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更半


    这一年的中秋似乎与以往都不同。


    林湘穿越来到这个世界, 第一次迎来重要节日,在前世孤孤单单过了二十多年,竟然在这里和对象以及和善的周家人月圆人团圆般在中秋夜赏月吃月饼。


    银月高悬, 平等地照拂着每一寸土地, 洒下点点光辉, 家属院里众人都在院子里活动,谈天说地,分享着中秋的喜悦, 大人孩子,夫妻情侣, 在这一刻皆是团团圆圆。


    安静角落, 林湘脸颊红扑扑地靠在贺鸿远肩头,男人肩膀坚实可靠, 放在后世就叫太平洋宽肩了,林湘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过去, 丝丝碎发扫过贺鸿远脖颈,有些痒。


    一阵微风拂过, 带来丝丝凉意,贺鸿远刚想问林湘一句冷不冷, 就见靠着自己肩头的女人蹭地起身,一脸惊慌。


    他心头一紧,忙追问:“怎么了?”


    林湘用食指轻轻刮着自己下巴发呆, 转瞬看向贺鸿远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懊悔:“坏了, 我刚刚用手指月亮了!”


    贺鸿远不解:“指月亮怎么了?”


    林湘惊讶:“你没听过吗?指了月亮要被割耳朵!”


    贺鸿远几乎是被林湘的话逗笑, 抬手贴上林湘耳朵, 粗粝的掌心包裹着她娇小可爱的耳朵,轻轻摩挲:“你今年不是三岁了。”


    “你才三岁!”林湘小时候就信这个, 那时候在孤儿院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带头说起的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会被割耳朵。


    彼时年幼的小林湘深信不疑,时刻注意这一点。


    她忍不住往贺鸿远腰上掐了一把,嗔怪道:“还说我幼稚是吧?”


    只是男人轻轻摩挲自己耳朵的动作怪痒的。


    “没事,要真是要被割耳朵,我替你受着。”贺鸿远低语,“我不怕。”


    仿佛只有幼童才能一本正经谈起幼稚的迷信,林湘看着夜色下男人英俊的脸,抬手抚上他脸颊,如刀劈斧砍般的下颌线在银色月光下更显锋利,可眉眼却是温柔的。


    林湘听到这话受用,细碎的声音被风声拉长:“要是小时候有人对我说这话,我就不会一直害怕了。”


    贺鸿远像是听见了儿时自己的心声,再看向林湘时,黑色的眼眸中似蓄起风暴,转瞬又归于平静,将林湘再次按在自己肩头靠着,没再言语。


    月色皎洁明亮,照拂着地上的人儿,相依相偎。


    ——


    中秋节后,林湘回到了二厂。


    一厂的危机暂时解除,改动了配方的虾酱罐头销完了所有存货,还赢得了令人惊讶的瞩目,等经典口味的虾酱罐头重新上市,119虾酱罐头似乎找回了他的体面,将食味的风头抢尽。


    林湘在一厂名声大噪,就连厂长也在大喇叭里点名表扬了林湘的贡献。一厂工人们在近一两个月过得是提心吊胆,眼看着自家王牌产品差点被人彻底打倒,如今终于是起死回生,对林湘刮目相看。


    各大车间里一边作业一边闲聊,几乎三句不离林湘。


    “林湘同志真的不得了哎,一下就把虾酱罐头掰回去了。”


    “这林湘在二厂真的是可惜了。”


    “别着急啊,不是说她十月就要回来吗?人本来就是咱们一厂的人。”


    有健忘的工人好奇:“当时是咋了,把咱们一厂的林湘给弄去二厂了嘞?”


    记性好些的工人们瞬间对视一眼,纷纷扭头看向被降职到豆豉鱼罐头车间成为一级普通女工的何芬。


    好几个白眼儿朝她翻了过去:“还不是怪有人一肚子坏水儿嘛,不然林湘哪至于去二厂那么个地方啊,真是埋汰人。”


    何芬正在搅拌豆豉,鼻息间满满是刺激的腐臭味,一大缸豆豉的杀伤力不小,她感觉自己似乎也被腌入味儿了,每日回家后闻着衣裳裤子也是一股豆豉味儿,恶心得她想吐。


    她原本是厂办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人,人人羡慕,现如今天天在车间搅拌豆豉,手酸脚软,一身怪味儿,她已经快要疯了。


    刚刚听到厂里的大喇叭里传出厂长表扬林湘的声音,这会儿又听到满车间,甚至满厂的人都在讨论林湘,甚至有人追根溯源冲自己翻白眼,何芬只能垂下头,再没敢说什么。


    虾酱车间重获生机,无论如何是暂时顶住了食味的这轮攻势,工人们充满干劲地继续行动,大有打赢一场胜仗后的激动与兴奋,全都化为了奋斗的力量。


    只是秦阳波还在家歇着,虾酱车间一时群龙无首,黄厂长琢磨着秦阳波是虾酱车间的“开国功臣”,工人们最服他,技术上也是他最厉害,厂里所有海鲜罐头的制作都是他一手研发出来的,车间离了他还是不行,必须得让人回来。


    可车间副主任和发酵组组长上秦家请人去,却被人拒绝了。


    秦阳波说自己没本事,还是不回来了。


    黄厂长哪里不知道这人最是好面子,如今危机被林湘解除,他只觉得自己被打脸了,输给了一个小丫头,根本没脸回来。


    “这老秦一把年纪了还跟三岁小孩儿似的!”黄厂长发愁。


    尤秘书劝慰道:“厂长,秦主任现在就是面子上下不来,不如再缓缓,等事情多过去些日子再说。”


    幸好虾酱车间工序流程规范,秦阳波暂时不在也能顺利运转。


    黄厂长也觉得只能先这样。


    秦阳波还好面子不回来,黄厂长便先顾着林湘那头,这可是个人才啊,这回给厂里立了大功,奖金和奖励是不能少的,更重要的是,他琢磨着立刻让林湘回一厂好好重用,二厂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这么琢磨着,黄厂长带着特批给林湘的一百元奖金与一份奖状,与尤秘书一道往二厂去了。


    一墙之隔的二厂此时正是热闹时候。


    林湘回来,赵主任组织工人们齐刷刷鼓掌欢迎,可把林湘弄害羞了,这场面未免有些中二!


    只是工友们脸上都是一脸兴奋激动,一双手拍得响。


    瓜子大姐激动道:“哎呀哎呀,我回家属院都跟邻居说,这回帮虾酱车间打败食味的是我们二厂的人,我还说我跟小林关系可好了。”


    车间杨工同样与有荣焉道:“小林有本事,就是我们二厂有本事,也等于我们大家都有本事嘛!”


    杨工就是那日去一厂虾酱车间差点撸袖子打架的工人,天生力气大,以前没有搅拌设备时,他靠两只手就能搅拌得到位。


    林湘再次向大伙儿道了谢,回办公室放好包,等上午临近吃午饭时间去车间检查操作规范时,就和大伙儿闲聊起来。


    邱红霞把她拉着坐下说话,塞她一手瓜子。


    可是这回的瓜子又不一样了,竟然还是剥好壳的!


    “邱红霞,你给我们的瓜子都有壳,怎么给小林的还是剥好的?”有工人瞧着就开始打趣。


    邱红霞嗤他一声:“一边儿去,你们配吃老娘亲手剥的瓜子哇?也就小林配!”


    林湘笑得不行,在上班时间也跟着摸鱼吃起瓜子来,只觉得自己待遇也太好了!


    不仅是瓜子,其他工人不时送来个橘子,冬瓜糖,江米条,林湘差点在车间就吃饱了。


    这几日林湘不在二厂,邱红霞可惆怅,自己一肚子八卦找不到最佳听众,现在林湘终于回来,她逮着人就大谈特谈:“你是不知道,咱们家属院里刘团长两口子吵得好凶哦”


    “还有冯营长家婆媳俩吵架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对了,孙指导员媳妇儿肚子五个月了,她天天说怀的是儿子,可我看了那肚皮圆的哎,估摸还是个闺女,他们两口子想要个儿子都想疯了,生了三个闺女了,这胎要不是个带把的可咋整哦。”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是这个时代的娱乐八卦,邱红霞是个耳聪目明的,啥事儿都知道,几乎快成了家属院百晓生。


    林湘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听着听着,瓜子大姐竟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


    邱红霞吃着瓜子问道:“对了,小林,你和贺团长准备啥时候办席啊?”


    这个年代不时兴领结婚证,办了结婚酒席更能代表一对新人结合。


    林湘嚼着口中瓜子,顿时愣住。


    关于结婚的事情,贺鸿远曾经提过几次,林湘总觉得对于自由恋爱的两人太快了,满打满算,两人正式确立关系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


    不过,此刻林湘脑海中响起和贺鸿远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昨天中秋夜,两人在喧闹的家属院中独处于一方安静角落举目望着月亮,她心头颤了颤,似乎和这样一个男人组建家庭令人向往起来。


    林湘含羞笑道:“快了,到时候给大家发喜糖。”


    “哎呦,那感情好啊!”邱红霞觉着林湘和贺鸿远可般配了,“到时候你们来家属院选房记得问我,我给你指好地方,这住家不一样,要看的东西多,房子朝哪儿,左右两边邻居好不好处学问大着呢。”


    林湘心知这是正经事儿,等自己和贺鸿远结婚了,自然要申请住房,他们对家属院里许多家庭不熟悉,要真遇上不好相处的邻居得多痛苦,当即就答应:“好啊,桂花姐,到时候我肯定要来麻烦你帮忙选。”


    两人说说笑笑,听到黄厂长的声音时,众人纷纷懒懒散散地散开。


    黄厂长走进二厂,瞧着一群人又在偷懒,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也懒得浪费口舌,毕竟二厂已经没救了,便单独把林湘叫到一旁。


    “小林同志,这是厂里特别为你批下来的奖金和奖状。”黄厂长现在看着林湘的眼神不一般,只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当领导当惯了,擅长开会和长篇大论发表讲话。


    林湘拿着奖状和奖金,心里乐开了花,自己的小金库又多了一笔巨款。


    等厂长停顿片刻,提起让林湘干脆明天就回一厂正式上班,准备给她安排个好职位时,林湘却愣住了。


    “厂长,提前回一厂?”这些日子下来,林湘几乎都快忘了当初的安排,自己原本是要十月接替随丈夫调任离开的厂办孙姐的位置的。


    黄厂长不忍心林湘继续在二厂被腐蚀,严肃道:“对,你也不用去厂办接那个工作,太埋没你,我给你安排个好位置,去虾酱车间当个组长,这可是很多工作七八年的老资历都升不上去的。”


    “厂长,我还是想先待在二厂。”如今九月中下旬,距离原定的十月回一厂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月,她扪心自问,并没有强烈的意愿提前离开。


    相反,想到要离开最初不愿意来的二厂,这会儿竟然生出了淡淡的不舍。


    “小林同志,你怎么想的!”黄厂长大为不解,哪有人有机会升职回一厂还不愿意回的?这不是傻子嘛!“你不清楚一厂和二厂的差距吗?就算二厂现在汽水卖得好些了,可跟一厂的距离还远着,你年纪轻轻留在二厂根本就是埋没了,早点回一厂才是正理。”


    林湘脑海中只想到了每日在二厂过得轻松自在,和同事们相处融洽,以及那日大伙儿为自己去虾酱车间吵架的事。


    她摇了摇头,再次坚定拒绝了厂长的好意:“厂长,我最近已经够显眼了,还是别再破例提前召我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黄厂长悻悻离开,回一厂的路上忍不住跟秘书吐槽:“这一个个地就会气人,老秦死要面子不回来,小林脑子发昏不愿意提前回一厂,真是”


    尤秘书跟上厂长大步离开,跟着安慰几句:“厂长,林湘同志肯定是不希望搞特殊,不然容易被人盯上,这是多高的思想觉悟啊。现在距离十月也没多长时间,您到时候让她回来等不了多久。”


    ——


    得了巨款奖金的林湘心情大好,特意上供销社花了两斤糖票买了一斤橘子糖和一斤牛轧糖,上二厂给工人们发糖吃。


    另外也给周家人准备了礼物,整日在周家住着,吃吃喝喝的,她心里感恩,挑的都是实用的,给周旅送了一支钢笔,人经常处理公务用得上;给冯姨准备的是一瓶百雀羚,护肤用的,质地清爽,味道清香;给月竹则是一方手帕,白色绣红色丝线的杜丹花,瞧着很是漂亮。


    最后是给贺鸿远准备的。


    贺鸿远给林湘买东西可大方,手表、自行车都是没有一百块下不来的,林湘在心里咋舌,贺团长真是财大气粗,她回送礼物自然更费心些。


    贺鸿远其人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生活上简单,几乎是无欲无求的状态,一门心思都扑在部队上,对吃穿住行都没什么要求,能凑合活着就行。


    林湘伤了脑筋,冥思苦想都想不出能送些什么,给其他人买东西哪有这么费劲,都怪贺鸿远这人连一丁点儿明显的喜好都没有,令人无从下手。


    难得等到了星期六,林湘同男人商量着明日进趟城,她想去城里的百货大楼转转,那里东西多,可不是海岛上的供销社能比拟的。


    星期天,贺鸿远一早就上周家接上林湘出发,两人轻车熟路坐着船航行在海面上。


    两人还是头一回单独出发,今日冯姨和月竹都没打算去凑热闹,各自在家歇着,只有月竹托林湘看看城里的百货大楼有没有新的发夹卖,要是有好看的就给她带一个回来。


    船只在碧波上轻晃,军属们挤满了整个船舱,林湘前后左右都是人,人一多一挤,就直直把她往贺鸿远那头挤去。


    两人距离无限拉近,周围相熟的军嫂见着还打趣二人。


    “贺团长还陪着对象进城啊!可比我男人强多了。”


    不少家庭里,男人都是油瓶倒了都不愿意扶一下的,大伙儿打趣起贺团长来是不遗余力,毕竟这人以前可没有半分愿意谈对象和结婚的架势。


    林湘对着军嫂们笑笑,转头同贺鸿远咬耳朵:“看看大家对你的要求多低,陪我进趟城都能被夸了,可见你以往的形象多不像是能陪对象出门的。”


    贺鸿远轻笑:“那是我的错了,以后多陪你进城给她们看看。”


    林湘:“”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林湘自背后伸手悄摸往男人胳膊上掐了掐,只是无奈贺鸿远皮糙肉厚硬邦邦的,倒是连累她使不上劲儿。


    经过四十多分钟的航行,船只照样停靠在北岸码头,林湘坐了一路已经是腰酸腿软,忙起身一个劲儿冲在前头下船去。


    重新踏足陆地,呼吸到新鲜空气,林湘不禁感慨:“我现在是真觉得你们出海执行任务太苦了,要在船上待那么久多难受啊。”


    这不是把人装进个小盒子里在海上流浪嘛,想想真是可怕,时间久了,再漂亮的海景也会看腻,四面八方只有海水时,最后只剩下枯燥乏味。


    贺鸿远却不以为然:“习惯了。”


    金边市城里一片繁荣景象,两人先四处转了转,林湘这也就是第二次进城,上回来去匆匆,又是四人行动,其实好多地方都没逛到。


    除了去过一次的百货大楼和电影院,这回林湘见到了城里另一栋二层青砖小楼建筑——新华书店正矗立在路边。


    前世的她就喜欢逛书店,时常见着排列整齐的书籍就觉得心情舒畅,只是七十年代的书店略有不同,二层小楼的面积并不算大,一楼多是些基础书籍,由于高考已取消多年,加上破四旧的进行,书店里的语文数学等学科类书籍几乎不见踪影,古籍读物也难觅影踪,多是些思想语录和农业工业技术类书籍,另外就是一些连环画和小人书。


    二楼主要是书籍库存,另有清静的阅览室。


    林湘在书店里转悠,竟然是难得的随心所欲,像是走进书店时,整个人身心都放松下来。


    她随意地翻阅着书架上语录,多是这个年代正能量的话语,周遭也有许多人在店里看书,从而二十出头的朝气青年到五六十岁架着眼镜的老年人比比皆是。多转悠两圈又发现了一些农业工业机械方面的书籍,其中不乏与生产设备有关的,她当即挑选了几本准备买下带回厂里。


    贺鸿远对书籍的唯一认知就是军事理论类的,他随手取出一本翻了翻,就见林湘转头盯着一本小人书目不转睛。


    “喜欢这个?”贺鸿远知道不少战友喜欢买几本小人书打发时间,不过更多的还是小孩儿喜欢看。


    林湘神秘兮兮地对他一笑:“嗯,准备买一沓送人。”


    贺鸿远点头,也没多问,送小人书的话,不是送月竹那个幼稚的丫头就是送哪家邻居小孩儿。


    结果出了书店,林湘就将精心挑选的八本小人书送给了贺鸿远。


    贺鸿远:“?”


