
会场庄重、严肃。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只能听到东侧原告辩护人念着委托状。
“……综上所述,我方要求被告北村河先生在判决解除婚姻之后,给予五千万元赔偿金。”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定。
空旷的现场寂静无音。
坐在云居久理旁边的栗山绿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栗山绿之前也跟着妃英理来过很多次,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她看着云居久理坐在被告辩护人席位上,双手搭在桌上,忽然开始幻视第一次云居久理跟着妃英理出席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差点把证物顺序打乱的样子。
差别真大啊……
云居久理的成长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站起来。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那些密密麻麻犹如繁星点点的目光之中。
有着法官的审视、旁听群众的好奇以及对方律师的轻蔑。
啧。
没见过的生面孔。
听说还只是刚拿到天平葵花章的修习律师?
现在进庭审的门槛都这么低吗?
一个新人,竟然敢接案子了。
难以置信。
大和花子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年轻律师,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她已经花钱收买了千田由梨,只要千田由梨出面证明,人证可比物证有用多了。
之后,证人传唤的时候叫来了很多在西索米其林餐厅工作的员工。
他们有很多都被大和花子打过招呼,所讲述的内容也大差不差。
厨师长:“唔,我之前好像确实撞见过几次我们店长……啊,也就是被告和千田小姐有过私密接触,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太多,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同事交流。但是后来好像听前台的小姐说见到我们店长和千田小姐在接吻……当然了,我可没有看到,只是听说而已。”
前台小姐:“啊,其实我也没有看得太清楚啦,不过我倒是见到千田小姐和我们店长依次前往过卫生间。千田小姐离开的时候还抹着口红、但是回来的时候脸上的口红就没有了、而且衣服也有一点凌乱。那个时候做了什么我想不用细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吧。成年人都懂得……”
餐厅清洁工:“我可是亲眼见到过千田和店长好几次中午一起吃饭,晚上一起下班,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为什么会那么刚好呢?前台说的那件事我也知道,我在卫生间里打扫的时候还看到好几个安全套呢。”
餐厅收银员:“说到这个啊……我们店长还多次表示过自己想要拥有一个孩子呢。但是你们也知道的,店长夫人已经四十多岁了,大儿子都28了,怎么可能再给我们店长生孩子呢?所以店长劈腿搞外遇……也是正常的吧。”
几位西索米其林餐厅的证人讲述之后。
鸦默雀静。
云居久理微微起身,朝着审判团鞠躬:“尊敬的裁判长,对于原告的诉求,我方无法接受。因为我方当事人一没有出轨、二没有虐待家庭成员,现在请让我呈上三号证据,以此证明原告提供的照片是借位拍摄。”
法官微微点头,许可了。
栗山绿赶紧把云居久理说的照片传到庭审显示屏内,然后按照云居久理的要求依次播放。
那些照片上的人物不是北村河和千田由梨,而是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
这是在雪夜的时候模拟现场拍摄出来的。
姿势与对方提供的那组照片没有任何区别。
云居久理背对着显示屏,但对上面的内容了若指掌,她道:“这些照片是严格按照原告方提供的所谓出轨照片,而由我和另外一位先生进行的照片姿势模拟。
从现在提供的照片来看是不是显得画面上的我和这位先生似乎关系匪浅?
没错,光从照片上来看,我和这位先生一定有什么亲密关系。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些照片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很刚好,我和我的助理还拍摄了一个同等姿势下。从另外角度来看的录像带,请播放。”
照片切换成了录像。
明明上一秒还用接吻姿势来面对彼此的画面,微微向右挪动一点距离,就变成了只是微微靠近的随意交流。
这种模拟效果证明照片有假的方式并不少见。
法官点点头,应允了云居久理的反驳。
云居久理又说:“当然了,为了保证照片的真实性。我们还另拍了一组真正亲昵状态下,在同等角度中的姿势问题。栗山,播放下一组。”
栗山绿应了一声。
第二组照片,就是云居久理坐在松田阵平大腿上拍的。
云居久理说:“这一组照片,才是真正亲昵状态下、彼此的距离超过正常社交距离所拍摄的照片。裁判长,各位陪审团,我将会把三组照片进行对比,让大家观摩一下借位拍摄出来的照片漏洞。
这也就证明了原告方所提供的照片,并不能作为我方出轨的直接证据。另外,刚才出庭的三位证人只是说疑似看到或听到我方的出轨行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证、并有实质性证据和肯定语气的确定我方的出轨行为。
所以我认为,这种‘我感觉’‘我认为’‘有可能’的虚无定论,具有强烈自我臆想然后经过自己的思想加工来对他人定性。
不应该予以采纳。”
法官点头。
栗山绿的手激动的搓了起来。
虽然庭审才刚刚开始,但是栗山绿觉得云居久理状态很不错!
真的有希望赢哎!!
“反对!”
对方律师举手站起:“他们是被告的员工,并且和被告与出轨对象有过一个月的共事,他们的证词是被告在私底下最真实的内心表达。请法庭参考餐厅员工们的证词……”
云居久理“咦”了一声:“我想请问一下,诸位知道我国年下男的婚姻占比有多少吗?大概有三十万两千多例。而其中,离婚率占比为6.58%。反而要比很多男老女年轻的婚姻离婚率要少很多、很多、很多喔,年纪的参差并不能作为婚姻是否幸福的评判标准。
至于我方当事人想要孩子、但原告身体和年纪无法与我方当事人孕育新的生命这件事,我只能说天地难全、人生无法事事顺心,我方当事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把西索米其林餐厅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十年里面,用心经营这家餐厅、并将这家餐厅从一开始的小店面经营成了即将的五星级餐厅。
这还不能说明我方当事人在管理方面的能力吗?他在这个婚姻里面并非无所付出。”
裁判长思索片刻,点首:“被告辩论人请继续。”
“没错,千田由梨和我方认识仅一个月,就能够那么明目张胆地在自己妻子名下的产业里公开出轨还到处留下蛛丝马迹让别人发现。我想这应该不是暗自出轨,而是直截了当地仿佛要告诉自己的妻子‘瞧,我出轨了,我们离婚吧。’
而我想说的恰恰相反,我方当事人不仅对这段婚姻忠诚,而且为了能够挽回妻子的心,三番四次主动提出和解。”
云居久理侧目,跟栗山绿对换了一下眼神。
栗山绿心领神会的又挪出一张流水表。
云居久理说:“而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都在这张流水支出账单上,西索米其林餐厅这么多年以来虽然都是我方当事人在管理,但是所收入的每一笔账单都汇入了原告的账户之内。
虽然这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就算汇入原告的银行卡里也无可厚非,但很奇怪的是,原告的账户似乎只充当着一个中转站的作用。
最后这笔钱的去向居然到了一个美国的账户里面,我能问一下原告当事人,这个美国的账户持卡人是谁吗?”
大和花子的脸色微微变红,浮现怒意,但压抑着声音冷静回答:“我的儿子。”
“唔,我能再问一句,您儿子目前在哪里高就吗?”云居久理笑眯眯道。
“反对。”原告辩护人起身,“这件事与本案并无关系。”
法官看向云居久理:“被告辩护人,这件事与本案有何关系?”
这是法官在给云居久理解释的机会,看样子法官对这件事也很好奇。
云居久理笑道:“当然有关系了,这将会牵扯出原告在我方当事人对这段婚姻忠诚的情况下,为什么要离婚的重要原因,也是她的真实目的。”
法官点头,示意云居久理继续提问。
大和花子冷了冷脸:“我儿子在美国读博,今年准备回来创业,这些钱也只是身为母亲对他学业和事业上的一点支持而已。”
“哇哦,美国读博回来的高材生啊,那可真是前途无量。对我们国家来说,绝对是一个高端人才的人力支撑呢。”云居久理赞许道。
但话锋一转。
云居久理的笑容微收:“但是,大和夫人,我想问您一句,有必要把您在日本的全部资产都倒卖成现金的,去支持您的儿子吗?”