    低眉看着在自己心中三岁小孩儿才爱看的小人书,贺鸿远哭笑不得。


    “怎么送我这个?”男人面容冷峻,一脸你看我像是会看这个的人吗的表情,惹得林湘忍俊不禁。


    林湘自由一套理论:“小孩子都喜欢看这个,看了之后童年也会开心幸福起来!我们遇见太晚,我也不认识小时候的你,现在补上啦~”


    贺鸿远抱着小人书愣住,看着眼前的姑娘,一颗心似是被无形的手揉了一把,又酸又涩又胀,手中轻飘飘的小人书几乎如千斤重。


    两人的午饭在国营饭店吃的,一人一碗猪油拌粉,米粉煮后过凉水变得更为爽滑弹牙,在调料中加入一勺猪油,油腥气香气四溢,渗透进根根米粉,每次咀嚼都有猪油香味满溢。


    国营饭店量足,用料也扎实,一海碗的二两猪油拌粉可比后世的二两足,林湘吃得心满意足,一转头,点了三两粉的贺鸿远已经迅速吃完了。


    男人吃饭快,贺鸿远则是其中翘楚,吃饭速度快得离谱。


    林湘特意问过他,他只道是以前行军打仗养的习惯,训练中或是在战场上,时间紧任务重,吃饭都是狼吞虎咽的,又急又快,这样的习惯保留了下来,延续至今。


    “吃饭吃快了你也不怕烫着。”林湘低语数落他一句,又冲他眨眨眼,“你以后吃饭能慢点吗?不然你早早吃完了,我一个人吃着孤零零的。”


    就是吃个饭说得像是小可怜似的,贺鸿远一愣,转瞬点头:“好。”


    饭后,两人在城里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想起上回给贺鸿远母亲寄的信,两人上邮局询问,竟然真有一封贺大娘的回信。


    海岛上也有邮局,不过都是全国的信件包裹统一达到金边市邮局后再分类整理好,择日送到海岛上的邮局。


    取了信,林湘见收信人一栏写着自己和贺鸿远的名字,瞬间想起那日写信时,她在寄信人一栏写的两人名字。


    贺大娘不认字儿更不会写字儿,这信是她找大队里有文化的社员代笔的,信中给两人谈起近来生活的满足,日子一切都好,地里庄稼也好,湘湘寄的布票也收到了,夸她是个好孩子,再絮絮叨叨感慨儿子和湘湘好上了是大好事。再特意提及让儿子和湘湘代为跟老三两口子问候,给大伙儿寄来了自己弄的土产来,不值钱,随便尝点儿。临近秋收,大伙儿都忙,她也就不过来了,下回要是过来,就得两人有好消息准备办喜酒的时候再来。


    林湘假装没看见最后一句话,将信纸递给贺鸿远,自己又低头翻看着包裹。


    随信寄来的另有一个包裹,是贺大娘晾晒的野菜、萝卜干以及两节香肠一节腊肉与六个咸鸭蛋,满满一包,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回海岛的船上,林湘挨个检查了咸鸭蛋,一个都没碎。贺大娘用稻草给每个咸鸭蛋包裹起来,竟然就这么完好无损地寄了过来。


    “娘手艺好,小时候我爱跟着她去捡野菜,晒干了能放很久,每回家里没吃的了就抓一把野菜煮着吃。”贺鸿远坐在林湘身边,遥望着海面,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家里情况不太好,我娘还收养了鬼子进村后全家人都被杀了的两个娃,我们经常饿肚子,一年能吃上一两回肉就不错了,我和大哥二哥就上山抓野兔野鸡去,烤着吃,就算不撒盐都解馋。不过这么些东西,我最喜欢的还是娘亲自腌的咸鸭蛋。”


    林湘从没从贺鸿远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趁周围的军嫂们满载而归正闲谈间无人在意这个角落,悄悄伸手握住贺鸿远的手掌,捏了捏:“我听你娘说了,你最爱这个,那这五个咸鸭蛋允许你吃两个!另外三个给月竹她们。”


    贺鸿远笑了笑,并不太在意:“娘拉扯我们不容易,尤其她运气差,遇到的男人也不是个东西。”


    林湘还是第一次听贺鸿远主动提起他父亲,言简意赅,只道不是个东西。


    下船后,两人大包小包地赶回周家,买回来好些吃的用的,以及贺大娘寄来的吃的。


    “冯姨,贺大娘还记着你喜欢吃香肠,说特意给你寄的,让你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儿。”林湘将香肠腊肉挂到墙上铁钉上,兴致勃勃道。


    冯丽跟着进厨房,瞧着那香肠色泽红亮,经过烟熏晒干后,暗红的肠衣里包裹着紧实的猪肉,着实诱人。


    “二嫂客气了,她手艺最是好!我馋这一口馋得紧!”


    贺鸿远在晚饭后准备离开周家回部队去,临走抱上林湘送自己的八本小人书,却惹了周月竹的眼。


    周月竹就是个爱看小人书的,经常自己看得咯咯乐,她忙上前:“堂哥,你居然要看小人书!你不是说幼稚吗?”


    贺鸿远掀了掀眼皮,严肃道:“看看也没什么。”


    “那你给我看几本。”周月竹伸手就要拿走两本小人书,谁料,贺鸿远竟然抬手一挡,直接躲开了周月竹的动作。


    周月竹拧眉:“堂哥,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两本小人书都不借我看?”


    贺鸿远挑了挑眉:“要看小人书找你对象送你去。”


    周月竹:“!”


    你是人吗?


    周月竹转头就找林湘告了一状,结果就眼睁睁看着林湘眼含笑意地打量着堂哥,两人谁也没说话,偏偏眼神交汇时似乎暗流涌动。


    林湘好笑:“月竹,我改天给你买!”


    等送贺鸿远离开,顺便出去散散步时,林湘憋不住笑意:“贺团长,你不是嫌弃小人书幼稚吗?怎么连借月竹一本都不肯啊?”


    贺鸿远被揶揄一番也不脸红,仍旧镇定自若道:“她有对象来拿我对象买的小人书干吗?”


    林湘:我竟无法反驳。


    同贺鸿远溜达一圈后,两人在家属院门口分别,林湘心情愉悦地往回走,待走近周家大门时,突然听到屋里传来热闹的寒暄声,似乎不止周家三人的声音。


    推门而入,林湘见客厅里除了周家三人外,另有两位中年男女。


    中年妇女穿着面料精致的深红色衬衫,一双手保养得细腻白皙,面上虽说能窥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可皮肤紧致且雍容大气,就连头发也保养得柔顺乌黑,盘发在脑后低垂一个发髻,瞧着别有气度。


    而她身旁的中年男人一身橄榄绿军装,通身的气势外显,霸气十足,眉眼锐利,听到大门处的动静看来时,打量林湘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探究。


    林湘并不认识二人,却又在第一眼便明白了这中年男人是谁。


    只因贺鸿远与他有五六分相象,尤其是眉眼凌厉间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42章  怼渣爹第一名


    林湘瞧着中年男人的外貌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待冯姨上前介绍时, 更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湘湘,这是鸿远他爸和他爱人,你叫周二叔和魏阿姨就成。”冯丽低声同林湘介绍后, 转头看向丈夫二哥和现二嫂, “二哥二嫂, 这就是贺鸿的对象,俩孩子好着呢,瞧着就是般配的。”


    再是听闻了贺鸿远父亲曾经干出的荒唐事, 心中有所评判,林湘这会儿还是得客客气气地招呼:“周二叔, 魏阿姨。”


    周生强年逾四十, 身体却格外健朗,早年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 靠着血汗打拼出满身战功,如今已经是西北军区赫赫有名的周首长。


    自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正盛, 周生强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耳畔响起三弟妹的介绍, 这是自己大儿子的对象。


    想起大儿子,他一阵头疼。


    周生强身旁的爱人魏敏慧脸上挂着笑, 说起来话来如丝丝春雨滴答:“林湘同志模样真是俏,多俊的小姑娘啊。”


    林湘对于对象的渣爹以及人后头的爱人并没有过多寒暄的心思,她的处境也有些尴尬, 打过招呼便上楼去了:“周叔冯姨, 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说话, 先上去了。”


    周月竹也受不了这场面, 虽说二叔二婶是自家实在亲戚,还是最亲的那种, 可她也是知道二叔和之前的二婶那些事儿的,这会儿见林湘借口上楼,她也坐不住跟着起身走了。


    两个小辈窸窸窣窣回到二楼,进到林湘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周月竹坐到木椅上幽幽地叹气:“哎,二叔和现在这个二婶怎么过来了。”


    尽管二叔对自己父亲不错,两人可谓是兄友弟恭,可是周月竹在心里仍是认为二叔做错了,只是她一个小辈,每回在父母面前发表意见都被小孩儿别插手大人的事情打发了。


    林湘想到楼下两人,到底也好奇:“月竹,你二叔他们过来不会是特意来找你堂哥的吧?”


    周月竹也不清楚,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呢,今天吃了晚饭你和堂哥不是出门了嘛,我也溜达出去逛了一圈,再回来就见着二叔二婶来了,可吓我一跳。不过我在客厅,他们也没说什么,就互相问问最近怎么样。我就听着一句二叔说他儿子现在学乖了,也出息些了。”


    林湘瞬间明白:“是他后来和楼下那魏阿姨生的儿子?”


    周月竹点头:“嗯!不过我一点儿不喜欢他,特别皮特别赖一人,比堂哥差远了,以前还特别爱欺负我!”


    在周月竹的印象里,这个堂弟就比自己小几个月,可他特别坏,小时候就爱扯自己辫子,经常弄坏自己的东西,攥个拳头打人,打了人还爱恶人先告状装哭,到长大后渐渐好些,见着周月竹就是嘴上埋汰几句。


    林湘若有所思,想着贺鸿远如今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可惜,他生父一来,估摸会将这份平静打破。


    ——


    楼下客厅,周生强面色不虞,严肃的脸上全是不满:“鸿远跟我置气十来年,我不怪他,但是结婚是人生大事,他真就听他娘的随便找个女同志结婚?”


    冯姨听着这话刺耳,忍不住辩驳两句:“二哥,湘湘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学历不错,现在在食品厂工作也很出色,和鸿远挺般配的。”


    周生强对三弟妹的话不置可否:“再好也是个市机械厂普通工人的闺女,对鸿远能有什么帮助?”


    周生淮皱起眉头,劝道:“二哥,你早跟鸿远他娘分开过了,人娘俩你也多少年没管了,现在还操心鸿远的婚事做什么?鸿远不是小孩子了,他能自己做主。”


    “你倒是会惯着他!还有桂芳也是,怎么就给鸿远说这么个对象。”周生强自小就是家里顶梁柱,周家到他这一辈有五个孩子,上头一个大姐,下头三个男丁,最末是个小妹,当年抗战,周家父母打游击战受伤,周生强成了家中主心骨,冒着被鬼子抓走的危险偷摸寻回些吃食,紧着父母和大姐和弟弟妹妹吃了,他人机灵,自小就是村里最聪明的,带着周家人无人敢欺负,尤其是护自家人护得紧。


    周生淮向来崇拜二哥,他从小时候就爱跟着二哥屁股后头跑,要是没有二哥,一家人兴许都要饿死了。再后来崇拜二哥当了军人,自己也跟着参军,一路升到旅长也没少了二哥的提携。


    见二哥提到鸿远一脸无奈,自然也噤声了,转头问起鸿飞的情况:“二哥,鸿飞现在还在军区待着?”


    提到与后面的爱人魏敏慧生的儿子周鸿飞,周生强的面色也没缓和到哪里去:“前头跟我吵了一架,自个儿跑金边来了,进了个厂里混日子,稍微改了点儿。”


    明明自己有本事,爱人魏敏慧又是有文化有学识的,不知道儿子鸿飞怎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魏敏慧听丈夫如此评价儿子忙纠正道:“哪里是混日子?鸿飞现在懂事不少,在那个食味食品厂干得很不错,说是厂长都很器重他,我们寻思他愿意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冯丽听着食味食品厂的名字有些耳熟,再一想,那不是林湘她们119食品厂最近打擂台的食品厂嘛,感情周鸿飞上那儿去了。


    时间也晚了,周生强和周生淮亲兄弟寒暄一阵,这才各自歇下


    这一晚,林湘睡得不大踏实,早起时庆幸没见到在周家客房住下的周生强和魏敏慧两口子,只吃了早饭,抓紧时间就上工去了。


    贺鸿远近来已经恢复了日常工作,自然没有时间常常来林湘上下班,林湘蹬着自行车从家属院出发,两个车轱辘转动着渐渐就改了方向。


    幸好二厂并不深究上班时间,她琢磨还是得去和贺鸿远提前说一声才好。


    他父亲来了军区,不可能不去见他。


    贺鸿远带队训兵做了晨练任务,刚刚解散了队伍,让战士们休息去吃早饭,就在这时接到门岗通知,说林湘同志在门口等他,贺鸿远吃了一惊,转而大步向外走去。


    林湘还是头一回见到身上仅着一件军绿色短袖作训衫的贺鸿远,短袖衫下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肌肉硬邦邦的,散发着阵阵热气。


    “怎么这个点儿突然来了?出什么事了?”贺鸿远追问林湘,仔细打量她也不见什么异样。


    毕竟林湘从没在这种时候来部队找过自己,贺鸿远心知必然出了什么事。


    “你”林湘知道贺鸿远不认他那个父亲,尤其是提都不想提一句,可为了避免他被周生强的突然到来打个措手不及,林湘还是斟酌措辞后通知他,“月竹二叔来了,昨晚到的。”


    听到月竹二叔四个字,贺鸿远脸上的柔情一瞬间退散,剑眉拧得高耸,神情肃杀。


    “我想着还是提前过来跟你说一声,要是他来找你,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林湘也不管此刻偶有战士经过,飞快地伸手握了握贺鸿远的手掌,似乎能给他一点小小的力量,而后迅速收手扶上自行车把手,准备离去,“不过你冷静点,也别真的吵起来闹出事。”


    林湘记得书中曾经提过贺鸿远是童年遭遇变故导致性情大变,尤其是性情偏执狠厉,他要是真在军区和生父吵架闹开了,很容易被人抓到小辫子。


    毕竟现在还在十年特殊时期,许多人就盯着带节奏大字报伺候,不得不谨慎。贺鸿远升得快,年纪轻轻就到了团长位置,背地里难免没有嫉恨的。


    “你放心,我都懒得和他多说两句话。”贺鸿远见林湘一门心思担忧自己,心头那股酸酸胀胀的情绪又翻涌得难以自控。


    “好,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我得去上班了,先走了。”林湘扬起唇角同他告别。


    贺鸿远的怒气只积蓄爆发在听到那个男人来了军区的刹那,低眉看着特意来给提前通知自己一声的女人身上时,眼中漾出丝丝缕缕的温柔:“嗯,你路上慢点儿,别着急。”


    林湘见贺鸿远似乎没什么异样,也相信这个男人心性坚强,她双脚踩上蹬子,将两个车轱辘转动起来,向食品厂的方向去,待骑远了几米位置,林湘停下自行车回头看去。


    男人仍注视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她弯了弯唇,大声道:“今晚我们一起去外面吃晚饭!”


    贺鸿远点头。


    留下一个约定的林湘迎着风,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在厂里一上午的时间,林湘难得地有些走神,正在翻阅书籍的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贺鸿远那边的情况,以贺鸿远的脾气和他对生父仇恨敌视的态度,两人怕不是会吵起来。


    “小林哪,你过来。”赵主任冲林湘招招手,将人叫到跟前详细询问林湘上回提议的椰子水,“你那天说咱们可以卖椰子水是吧,我琢磨了会儿像是有搞头,就是这个生产情况啊,可比橘子汽水梨子汽水麻烦。”


    先说原材料采购,橘子和梨子产地多,可选择范围也多,可椰子就没几个地方有,基本集中在南方几个省市,尤其是海宁省为主。这是个优势,其他地方想产椰子水都麻烦,可也是个问题,现在不少地方都有果园,在山头就能栽种橘子和梨子,只有能找到合适的果子,同种植场签订合同按时按需就能供应上原材料。但是哪里有果园种椰子呢?外头的椰子全是野生野长的,没有规范种植自然也没法正常采购。


    对于食品厂的各项原材料,都是采购部门去收购的批量化水果或者是海鲜产品,这样的收购能有品质保质,也有时节与数量的保证,要是去找野生椰子那就成了碰运气了。


    再有,橘子和梨子榨汁加工方便许多,橘子皮与梨子皮的去除相对于椰子砍口是要轻松不少的,这又是一个难题。


    赵主任越想越觉得椰子水是有特色,至少在南边这些省市应当没人会抗拒,就是生产环节困难重重啊。


    林湘心知赵主任考虑得详实,椰子水从采购原材料到生产都有不小的困难,她也仔细考虑过。


    “赵主任,关于采购原材料的事情,想解决无非两个法子:第一.就去采野生的,那么多椰子树也不要钱,我们能采到就是节省成本了,唯一的问题就是采椰子挺麻烦,耗时耗力。第二.自己种植椰子,自产自销,方便管理,可是这样也有问题,咱们厂是生产加工厂,并未涉及过种植业,里头弯弯绕绕不小,在起步阶段并不适宜。”


    赵主任点头:“是这个理儿,思来想去还是第一个法子好些,咱们自己去采,可是吧,天天组织一批工人到处找椰子也不是长久办法。”


    林湘笑了笑:“那要是咱们放出话去,收购椰子呢?现在没有工作的人不少,更是有许多人恨不得工作之余能有个打零工再挣些额外收入的机会,咱们可以让这些人去采椰子,只需要支付他们一笔钱就行,比如十个椰子五分钱,他们本来也没有成本,付出些时间和劳力额外赚钱,我们就花钱买这部分劳力。”


    赵主任豁然开朗,一拍大腿道:“嚯,还真是个办法!”


    林湘继续道:“至于椰子的处理问题,也可以雇人来砍口,我记得在西丰市时,挺多没有工作的同志就找了些糊火柴盒的零散活计回家做,能得些报酬,咱们也完全可以这样。具体如何安排工作,再琢磨琢磨也是行的。”


    赵主任看着林湘,他真是觉得这姑娘脑子灵光,琢磨什么都琢磨得全面:“这事儿真要是能顺利解决了,椰子水的事儿我看真行!这样,这两天咱们找邱红霞和杨天研究下椰子汁生产情况,先搞出来看看味道如何,生产难度如何,可行的话就写个详细报告向黄厂长申请。”


    二厂处处都要等一厂审批,毕竟各项资金在一厂手里,开发新的汽水口味也是要一厂那边同意才行。


    “好,主任,上回我去虾酱车间帮忙时跟厂长提了要求,说要是度过难关了,希望他考虑给咱们厂换套生产设备,真要是一切顺利,到时候就用新设备来生产椰子水。”


    两人商议一番,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


    赵主任和马德发忙着敲打设备去,林湘和孔真真早早去一厂食堂吃饭,路上碰见不少一厂工人,个个对林湘行注目礼似的,见着可亲热地打招呼。


    孔真真笑她:“你现在在厂里可有名了,人人都认识。”


    “真真姐,你可别跟着打趣我。”


    孔真真感慨:“以后想打趣你兴许还没机会了。你下个月要回一厂了,我们可舍不得你,哎。”


    在孔真真心里,林湘迟早是要回一厂的,毕竟是个正常人都会选实力雄厚,财力雄厚,产业发达的一厂。


    厂子今日的食堂饭菜依旧飘香,进门处的小黑板上写着六道荤菜和四道素菜名。


    林湘打了一份香煎鸭、红烧狮子头和茄子豇豆干。


    两人在空荡荡的食堂吃饭,乐得自在,等吃完收拾着饭盒去外头水槽清洗时,迎面就撞见了虾酱车间的工人下工来吃饭。


    发酵组组长和搅拌组组长一路讨论着生产情况,毕竟如今秦主任还没回来,副主任领着几大组组长撑着车间,众人肩上的担子不轻。


    这一进一出,林湘和虾酱车间的几人就正面碰上了。


    她刚吃了午饭,手里端着个铝皮饭盒轻轻松松要出门,见着曾经共事了几日的虾酱车间众人扬了扬唇角,点头示意打招呼。


    虾酱车间那边有几人见着林湘眼睛一亮,忙热情问候,毕竟见识了林湘的本事,真是不得不服啊。也就是副主任和发酵组组长表情有些挣扎,神情变幻丰富地匆匆同林湘点头示意,忙去打饭了。


    孔真真在一旁快憋不住笑:“我听说之前就是刘副主任和何组长带头不配合你,现在其他人瞧着是服你了,见着你可热情,就他俩死要面子,跟你打个招呼都跟有枪抵着他们脑袋似的。”


    林湘被孔真真这神奇的比喻逗笑:“我是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怎么碰面。”


    孔真真拧开水龙头,冲洗着饭盒,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开口:“不是都在传等你下个月回一厂,厂长要把你调去虾酱车间好好重用嘛,那见面机会多了,你好好修理他们。”


    匆忙的一天下来,林湘在休息间隙仍是惦记着贺鸿远那边的情况,下午她和赵主任找上生产汽水的老人研究椰子汁的提取和生产情况时,119部队里也有不小动静。


    贺鸿远早上得了林湘的通知,没多久就被周生淮找上门委婉提及了周生强来了军区的事情。


    “他来了关我什么事?”贺鸿远早有心理准备,面对三叔提起这件事,面不改色回道。


    周生淮夹在这父子中间也为难,他清楚侄子的脾气,只道:“你爸咳咳,我二哥应当要来找你谈谈,你们也别发脾气,毕竟这都是在部队上,别闹得太难看。”


    时至今日,其实各自不再联系兴许还好些。


    贺鸿远对于三叔的善意心里有数:“我和陌生人没什么需要发脾气的,您多虑了。”


    周生淮又想起昨日二哥的话,想着还是得给侄子打个预防针:“二哥对你的婚事不太满意”


    “他凭什么不满意?”贺鸿远眉峰高耸,眼中瞬间射出利光,整个人仿佛都带了刺。


    “你也知道的,他一向看重这些。”周生淮拍了拍侄子肩头,仍是不放心道,“有什么都好好说,别闹大,平白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贺鸿远通身散发着不悦气势,等下午周生强真找上门来时,正在办公室坐着写报告。


    杨旅同西北军区的周首长是旧相识,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下的爱将竟然是周首长的亲儿子,后来偶然得知真是吃了一惊,贺鸿远的资料只显示家中仅有亲妈在,原来其父母竟然是分开了。后来他又发现这父子俩关系似乎不太融洽,甚至贺鸿远并不愿意多提及他父亲,杨旅也就没有多问,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这回周首长休假来拜访,杨旅于公于私都不好推拒,将人送到贺鸿远办公室门口:“周首长,你们自己聊聊。”


    周生强冲人笑了笑,这才进了屋。


    周生强上一次见到贺鸿远这个大儿子还是在五年前,那时候的贺鸿远下了战场,拼着一身重伤圆满完成任务,立下三战功,作为西北军区首长的周生强在其他军区首长口中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儿子才是最像自己的,铁骨铮铮上战场,有勇有谋不怕死,歼灭敌人,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匆匆赶去军区医院看望儿子的周生强万万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会被赶出去。


    贺鸿远顶着缝好的伤口再次撕裂渗出血迹染红纱布的架势,将他赶出病房,还扬言不想再见到自己。


    周生强知道他心里有怨,只是没想到那怨气这么大。


    走近大儿子的办公室,贺鸿远似是早有预感,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仍旧伏案写着报告。


    周生强在逐渐老去,儿子也从记忆中的小不点儿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已然比他还高大。


    “鸿远。”周生强看着儿子军装上的四个兜,念着他如此年轻的年纪已经是团长级别,确实为老周家争气。


    不像鸿飞,应当就是家里条件太好,太纵着他,将他养成了个吊儿郎当的性子。


    贺鸿远放下手中钢笔,抬头看向小时候最盼着见到,如今却再也不想见到的男人:“周首长,有什么指示?”


    周生强满肚子亲近的话被堵在嗓子眼,他宁可儿子跟自己吵吵几句,也不愿他如此陌生地叫自己周首长。


    “鸿远,我休假几日来看看你三叔一家”周生强顿了顿,他知道这个儿子最像自己,脾气犟,性子轴,说话时得分外注意,“还有你。”


    “不必了,我和周首长非亲非故的,来看我干吗?”贺鸿远冷淡回他。


    一句非亲非故瞬间激起周生强的怒火,儿子将姓改了已经快气得他吐血,现在更是打定主意不认自己这个亲爹,他哪里受得住:“什么非亲非故?我可是你亲爹!”


    贺鸿远冷笑一声:“我可没有爹?再说了,我姓贺,随我娘姓,跟你们周家没有半分关系。”


    周生强知道对不住贺鸿远娘俩,当年他本就是被父母包办婚姻安排结的婚,和贺桂芳压根没有感情,他是个生性活泛又念过书的男人,贺桂芳则只会洗衣煮饭种地,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两人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原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


    可周生强出去打仗,见识到了外面不一样的广阔世界,知道还有许多人自由恋爱,外面更有不一样的女同志,有文化有思想境界,能和自己聊到一起去。


    他多年没回家,只要有条件就给家里寄去生活费,在外面打仗奋斗的过程中受过大大小小的伤,终于在一次重伤后与悉心照料自己的护士魏敏慧走到了一起。


    魏敏慧是当时军区旅长的闺女,从小念书,有学识有气质,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又有见识,还是个体贴入微的护士。周生强从没体会过这样的心动,他只道和乡下媳妇儿是父母安排的,没有感情,会和她说清楚分开过,再给她一笔钱安置,足以让她生活无忧,就是再改嫁也没有后顾之忧。


    魏敏慧良善,甚至答应了周生强将贺鸿远带到身边养的提议。


    只是后来时局紧张,周生强随军调动到天南海北地走,生生耽误了回老家的时日,再回去时,儿子已经大了,记忆中的小男娃窜了个头,而那个任劳任怨像是老黄牛一般的媳妇儿也苍老不少。


    他开门见山同贺桂芳提出了分开的想法,只道两人是包办婚姻,压根儿没有感情基础,他现在找寻到了真正的爱人,希望两人好聚好散,她以后也可以改嫁,寻个贴心人过后半辈子。


    贺桂芳没什么文化,听着盼了多年才盼回来的男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再见到男人身边站着的苗条玲珑,漂亮气质的女人,立刻低下了头,满眼都是自己布满薄茧的手,皱皱巴巴,沟壑纵横。


    她没给任何人难堪,只给周生强指路了前几年去世的他爹娘的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男人的要求。


    周生强心知对不住她,准备留下一笔丰厚的钱给她余生一个保障,又提出带走儿子去身边养。


    贺桂芳只把装着钱的厚实信封往外推,梗着脖子红着眼眶道:“钱我不要,儿子你也不能带走。”


    周生强自然不愿意舍下儿子,多番劝说无果,最后还是魏敏慧一句话令贺桂芳迟疑,最终动摇了。


    魏敏慧说话轻声细语,可坚定有力:“桂芳姐,你想想看,鸿远是跟着他爸生活能过好日子,能有大好前途,还是跟着你能有前途?”


    当娘的最了解当娘的心思,贺桂芳舍不得儿子,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周生强的差距,鸿远跟着他爸,以后就能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能有出息,不至于跟村里的娃一样这么混着日子过一辈子。


    贺桂芳最终松口了,可是令周生强没想到的是,贺鸿远竟然打死都不愿意离开他娘。


    周生强劝说无果,还被贺鸿远红着眼睛,仇恨地瞪着自己和敏慧,甚至口不择言说自己和爱人是坏人给气了个好歹。最终他放弃了带贺鸿远走,匆匆将装了钱的信封撂到石墨上,他还有公务在身,只能带着魏敏慧坐着小轿车离开。


    四个轮子在乡间小路扬起尘埃,贺鸿远一路追着跑,大声喊着让爸,不要走,他想要自己父亲在身边。


    小轿车没有停下,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没多久,贺桂芳托周生淮将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周生强知道她性子犟,却没想到这么犟,死活不肯收下这笔钱,也不怕娘俩儿饿死!


    周生强不知道,贺鸿远对退回去这笔钱更为积极,他早就在小轿车决绝地消失在视线中时彻底失望,也不肯再用这个亲爸一分钱。


    此刻的贺鸿远比小时候成熟不少,见到周生强因为自己提及不再是周家人,也和他没关系,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时,只觉得心头爽快。


    “鸿远,你再记恨我,你骨子里流的也是我的血,这是血脉亲缘,割舍不掉。”周生强心中愧疚又掺杂着愤恨,试图和儿子讲道理,“我是真心为你考虑,你现在有出息,我很高兴,在你身上,我能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以后一定大有前途。”


    “我有没有前途和你无关。”贺鸿远并不想再听他多说什么,看看墙上挂钟,估摸林湘已经下班了,想到两人的晚饭之约,贺鸿远眉目终于柔和了一瞬,“周首长,你有教育人的瘾就回去教育你儿子去,别在外面摆谱训话,我脾气不好,不稀得听。”


    贺鸿远取下衣架上的军装外套和军帽,利落地穿戴整齐,就听身后的中年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别的事情不谈,你的婚事不能听你娘的安排,那什么包办婚姻要不得,凭你现在的级别和样貌,我能给你介绍更好的对象,全是”


    贺鸿远冷笑一声,转身愤恨地盯着周生强:“全是达官显贵?还是首长旅长的亲属?周生强,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就盯着高位往上爬,宁可抛妻弃子?我和林湘互相喜欢,我也只想和她结婚,我们的事情自己会做主,不需要你这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指手画脚!”


    左耳钻进一句不相干,右耳钻进一句外人,周生强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贺鸿远,我是你老子,我怎么不能操心你的婚事?那林湘就是个普通工人的女儿,你是最年轻的团长,她配不上你,你能娶个更好的对象为什么不娶?你以为老子闲得慌,谁的事儿都上赶着操心?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周生强闷声沉沉,中气十足,全是多年军人生涯磨砺出的气势。


    不放心贺鸿远的林湘在门岗登记后匆匆赶到他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这么一声怒吼。


    她再是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屋内,贺鸿远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林湘配不上我?呵。我还担心你这么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会害我这骨子里的血都是脏的,害我配不上林湘。”


    贺鸿远总是知道如何用一句话轻易激起周生强的怒气。


    周首长如今早是荣光满身,走到哪里皆是礼遇,唯独在自己亲儿子这里被指着鼻子骂。


    他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就听见办公室门被人推开,昨晚见过的林湘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第43章  我们结婚!(修)


    林湘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贺鸿远办公室内的僵持对峙气氛。


    她在门外听着两人似乎是真要吵起来, 一个冷漠扎心,一个暴躁如雷,照这样下去, 迟早被周围路过的军人听见。


    林湘一个情急, 当下也顾不上礼貌与否, 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屋子里,贺鸿远穿戴整齐像是准备离开,虽说面上并没有过多的愤怒情绪, 可林湘已经渐渐了解他,他这幅人挺拔如松, 绷直身体的姿态便是全然没有与真正亲近的人放松的态势, 像是随时整装待发地蓄力阶段,对眼前这个生父有着浓烈的敌意与对峙。


    周生强在自己儿子面前被激怒, 当下已经不加掩饰自己的愤怒,严肃冷厉的模样令人生畏, 那是经过生死历练与常年身居高位浸染后的强大气场,林湘想起月竹的话, 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就提到过,二叔不笑的时候就有些凶相, 要是真的发起火来,脸一僵,她这个局外人看了都想赶快逃了, 大气不敢出, 太可怕了。


    林湘不愿意二人在部队闹出事, 太过显眼必定容易招致瞩目, 要是真有人利用二人关系做文章,随意就能给贺鸿远扣个不孝的名声, 如今正在十年特殊时期,少不了想给人扣上帽子,再拉下深渊的红.卫.兵。


    她见二人皆侧目看来,试图缓和气氛地抬手敲了敲已经被自己推开的木门:“打扰你们说话了,周首长,我有事找鸿远。”


    周生强刚刚和儿子几乎要大吵起来,情绪激烈间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倒是林湘这一打岔,身为首长的冷静自持才渐渐归位。


    他锐利目光再打量一眼林湘,见她倒是客气面色才稍微缓和下来,只是身旁的贺鸿远却大步走到门边,同时道:“周首长,我要和对象吃饭去,至于你,大家非亲非故的,就不好招待了,你也请自便吧。”


    贺鸿远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见周生强脸又是一黑,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待人愤愤离开,他带上门同林湘也往外去。


    周生强离开时气势汹汹,只撂下一句生硬的——“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这是为你好。”


    全程,他并没有和林湘说一句话,只是无视了她。


    “你都过来了,今晚去食堂吃饭怎么样?”贺鸿远提议道。


    林湘轻声“嗯”了一声,悄悄侧头打量身旁的男人,只见他面色无异,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只是眼底暗色沉沉,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时平静却波云诡谲的乌云压顶。


    林湘在开口安慰与顾及男人的自尊心中间纠结片刻,最终刚要开口,就听贺鸿远主动出声。


    “你刚刚都听到了?”