她的瞳孔微微缩成一团犹如刀尖般寒光迸射的点,一寸寸落在大和花子的脸上,仿佛要撕开她伪装得平静。
而大和花子也确实展现出了少许动荡,诧异地看着云居久理不知道她是哪里得来的这个情报。
云居久理微微站直,恭敬地冲着审判席鞠礼:“裁判长,我请求让四号证人上庭。”
四号证人。
中条青方。
大和花子猛地从凳子上弹起,但理智让她很快又坐了回去。
“你、你怎么……”大和花子的面色发青,不明白中条青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居久理站起来,走到证人席侧,俯首询问:“您好,中条先生。我想问一下您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
“Poker株式会社的执行经理。”中条青方说。
“您认识原告吗?”云居久理问。
中条青方点头:“我们有一些生意业务上的往来,前段时间她说自己急需一笔钱,想要倒卖自己手底下的公司股权。”
“您同意了吗?”云居久理又问。
“当然,她手里的那个公司蒸蒸日上,财源滚滚。正是即将上市的好时候,这么大一块肥肉,我自然要同意啊,只是现在还没有签合同而已。因为她手里很多股权在都转移给了她的儿子,要等她儿子从国外回来……”
说到这里。
中条青方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为了给这位小律师出庭作证,这块肥肉可算是要到手飞了。
但是没办法。
他得把自己的下属捞出来。
云居久理站直了,露出疑惑的表情:“哈?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一个即将上市的前途无量的公司,突然要出售所有股权呢。”
中条青方耸肩:“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顿了顿,她像是自问自答地又说道。
“这种操作不知道为什么给了我一种要卷款携逃的错觉啊。”云居久理说完之后,赶紧又否决自己。“真是抱歉,我绝对没有冒犯原告的意思,只是顺嘴就这么说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啊,尊敬的裁判长,我认为,这就是原告真正的离婚意图。
她想抛弃自己的丈夫,变卖手里所有资产换现跑路之前,再讹诈自己丈夫一大笔赔偿金。”
“你胡说!”大和花子指着云居久理,大声质责。“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
云居久理微微拘礼:“在我方提供的六号证据里,有原告曾去当地法务局递交护照照片、护照、户口簿、银行存款与肺结核检测证明等七大基本材料。我想请问,您是想要移民吗?”
“反对!”
本场说过最多话语就是“反对”的原告律师站起来:“并不能证明我方当事人有移民意图,筹备这些东西,也有可能是为了方便在国外开展分……”公司。
他最后一个音节还没有说出来,突然想起刚才云居久理说过的,大和花子打算变卖自己手里所有股权变现这件事。
都要变现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去国外开分公司啊?!
怎么回事?
她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变卖公司资产的事情啊?
原告律师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诧异地回头看着同样满脸怒容的大和花子。
而大和花子现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律师身上,她只是怒瞪着证人席上的中条青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那个小律师作证。
明明他们都说好了的。
难道中条青方不想要她的股权了吗?
在大和花子是否要移民这件事上,云居久理言简意赅的先把起因丢出来。
原告律师很快稳住心神,举手提议:“裁判长,我方请求让五号证人出庭。”
五号证人。
千田由梨。
她的状态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
但是眼睛浮肿,看起来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
大和花子也没有时间去管千田由梨为什么哭,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为什么中条青方要帮对方律师作证。
她只是坐在原告席上,听着自己的律师开口询问。
“千田小姐,你在上个月曾前往被告所经营的餐厅就职过一个月,对吗?”原告律师柔声询问。
他在接手这个离婚案的时候,也联系过千田由梨。
那个时候的千田由梨坚定点头,说自己确实和北村河有一腿,虽然承认得让他有点诧异,但身为律师打过那么多场官司,对其中缘由也懒得过问太多。
只要能做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词就可以了。
管她为什么那么爽快承认呢。
千田由梨点头:“是的。”
原告律师:“听说你在西索米其林餐厅工作一个月的时间内,被告曾多次对你进行过各种忄生暗示,这是真的吗?”
全场安静,所有人都仔细聆听着这位离婚案例最大起因的证人证言。
千田由梨在万众瞩目之中,微微抬头。
她的手指蜷缩着,抓着证人席的桌案边缘,看起来十分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假的。”
全场哗然。
原告律师像是被谁打了一棍子,他的语气变得急促又问一遍:“我再问你一遍,听说被告在你就职的那段时间里,曾经对你进行过多次忄生……”
千田由梨打断了他:“假的。”
原告律师:“……”
千田由梨:“我和北村先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而是我确实几次三番的曾经暗示过北村先生,希望能和他发生一点什么,可是都没有什么进展,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那些照片上的内容,也只是借位拍摄。”
“什么?!”原告律师压着火,声音也跟着变低。“可我上次找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
千田由梨抬眸,看向了同样面容压火的大和花子:“那是因为,我本身是一名护士,上个月我在医院值夜班的时候大和女士突然进入我们医院,在没有挂单号的情况下主动找到了我。
说自己想要和丈夫离婚但是一直抓不到丈夫的错漏很苦恼,说会给我一笔钱,希望我能勾引她的丈夫,让她的丈夫出轨并拍下照片作为证据方便离婚的时候起诉自己的丈夫,索要赔偿金。
她还答应我,这笔赔偿金全部都会给我。在找我的时候,她说我的弟弟下个月就要出狱,觉得我应该很需要这笔钱,希望我同意。所以我才想医院请了一个月的假,想要赚这笔钱。”
“什、什么?!”原告律师也看向大和花子。
这件事。
他的当事人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本以为是一个要素齐全很容易打的离婚案。
本身就是女强男弱的婚姻,男方多年来依附着女方。
被离婚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的问题就是女方索要了一大笔赔偿金、男方可能拿不出来。
但现在看来。
出轨这件事是被推翻了。
大和花子坐不住了,她大声叫喊着:“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你为什么这样说!?这个女人的弟弟是暴力犯,他们姐弟两个人都……”
旁边的律师助理拦住大和花子,赶紧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情绪上头的时候,很难再被剿灭。
盛怒之下,大和花子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
云居久理生怕裁判长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大和花子的话:“裁判长,您刚才也听到了。原告脱口而出千田由梨的弟弟是罪犯,说明她是认识千田由梨的。至少在认识的基础上,应该是——了解。那么真奇怪了,按照原告的说话,她作为这个婚姻的原配,为什么对只来到自己丈夫管理的餐厅里一个月,连千田由梨弟弟是罪犯这件事都知道呢?”
原告律师也在疯狂运转自己的脑袋。
大和花子并没有告诉他这么多事情。
现在被对面这个修习律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方虽然看着年轻,但是明显是做足了一切准备过来的。
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那么多他不清楚的事情啊?!
他可不能输给一个修习律师啊!这也太丢人了。
对了,还有家暴!
在有家暴前提,外加十年里和继子关系不融洽,哪怕出轨被推翻了,但还是可以被判定为过错方!
只是……赔偿金肯定不会拿到那么多了,甚至可能拿不到……
但也不能就这样像一个修习律师低头!