    两人走在部队办公楼去往食堂的青石路面,期间遇见来往的战士都会对贺团长敬礼示意。


    林湘点点头。


    “我不认这个爸,我爸早死在了战场上,他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就当外头不相干的人瞎叫唤。”贺鸿远提起周生强只剩轻蔑,“他当年出去打仗,我娘养着我受伤的爷奶,养着我,后面还收养了两个鬼子进村后全家都被害的孤儿,就是我现在的大哥二哥,我娘很有本事,还帮着解放军一起抓过特务,她又能下地干活又能劈柴砍树,还能上山抓野鸡野兔,一人能养这么多人,连带着还能帮衬邻居,大伙儿都服她,说她有本事,救了很多人的命。我那时候很小,才几岁,就跟在我娘后头跑,能干点什么就干什么,我那时候总觉得他是上战场的英雄,我娘是在村里的英雄。我就盼着他回来,早点回来,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可是,呵”


    贺鸿远嘲讽着轻笑出声:“人终于是回来了,结果带回来个女的,说是他在城里娶的媳妇儿,孩子都生了,还说和我娘是包办婚姻,是被逼无奈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林湘还是第一次听贺鸿远主动完整地提起心底的伤疤,他像是回到了过去,言语冷淡,冰冷的话语自然是彻底的绝望与死心。


    “我还想把他追回来,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结果跑了几里地,我压根儿追不上那四个轮子”说到这里,贺鸿远自嘲地勾了勾唇,“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小轿车,一般人可坐不上。我去问我娘,我娘说算了,让他出去过,咱们自己过。”


    贺鸿远能感觉到身边一道温暖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他侧身低眉看去,直直就撞进了林湘水灵灵的杏眼中。


    那漂亮的眉眼温柔润泽,在傍晚夕阳暖黄的微光下明亮,眼波流转间,满是对自己的关心与担忧。


    “其实也挺好的,我们过得自在,没要他一分钱照样活过来了。”贺鸿远又恢复了那冷淡不羁的模样,“只是我没想到他脸皮那么厚,竟然还想着我能认他,真是做梦。”


    林湘记得书里提过,贺鸿远性情偏执,冷情冷性,始终活在痛苦与压抑中,一切的根源都是童年变故,只是书里并未具体提及是何变故。


    如今想来,林湘似乎能看见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儿目睹心中大英雄一样的父亲携新妻回乡,要抛弃这个家庭的震惊与绝望。


    那无异于是对幼年的贺鸿远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你娘很伟大很厉害,你也很厉害。”林湘没有提及贺鸿远伤痕累累的童年,只认真轻松地道,“你真不愧是贺大娘的儿子!”


    贺鸿远倏地笑了,看着林湘,听着她倾吐的话语,似是藏于一身的戾气和愤恨倏然散去。以往每次听到或是直面周生强,就算伪装得再厉害,他心底仍旧控制不住冲动的戾气升腾,想释放通身的愤恨,却又因压制戾气而备受折磨。


    只是现在,看着身边的女人,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清棱棱的嗓音响起,似是一缕春风拂面,轻而易举地吹散了自己一身愤恨。


    部队食堂已近在眼前,一座青砖平房,占据不小的面积,各自带着铝皮饭盒的战士不少,来来往往。


    林湘指着食堂道:“你们部队食堂什么菜好吃?我今天也是有口福了,竟然能尝到炊事班的手艺。”


    贺鸿远勾了勾唇,眉目平和下来:“我去打菜,给你打喜欢吃的。 ”


    林湘明显地察觉到贺鸿远卸下了那股劲儿。


    由于周生强的突然造访,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部队食堂里战士不算太多,大致坐了一半的位置。


    林湘挑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贺鸿远径直去窗口打菜。


    环顾四周,都是穿着军装的军人正大快朵颐,偶有几个军属的影子,多是探亲来的,也有窗口前见着军属来打菜,准备打回家吃。


    这么一晃,林湘眼前就出现了个熟人。


    宋威也是看了好几眼才确定在食堂见到了林湘!他望一眼正在窗口前打饭菜的团长,而后大步走近林湘:“林湘同志!”


    乐呵呵一人,脸上依然挂着笑,一口大白牙呲了出来。


    “宋威同志?”林湘许久没见过宋威,想想两人还曾经相过亲呢,不过那次相亲有些特别,似乎又不像相亲,半分相关事情都没聊到,她笑着回应,“你好,你好。”


    宋威一屁股坐在林湘对面的凳子上,八卦好奇道:“我听说了,你和贺团好上了!”


    被曾经的相亲对象提起这事儿,这多尴尬啊,林湘担心宋威误会什么,忙解释:“我和你们贺团当时真没在一起。”


    可别让人误会是两人早好上了,还忽悠着和宋威相亲,这多不好啊。


    宋威乐呵呵笑眯了眼,挠了挠头道:“没啥!我现在又相亲了,和指导员媳妇儿介绍的一姑娘见了三回面,像是能成了。”


    都见第三回了,在这个年代基本就是互相有好感,林湘心里有数,微笑着恭喜他:“祝你早日有对象!”


    “嘿嘿,我也巴望着嘞!”宋威回头看了一眼打完菜正大步往这个角落走来的贺团,忙又转头倾身同林湘低语,问出心中好奇:“林湘同志,有个事儿我一直好奇,我们见面吃饭那回,就在外面的国营饭店,贺团突然就找上门非要咱们三人一块儿吃饭,他不会是故意的吧!贺团是不是早看上你了!”


    宋威也是前阵子听说贺团和林湘好上了,琢磨着琢磨着得出的结论,哟嚯,好危险啊,自己差点跟贺团抢人!


    林湘眨眨眼,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中午


    眼前的宋威迅速起身,同走到桌前的贺团敬个礼,麻溜回自己桌前吃饭了。


    贺鸿远手里两个饭盒,一个是他平时用的,这会儿给林湘装了一份清蒸多宝鱼鱼肉、红烧肉和猪油炒白菜,自己找炊事班借了个饭盒打的红烧肉和二合面馒头。


    炊事班手艺不错,虽说是大锅菜,可有荤有素卖相还挺好,林湘瞬间就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她接过筷子正准备好好饱餐一顿,就听对面的男人似乎是意有所指问道:“你和宋威刚刚兴高采烈地聊什么呢?”


    咦?明明饭盒里几样菜没有加醋,怎么空气中似乎有股酸味儿。


    林湘翘起嘴角,打量着一本正经的贺鸿远:“随便聊聊啊,我和宋威同志也挺久没见过。”


    贺鸿远手里正握着个二合面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道:“有什么可聊的。”


    林湘迅速眨了两下眼:“好歹我和他相过亲啊,怎么也能说上两句话啊。”


    相亲二字一出,贺鸿远的脸更黑了,抬头时眉目严肃:“你还记得挺清楚。”


    林湘快憋不住笑,只能借着吃上一块鱼肉的功夫压下嘴角,又探了探身子低声好奇道:“我问你个事儿啊,那天我和宋威同志相亲,你突然跑来非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现在想来,按照贺鸿远的性子不像是这么无聊且没有眼力见儿的。


    贺鸿远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转瞬又恢复自然,只避开林湘探究的目光,硬邦邦开口:“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正好饿了,见到国营饭店有两个熟人想着干脆一起吃饭。”


    林湘笑弯了眼垂眸吃饭,没再拷打他。


    嚯,贺团长什么本事都有,但是竟然不会说谎哎!


    ——


    饭后,林湘并不想早早回周家,两人在海边漫步,见着夏日尾巴上不少人正在海边戏水,尤其是不少小孩儿正光着屁股蛋在浅水区洗澡。


    玩水的快乐是无可比拟的,林湘抬眼一望,绚烂的彩霞染红了天空,将天际与海面连接成一线,金光灿灿,盛大辉煌。


    林湘好奇:“你们海军是不是游泳特别厉害?”


    想想整日与海打交道,水上特训也是必不可少的。


    贺鸿远沉敛:“还行,总归是训练过的,比普通人强些。”


    说罢,他转而打量起林湘的细胳膊细腿儿:“你会游泳不?”


    林湘喜欢海,但是游泳却是个菜鸟,下水也只能稍微扑腾几下,必须带个游泳圈在身边才安心。她以前还报过游泳班,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障碍,就有些没底,学了几次再没去了。


    “还行,比普通人差点。”林湘有些沮丧,她可羡慕那些能腾腾腾游泳的人。


    贺鸿远扬起眉梢:“等以后空了我教你。”


    林湘连忙摇头:“算了,听说你训兵可吓人,我才不要你教!”


    贺鸿远:“”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嫌弃他。


    在海边待到夜色渐深,两人这才往家属院去,待走到周家门口,林湘想起贺鸿远与周生强的冲突,尤其是担心贺鸿远见着那人心情就不好,主动开口:“你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


    贺鸿远似乎明白林湘赶人的意图,他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这么孬。走吧,我们一起进去,省得他还想欺负你。”


    周家客厅里,周生强和周生淮兄弟俩都在,正坐在沙发上谈着如今部队未来的发展走向,冯丽和魏敏慧在一旁看着如今流行的丝巾,口中不时念叨着儿女经。


    冯丽心里更偏向贺鸿远他娘,可二哥和现在的二嫂上门来做客,她也只能担起主人家的架势,好生招待着。


    她同魏敏慧少有联系,偶有见面也多是三年五载的,周家人过年相聚时碰一面,魏敏慧年轻时当过野战医院的护士,后来退了下来在家歇着,只为丈夫和儿子操心。


    这不,谈起儿女经,魏敏慧言谈间多是夸周鸿飞如今长大懂事了,有出息了。冯丽听在耳朵里,总不大爽利,周鸿飞从小就是个蛮横的霸王,完全是被惯坏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父母盼着孩子好。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动静,是贺鸿远和林湘回来了。


    客厅里几人都循声看去,周生淮同爱人冯丽对视一眼,心中又担忧起来,这父子俩都是脾气冷硬的,这会儿真要再吵起来,他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必须得劝着。


    周生强盯着儿子和他那对象出现,想起下午的冲突,仍旧是不悦神情。


    冯丽出来打圆场忙招呼:“鸿远,湘湘,吃了饭出去转了会儿吧?快坐着歇歇。”


    周生强在脑子里快速闪过和大儿子的相处画面,这会儿见他主动回来,又琢磨着必定是他知道下午对自己态度太差,暗暗服软来了。


    罢了,终归是他心里有愧,周生强先给个台阶:“鸿远,坐下陪我和你三叔喝杯茶歇会儿吧。”


    贺鸿远的目光压根没有扫过周生强,只对着三叔三婶那头道:“周叔,冯姨,我们吃过了,在食堂吃的,我专门送湘湘回来的,这会儿就回去了,你们歇着。”


    说罢,贺鸿远转身同林湘低语道别两句,径直走了。


    周生强被忽视了个彻底,自己说的话像是没钻进大儿子耳朵里,他走之前也只和他三叔三婶告别一句,对自己和敏慧是半分没有当晚辈的姿态。


    “这小子!”周生强的无名火蹭地又窜了起来,险些将茶盅摔在茶几上。


    魏敏慧忙上前去劝


    一片混乱之下,林湘同周叔冯姨打了招呼就上楼去了,想到贺鸿远腹黑地逮着机会就气他爸一通,还挺解气。


    周生强的假期也就半个月,他和爱人魏敏慧先是去食味食品厂看过了儿子周鸿飞,后又登岛来了119部队探望亲属,名义上是看望亲弟弟一家。


    林湘琢磨着希望两人早日离开,只是周生强参加过的战役不少,战友遍天下,接下来的两天同119部队不少旅长首长叙旧碰面,几乎是如鱼得水。


    林湘不否认他是个英勇的军人,可着实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在二厂上班的时间,直到同赵主任以及几位老资历的工人研究起椰子水才能令林湘忘记烦心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邱红霞和杨天平日里一个最爱在车间闲聊吃瓜子,一个脾气最爆,容易撸起袖子打架,可真到了汽水生产线的问题,却是一个比一个专业。


    赵主任安排人摘了些野生椰子下来,一排十来个全堆在车间角落,杨天手持斧头几下砍开三个椰子口,往几人搪瓷盅中各倒了些。


    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是比橘子和梨子费劲儿啊。”


    赵主任自然明白,不过好东西得来不易也是有讲究的。


    邱红霞在家属院也偶尔去摘椰子喝,不过椰子树太高,一般人想摘一颗都费劲,要么自个儿手脚麻利爬树上去摘,要么木棍绑上镰刀去砍,总之都不轻松。


    这会儿捧着搪瓷缸喝上一口,那清甜又带着丝丝凉意的椰子汁涌入口中,似乎瞬间就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味儿真好!”椰子汁相较于甜腻的橘子汽水或是梨子汽水,明显更淡,以清甜为主,口感细腻舒爽。


    车间里几人都喝起椰子汁,无一不是认同。


    杨天砸吧着味儿,一口就全给干了,完事儿还不断在口中回味:“其实这椰子汁真的不输给橘子汽水和梨子汽水,现在全国汽水主要都卖的那两个味儿,怎么也喝得有些腻了,真要喝上一口椰子汁,确实不一样,新鲜!”


    邱红霞和杨天是食品厂引进汽水生产线时就在的老人,经验丰富,考虑得也周全,邱红霞琢磨着又有些担心。


    “不过现在谁不喜欢甜口的啊,嘴里都淡出鸟来了,糖和汽水都得甜,咱们这椰子汁儿味儿是好,可就是不够甜,有点淡了,兴许大伙儿不买账。”


    林湘眼睛一亮,桂花姐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七十年代的华国还处于物资匮乏阶段,糖、油以及盐都是限额限量的,老百姓长期吃着没油没盐没甜味儿的东西,这才会对糖果糕点或者是汽水这些味道重的东西向往不已。


    林湘吃过这个年代好些糖,糖精味道重,口感劣质,甚至是齁甜,她从后世过来自然有些不适应,可是对于嘴里没味儿的老百姓,这样的甜味儿倒是足够好,真要是不够甜还过不了瘾。


    任何时代的商品都是那个时代缩影的产物,必须对症下药。


    她记得水果果肉榨汁碎开后便能提升果汁的颜色饱满度和甜度。在不少汽水里普遍添加色素和香精的操作下,用这样纯天然的方式会塑造更好的口感和口味。


    像北冰洋的橘子汽水便用果肉榨汁一部分融于果汁中,不过其比例少,不算太过明显;而椰子果肉则不同,椰肉本身就鲜嫩爽口,香甜柔软,甜度比椰子水高出不少。


    只是一般人并没有榨汁工具将椰肉榨成汁水,多半是喝了椰子水,直接丢弃整个椰子,会吃一些的再挖出椰肉炒菜。


    赵主任听着还能劈开椰子将椰肉取出榨汁,当即拍板决定试试。


    二厂做事不是加班加点急功近利的,加上最近厂里汽水打着食味虾酱的东风卖得不错,大伙儿讨论一番也没说干就干,而是各自张罗着下班了。


    有啥事儿,明天再说!