他很快重振旗鼓,打算拿出十年前警方逮捕北村河的事情来说事儿,谁能想到云居久理先行一步开口。
“裁判长,十年前我方当事人曾经因为殴打家庭成员而被警方逮捕过。就这件事,我——认——为——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她的声音冷叮落地。
就像是一颗颗小石子,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落下一道道涟漪。
“综上所述,我方当事人并没有出轨行为,反而是原告为了能够离婚后向我方索要巨额赔偿金而收买证人。
对于原告起诉我方当事人十年前有过家暴历史、十年内对继子不管不问的事件。
我想要请七号证人上庭。
这位证人有点特殊,是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警官先生,松田阵平。”
她抬眸,看着从侧门走过来的那位英俊男子,款款入座的时候。
他们相视一笑。
松田阵平先生。
坐在我的证人席上,你可就跑不掉了。
对方歪歪头,依靠在椅背上抬头冲她轻笑。
他不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
来的也不是东京的裁判所。
裁判所里的装潢也没有现在那么高档。
那个时候的案子也不是离婚案。
而是他父亲的杀人案。
也是一位律师,像她这样的律师。
几度奔波,想尽一切办法找其证据,证明了父亲的清白。
他曾想过,成为那位律师那样的人,并握拳跑到那人的面前说自己也想要成为律师。
可是那位律师却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个国家的法律有漏洞,会冤枉好人。就成为警察吧,成为一个坚定内心、不偏不倚、探寻真相的警察。让我们这些努力奋斗着,想要为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洗刷罪名的律师,全部都没有案子接!
小朋友,我会在司法之路上等着你。如果你出了错,我就狠狠地在裁判所指出你的错误,告诉所有人你是一个糊涂警察、你搜证不全冤枉好人,到时候你可别哭哦。”
然后。
他就成为了警察。
出现在了云居久理的证人席上。
他看着她穿着自己送的西装,背手站在灯光之中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银白色的西装就像是一件坚锐的铠甲,让她变成一个勇往直前的女战士,领口的天平葵花章崭新而又明亮。
瞧啊。
他的小律师。
多能干。
第27章 027:光明
“松田警官。”云居久理轻快地念着他的名字,向法官证明他的身份。
他微微坐直:“是。”
看到松田阵平,栗山绿也很高兴。
这段时间她陪着云居久理没日没夜地查资料、询问人证,松田警官也帮了很多。
现在松田警官坐在这里。
胜率又高了很多呢!
云居久理声音落地,清澈有声:“十年前千田由梨的弟弟曾因为伤害自己的大学同学,而导致被捕入狱,请问他的刑期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反对!”原告律师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这个眼生的小丫头就是在瞎胡搞。
就算千田由梨和北村河没有出轨。
但是10年前的家庭暴力事件,可是在警示厅里有过档案的。
而且在10年前被拘留的时候,北村河对自己的行为也供认不讳,承认他是因为酒后和自己的继子发生了矛盾,那个时候大和花子也出面和北村河签订了和解然后把北村河保释了出来。
这个案子过去了10年。
没有人对当时的判定有任何异议。
这个小律师到底想要干什么?
“千田由梨弟弟的案子和本次庭审的内容没有任何关联!被告辩护人完全就是在浪费庭审时间!”原告律师反对。
法官也微微蹙眉,不明白云居久理为什么要提及十年前已经定刑的案子。
“被告辩护人?”法官问。
云居久理清声道:“裁判长,千田由梨弟弟的伤人案对于本场离婚案来说至!关!重!要!这是为什么千田由梨会选择和原告一起构陷我方当事人出轨、以及10年前我方当事人所谓的‘家暴’真相。”
审判席上的几个人依次附耳目光交流片刻,冲着云居久理点头:“被告辩护人,请继续。”
得到法官允首,云居久理背着手绕着证人椅转:“松田警官,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松田阵平抿唇:“下个月。原本是明年出狱,但是因为千田三郎在狱中表现良好、所以得到了减刑。”
云居久理在松田阵平面前停下:“原来如此。那么,知道千田三郎出狱提前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吗?”
松田阵平耸肩:“千田三郎出狱这件事,是上个月下达的调令,我想除了内部人员或者千田三郎的家人之外,应该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吧?”
他加深了最后一句。
而这一句让坐在原告位置上的大和花子脸色巨变。
云居久理好奇道:“啊嘞?大和女士,从刚才千田由梨所说的内容里得知,是您主动找到她,想要用一笔钱来收买千田由梨。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
您是怎么知道千田由梨缺钱?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弟弟是罪犯?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弟弟很快就会出狱呢?
我想就算是通过10年前的报纸,得知有那么一个暴力犯伤害了自己的同学,导致同学成为植物人。上面的量刑说的应该也是10年吧?
在您的诉求里面,赔偿金可是五千万元啊,你要把这五千万元全部都交给千田由梨吗?这可是一笔超级巨款啊。”
大和花子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在云居久理的接连质问之中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云居久理捏了捏下巴,作沉思状:“莫非你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千田案这件事?真是奇怪啊,你和千田姐弟、受害者一家八竿子打不着,这么多案源里怎么就这么巧一直关注千田案事件呢?喔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虽然你和千田案没有关系,但是——”
大和花子的脸色变得发白,然后在那短短的几秒钟内又散发出某种压抑不住的黑气、最后变成涨红的歇斯底里。
“住口!你住口!”
“但是——你的儿子和这件事有关,你的儿子是千田三郎以及受害者的大学同学。栗山!”
被叫到名字的栗山高喊一声“嗨”,迅速放出下一个证据。
那是一张云居久理从千田三郎大学调取出来的入学照片。
当这张照片呈现在法庭之上的时候,大和花子的情绪也抵达最崩溃的边缘:“你胡说!这件事跟我的离婚案没有任何关系!!小圆律师……你说句话啊!我请你来不是在这里干坐着的!裁判长,你为什么不制止,这个女人就是在胡搅蛮缠、转移话题啊!”
原告律师刚想要举手第N次反对,云居久理先行一步打断对方施法。
“抱歉,我确实浪费了一点庭审的时间去讲了一件久远的案件。但十年前的伤人案和今天的离婚案密不可分。
因为我要说的就是,十年前原告的儿子大和光太和我方当事人的所谓‘家暴’事件,是一个瞒天过海的大!骗!局!”
“你胡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律师,我要告你诽谤!”
在裁判长连说三声“肃静”之后,女人的愤怒并没有得到制止。
即使在那样高强度的怒骂之中,云居久理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先是详细分析了一下十年前那“丢失的5min”,随后指出千田三郎在和受害者进行互殴之后到回到联谊场所,与烟店老板听到的惨叫声时间上的冲突。
随后开始讲述十年前的家暴事件。
“十年前在我方当事人和原告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当天,原告的儿子回到家和原告大吵一架。虽然我方当事人已经不太清楚当时他们母子是为什么争吵,但那个时候的派出所有过记录。
大和光太浑身是血,身上有多处擦伤。当时的警方认定大和光太身上的血渍是自己和继父对打时留下来的,但根据我复查了当年医院的伤情鉴定,可以确定大和光太身上的伤口出血量是不能和当时他所提供的衬衫血量成正比的。
而我当事人当年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儿子也没有伤害自己的母亲。那么那么多的血渍,又是哪里来的呢?
在这一点上,还是请松田警官来帮我们解释一下吧。”
云居久理把话题抛给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神色慵懒地微微坐直,让自己上半身靠近话筒,保证自己的声音能够让所有人都听得到:“这件事是这样的,我呢,是半个多月前从爆·炸物处理班调职到搜查一课,我的上级让我复查一下曾经的卷宗,其中有一个案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就是10年前的‘千田伤人案’。
就像刚才云居律师所说,我觉得那‘消失的5min’十分奇怪,再加上千田三郎一审的时候坚持自己无罪。为了让我第一个月的总结报告好看一点,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进行了一系列的复查。
这也要庆幸警视厅的档案室,就很刚好,居然还存有十年前案发联谊会所的监控录像。在看完了监控以及询问过10年前联谊会场的那些老同学之后,我个人判断,千田三郎10年前是含冤入狱。”
全场沸腾。
所有人低低吸了一口气。
很多坐在旁听席上的除了有涉案人员的家属之外,还有一些同样是律政界的实习同僚来参观学习。
他们都听说过10年前的千田案。
但是他们来到这里,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离婚官司。
谁能想*居然可以牵扯出10年前的一场伤人案?