    贺鸿远昨天提前和林湘打了招呼,他今日有几个会要开,不能陪她吃饭,林湘便直接下工回周家了。


    连着几天没在周家吃晚饭,冯姨其实也明白林湘的心思,今天见她早早回来,心里欢喜:“湘湘,今儿有好东西吃。”


    为了招待二哥两口子,周生淮这几日换了好几斤肉票来,今儿更是找司务长给换了一只跑山鸡来。


    鸡鸭都是稀罕物,在农村是能下鸡蛋鸭蛋的好家伙,轻易舍不得杀,一般家里也就节庆上舍得吃,就是周生淮家想弄一只也是轻轻松松的。


    跑山鸡割脖子放血,再烧开水烫后拔毛,三斤的鸡肉吃一半留一半,留起来的一半用盐码上风干晾晒能保存许久,另外一半切成鸡块,红烧芋儿鸡。


    九月正是芋头成熟的时节,新鲜芋头绵软细密,带着能轻易入口的软糯口感,在红烧鸡块的汤汁中吸得染红了软白的身子。


    汤汁渗透进芋头块的每处纹理,融于筋络,将香味锁住。


    跑山鸡肉质紧实,红烧入味,香气扑鼻,加上芋头配饭,或是用馒头蘸着汤汁吃,一吃一个不吱声。


    林湘嗅了嗅鼻尖,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味道诱人。


    “冯姨,我来帮忙。”


    “你上了一天班歇着就是。”冯姨把人往外赶,“我这忙得开。”


    林湘仍旧去厨房帮了会儿忙,等端着一盆酱红色的芋儿烧鸡上桌时,却被从外头回来的魏敏慧搭上话了。


    魏敏慧看起来待人和善,说话也客气有礼,但林湘心里不愿意和那两人有什么交集,只想敷衍两句便离开。


    就在她准备找借口去厨房时,却听魏敏慧道:“小林,你和鸿远感情好阿姨明白,你叔呢就是脾气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林湘对她笑笑,却总觉得这两口子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她仍旧敷衍:“魏阿姨,我从不为不相关的人或事烦心。”


    魏敏慧脸上笑容僵住,长叹一口气道:“我明白鸿远对他爸心里有怨气,连带着你肯定也不高兴,不过亲父子哪有隔夜仇,鸿远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你是他对象,最好还是帮着劝劝。”


    林湘惊讶:“魏阿姨,您的意思是让我劝鸿远和周二叔修复关系?”


    魏敏慧点头:“鸿远他爸心里一直是觉得愧对鸿远的,如今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这亲父子俩能和平共处些,就是亲近地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都说家和万事兴嘛,你是他对象,多在中间劝劝总是好的。”


    林湘几乎快气笑了,她收敛着明媚眉眼,转而严肃着神情道:“魏阿姨,在陈年往事里受到伤害的鸿远和他娘,任何人都没资格去质疑他的决定,他是我对象没错,但是我更加支持他作为一个有思想有性格能怒能怨的人,选择不去原谅。”


    魏敏慧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当即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餐晚饭,周生淮在老战友家没回来,魏敏慧匆匆吃了几口便离席回屋歇着。


    林湘一口香喷喷的鲜嫩鸡肉,一口软糯绵软的芋头,吃得别提多自在。


    就是可惜今天贺鸿远没过来,没享到口福。


    晚饭后,林湘同周月竹在家属院里晃悠片刻,见天边乌云密布,风势渐大,像是要下雨了。


    两个姑娘快步回到家中,不多时,周生强也从119部队首长家回来了。魏敏慧从屋里出来和丈夫说了会儿话,没多久,周生淮便同三弟谈起返程事宜。


    周生强和魏敏慧准备后天离开,周生淮于情于理还是挽留一番:“二哥,你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再多待几天?”


    周生强摆摆手,脸绷得严肃:“留着也是碍眼,那小子见一次就气我一次。”


    周生淮对这父子俩的事情不能太过参与,否则就是左右为难,他道:“鸿远性子也是轴的,这点像你。”


    “确实像我。”周生强不能否认,鸿远比鸿飞像自己。


    众人寒暄一阵,冯丽也象征性地挽留二哥二嫂两句,最后作罢提起明日在家吃顿丰盛的晚饭,好好践行。


    周生强意有所指,仍是不死心般对三弟道:“明晚你叫那小子来吃顿饭,总不能我过来一趟,一顿饭都不吃吧?”


    再是如何,他也上了年纪,不谈原谅不原谅,能和大儿子一块儿吃顿饭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周生淮无法,隔日就上部队叫上侄子晚上来家里吃饭,只是他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太了解侄子的脾气了。


    果不其然,贺鸿远嗤笑一声:“叔,您原话告诉他,等他走了我就上您家里吃饭,天天去。”


    周生淮:“”


    真是奔着气死亲爹去的。


    周生淮委婉地替侄子找了个借口转告二哥:“二哥,鸿远他工作忙,走不开,今晚来不了。”


    “他肯定是不想来。”周生强哪里不清楚自己儿子的性子,这话必然是三弟编的借口,“他没说我好话吧。”


    周生淮沉默以对,只觉得此刻竟然是比在部队加班加点处理公务还要难熬!


    幸好二哥没再深究,也没准备上部队质问去。


    作为二哥和二嫂离开前的一顿晚饭,周生淮两口子备得丰盛,饭桌上倒也其乐融融。长辈们说着话,林湘和月竹两个晚辈基本只需要吃,倒也乐得悠闲自在。


    只是饭后,其他人各自忙碌之际,她竟然被周生强单独叫住,让她上书房来一趟。


    林湘自然可以选择不去,贺鸿远特意叮嘱她,不用给周生强任何面子,也别拿他当自己父亲,不过林湘有些好奇,这人突然找上自己是为什么。


    书房里点亮着昏黄的灯泡,周生强负手而立,听到动静才转身看向林湘。


    眼前的小姑娘青春明艳,模样确实好,是招小年轻喜欢的样貌,可惜家世太差,周生强就是觉得对大儿子有愧,才执意要为他安排更好的婚事,也算是补偿。


    “林湘同志。”周生强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此刻在封闭的书房里更显得嗓音雄浑有力,带着令人不由自主仰视的震慑力,“我和鸿远娘俩情况复杂些,如今只想多弥补他,你也知道鸿远年纪轻轻就提拔上了团长,前途无量,以后不管是有我多打点关照,还是结门好亲事对他来说都是受益颇丰。我知道你和他是我爹那时候定下的娃娃亲,不过那些到底是封建习俗封建习俗害人不浅,我不希望鸿远也重蹈覆辙,为了个娃娃亲约定就草率地结婚。你的家庭情况也复杂,父亲是西丰市机械厂工人,母亲病逝后二婚娶妻,你来这里不容易我明白,可是种种看来你们两人确实不合适,等你们婚约解除了,我让你周叔冯姨帮你张罗门好亲事。”


    周生强擅长心理战,在战场上便能攻讦敌人心理,此刻面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更是使出杀手锏:“你应该也不愿意看到鸿远和你结婚,最后因为你影响以后的前程吧。”


    林湘安静地听周生强说完一番长篇大论,通篇下来无非就是告诉自己,她配不上贺鸿远,希望她识相点滚蛋,最后打了一巴掌再给颗枣,说要替自己张罗好亲事。甚至还使出道德绑架的手段,暗示自己会影响贺鸿远以后的前程。


    她现在真是明白了,当年的贺大娘背负了如何的打击和压力,那样淳朴的人怎么可能玩得过这个老狐狸。


    “周首长。”林湘淡淡开口,面上甚至带着丝丝笑意,令周生强略感意外地眯了下眼,“鸿远那日说的话很对,他不会在意不相干的外人的意见,所以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我们的事情不牢周首长操心。”


    完全无视自己的话,直接了当地将自己排除在外,周生强瞬间升起怒火:“林湘同志,我是鸿远的父亲!他的婚事我怎么不能操心?”


    林湘轻笑一声:“周首长,您当年抛妻弃子另攀高枝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您是鸿远父亲,想为他们娘俩操心?如今鸿远被贺大娘辛辛苦苦拉扯大,争气了,有出息了,成了个人人夸赞的团长,您就想起来还有这个儿子,想认回这个儿子?可能吗?”


    周生强被亲儿子怒怼,他认了,可是这个林湘是个什么人,她凭什么!


    怒不可遏的周生强咆哮开口:“林湘!你你好大的胆子!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林湘梗着脖子直视着威严愤怒的中年男人,将心中不快倾吐:“周首长,您位高权重,就算以后报复我,我也要说!您对不起贺大娘,对不起鸿远,过去的岁月里已经给他们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时至今日竟然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您是觉得愧对他们想要弥补他们吗?不是!根本是您自己自私,想来摘桃儿,根本是您自己心虚,想用鸿远不需要的弥补来安慰您自己,从而在心理上自己原谅自己!您做的这些,究竟是真的为鸿远好,还是急切为您如今不安的内心寻找一个出口,只有您自己知道。”


    周生强被林湘轻柔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到身上,宽厚高挺的脊背似乎都有些承受不住,他手微微颤抖着,指着林湘道:“你你”


    林湘平复下心情,淡然开口:“周首长,我刚刚不是以鸿远对象的身份说的,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的心里话,但凡有点良知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会认同我的话。”


    她顿了顿,冲动又不管不顾地抒发了心中恶气,最后扔下一句:“对了,我和鸿远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过恕我们不能邀请您参加,毕竟谁都不希望结婚酒席上有令人不愉快的人或者事。”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周生强被林湘的话扎得心口鲜血淋漓,怒而狂吼。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却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书房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抹白色军装出现。


    贺鸿远面沉如水怒视着周生强,走近林湘一把将人揽在身后:“周生强,你快滚回你的部队去,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敌视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待生父,也不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而是实实在在的仇人。


    就是一眼,已经深深地刺痛着周生强,仿佛在刚刚鲜血淋漓的心口再捅了一刀。


    林湘被贺鸿远拉着手快步往外去,因为愤怒,男人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像是带起了一阵风,林湘压根跟不上他的速度,整个人踉跄一下,直直撞倒在男人后背。


    贺鸿远被这一撞才唤回心神,无人的家属院角落,一棵茂盛的椰子树下,贺鸿远猛地回身,一把将林湘揽入怀中。


    男人的手臂修长,似是苍鹰展翅,紧紧包裹着自己,他双臂收得紧而有力,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林湘抬手环上他劲瘦的腰身,也回抱以自己的力量。


    埋在胸口的声音飘出:“我刚刚把你把那个人骂了一顿。”


    骂了自己对象父亲这种事,说出去总有些心虚。林湘还是被传统观念浸润的青年。


    “骂得好!”贺鸿远却没有半分犹豫,稍稍松开手臂,退开身子低眸看着林湘,“他活该被骂,你骂得解气!”


    林湘压下心头那点儿异样,转瞬笑眼盈盈:“嗯,我帮你骂的!可太气人了。”


    怀中女人呢喃,声音软软糯糯地随着清凉的微风飘来,贺鸿远从一开始听到周生强怒吼像是要骂林湘的愤怒中渐渐冷静下来。


    他的林湘可有本事,气人的功夫比自己还厉害。


    贺鸿远低头在她在唇上贴了一下。


    林湘刚刚还心绪起伏澎湃,哪成想这男人瞬间就抽离出来,林湘推了推他,又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周生强明日就要离开,他走了对贺鸿远才是好事,不然他只要出现就是在反复地撕扯开贺鸿远心底的伤疤,血肉模糊,永远难以痊愈。


    想着此刻拥着自己的男人昏暗的童年,被影响一生的悲剧,林湘心头泛起阵阵心酸,她仰头看着已经用了十多年时间修炼地似乎无坚不摧,在旁人眼中刚硬坚强不近人情的男人,却只觉得心疼。


    “你”林湘想要安慰他一句。


    却听到头顶男人深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湘愕然:“说的哪句?”


    她刚刚一气之下怼了周生强好多句,一时并不清楚。


    贺鸿远提醒她:“最后一句。”


    林湘在脑海中回忆,自己和周生强说的最后一句是,她为了再气他,直接瞎编说道——我和鸿远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酒席不请他。


    各种情绪迅速退散,此时的林湘只剩下乱说话后的羞恼,怎么就被贺鸿远听见了!


    她小脸发烫,在黑夜下泛起红晕,试图辩解:“其实我是为了”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当真了。”贺鸿远眼底铺满笑意,像是准备直接耍无赖,“你亲口说的我们要结婚了,不能抵赖。”


    林湘一愣,仰头注视着月色如水下,男人锋利的棱角似乎柔和了许多,眼眸温柔似水,往日冷漠的凤眼中此刻只有自己的身影。


    她扬起唇角,如春风化雨般笑开,明媚灿烂似春光乍泄,喃喃道:“那你得向部队申请一栋风景好,面朝大海的房子,记得还要选个周围邻居好相处的位置,不然要是遇到何芬和李团长那样的就遭罪了,到时候我们搬进去还要买好看的家具”


    林湘絮絮叨叨地呢喃,贺鸿远只安静地听着,听着听着嘴角也噙着笑意。


    “好,都听你的。”


    第44章  海景房!(修)


    周生强和魏敏慧于次日清早离开。


    天蒙蒙亮之际, 两人站在119部队大门外同周生淮与冯丽周月竹告别,不管二哥在婚姻中的是是非非,周生淮和他到底是亲兄弟, 尤其还是从小到大被护着长大的, 此刻仍是多有不舍与感慨。


    小时候成天在一块儿, 后来两人分属不同军区,基本都得相隔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随着年龄增长, 千头万绪纷纷涌上心头。


    “二哥,下回我们去西北军区看你。”周生淮颇为感慨。


    周生强拍了拍三弟的肩膀, 脸上难得地流露几分沧桑神色:“嗯, 总有机会见着的。”


    另一边,冯丽带着闺女月竹和二嫂话别, 无非是说些客气的场面话,直到魏敏慧提起儿子:“现在鸿飞也在金边市, 离你们不算太远,我说过他等工作没那么忙了就上岛来看望三叔三婶, 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多顾着些鸿飞。”


    “那感情好啊,我也好几年没见过鸿飞了。”冯丽心里不太待见那个顽劣不堪的侄子, 可嘴上还是得应好,“你和二哥放心,让鸿飞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和他三叔, 都是一家人, 肯定得帮衬着。”


    几人寒暄几句, 快到出发的时候, 周生强仍不死心般望了一眼部队大门


    儿子是知道他今天一早就要离开的,可119部队大门笔直幽深的青石路面却始终没有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生淮心知二哥还在渴盼什么, 却也知道鸿远的性子,只能安慰道:“二哥,走吧,我送你和二嫂上船,不然得耽误时间了。”


    船舶再次在海面航行,于碧波中轻摇轻晃,渐渐走远。


    岸上,周生淮同妻女目送着亲人离开,转头看着自己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终究是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二哥会不会后悔当年”


    冯丽打断丈夫的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依你二哥的性子,再来一次他必定还是会那么做。”


    周月竹听着父母的话,忍不住插嘴:“妈说得对,要是堂哥现在没出息,二叔会那么想认他吗?怕不是恨不得别沾上任何关系呢。”


    “你”周生淮瞪闺女一眼,扬了声音,语气却不算严厉,“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插嘴。”


    周月竹:“”


    烦人!


    周生强和魏敏慧离开的事情,贺鸿远与林湘自然知道,林湘和人是实打实地非亲非故,又在工厂工作着还落个清静,而贺鸿远更加不会去送。


    周生强和魏敏慧在周家住下的几日,贺鸿远愣是再没上门吃过饭,结果两人一走,当天下午,贺鸿远就拎着一袋子花甲和对虾以及一斤高粱饴上门了。


    冯丽哭笑不得,侄子真是说到做到,就要等他爸走了再上门来吃饭。


    “鸿远,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冯丽匆匆一撇,有吃的不谈竟然还有一斤糖。


    “冯姨,我和湘湘准备结婚了,先给你们散点糖。”毕竟从林湘来到金边市来到浪花岛,也是多亏了周家人照顾。


    冯丽倏然惊喜,眼睛都睁大了几分,拔高嗓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哎呦,你们要结婚了!那是大好事儿啊!”


    等周生淮随后从部队回来,冯丽忙上前分享这天大的好消息。


    周生淮瞧着比冯丽镇定些,只是眼眸中闪烁着惊喜与赞许的光:“好,鸿远也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喜事该办了。”


    贺鸿远和林湘决定结婚,周月竹成了最兴奋的那个。


    晚饭后,她似乎比当事人还着急,围在母亲身边翻看老黄历:“妈,这个日子好不?这上头不是写着宜嫁娶吗?哎哎,那这个呢!好像也不错!”


    沙发另一边,林湘和贺鸿远坐在一处,打量着冯姨和月竹正替两人挑选着好日子的备选,而周生淮则是叮嘱起侄子以后要担起的责任:“鸿远,你在部队上处处表现出色,不过那是对战友对士兵,这样的性子可行,以后有媳妇儿了,可得对小林好点,别动不动板着脸啊。”


    周生淮其实有些担心侄子,鸿远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有好些年头了,那性子真是又冷又硬,为了侄子以后的生活,他必须得提前敲打两句,可别结婚后这小子的硬脾气把媳妇儿气个好歹,到时候少不得闹出动静。


    林湘听着周叔的话就想笑,她仔细回忆,两人自打在一起,似乎没见过贺鸿远对自己黑脸,说是那么偏执冷漠的性子,有时候却恰恰相反。


    她压着嘴角笑意看向身边的男人,低声揶揄:“贺鸿远同志,听见没有,以后你要是欺负我,我得找周叔和冯姨做主。”


    周月竹听见这话,蹭地跳起来:“还有我,堂嫂,我也给你做主!”


    贺鸿远被众人一番打趣,丝毫不见羞恼,反倒是笑意正盛:“月竹,有你什么事儿?”


    还没大没小起来,也不知道谁是哥,谁是妹。


    周月竹捏紧拳头:“哼”


    说定婚事,林湘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在孤儿院的自己看着有小朋友被人收养领走,还有小朋友被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带回家。


    小林湘很是羡慕,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也想有一个家。


    可是她没等到自己有一个家


    直到,小林湘失望地转身离开时,突然被一道略显稚气的男孩儿声音叫住,她回头一看,那是个约摸十岁的小哥哥,穿着打了好些补丁的衣裳,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瘦弱的手臂,他朝自己伸出了手,问道:“走,一起回家。”


    次日,天边泛出鱼肚白,林湘揉着朦胧睡眼醒来,回想着梦里陌生的小男孩儿,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眉眼,那脸型,活脱脱就是贺鸿远小时候!


    吃过早饭去到食品厂,林湘向办公室几人公布了喜讯,赵主任激动地带着马德发和孔真真又拍了拍掌,屋子里霎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小林和贺团长要结婚了,可喜可贺啊!”赵主任大方,“哪天办酒,到时候给你放一天假。”


    林湘笑意盈盈:“还没定,冯姨替我们看了三个不错的日子,等中午我们给鸿远他娘打电话,让他娘选吧。”


    孔真真赞同:“是这个理儿,让你婆婆选,她也高兴!对了,贺团长他娘好相处不?”


    女人和男人的关注点不一样,孔真真一下就关心起林湘未来的婆媳问题了,毕竟这可是大事。


    林湘点头:“很好相处,贺大娘对我可好。”


    孔真真羡慕:“那挺好,你是个有福气的。”


    马德发则翻阅着手边诗集,声情并茂地准备开腔:“不如我替你们朗诵一首诗歌以示庆祝”


    孔真真和赵主任异口同声打断他:“你可消停点儿吧。”


    马德发:“”


    林湘笑得眉眼一弯。


    生活上的喜事瞬间传遍二厂,尤其是二厂人人八卦,林湘准备去车间帮着研究椰子汁时就被一路打趣。


    “小林,恭喜哎,贺团长有本事,跟你可配!”


    “你们啥时候办酒啊?”


    “记得给咱们吃喜糖啊~”


    林湘一一应下,虽说还没结婚,可那份喜悦似乎已经蔓延开来,提起来都是欢喜的。


    走到车间内里的屋子,林湘收敛起笑容,与赵主任和邱红霞杨天一块儿品尝重新准备好的椰子汁。


    汽水生产线设备庞大复杂,分为原材料处理设备、调配设备、罐装设备、封口设备和冷却设备。


    这次处理椰子,需要人工劈开椰子刮下椰肉,再将椰肉全部置于原材料处理设备中的榨汁搅拌设备中,柔软细嫩的椰肉呈奶白色,在飞速地榨汁搅碎后渐渐变为奶白色的液体,质地较为稠密,似舒爽的绸缎般铺开,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香甜气息。


    单独提取出的椰子水混合上椰肉汁再配比水和少量糖,重新调配出的椰子水颜色乳白,香气浓郁却不觉劣质,装在玻璃瓶中吸睛又特别,就是比黄色汽水也丝毫不逊色。


    几人都喝上小半盅,搪瓷盅刚送到嘴边便是满满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入口更是有胜于汽水的厚重感与稠密感,香软绵密,清香四溢,带着纯天然的甜味与口感,令人眼前一亮。


    “这味儿比直接喝椰子水香啊!”邱红霞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只觉唇齿留下,“又香又甜!”


    加入椰肉汁的椰子水在颜色、质地、口感和口味上都有了些许变化,于清甜清淡的底色上升级成更为亮眼和引发味觉吸引力的香甜。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没有丝毫的劣质和粗糙感,以原汁原味的纯天然丰富了层次。


    赵主任还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椰子汁,当即就拍板:“这味道好啊!肯定好卖!比橘子汽水都不差的。”


    林湘回想椰子确实是各类饮品的经典点缀,这天然的香甜味道很难不诱人:“赵主任,椰肉汁、椰子水和纯净水以及白砂糖的比例还得再研究研究。”


    “对,比例不同味道区别也大。”赵主任如今是满心满眼铆足劲干,立刻让杨天和邱红霞监督试试不同比例的椰子汁。


    椰子汁的调配比例需要时间,上午的工作结束,林湘火速去食堂吃了饭,这便出厂与贺鸿远汇合去。


    两人商量着今天中午去邮局打电话给贺大娘。


    结婚这样的大事,自然得抓紧通知当娘的。


    几经周折,通过生产大队社员的通知,贺大娘匆匆赶来,等了片刻终于在三分钟后再次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贺鸿远是个惜字如金的主,擅长少说多做,他和亲娘谈话也言简意赅:“娘,我和湘湘准备结婚了。”


    一句话就像是扔下个重磅炸弹,激得贺桂芳脸上的笑容掩藏不住,一个激动就拍了一把桌子:“好啊!结婚好!要不是你磨蹭,你俩早办酒了。”


    贺大娘还埋怨儿子当初推三阻四的,要是他识相点,当初林湘刚去金边市,要不了多久都能直接结婚的。


    贺鸿远不置可否,没和亲娘较劲,只低声认错:“是,是我的毛病。”


    娘俩的对话就这么两三句,贺大娘嫌臭小子三棍子打不出闷屁,忙让他将听筒交给林湘。


    张口就是亲亲热热的:“湘湘啊,鸿远没欺负你吧?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大娘说不对,都能改口叫娘了!”


    林湘在电话这头红了红脸,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叫娘呢,她轻声道:“知道了,娘,他要是欺负我,我肯定告状。”


    说话时还特意睨了身边的男人一样,活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


    电话费昂贵,两边也没闲话家常,贺大娘听说冯丽已经看了黄历备选了三个日子,跟着算了算,当即就替儿子和准儿媳敲定了婚期,下个月三十,到时候她提前些时日过来,得亲眼看着儿子结婚。


    临挂电话前,贺大娘快速说起一堆结婚需要准备的东西,这种事情都是越琢磨越麻烦,一箩筐地说不完,当即又对儿子叮嘱道:“我找李会计帮我写封信过来,你自己把东西都先备着。”


    贺鸿远在结婚仪式这方便连个新兵蛋子都不如,自然是老老实实听指挥:“行,按您说得办。”


    电话打完,婚期一定,两人匆匆分开又各自回食品厂和部队去,贺鸿远忙着交结婚报告上交组织,林湘则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又一头扎进椰子汁的调配工作中。


    下午上工时间,林湘随赵主任去了车间办公室内再次尝试了六种不同比例的椰子汁,分别在椰肉汁、椰子水、纯净水以及白砂糖四个唯独进行了比例调整搭配。


    林湘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喝到过这么椰子汁,嘴里那股香甜劲儿似乎都散不去了,直到喝水快喝饱了。


    几人全部品尝完选出两款配比的椰子汁犹豫不决,似乎区别不大,只在白砂糖与椰肉汁的含量上有些微区别。


    最终还是林湘提议:“干脆让车间所有工人也试试,咱们搞个投票。”


    生产出的试验品椰子汁分发到工人们手中,大伙儿还没见过这么乳白色的果汁呢,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颜色漂亮,虽说是白色,可奶白奶白的瞧着十分柔和顺眼,并不会产生刺激感,情不自禁就会令人心生好感。


    再一口饮下椰子汁,那令人惊艳的纯天然的香甜味道瞬间充斥着口腔,带来奇妙的味觉冲击。


    车间工人们忍不住将试喝的椰子汁一饮下肚,回味无穷时投了票。


    林湘亲自统计了票数,出于时代特色,果然工人们还是更喜欢椰肉汁配比稍重的椰子汁,颜色更为乳白吸睛,香甜气息也更重。


    毕竟是缺衣少食的年岁,自然得嘴里有味儿。


    如此,二厂的椰子汁便也定下了配比。


    二厂车间里热闹起来,大伙儿生产惯了橘子汽水,看着仓库里成堆成堆的橘子和梨子,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堆上许多的椰子。


    想从树上将那硬邦邦的大家伙摘下来都不容易,更别提还得费劲地开口,有人就发愁。


    “以后咱们真要是产椰子汁,得多费劲啊?不会让我们天天爬树摘椰子去吧?”


    “然后一人抡着把斧头砍椰子口?”


    脑补着这样的画面都令人忍俊不禁,车间工人们一个个笑开了,那还是国营厂工人吗?分明是国营厂工猴!


    “生产都不说,这个真的能卖出去不?刚刚尝了尝是挺好喝,可是现在外头都是卖橘子汽水的,咱们这个”有人担心哪,就怕大伙儿费了力气和心思最后全白费。


    毕竟如今全国的汽水市场上以橘子汽水为主力,另有梨子味、桃子味、荔枝味等分庭抗礼,唯独这个椰子味罕见。


    市面上没见过,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惊吓。


    邱红霞磕着瓜子漫不经心道:“这是小林出的主意,提议咱们厂试着产椰子水儿来卖。”


    刚刚还忧心忡忡的工人们听到这话瞬间变脸:“小林说的啊,那肯定行!”


    “小林有本事的嘞,听她的准没错!”


    “我也觉得这椰子水有搞头!”


    二厂这头风风火火准备着椰子水样品,119部队这边,贺鸿远也准备着将结婚报告上交。


    杨旅办公室。


    贺鸿远将手里一页单薄的纸张递了过去,杨旅心里琢磨这几日没有需要贺鸿远交上来的报告,手里接过那页纸随意一扫。


    嚯,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对于迟迟没有成家的爱将,杨旅是着急的,偏偏贺鸿远这小子一向油盐不进,尤其是对各路女同志敬而远之,着实令人头疼。


    现在这人居然打结婚报告交上来了!


    “贺鸿远同志,你这回可是听了组织的号召啊。”杨旅一脸欣慰。


    组织号召要帮助军人同志解决个人问题,组建家庭,贺鸿远难得上道了。


    贺鸿远同旅长敬个礼:“杨旅,我一向听指挥听安排,服从命令!这结婚报告正常走流程好像得一个多星期?我这份能加急吗?”


    杨旅:“”


    杨旅嘴角一抽,内心暗暗数落,也没见你之前这么听话这么着急啊!


    作为过来人的杨旅也没为难他,毕竟自己这位爱将还是头一回催促批示结婚报告的进度,他挥手赶人:“谁能卡你这个不成?等你对象的身份调查一过,我马上给你签字!”


    贺鸿远容光焕发,行至办公室门口又朝旅长敬礼示意,一身挺拔如松:“谢谢旅长!”


    杨旅看着爱将离去的背影,回神垂头盯着桌案上的结婚报告,名字栏的贺鸿远,申请结婚对象林湘,不禁啧啧称奇,要是搁三个月前,哪里能想到贺鸿远就要申请结婚了。


    当初自己侄女孟菁看上贺鸿远,追着人好些年,还缠着自己两口子帮忙做媒,可是婚嫁大事,哪里是能勉强的哎。


    傍晚回到家,杨旅脱下军装外套挂在衣架上,转头就和爱人说起这事儿。


    “你猜我今天收到谁打的结婚报告了。”


    丈夫故弄玄虚,田桂菊一怔,旋即好笑道:“还能是谁?肯定是你们旅里哪个战士呗。”


    杨旅继续卖关子:“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贺鸿远?”田桂菊条件反射就是这人。


    “是,没想到我终于也能收到这小子的结婚报告了。”


    夫妻俩坐在沙发上谈起这事儿,田桂菊仍旧感慨:“小贺以前脾气多倔啊,给他介绍哪个女同志都不答应,好些小姑娘围着他转,他也都打发了,就是咱们菁菁”


    想起上回自己和爱人将贺鸿远叫到家中吃饭,本意想做媒帮两个年轻人一把,看能不能替孟菁了了心愿,毕竟男才女貌的,看着还挺般配,谁知道小贺压根不解风情,就连送孟菁回医院都不愿意,直截了当拒绝了。


    这性子真是,丝毫不知道保留一份面子,太直了。


    现在没想到贺鸿远也打结婚报告了,部队里瞧着最不可能结婚的人也要结婚了。


    田桂菊想起贺鸿远对象林湘,自己和她渊源不浅,毕竟当初何芬闹出那一串幺蛾子,还是她最后处理解决的。


    “贺鸿远那对象在你们厂工作,人怎么样?”杨旅已经安排人调取林湘的详细资料,毕竟是军人的对象,尤其是还是个军官,对于对象都要进行身份核查。


    再者,他自己也好奇。


    “小林人不错,模样好,学历高,更重要的是,在我们厂里办了好几件漂亮事儿!”田桂菊提到这两个月的事,说起来那是滔滔不绝,从二厂的汽水讲到了一厂的虾酱


    一直讲到孟菁从医院回来。


    “这样看来,贺鸿远的对象林湘同志人品是不错的,各方面也挺靠谱,等她身份资料核查没问题,我就抓紧把他们的结婚报告批了,省得这小子着ji哎,你推我干什么?”


    杨旅正说着话呢,突然被爱人推了一把,打断了话头。


    田桂菊瞪他一眼,朝他使个眼色,立马看向刚刚从医院下班回来的侄女:“菁菁,下班啦?快进屋喝口水,我炖着鱼汤呢,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孟菁自然听见了姑姑姑父的对话,她神色如常:“贺鸿远和林湘要结婚了?”


    田桂菊心中暗道坏了,只能悻悻承认:“是,菁菁,你也别难过咱们军区还有很多优秀的军人,让你姑父再给你介绍一个。”


    杨旅本也没打算在侄女面前提起贺鸿远即将结婚的事,毕竟孟菁痴恋贺鸿远好几年,这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多打击人啊。


    刚想开口安慰几句的杨旅刚张了张嘴,就见孟菁不甚在意地回屋放包,顺便说道:“哦,那挺好的啊,瞧着他们挺般配的。”


    田桂菊和杨旅目光相接,彼此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几分惊讶。


    侄女这是怎么了?贺鸿远结婚她竟然一点反应没有?


    孟菁回屋将布包随手扔到椅子上,自个儿坐在床边发呆,脑子里出现的并不是自己喜欢多年,又即将结婚的贺鸿远,反而是另一个很可恶很惹人厌的混蛋!


    努力将蒋正豪的影子从自己脑海中赶了出去,孟菁起身去厨房帮姑姑准备晚饭。


    贺鸿远打结婚报告一事几乎是以燎原之势在119部队传开了。


    最为惊讶的当属张华峰,他万万没想到,几个好兄弟里,自己竟然落后了,贺鸿远那丫居然能比自己先结婚!