云居久理笑道。“请裁判长允许我方播放10号证物——10年前的联谊会所千田案的全过程。”
全场寂静。
裁判长点首。
监控视频是加速过的。
只在一些重要的时间点上进行了正常速度播放。
那就是受害者和千田三郎出去的时间、千田三郎回去的时间,以及十年前的大和光太在18点48分到50分之间消失在监控内的两分钟。
因为当时正是酒意最浓的时候。
也是案发的时间。
“停!”云居久理说着。
栗山绿按照她的要求,把视频停住。
云居久理指着视频上面大和光太在出去前和出去后的截图,让栗山绿把照片放大。
“正如刚才松田警官所说。
在我看完监控之后,我个人产生了和松田警官一样的想法。
那么如果千田三郎不是犯人又是谁是犯人呢?
于是我注意到了一个人。
大家可以看到大和光太在出去的时候,外套里露出一截蓝色的衬衫衣袖。可是回来之后外套里面的衣服变成了白色里衬。那么,蓝色的衬衫在哪里了呢?
我想那个时候的大和光太肯定不敢把作案时包裹着水果刀、防止血液溅到自己身上的衬衫随意扔掉。
因为那是他的衣服,会被人认出来,所以就一直藏在外套里带回了家里。而那个时候因为所有人都说千田三郎和受害者有矛盾,所以警方的注意力都在千田三郎的身上。”
云居久理一边说着,一边模拟自己猜测的母子对话:“而妈妈看到儿子身上带血的回来,自然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很害怕,向妈妈求救。我想那个时候大和光太应该是这么说的。
‘妈妈我杀人了,我很害怕,到处都是警察,他们逮捕了别人,我趁机跑回了家,但警察一定会来问我的,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办?’
妈妈是一位刚果决断的女强人,只需要短短几秒,妈妈就想到了帮儿子脱罪的最佳替罪羊。
她看向了客厅里酗酒的二婚丈夫,故意向丈夫求救。丈夫在酒精的催化下,以为继子要伤害自己的母亲所以在推搡之中,丈夫因为殴打继子而被警察带走,大和光太身上的伤痕和血迹也有了出处。
警察都以为,当天发生了两个案件。
一个是千田案、一个是因为聚会太晚回家而导致被继父殴打的事件。
事后,妻子又充当好人主动去找丈夫,对丈夫说‘亲爱的,我会跟警察说让光太跟你和解的,你早点承认,也能早点出来。你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我不会怪你的,我给光太在美国找了一个学校,他会转到美国读书,你也不用再看到他了。’”
云居久理说完,摊了摊手:“就是这样。我的当事人,稀里糊涂地承认了这件家庭暴力的罪行。他以为自己醉酒的时候真的进行了家暴、也以为妻子为了他居然把心爱的儿子送走。但实际上把儿子送到美国,只是为了让儿子能够躲避警方询问。”
原告律师震惊了:“你、你、你这是打算给千田三郎翻案吗?你疯了吗?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到底是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律师啊?!
罪犯都快出狱了。
这个时候翻案……
……可是相当于和当年调查这件事的检察厅叫板啊!
云居久理故作无辜:“哎呀呀,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当时大和光太身上伤口真实来源,以及我方当事人没有家暴自己继子的状况。”
她可绝对是站在为自己委托人的位置,来说这件事的噢~
云居久理又向栗山绿暗示可以播放下一个证据:“至于证据嘛,就是当时因为被列入家暴证据的那件蓝色衬衫。以及——”
整个庭审会场鸦雀无声。
好像变成了云居久理一个人的推理秀。
“——曾经被判定千田三郎是犯人的,身上的伤痕!”
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显示屏。
液晶显示屏内显示的照片,是十年前的一张调查报告。
所有人都知道。
千田案的受害者和千田三郎发生过斗殴。
千田三郎的身上也有受害者留下来的拳眼。
云居久理走过去,指着显示屏的千田三郎右脸说道:“大家能够看到,千田三郎脸上的伤痕都分布在他的右脸。这说明了什么,不需要我多强调吧?”
审判席上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对云居久理所说的这个案件有些不耐和不理解。
尽管她说得头头是道,但却是跟这场离婚案……没什么关系?
另外这是一场10年前的案子。
这位名不见经传甚至没有在庭审席上见过的小律师,拿10年前的案子来说事儿好像有点……
松田阵平笑道,伸手挠了一下发尾:“不会吧?这都看不出来吗?说明千田案的受害者是左撇子啊。所以挥拳的时候用的是左手,才会在千田三郎的右脸留下打斗痕迹。啧啧。”
受害者家属也如约来到了庭审现场证明了自己的儿子确实是左撇子,那么事情就更清晰了。
云居久理捏了个响指:“栗山,下一张照片。”
“是!”栗山绿兴奋到昂首挺胸、胜券在握,握着鼠标点击“播放下一张”。
云居久理说:“这一张是大和光太十年前因为被‘家暴’而被警方拍摄下来的照片。大和光太的右手右外侧以及伤痕分布和千田三郎一致呢。我想问一句,北村先生,您是左撇子吗?”
北村河早就听傻了,本来以为自己才是这场离婚案的焦点,可是没有想到听到这里根本没有自己什么事情。
好不容易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北村河后知后觉地说:“啊?我、我不是啊,我是右撇子。”
那可就奇怪了。
北村河又不是左撇子,为什么大和光太的身上会有那么多的和左撇子打斗所留下来的伤痕呢?
这只能说明,在大和光太刺伤受害者的时候、受害者反抗所留下来的。
云居久理笑容加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么,我没问题了,裁判长。”
“……”
“……”
“……”
全场寂静无声。
只有一个人的情绪激动。
千田由梨坐在旁听席上嚎啕大哭:“我弟弟不是犯人!是你!是你儿子!啊啊啊啊!你们才是罪犯!!”
“不是!光太不是!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说!他有什么动机这样做!你们这是污蔑!污蔑!!”
尽管大和花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她儿子不是罪犯,但受害者们的家属也反应了过来,被几个庭审控场的警察摁着才没有冲上来。
庄重而又神圣的庭审现场。
声音狂沸,犹如一场愤怒的炼狱。
在这个炼狱之中。
云居久理站起来,手捧自己的诉状,一字一句,像是咏念神圣的圣经。
“我方认定,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
是原告纠结外人,想要构陷我方当事人是婚姻的过错方从而勒索赔偿金。
而她的真实目的,是在知道受冤枉的人即将出狱、且受害者前段时间有转醒迹象,害怕自己儿子事迹暴露,再加上儿子在美国读博正值创业期,所以想要变卖家里所有资产,扔下自己二婚丈夫和儿子移民美国。
请裁判长判决,驳回原告诉求,允许我方当事人和原告协议离婚,重新分配婚后夫妻共同财产。”
至于大和光太为什么要伤害受害者,就留着下一个刑事庭审的时候再说吧。
“以上。”
她轻轻合上手里的诉求稿。
放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一声。
“啪。”
*
庭审结束。
人流济济的庭审门口。
栗山绿兴奋地握着云居久理的手:“天哪!云居桑!你真的做到了!你赢了人生中第一个案子!你太了不起了!啊啊啊!你是卡密啊!”