    “卫军儿,你说说怎么可能啊!”张华峰早早就渴望结婚,和贺鸿远那个视婚姻如洪水猛兽的人不一样,现在败给贺鸿远令他难以接受。


    姜卫军发笑:“行了,你死心吧,人就是比你先打结婚报告,你输了。”


    张华峰:“”


    骂骂咧咧。


    偏偏贺鸿远这个毒舌的还往自己心口插了一刀:“等我结了婚,到时候可以给你传授准备彩礼还有三转一响的经验。”


    张华峰:!


    真是显得你!


    ——


    临近下工时间,从119部队传出的声名赫赫的贺团长要结婚的消息也飘到了食品厂这边,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贺团长引人瞩目,他对象更是近两个月在食品厂频频出名的林湘。


    待林湘同赵主任一块儿上一厂黄厂长办公室送上椰子水样品和申请增加新口味果汁的报告时,一路上都被人打量。


    一厂工人们早认得林湘,尤其是对于这么个颇有本事的人才,总觉得这是自家人,是一厂的,下个月就能回来,所以格外热情。


    “小林啊,听说贺团长都打结婚报告啦?恭喜啊!”


    “我早就说了,你俩相配得很!”


    对于种种好意,林湘自然照单全收,一路应着好才勉强逃出热情工人们的包围。


    赵主任在一旁咂摸:“哎,小年轻就是好,想想我结婚的时候,哟,都二十多年前了。”


    说着话,赵主任摸了摸脑门,那时候自己头发还挺茂密呢。


    哎!


    两人敲门后进入厂长办公室,刚进屋就听黄厂长正埋怨人:“这老秦真是给了台阶都不知道下,死要面子活受罪,非不回来!”


    尤秘书劝慰道:“看来秦主任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黄厂长怒哼一声,眼见二厂的两人过来,倒也没再提虾酱车间的事。


    他的注意力被林湘手里的一瓶乳白色玻璃瓶液体吸引。


    119食品二厂生产的汽水全都统一装进印有119汽水字眼包装的玻璃瓶中,可是以往里面装的都是橘黄色的橘子汽水,他不解道:“这瓶里装的什么?怎么瞧着这么白。”


    乍一看跟牛奶似的,奶白奶白的,还有着丝绸般的质感。


    七十年代的牛奶是精贵东西,有钱都买不到,基本只有机关单位的干部、高级教师、科研人员或者是在医院开到证明的孕妇与病人才能买上。


    黄厂长是少有能喝牛奶的家庭,那味儿香啊,醇厚又浓郁,在嘴里回味无穷似的。


    “厂长,这是椰子汁!”赵主任趁热打铁,忙送上报告,“我们厂准备增加个新口味的汽水,就卖这个椰子汁。”


    黄厂长听着这话,又手捧着报告一扫,疑惑道:“就那外头树上的椰子里的水?这能拿去卖?”


    不是他有偏见,虽说海宁市有许多的椰子,可一棵棵树长得老高了,想把椰子弄下来都费劲,更别提那椰子硬邦邦地跟个球儿似的,想喝到里面的水也费劲,现在还想把椰子水装瓶里拿去外头卖?


    林湘笑了笑,将厂长的疑惑一一解答,毕竟二厂内部已经提前考虑过这些问题:“厂长,椰子树野生野长,还替咱们节省成本了,不像产橘子汽水还得去收购橘子,这是其一;至于如何获取原材料我们也想好了,初期尝试可以雇人去采摘,我们只管收椰子,这笔成本不会高于收购橘子的钱。”


    赵建军紧跟着给林湘使个眼色,示意她将椰子水送过去:“厂长,您先尝尝这味儿,保管好喝!”


    厂长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得也迟疑起来,干脆就先尝尝味道。


    玻璃瓶里的乳白色椰子汁顺着他仰头的角度,爽滑地涌上口中,丝丝细腻的汁水再经由喉咙一路往下,带着香甜气息逐渐充斥着食管。


    黄厂长觉得这椰子水简直跟牛奶似的,与市面上流行的橘子汽水不一样,那口感更绵密爽滑,又多了几分厚重,也不似橘子汽水那般过于甜腻,反而回味着一股清甜香气。


    他砸吧砸吧嘴,喝完一口后,口中仍有余香留存。


    真是特别!


    “这味道还真挺不一样。”黄厂长知道椰子水里必然是添加了些别的,与砍开口后的椰子水有一些区别,更适合装进瓶中售卖。


    赵建军听着厂长这话便来了信心,忙着赢得指示:“那厂长,这事儿能成不?我们二厂汽水线简陋您也是知道,一直就产那么几种味道的橘子汽水,现在要是能把椰子水卖起来,肯定就好起来了。”


    黄厂长不吃他这一套,事出突然,还得商议:“东西留下,这事儿还得开会研究研究。”


    林湘心下了然,大型国营厂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事,走流程是必不可少的,再快速都得耽误好一阵功夫。


    不过她有信心。


    将开发椰子水的事汇报完,林湘和赵主任准备离开,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他们回二厂收拾会儿差不多就能迎接下班了。


    后天是星期天,贺鸿远和她商量好要进城去百货大楼采买结婚用品,两人可有的忙。


    只是刚走到门口,林湘却突然被厂长叫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主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喜滋滋下班去了。


    “厂长,是刚刚的椰子汁还有什么问题吗?”林湘最烦领导在下班前突然找来,这不是影响下班嘛!


    黄厂长摆摆手:“不是椰子汁的事儿,是虾酱车间的事儿。”


    林湘愕然:“虾酱车间怎么了?”


    据她所知,上回的中秋虾酱打了食味食品厂一个措手不及,到现在他们也没再弄出什么大动静,暂时被119压制了。


    “秦阳波还不肯回来,死活说你有本事,干脆让你去当这虾酱车间主任就好了。”黄厂长太阳穴突突地疼,愁人啊。


    秦阳波明显是要自己表态。


    林湘自然不会相信这句话,秦阳波这是嘲讽呢,觉得被自己这个小姑娘打脸,故意这么说的。


    她也明白,厂长也不可能当真。


    再说了,虾酱车间内部势力也分成好几股,小团体分割严重,要是去虾酱车间,她是想给自己添堵吗?


    林湘端着轻松的微笑:“厂长,秦主任这就是说笑了,我一个新工人哪里比得了秦主任这样的老资历,可别折煞我。”


    黄厂长等的就是这句话,纵使林湘再有本事,那也不可能去当车间主任,这不是开玩笑嘛!就是秦阳波这个小心眼非抓着这事儿不放,嫌台阶不够。


    “这样吧,下星期二你跟我一块儿去趟秦家,亲自劝劝秦主任。”要解开秦阳波的心结,还真就只能林湘出马。


    林湘看着黄厂长,这才明白这老狐狸卖的什么关子,感情是秦主任被自己下了面子,他想让自己去帮着做低姿态劝两句,让人心里好受些,这就能回来了。


    “厂长,我和虾酱车间没什么关系,去了也不顶用啊,还耽误我在厂里的工作,您出马肯定没问题,秦主任怎么着也能卖您的面子。”林湘委婉拒绝,她才懒得掺和这些事儿。


    黄厂长见林湘这打太极的模样,当即想到赵建军平日里爱溜号的样儿:“这是为厂里做贡献。”


    嚯,一顶高帽扣下来,林湘没接这茬,反而问道:“厂长,上回说到的给我们二厂换新设备的事”


    黄厂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批几万块换新设备给一厂问题不大,可要是给二厂势必会遭到厂里领导班子的争议,不过这是他承诺出去的,只道:“这事儿我放在心上,等一并开会商讨后决定。至于去找秦阳波的事儿,星期二早上去,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下午直接给你放假。”


    林湘眼睛一亮,能有个大半天的免费假期,那还成:“好,那星期二上秦主任家去。”


    从一厂厂长办公室离开的林湘回二厂带走了一瓶样品的椰子汁回周家,等贺鸿远从部队赶过来时,林湘献宝似的让他尝了一口。


    “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林湘睁着漂亮的杏眼盯着他。


    贺鸿远喉结一滚,椰子汁的香气四散在口中:“挺好喝的,这跟椰子水好像有点不一样。”


    “嗯,这是我们改良过的。”林湘带回来的样品在周家人口中也得到一致好评。


    周月竹嘴馋地喝了一小半,还嚷嚷着真要上供销社卖这种果汁,她肯定愿意买。


    ——


    工作的事情再是忙碌,林湘和贺鸿远近来的重中之重还是结婚。星期天,林湘起了个大早,同贺鸿远又进了一趟城。


    这回两人目的明确,对结婚习俗并不太了解的他们捏着冯姨帮忙罗列好的清单,挨个买。


    金边市百货大楼商品齐全,基本样样都能添置。


    贺鸿远准备结婚备上的三转一响早前已经买了两样送给林湘——自行车和手表,另外又找战友换了工业券,买了一台收音机。林湘不会用缝纫机,两人干脆省下这笔钱。


    林湘一路买着越发觉得不对劲:“你当初送我手表又送自行车的,不会是比着结婚的三转一响买的吧?”


    贺鸿远嘴角噙着笑意:“要是没谈结婚的事,下一个我就准备攒着工业券给你买台收音机了,东西都收齐全了,你迟早得嫁。”


    林湘惊讶地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贺鸿远,感慨这人还挺腹黑!


    大件买完,再就是得挑结婚用品。


    林湘自掏腰包购置需要女方准备的床单被褥枕套,搪瓷盆搪瓷盅全挑的喜庆的图案。


    要是搁在后世,她兴许会觉得有些土里土气,可是入乡随俗,这些印着鸳鸯或是红牡丹的物件儿在这时是时髦的。


    贺鸿远原本准备抢着付钱,却被林湘拦下,她冲男人眨眨眼:“说了这得是新娘准备的,你别跟我抢。”


    贺鸿远只能作罢。


    结婚还得做新衣服,两人凑出了八尺布票给林湘扯了大红色的斜纹棉布布料,准备找裁缝量体裁衣做一身漂亮的红色嫁衣,贺鸿远要穿军装结婚,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林湘想了想,白色军装结婚也帅气,跟白西装差别不大,好歹都是制服。


    “再给你买双皮鞋?”贺鸿远攥着全部家底出来,见着什么都想给林湘买,左顾右盼之际又盯上了鞋柜上的黑色小皮鞋。


    林湘现在就两双布鞋,平日穿着还行,结婚这样的场合就差些味道了:“好,是得买一双。”


    林湘挑选得是时下最时兴的丁字搭扣尖头皮鞋,说是从沪市那边流行过来,卖得可贵了,可再贵也挡不住有些余钱的同志置办一双体面皮鞋的心。


    一双黑色小牛皮皮鞋精致小巧,这就又花了三十五块钱出去。


    贺鸿远给自己买了双鞋,林湘琢磨着再给他买些什么,这男人倒是什么都不想,林湘不再询问他的意见,干脆地给他买了两双黑色尼龙袜,也是如今最流行的,比普通棉袜贵上一倍,发了工钱的国营厂工人们都盼着人手一双,踩在脚下走路带风,昂首挺胸。


    等两人满载而归时,这就已经花出去近两百块。


    当然了,主要是身边的男人花钱大手大脚。


    七十年代的两百块可不是小数目,林湘还是有些肉疼的,钱是真不禁花啊。


    贺鸿远倒是无所谓,琢磨又提起打家具的事情:“我听姜卫军说岛上有人打家具打得挺好,他准备结婚就是在那儿打的,我们也去看看。”


    林湘听到家具眼里又冒着精光,为小家花钱是值得的:“好,等房子分下来先去看看,到时候规划一下要打哪些家具,家具咱们得挑好的,毕竟能用好多年。”


    将所有东西先带回周家放置着,林湘原本以为分房还得慢慢等,毕竟一切都要先等贺鸿远的结婚报告审批通过,才能到分房这一流程。


    哪成想,周一中午她就接到贺鸿远通知,说结婚报告通过了,让她请个假去选房。


    在二厂请假方便,赵主任爽快地批了假。


    林湘跟着贺鸿远同家属院主任上如今空置的几处小楼去看看时还有些晕乎,自己的海景房真的要来了!


    第45章  摸摸看


    119部队家属院主要分为两类住房。


    允许家属随军的副营长与营长级别的人数众多, 分配的是四层筒子楼,每层楼五户住户,基本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而团级干部以上的军官能申请分配二层小楼, 一栋栋红砖小楼矗立在椰林间, 仿若万绿丛中一点红, 醒目耀眼。


    要是遇到位置好的,便能面朝大海,风景宜人。


    有资格申请随军的军人申请下来后, 拿着批条找上家属院主任就能选房了。


    林湘和贺鸿远一同出现在部队家属院负责各类大事小情的主任袁玉珍面前时,袁主任不由得眼前一亮。


    贺鸿远团长她是认识的, 袁主任男人是团部指导员, 与贺鸿远打过些交道,夫妻间难免聊起部队的人和事, 袁主任听说贺团长出色的能力之余,也知道这人是个难搞定的, 听说这几年不少人想给他介绍对象都没成。


    现在人竟然拿着批条找上自己让分住房,多稀奇啊!


    再一看他身边的女同志, 袁主任也有些印象,是这阵子住在周旅长家中的亲戚, 挺俊俏一小姑娘,和贺团长站在一块儿,该说不说, 真般配啊!


    手里攥着一串钥匙, 袁主任热情地带两位即将结婚的新人选房去:“贺团长, 小林, 你们日子挑好没有,哪天办酒啊?”


    林湘笑着道:“下个月三十, 说是日子挺好的。”


    袁主任没事就爱琢磨喜庆日子,略一回想下,确实:“那天日子是不错,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部队里还有一对那天结婚。”


    这还撞上同一天结婚了?


    林湘觉得新鲜,转头同贺鸿远对视一眼,又喜笑颜开对袁主任道:“那这日子真是吉利又喜庆,大伙儿都看上了。”


    袁主任在前头领路,没多久便带着二人到了家属院距离大门几百米距离的一处空置小楼,用手中钥匙开门的功夫,她也介绍起来:“这房子是以前王参谋长一家住的,后头人不是调防走了嘛,这就闲置下来。”


    贺鸿远认识王参谋长,他点头附和:“那得有个一两年了。”


    “是,放了挺久,瞧瞧里头灰还不少,你们要是住这儿得好好打扫下。”袁主任带着两人在小楼里转了转,让他们自己多看。


    住在周家的二层小楼和这会儿看自己的房子可不一样,林湘几乎拿出了前世买房时的认真谨慎态度,从房子户型结构、采光、朝向等等方面考量,顺便又问袁主任:“袁主任,我们一共能从几栋房子里选啊?”


    空置的二层小楼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七套,有三套已经被其他军官申请家属随军提前定了下来,袁主任默默估算:“还有四套是能选的。”


    林湘已经满意,总好过只剩下一套空置的没得选好。


    第一套房看完,两人并没有做决定,想着将四套小楼全部看过再选。


    袁主任又领着二人一路往前,东南西北地看房,这些空置的小楼基本是穿插在搬进了住户的各栋小楼中,周遭人烟气也旺了起来,各家小楼前,大人聚成堆,一边择菜一边闲话家常打发时间。成群的小孩儿就在附近奔跑打闹。


    将四套房子全部看完,林湘心中已经有了大致喜好,她对袁主任道,给人抓了一把高粱饴散喜气的同时道:“袁主任,我和鸿远商量商量,等晚些时候定了找您拿钥匙,成吗?”


    选房子是大事,袁主任自然理解,尤其是这小姑娘又俊俏,说话办事也爽利,手里攥着好几颗糖的袁主任笑着道:“成,我家就住刚刚经过那拐角,吃了晚饭我也不走远,你们商量好直接来找我就是。”


    “好,麻烦您了。”


    等袁主任一走,林湘忙问男人:“你喜欢哪套房?”