北村河揉着激动的热泪,走出来和云居久理握手:“太感谢您了,云居律师。原来十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真的是……”
云居久理笑笑。
“律师费用我下午就会打到你们律所,真的辛苦了,云居律师。”北村河喜极而泣。
他也没有想到这场案子赢得这么轻松,本以为会是非常焦灼而又漫长的一次庭审,裁判长真的驳回了花子的诉求。
而要说感谢的,除了北村河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千田由梨站在云居久理的身后,朝着她深鞠一躬:“请您务必接下我的委托。”
云居久理回头看去,知道千田由梨什么意思:“你想要反诉大和母子吗?”
“是,委托费多少都可以,拜托您了。”千田由梨哽咽着,肩膀在颤抖、同样对站在面前的北村河鞠躬致歉。“抱歉,北村先生,我很抱歉。”
北村河挠了挠头,拍了拍千田由梨的肩膀:“你也是没办法啊,你那个月的工资我还没给你呢,你的律师费,我帮你出一半。如何?”
既然有委托找上门来。
云居久理自然没有推给别人的道理。
反正千田案的线索都在她的手里。
云居久理点头应允了。
*
千田由梨和大和母子的案子更好解决。
本身各方面线索都是齐全的。
云居久理也只是把自己在第一次庭审的话语重复了一遍而已。
但这一次。
云居久理这边又多了一位证人。
那就是十年前受害者的女朋友。
当年的少女现在也成为人妇,但还是愿意出庭来讲述十年前的一段三角恋故事。
——“我是他的女朋友,大和光太也曾经是我的追求者之一。但是我觉得大和光太这个人性格不是很好、很容易冲动易怒,所以没有选择他。但是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过我前男友的坏话,希望我和他分手。自从我前男友出事之后,他也转学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怀疑千田三郎是犯人,还是三天前云居律师找到我向我讲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才知道原来犯人另有其人。”
在联谊会场上。
嫉妒受害者和自己暗恋女神浓情蜜意的大和光太,在冲昏了头脑的愤怒之中,趁乱抄起千田三郎曾握着的那把刀,用自己的衬衫裹住防止留下指纹,以杀人为目的想要刺死受害者。
而受害者在后腰位置被捅了第一下的时候,误以为是和自己打架的千田三郎去而复返,大喊了一声“千田”,让附近书店的人误以为千田三郎是犯人。
而在受害者看清真正犯人是谁的时候,他的嘴巴已经被大和光太捂住。
在反抗期间,身为左撇子的受害者在大和光太的身上留下了挣扎的痕迹,以及右手上面的咬痕。
证据确凿。
审判长判决旧案重审的时候,松田阵平一直坐在旁听席上,听着那个女人一字一句地念着诉求状上的内容。
检察厅彻查当年案件,对大和母子进行依法量刑。
要求大和母子在离婚财产分割完之后再赔偿受害者五千万补偿、检察厅为千田三郎翻案并赔偿一亿元赔偿金。
一亿五千万。
扣除税金。
能够买来一个人的十年光阴吗?
云居久理不知道。
但她只知道,在裁判长宣判千田三郎无罪的时候。
松田阵平接到一通电话,小山医生说,躺在病床上十年的植物人受害者。
睁开了眼睛。
*
咣——
庭审现场的大门拉开的时候。
一道阳光照了进来。
云居久理走在阳光之下,被冬日正午的阳光拥抱。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暖烘烘的。
这刺眼的阳光让云居久理有些诧异,现在已经到了春天吗?明明圣诞都还没到呢。
身后的回廊里,是千田姐弟胜诉后的抱头痛哭。
面前的阳光之下,松田阵平站在光影之中等着她。
明亮的日光被他身上黑色制服吸取颜色,把明亮的地方映衬得更加明亮。
“恭喜,两连胜。”他笑着说,朝着云居久理伸出了手。
云居久理看着他掌心朝着自己,歪头询问:“什么啊?”
“和我‘啪’一下,就当是胜利的庆祝吧。”松田阵平朝着她的手努努嘴,示意她也和自己一样伸出手来。
云居久理撇撇嘴:“好幼稚,我不要。”
“哪里幼稚了?”他催促道。“这是我和我兄弟们每次解决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做的事情啊,有点仪式感啊,快一点!”
松田阵平左手握住她的手腕,让她也掌心朝着自己,二人掌心相拍。
阳光包裹住他们手掌的缝隙,密不可分。
啪。
但是他没有把手松开,而是直接握住了云居久理的手。
“?干嘛啊?”云居久理问。
他拉着云居久理,往裁判所大院外面走,声音清爽而又明快。
“约会。”
第28章 028:律界新星
约会的地点在西索米其林餐厅。
上次云居久理是什么时候来的,因为失忆而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这一次来的时候,西索米其林餐厅上下喜气洋洋,之前被大和花子收买的一些员工都被替换掉了,很多新面孔穿着华贵的白色餐饮制服迎接着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
妃英理和栗山绿已经在包间里面等着他们了。
好像也不是松田阵平说的什么——约会,而是胜利之后的庆功宴。
那是北村河特地给云居久理留出来的房间,里面的餐饮也全部都配齐,圆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餐点和主食。
那些诱人的色泽,伴随着让人食欲大动的味道,早就让栗山绿的肚子咕咕叫。
这家西索米其林餐厅被划分到了北村河的手里,成为了他离婚分割出来的财产。
“云居律师!真的太感谢您了,这家餐厅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了!现在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这都是您辛苦的结果!”北村河举起酒杯,向云居久理道谢。
云居久理诚然接受了这番道谢。
千田姐弟的案子也刚刚结束,当年的受害者虽然醒了过来但是因为昏迷太久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
十年啊。
对一个人、一个社会的改变都太大了。
松田阵平倒是也不客气,用刀叉夹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品尝之后意有所指地看向云居久理:“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怎么那么熟悉呢……”
“……”云居久理。
求求你了,把嘴巴塞满!
不要说话!
吃!
北村河准备的是果酒。
喝起来有一点梅子汽水的甜味,但液体进入舌根的时候,还是能唱出来一点酒精的辣意。
道谢的话,云居久理这两天已经听了很多了。
栗山绿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报纸,塞到云居久理的手里:“云居桑!看!这是我刚才来的时候在路边瞧见的报纸!现在可真是信息化时代,这些事情传的真快!”
正面版幅上张贴着一行加粗大字。
——【十年冤案,千田案的真正罪犯!沉睡了十年的冤情大白天下,一亿五千万能否买来少年的青春!?】
在这张横幅的下面,竟然贴着一张云居久理的侧面照。
不知道是这些媒体人什么时候偷拍的。
照片上的她手持诉状,低首轻念。
眉眼坚定,势在必得。
旁白还配有一句:
——【律政界新人!不败女王大弟子初战大胜,一脉传承的颜值与实力并存!犹如烈火燎原一般的律界新星!】
“?!”云居久理脸有点热,很是无语:“这是什么啊?”
松田阵平凑过来,端详了一下报纸上的女友,笑道:“还是你正面好看。”
栗山绿小心翼翼地把报纸叠起来,塞回包里:“这也正常嘛!毕竟云居桑你修习不到一个月,就在两周内赢了两场官司!现在外面都知道了,妃英理的大弟子不仅打赢了官司,还把原告给送了进去,现在很多人对你都很好奇呢!嗨呀我要把这个报纸收藏起来,回律所的时候贴在你办公室里……”
“噗哧。”松田阵平。
“……”云居久理。“求求你了,不要贴!这也太夸张了。”
栗山绿一点都不觉得夸张:“怎么会!师父是常胜将军,弟子之后也一路飘红这不是一个很传奇的事情吗!”
北村河在旁边听着笑道:“妃律师真是百分百胜率啊,所以教出来的徒弟才会这么厉害。”
妃英理笑道:“胜率其实并不能代表这个事件的圆满解决,只不过是让我们的业绩更好看一点而已,在这条路上我们都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不过栗山说的也没错,自从云居失忆之后各方面的能力都有了卓越的提升。真是神奇啊,难道是什么爱情的力量吗?”
云居久理怔了怔,感觉到坐在自己旁边的那束目光好像有些温度变化。
松田阵平放下手里的酒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哒”。
这段时间云居久理为了调查细节,付出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云居律师,真的很出色。”他由衷地夸奖。“能够和云居律师一起分享这个喜悦,我也很开心。”
云居久理:“……”
至于是不是爱情的力量,他就不知道了,但之前说过的一些事情还是得提醒一下这位不解风情的小律师的。
栗山绿听懂了松田阵平的暗示,疯狂朝着云居久理挤眉弄眼:“云居桑,胜诉之后要……那个的!”
“?”云居久理。
什么啊?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是混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看着栗山绿疯狂眨眼,云居久理挪开了视线:“栗山桑,如果你眼睛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栗山绿。
谁能来戳戳这个木头脑袋啊?
妃英理看着眼前几位小年轻之间的粉红泡泡,想起了自己和那位不争气的老公年轻时的一些事情,也跟着情不自禁地笑道:“我就不跟你们吃到最后了,今天就要出发去横滨,你们好好放松一下,我先走了。”
云居久理起身:“妃老师,你现在就要走吗?”
“是啊,一个小时后的高铁,现在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妃英理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然后抬眸又笑着对云居久理说。“不过云居,这两场案子走下来,你各方面已经非常成熟了。修习阶段可以提前……”
云居久理虽然也很想提前结束修习阶段,但是她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
妃英理的事务所是她个人的,而且上次听栗山绿说妃英理也没有打算扩招团队,如果修习阶段结束的话大概率她要另找一家律所工作。
妃律师事务所的位置离家近、而且和妃英理、栗山绿都很熟了。
如果换律所还要重新适应环境,得不偿失。
云居久理低眉说道:“妃老师,我觉得我还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这次案子是有松田警官的帮忙,我才能进行得那么顺利。我其实对自己还是很清楚明白的,我的水准跟您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就让我继续跟您修习吧。拜托了——”
她站起来朝着妃英理深鞠一躬。
妃英理微微错愕。
她是真的觉得云居久理可以独立行走才会这样说的。
本来在云居久理接这个案子的时候,妃英理觉得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哭哭啼啼地来求救自己,到时候她再以云居久理老师的身份,全权接手这个案子不至于让自己的学生输得太难看。
可是没想到。
等到快庭审了,云居久理都没有来求助过自己。
她还有点担心是云居久理太过要面子,有问题也不好意思来问,偷偷翻阅过云居久理调查的资料发现各方面筹备非常充分。
庭审开庭前,妃英理就知道,云居久理赢定了。
但她没想到云居久理赢得这么漂亮,还连接两场。
如果这样,再让云居久理继续跟着自己修习,多少有点耽误云居久理的时间。
要知道,律师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可是现在云居久理这样说,确实让妃英理有点诧异。
妃英理笑笑:“云居,现在的你真会说话。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按照正常律师第一年的工资和提成给你结算吧。”
云居久理很高兴。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师没有选错。
以修习律师的身份继续跟着一位前辈学习,还能拿到正常律师的工资。
她赚大了。
“是!”云居久理高高兴兴地送走妃英理,回来的时候就开始问栗山绿。“咱们这附近有什么房屋要出租吗?”
“啪”。
松田阵平手里的玻璃杯落在了桌面上。
栗山绿也愣了一下。
不是吧你?
认真的吗?
赢了官司、拿到了钱就要搬走啊?
那松田警官怎么办啊?
栗山绿疯狂摇头:“不知道,别问我,我可不关心这些租房的问题。”
但另一个人明显不知道这几位刑警和律师之间的事情。
北村河非常热心地跟云居久理推荐附近的房子,顺便还跟着问一句:“要说房子啊,最近确实有几个不错的公寓在出租,云居律师你对住房有什么要求吗?”
云居久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小户型的,够一到两个人居住就可以了,房租不要太贵,实用一点……最好尽快就能入住的那种。”
栗山绿越听心跳得越快。
听这个意思好像立马就要搬出去啊!
那边北村河还在跟云居久理介绍最近的地带,而另一边的松田阵平突然就沉默下来了,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果酒。
果酒也没有什么酒精。
但是松田阵平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刚才的状态截然不同。
直到云居久理和北村河聊得差不多了,云居久理笑着说:“谢谢,我后天就去看房。”
栗山绿坐直了。
她真的要去看房了?
她真的要从松田警官的家里搬走?
啊?
说来也是了。
之前住在松田警官的家里是怕黑社会报复,现在因为北村河的案子,云居久理给Poker组的人写了原谅信、Poker组的人交了一笔罚金就把人带出来了。
这个梁子也算是清了。
云居久理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再住在松田警官的家里。
但是……
栗山绿把云居久理拽到了洗手间:“你知不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
云居久理在房间里自动无视了半天栗山绿得挤眉弄眼,现在无视不掉了,她无语地问:“什么日子啊?”
栗山绿急了:“松田警官的生日!”
第29章 029:生日
今天是他的生日。
但是身为生日的主角,松田阵平正坐在家里的窗边,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点燃了一根烟。
这个生日,差点他就过不成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上天对他不薄,让他没有死在摩天轮里,迎来了26岁的生日。
早上醒来的时候,家里的另一个女人就不在。
松田阵平还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准备迎接一下自己生日的清晨,然后把那个女人拦在家里问她甜葵茶到底什么时候给他煮。
前天在西索米其林餐厅,栗山绿暗示了她半天,但是看她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晚上,他还特地问了云居久理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但云居久理也只是很随意地说去律所。
他估摸着,她八成也不是去什么律所,而是去看房子了。
这两天,松田阵平总想着她应该没有那么无情吧。
但现在看来……
她起得比他还早。
仿佛就是怕被他堵在家里似的,悄无声息地从家里跑了出去。
厨房的厨具很新。
是昨晚用完晚餐之后刷过的,整齐摆放在餐柜里。
他的目光像是雷达一样扫过家里每一处地方。
确定了她没有给自己煮甜葵茶之后,他抽完了三根烟。
烟抽完了,也没想明白是不是自己这两天的暗示有些不到位。
松田阵平心情阴郁地捞起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她的房间,扔掉手里的烟蒂朝着门外走。
这一路上,他把油门踩到底。
那股子邪火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让他在给云居久理打电话和不打电话之间纠结到警视厅。
白鸟任三郎刚好也在停车场里,见到了他的车后,按了两下自己的车喇叭。
喇叭声音让松田阵平稍稍回了回神。
他摇下车窗,看着旁边车里的白鸟任三郎。
白鸟任三郎跟他打了声招呼,笑道:“刚才我遇见佐藤,佐藤说云居律师来给他们送甜糖,说是自己官司胜诉之后的喜悦分享,还单独给你准备了一份,佐藤放在你桌子上了。”
“什么?”松田阵平的火气下了一半。“她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挺早的,你们俩住一起你不知道吗?”
松田阵平没跟他多说什么,停好车就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朝电梯口走。
白鸟任三郎跟了过来:“你急什么啊你,走那么快。我上次在报纸上可看到了,云居律师把十年前的案子给翻了啊,就是你上次查的那个吧?”
“嗯。”松田阵平双手抄兜,没什么表情。
他那里着急了?
白鸟净瞎扯,他看起来很着急吗?
白鸟任三郎“啧”了一声:“昨天目暮警官还说这个事儿呢,不当警察都不知道,这些年沉寂的很多无头案那么多。我们搜查一课也要扩招了,这段时间会从番署各处调来不少警察。”
谁说不是呢。
松田阵平看着电梯上面跳动的数字,在到了搜查一课的楼层之后迈步走出去。
一路上好多认识的同僚都在跟他说笑:“松田警官,糖很甜哦~”
松田阵平抻了他们一拳:“别碍事,走开!”
那份甜糖,连目暮警官也有。
云居久理送过来的东西包装只有松田阵平的不太一样,是用粉红色的纸袋包裹的,摆放在他的桌面上。
他坐在椅子上,第一件事没有去拿礼物,而是掀开自己右手边待处理的事物开始翻阅。
坐在对面的一位刑警探头:“松田警官,你怎么不拆啊?我们可都吃完了……”
“我报告还没交……”松田阵平拿着笔低头在纸上勾画。
他端坐在桌前,手里的笔尖没停。
他一点都不好奇,不就是胜诉之后的礼物吗?有什么啊……
不过从袋子的轮廓来看,感觉里面装得好像不是奶茶杯,因为软塌塌的摊在桌面上里面还有一种颗粒感。
不会真的是……
松田阵平收了收心,把报告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先呈交给目暮警官,然后才伸手拿起纸袋。
纸袋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包裹纸摩擦声。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松田阵平的心凉了一半。
很好。
是糖果。
他被气笑了。
不至于让他真的直接堵住云居久理,问她为什么不给自己煮甜葵茶这种程度吧?
虽然……他真的很想问。
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不是吗?
她……并没有觉得他们是那种关系。
如果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在收拾东西,是不是要说点什么话挽留呢?
那说什么合适呢?
别搬走了,这里住得不舒服吗?需要添什么东西吗?
或者……
喂,谁让你走了?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再或者……
我又没有问你要房租,你干嘛要白花那些钱啊,实在不行……我可以每个月给你房租……
这种?
松田阵平整个人坐在位置上,阴沉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头发被抓得凌乱。
工作可以麻痹少许他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降谷零那家伙为什么这么卷了。
工作只需要处理好一件事就可以了。
不会被很多情绪左右。
在这个时候,松田阵平第一次无比佩服自己的幼驯染。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能够面对各种不同女孩,都可以那么左右逢源的啊?
晚上回去的时候,松田阵平都没有想出来,要怎么和云居久理说这件事。
但他也打定主意了。
今天一定要跟云居久理说清楚,他的想法。
一字一句的,所有,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很晚都没有回来。
22点30分、23点、23点30分……
他的生日即将过去。
门外终于传来了钥匙开门声。
云居久理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满屋的漆黑。
但是在这种漆黑里,坐着一个人。
“你怎么不开灯啊?”
云居久理把自己的鞋子脱掉,借着外面路灯的灯光摆放在鞋柜前之后,伸手去按玄关的灯。
但手在开灯之前,就被另一只手摁住。
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有些哑涩。
“别开,我有话跟你说。”
巧了。
她也有话跟他说。
不过……这摸黑说话,是怎么回事啊?
不开灯怎么聊事情啊?
这是什*么刑警先生的怪癖吗?
云居久理手里还拎着东西,但是随着家门关上之后,整个室内的光线全部都别阻塞了。
他的指骨握住她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发烫的手心在微微用力,好像在握着一个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你今天去哪里了?”他在黑暗中问。
去哪里了?
云居久理有些奇怪:“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去订房子了啊……”
“退掉。”他打断云居久理的声音。
白天构思的所有话术在这个时候全部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气韵沿着云居久理的眉骨一直没入鼻尖。
他的呼吸很近,云居久理甚至能够嗅到他身上一股很清新的浅香,是一款新型烟草的味道,用香根草和焦木混合的,有点像烧灼的薄荷叶。
他在黑暗中,微微贴近。
“从你住进来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打算让你搬走。我想每天早上起床都能和你道一声早安、我想晚上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你坐在桌前翻书,我喜欢这种和你朝夕相处的感觉。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但你来到之后我发现再也不想到回到之前那个状态了。
我可是很负责任的人,你的失忆是因为我,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我说过了,这是男人的誓言……”
他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人知道在这种平静里面装着的心脏在以什么样的频率在跳动。
云居久理被惊到了。
“我没说我要搬走啊。”
“……”松田阵平。
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那你……”
“我是帮千田由梨看房子啊,她拜托我,说弟弟出来之后要搬家,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所以我今天才去看了一下上次北村河说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前天栗山绿也问自己这个事情。
云居久理觉得这些人的脑回路是不是多少有一点点不太对劲?
栗山绿还让她跟松田阵平解释一下,自己是帮千田姐弟看房子。还说什么怕松田阵平误会……可是……到底误会什么啊?
但云居久理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突然跑到松田阵平面前说“我绝对不会搬走喔”之类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黑暗中良久的沉默里。
云居久理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但他用力握住,语气有些逞强:“那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吗?什么时候去看不行?我的生日都快过了……你……”
“所以——”云居久理打断了他的责问,叹了口气,把左手拎着的蛋糕拿出来。“能让我先放在桌子上吗?沉死了。”
“……”松田阵平松开了她的手。
云居久理摸黑把蛋糕放在桌子上。
松田阵平不让开灯,也不说原因就是说不让。
莫名其妙的霸道让她很是无语,但想想今天是他生日,那就忍了。
这就导致了云居久理只能借着月光把蛋糕打开,然后把蜡烛从包装袋里拿出来,依次插在蛋糕上。
她大清早就去订了蛋糕。
但是蛋糕店的人说圣诞节快到了,单子排得很满,还是她找了好多家才找到一个能接急单的蛋糕店。
现在的物价可真贵啊。
赢了两场案子的律师费,有一部分给妃英理当学费的之后……再除去衣食出行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买蛋糕和礼物上。
在23点57分的时候。
倒数还有三分钟。
他们面对面而坐。
松田阵平拿出打火机,依次点燃蜡烛。
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高领毛衣,束腰的衣摆包裹着他宽肩窄腰的体型,手臂捧着打火机的时候,他的脸颊和耳侧濯染着浓郁的红色。
他在火光中,冲着云居久理笑。
“谢谢。”
这是26岁的生日。
是劫后余生的生日。
也是她为他庆祝的第一个生日。
云居久理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竖长礼物盒,递给了松田阵平。
没有喝到甜葵茶的失落被一扫而净。他嘴角弯弯:“是什么?”
“你的宝贝。”云居久理说。
她伸手,轻轻揭开礼物盒的盖子。
松田阵平在微弱的烛火里面,看到盒子里安静躺着的一枚墨镜。
他眼睛微瞪,有些吃惊。
这个墨镜和他之前坏掉的那个一摸一样。
以前在爆/炸物处理班的时候因为要保护好眼睛,所以平时都会戴着墨镜出行,来了搜查一课就不太需要了,墨镜坏掉之后也没有来得及去买新的。
“上次在枫叶山,你的那只墨镜坏掉了。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你戴过,但在我出租屋里镜子上的照片里,你一直都戴着墨镜。所以我就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算衣服的回礼和生日礼物。我跑了很多家店,这东西也太贵了吧!我大半部分的律师费可都搭进去了,下个月的伙食费都你出……嘶。”
她的声音像抽丝般倒流。
捧着墨镜的手背上落下轻轻的亲吻。
他的唇角有些温热,撩过一颗颗火星般的热意,蔓延到她的心口炸开花火。
她的指尖碰触到他滚烫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的温度所导致。
他细腻而又温柔地亲吻着她的手背。
俯首的时候,烛火在他微卷的发梢跳舞。
那赋有湿热的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她的手背、指骨、指尖,然后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和他十指相握。
“久理,我太高兴了。这是一个很棒的生日和礼物,谢谢啦。”
第30章 030:见面
在Poker组的东京会馆内。
桌面上摊放着一张最新的报纸。
上面的内容就是最近一场牵扯出了十年前冤案的离婚庭审。
年轻女人的五官呈现在上面。
虽然画质不是高清的,但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她娇俏美艳的五官,以及认真而又沉浸其中的表情。
报纸上面,压着一个烟灰缸。
一只烟蒂碾在里面,中条青方抬头看向另一侧的窗户,笑道:“怎么样?她很有意思吧?”
窗边的人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外面的阳光被窗帘蒙上,屋子里就像是没有办法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那个人完全嵌入黑暗之中,只是在听中条青方讲述完这一切之后,从黑暗里面挤出来一丝哼笑。
中条青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上面有着自己圈出来的时间。
他从口袋里面又拿出一根烟,咬在嘴巴里:“还有两个月,她就出来了吧?你说她也是,好好地干嘛往有炸彈的地方凑,结果被当成暴乱党抓起来,差点被判了一年。”
站在窗边的人没有说话,似乎对中条青方说的这件事保持着冷漠处理的态度。
中条青方又说:“小风他们这次办事不力,我花了一千多万给检察厅才把人捞出来。早知道一开始我就答应那个小律师的要求了,不然也不会在检察厅那里留案底。但这个小律师好像跟警视厅的那个刑警关系匪浅,在庭审的时候那个刑警还帮她出庭作证呢。我下面的人跟我说,庭审结束的时候两人还一起离开。
那个小律师明显也是故意不想要跟我和解,所以才说了一个极高的价格。虽然小枫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已经引起那个刑警的注意了。这段时间我得消停一点,亏损的那一千万拜托你帮我想点办法补上吧,等她出来之后知道我不仅输了官司、一开始的高利息拿不到还亏损了一千万,一定会狠狠地收拾我。”
窗边的人轻笑一声,朝着中条青方捏了个响指。
中条青方扁扁嘴:“知道了,我会带这个小律师来见你。你等着吧,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这个小姑娘给我的感觉不简单,我每次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想到oni(鬼)。但是她和oni唯一的区别就是,oni没有她那么有人情味。”
*
千田姐弟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北村河介绍的地方环境很好、价格也很便宜,他们两人住进去之后,北村河还给千田弟弟介绍了一份工作。
那就是到西索米其林餐厅当厨师。
千田弟弟在监狱里服刑的时候,就承担过五年的后厨帮手,
虽然对米其林餐厅来说,水准还有待提高。
但是也算是有一个能提升自己的地方了。
10年前的受害者因为昏迷的时间太久,身体各方面还没有办法恢复成正常状态,还需要较长时间的治疗。
一切似乎都按照应该进行着的轨道上前行着。
因为妃英理去横滨准备她长达一周的法学讲座。
律所里的很多法律咨询都是由云居久理代劳。
栗山绿给云居久理当了几天秘书,也开始适应云居久理的工作风格了。
妃英理涉及的领域里还有很多是民事诉讼。
每天也会有很多人过来做简单咨询。
云居久理前脚送走一个因为邻居家种的树妨碍了她花圃里的花朵晒太阳,而想要索赔的女士;后脚听着座机前的栗山绿在跟下一位打电话想要过来预约的对象沟通。
“嗨、嗨……目前律所的各个时间都已经约满咯~如果您想要前来面对面咨询的话,只能下周了……”
云居久理坐在桌前,拿起栗山绿面前的排班表,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蹙眉:“怎么这么多啊……”
栗山绿聊完电话,长舒一口气摊在背椅上:“因为云居桑你出名了呀!所以律所最近好多人过来咨询。”
虽然……有很多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情。
但无数个小事情都有可能演变成大事情。
简单的口舌之争,也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杀人案。
云居久理一边翻后面几天的排表,一边听栗山绿撑着脸询问她。
“云居桑~你和松田警官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呀?”
怎么过的?
云居久理捏着纸脚的动作微微放慢少许。
“吃蛋糕、吹蜡烛。”她说。
“然后嘞?”栗山绿又问。
云居久理:“……你这个八卦属性不去当侦探真的有点可惜。”
“我是为你着急嘛!”栗山绿捧着脸,唉声叹气。“明明之前那么喜欢,怎么说没感觉就没感觉了呢?”
在“没感觉”这个问题上。
云居久理知道栗山绿是为她好。
虽然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作为一切事情的旁观者,栗山绿可是亲眼见证云居久理倒追松田阵平全过程的人。
什么学做厨艺、什么送餐、什么每天三句话不离松田阵平的花痴样。
栗山绿觉得云居久理能够追爱成功,完全都是因为云居久理之前付出的诸多努力!如果因为失忆而导致那些好感清空、再加上没有感觉未来有可能会分手,她就觉得——
“很可惜!”栗山绿大声说。
虽然云居久理也不知道到底可惜在哪里。
上次在摩天轮上,云居久理对记忆的简短追溯让她看到了自己恢复的希望。
在那短短几秒钟的记忆里。
云居久理没觉得自己到底对松田阵平表现出了多么浓烈的爱意。
难道是因为回忆到的内容太少了?
云居久理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需要回一趟京都的云居莲花寺。
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或许会有更多的记忆想起来。
本来说要上周回京都。
但是因为云居久理连续接了两个案子,时间就一直推迟到了现在。
松田阵平也一直都没有提及要去京都的事情,云居久理知道他警视厅的事情也不少,那个炸彈犯还在追查当中可能没有时间陪她。
所以……
云居久理打算自己回京都的时候,被松田阵平一票否决了。
“不行。”
“?”云居久理。“为什么不行?我的住民票已经补办好了,我可以自己……”
松田阵平站在客厅里给自己扯领带。
他有好几件深色的制服,因为这两天一直都在加班加点导致衣服基本上都穿了一遍,云居久理早上出门的时候会顺便帮他送到干洗店,有几件还没有拿回来。
自从三天前的生日夜晚之后。
云居久理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元素在递增。
现在他已经可以毫无避忌地在云居久理面前,把上身衣服脱到每一颗扣子都解开,露出上身精瘦的肌肉脉络和覆块状的腹肌……然后把衣服挂在肩膀上,在家里走来走去。
这是什么老夫老妻的接触方式吗?
虽然云居久理直到现在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松田阵平那个时候要亲她的手背。
这种像小动物的亲昵方式,让云居久理确定了自己对养狗的乐趣没有什么期待。
“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你又不知道位置在哪里。”
他的语调稍稍严肃一点,云居久理的分贝也跟着提升:“拜托,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我自己不会查地图吗?”
“不可以。”刑警先生扯掉了自己的领带,回屋去拿自己的毛巾,挂在脖子上朝着洗漱间走。
他一边走,一边拿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举例:“谁知道到时候你会不会莫名其妙又相信了别人说地认识你,然后跟着人家傻兮兮地走了。”
云居久理微笑:“我觉得你在嘲讽我。”
“我没有。”
“你有。”
“……”松田阵平。
他看着云居久理一脸怒容,索性直接说:“再等我几天,东京这边各巷口都有很多不明人士出现,很多都是外来客,百分之八十可能和偷渡有关。我怕那个‘传真炸彈犯’趁着这个乱子跑掉。不然就不知道这个家伙会再时隔几年跑回来,我会尽快忙完手里的事情,到时候一定带你去。行吗?”
松田阵平都这样说了,云居久理也不任性地缠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但她觉得松田阵平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她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然而。
松田阵平隐瞒的事情也没瞒多久,当天云居久理就知道了。
这要怪就怪松田阵平给云居久理买了一个和她一样的手机。
在他洗澡的时候来了通电话。
云居久理刚好也在等妃英理的电话,听到铃声误以为是自己的手机,顺手拿起来就接了。
结果云居久理还没开口,另一头的白鸟任三郎急急忙忙道:“松田,我联系到云居莲花寺的人了,你打听的那件事我问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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