    贺鸿远在战场上下判断就全是理性分析,此刻他思路更加清楚:“你不是想要朝着大海的房子吗?说是想要推开窗户就能见到海面,那第一和第三套房子不行,剩下的第二和第四套区别不大,你看看你更喜欢哪套。”


    许是为了表明态度,他说罢又补充一句:“我都可以,没差。”


    林湘自然早早就排除了第一和第三套房,剩下的第二和第四套房各有千秋,两套都面朝大海,采光不错,可是朝向不一样,户型结构也略有出入。


    “对了,等桂花姐回来我找她打听打听。”林湘想起上回车间的瓜子大姐说的话,让她选房多问问。


    贺鸿远自然没意见。


    邱红霞下班是最积极的,下午四点已经麻溜到家属院了。


    只是今天一见林湘过来,又听闻她在选房了忙把人迎进门:“你和贺团长就准备在东头那头空着的和椰子拐那套里选哇?”


    她记性好,平时又爱四处溜达,稍一回忆就想起了两套房子的位置,接着便是信手拈来:“东头那小楼其实还挺好,以前是甘旅长一家人住的,这不人退休进离休所了,房子才空出来了,听说里头还有些家具没搬,能捡个现成,唯一不好的就是”


    林湘进门后就给桂花姐以及她屋里的两个孩子塞了一把高粱饴,好奇道:“哪点不好?”


    “左右邻居都不消停啊。”邱红霞在家属院住了多年,跟谁都熟,自然是门清儿,“左边邻居是婆婆媳妇儿最爱吵架的冯营长家,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哎,到时候住进去没个清静的!”


    林湘:“那右边邻居不会也吵架吧?”


    邱红霞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右边何政委家四个娃皮得很,整天爱脏得嘞到处乱窜,瞧着就糟心,悄悄跟你说”


    说到这里,邱红霞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述什么八卦秘辛:“这四个娃养坏了,就爱上别家讨口子,明明何政委工资津贴都不差,他们就眼巴巴想吃别人家的,特爱挑饭点儿上门去赖着,不给点儿吃的把人打发了,压根儿不挪腿的。”


    林湘:“”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她看着瓜子大姐的眼神瞬间崇拜起来:“桂花姐,幸好先找你打听了,不然真选了第二套住进去也糟心。”


    林湘心有余悸,又迟疑着问起第四套的情况:“那最后一套不会也有这种情况吧?”


    林湘想,处处都是人,想碰上完美的邻居不现实,大致合适过得去就成。


    “那边的还好。”邱红霞介绍起第四套小楼左右的邻居:“左边是孙指导员一家,家里三个闺女,他爱人现在怀着第四个,应该五个多月了,两口子人挺好的,三个闺女也挺懂事。”


    林湘听着安心了些,尤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至于右边的邻居是对小年轻,雷参谋长和他爱人,估摸和贺团长差不多大,两人是去年结的婚,满打满算也就一年,还没娃呢,就两个人住着,清静。”


    林湘听完这话,当下已经做了决定,同桂花姐道谢离开后,林湘回到周家准备晚饭的功夫同贺鸿远说起两套房子的情况。


    贺鸿远听着林湘侃侃而谈两套房的周围邻居情况,越听越惊讶:“你出去打听了这么多消息回来?”


    那冯营长、何政委、孙指导员和雷参谋长他都认识,可是从来不知道他们家里这些情况,贺鸿远第一次对林湘口中那位瓜子大姐肃然起敬,这位大姐要是去搞情报工作说不定是一把好手。


    林湘一脸得意:“那是,桂花姐简直是咱们家属院百晓生,什么都知道,问她准没错!能省不少麻烦呢。”


    房子就这么没有悬念地敲定下来。


    当天吃完晚饭,林湘和贺鸿远就上袁主任家登记选定第四套小楼,取走了钥匙。


    “那屋也空了一段时间,里头家具也没有,你们自个儿打扫打扫,再打些家具搬进去住着也挺美的。”袁主任送二人出门,不忘恭喜两句,“到时候搬家进来可得来说一声啊。”


    “那是自然,谢谢您啊袁主任,到时候搬家了来给您散糖。”


    一枚金黄小巧的钥匙躺在林湘掌心,泛着冰冰凉凉的金属质感,她收拢掌心,像是将这一栋海景房拥有。


    房子是家的载体,尤其是如今人多住房稀少拥挤的年代,能拥有这样一套宽敞漂亮的二层小楼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再回想当初在林家,自己和林楚楚两人共居一间狭小的屋子,两张窄小的木板床中间只用一床破旧床单相隔,现在的日子似乎好得过分了!


    听闻侄子的住房分配下来,周生淮和冯丽带着闺女也跟着过去看看,两人选的小楼距离周家的小楼不算太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周月竹最是兴奋:“那我以后还能上堂哥堂嫂这里蹭饭。”


    冯丽嗔笑闺女:“就你嘴馋!”


    林湘自然是欢迎,她在周家吃了多少好的:“月竹随便来,周叔和冯姨也多来做客,我和鸿远两人住这里倒是有些冷清,大伙儿来热闹热闹更好。”


    林湘说话真诚又热情,冯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姑娘,尤其是想着闺女同她多接触也是好,总比跟大院里有些不学好的军官子女接触好。


    周生淮目光打量着这处空荡荡又灰尘漫天的空楼,当即道:“收拾收拾就齐整了,你们要结婚搬新家,我和你冯姨送你们两件家具,就当是庆贺了。”


    家具是大件,像茶几沙发斗柜这些价钱不低,贺鸿远和林湘自然接下这份好意。


    林湘和贺鸿远在空旷的房间里四处看看,又上二楼主卧环视一圈,这套房子的主卧宽大,方正,房间之余另有个阳台,玻璃门一开,远眺海面,只见碧波荡漾,在夕阳的余晖中染上一层金色薄纱。


    “这几天我们空了就过来把房子打扫干净,再慢慢把上回买的东西搬过来。”林湘呼吸着新鲜的海边清新空气,直觉身心舒畅。


    贺鸿远顺着林湘的视线往外,低声道:“好,我再找卫军问问家具的事情,沙发和茶几是周叔和冯姨准备,我们再打两架床,四方桌和凳子,五斗柜、书柜、橱柜、长柜、衣柜你想想还缺什么?”


    林湘在脑海中描摹着一个完整小家该有的样子,画面渐渐清晰完整,在每个角落安放上该有的家具,她补充道:“我还要一个梳妆台,主卧再打一个大书桌,我们可以一起用,斗柜和长柜可以多打几台,就各五台和三台吧,其他的等以后住进来想到了再添置。”


    贺鸿远默默记在心里,晚上回到单身宿舍就找上姜卫军。


    “那老师傅是老手艺了,听说祖上在皇宫里打柜子的,手巧得很,代代传下来是吃饭的家伙事!这些年不是大运动嘛,翻到祖上好几代的事儿被人给举报了,说是封建余孽,就给下放了。”姜卫军在贺鸿远屋里侃侃而谈,“不过那毕竟是好多代的事儿,性质不算严重,人下放到咱们那边小渔村原本是干捡鱼的体力活的,后来那村里队长知道他手艺好,干脆让他给大家打家具挣工分,留了本事在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下放的坏分子自然是人人喊打,处处受白眼,老师傅开始给大伙儿打家具之后处境好了不少,毕竟人手艺太好,真是拿得出手。


    姜卫军的家具已经打好又晾晒了半个月,前几天刚搬进新房里:“我对象满意得不行,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家具,那花纹比外头百货大楼卖得还好看。”


    贺鸿远心下了然:“那我抽空也过去一趟,我对象也想打好点的家具。”


    唯一还没结婚的张华峰听着两人左一句对象,右一句打家具,嫉妒啊,眼馋啊:“我也要打!”


    贺鸿远和姜卫军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道:“你又不结婚,着什么急啊。”


    张华峰:“”


    看不起谁呢!


    张华峰的对象严敏在文工团舞蹈队,身姿曼妙,兼具力与美,每日练舞就得四五个小时,再加上排练节目,常常没工夫顾上张华峰。


    受了兄弟一个接一个结婚刺激的张华峰上文工团找上对象:“敏敏,咱们什么时候结婚?我结婚报告都写好了,就等着交上去。”


    严敏刚结束排练,119部队十月有阅兵训练和文艺汇演,文工团自然是文艺汇演的主力,舞蹈队和歌唱队近来可忙碌。


    脸上浮上一层薄汗,脸颊微微泛红的严敏刚见到对象,就听他提起结婚,还准备再好好跳几年舞的文工团台柱子拒绝道:“结婚了我都跳不了舞了,我们先处着不好吗?”


    张华峰脸一垮,着急道:“结婚了怎么就不能跳舞了?”


    严敏正色:“结婚了就要生孩子,怀胎十月还要坐月子,想想得耽误多少时间,华峰,我想再跳两年。”


    严敏也知道张华峰年纪不小了,和他同龄的军官基本早就结婚了,就连他身边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好兄弟也一个接一个地打了结婚报告,他着急也正常。


    “真的,我答应你。”严敏趁着文工团排练室走廊外空无一人,挽着男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再跳两年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麻溜地打结婚报告,我肯定一个不字不说。”


    张华峰心头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还要再等两年,自己得等成个糟老头子了。


    严敏今年二十四,在这个年代也属于大龄未婚,毕竟是文工团的特殊性,基本结婚就宣告了舞蹈文艺兵走下坡路,身边好些战友都是二十三四结的婚,再拖下去压根儿找不到好对象。


    她踮起脚在张华峰脸颊上亲了一口,桃花眼明丽动人,笑起来像是弯弯的月牙,看得张华峰心口那股郁闷又消了大半。


    着实拿她没办法。


    ——


    房子的事敲定,打家具的事情都交给贺鸿远,他正好过两日要外出巡航,空闲休息时间能去附近小渔村找那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人打家具。


    林湘星期二一早在二厂照例监督着车间工人们操作设备的规范化与标准化,没多久就被尤秘书叫出门,同他和黄厂长去找虾酱车间秦主任了。


    想着黄厂长说的从秦家离开就直接给自己放假,林湘带上了蓝色布包离开,琢磨着忙完了就去新家收拾规整。


    “小林哪,老秦脾气不大好,又小心眼爱钻牛角尖,你待会儿帮着一块儿说两句好话。”黄厂长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秦阳波就惦记着自己被林湘这个小姑娘打脸,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让林湘说两句软话,稍微抬高秦主任,事情就圆满解决了。


    出于补偿,黄厂长给林湘放了假,对于能为厂里排忧解难的好同志也在心中记上,以后自然是有好处的。


    林湘明白厂长的意思,无非就是让自己自谦贬低,恭维上秦主任几句嘛,这个年代对于技术工人的礼遇高,以前在西丰市,机械厂里的八级工就是敢和厂长、书记叫板的存在,远的不提,就说近的,一厂维修队冯师傅也人人尊敬,黄厂长和人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秦阳波亦是如此,他耍着脾气,厂长也得亲自去请,不然以后各种海鲜罐头的配比没人把关,产品精进与升级也群龙无首,是万万不行的。


    林湘和秦阳波打过两回交道,又听其他工人提起过这人的脾性,当即道:“厂长,我有更好的法子请秦主任回来。”


    哦?


    黄厂长和尤秘书听到这话都好奇,微微倾身追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林湘卖起关子:“到时候见着秦主任就知道了,您和尤秘书别拆我台就行。”


    黄厂长见这小姑娘故弄玄虚只觉得她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见着自己没有半点害怕,这会儿还不肯提前透露。


    正琢磨间,三人已经行至119部队家属院秦家门前。


    秦阳波儿子是部队六旅三团四营副营长,他父亲是解放前119食品厂前身的厂里老人,秦阳波跟着父亲从小就泡在食品厂,可以说是闻着海鲜味儿长大的。后来私营食品厂重归国有,又辗转改制在119部队手里,秦阳波继承老父亲衣钵,成了厂里最有本事的车间主任,一应调整了各类海鲜罐头的秘方,将119罐头推至顶峰。


    最近半个月赋闲在家,秦阳波早料到黄厂长会上门来,他开门迎进厂长,却不妨林湘也在。


    想起中秋节那档子事儿,他面色一僵,脸上表情可谓精彩。


    林湘假装没看见,仍是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秦主任。”


    黄厂长也笑:“老秦啊,最近在家休息得挺久了,身体怎么样啊?咱们上了年纪的是不比从前,养养好,可养好了还得回厂里建设生产,119食品厂可离不开你啊。”


    林湘和尤秘书在黄厂长之后落座,听着厂长一番话不由得感叹,当领导的说话水平就是高。


    丝毫不提秦主任前阵子被打脸的事情,只道秦阳波是在家休养身体,如今养好了就回去,给足了台阶。


    不过秦阳波要不是这么固执才像变了个人,他给三人倒了茶水,仍是油盐不进道:“厂长,老秦我早没什么本事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该挪位置了。”


    黄厂长紧紧抿着唇,饶是早有心里准备也在心里数落这老秦心眼小,可是他面上不显,仍是劝道:“老资历才有老资历的好,你这一身本事可是几十年的底蕴,谁能越过你去?你说的都是气话,何必呢?”


    尤秘书也附和道:“秦主任,虾酱车间没您可不行啊。”


    秦阳波坐得笔直,老神在在地不为所动,他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更是从小时候就耳濡目染的,如今应对没处理好,最后靠个小丫头片子善后,他这老脸确实没地儿搁。


    “虾酱车间哪有离不开谁的,厂长,您提拔些年轻人上去也成,我们这种老东西在兴许才是碍事。”


    这就真是滚刀肉,油盐不进了。


    黄厂长既认可秦阳波的能力,又头疼他这老顽固,当即拧眉怒道:“老秦,哎,你就是太在乎这脸皮,想得太多!何必呢?快点回厂里来上班,多大个人了,怎么跟二十岁的小年轻似的,还耍脾气!”


    黄厂长也觉烦人,直接怒怼了回去。


    秦阳波则是别过脸,梗着脖子不让步,摆摆手拒绝:“不回去!我回去也屁用没有!坚决不回去了!”


    黄厂长被秦阳波的驴脾气气得不轻,当下只能寄希望于最后的杀手锏:“年轻人有冲劲,可老资历更能坐镇主持大局嘛,小林,你说是不是?”


    林湘见黄厂长将皮球踢到自己这里,笑盈盈地接下话头:“是,厂长,您说得对。”


    黄厂长心里满意,让小林说两句软话,抬高老秦几句,自己再敲敲边鼓,应该就成了。


    谁料,林湘接下来的话却拐了个弯儿,一下将他惊到。


    林湘言笑晏晏,对着秦阳波丝毫没客气:“但是秦主任说得更在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秦主任早点退休在家休息是好事,虾酱车间就交给我们吧,秦主任半辈子的心血我们肯定不会辜负的,肯定好好搞生产建设,好好拓宽销路,您就安心休养着,不用操心厂里的事。”


    黄厂长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这小林在说些什么,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尤秘书也听得快坐不住了,秦主任本事大,脾气更不小,林湘同志这是奔着气人去的吧。


    现在别说劝秦主任回厂里,兴许人真的一气之下就要彻底退休了。


    秦阳波确实被气着了,这段时间,虾酱车间副主任和几个组长上门来请,他摆摆手让人回去,厂长亲自上门来请,他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现在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指名道姓让自己休息,她好接管虾酱车间,真是欺人太甚!


    秦阳波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脸红脖子粗地怒道:“林湘,你这小丫头真是小麻雀吃大豆,胃口不小啊!还想上我们车间当主任去?”


    林湘并不为秦主任的发火所震动,坐得稳稳当当,仍旧笑盈盈道:“秦主任,您都不干了,给我们年轻人机会怎么了?”


    “做梦!”秦阳波蹭地站起来,立刻就要找闲置了一些时日的工装,“老子现在就回去,我干了半辈子的心血哪能给你们霍霍!”


    林湘也跟着起身,看着秦主任被气得从屋里翻找出蓝色工装立刻穿上,正扣纽扣呢,声音便欢快悦耳起来:“那秦主任,一言为定啊。”


    转头,她又对着看呆了的厂长和尤秘书道:“厂长,秦主任要回去上工了,我就先走了。”


    林湘转身离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十点,嗯,不错,喜提大半天假期,正好去新房收拾收拾,带薪干私活什么的,最让人开心!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秦家客厅的三人视线中,秦阳波气冲冲系好纽扣,突然就觉得不对劲,这小丫头片子是故意的!


    秦阳波和黄厂长尤秘书对视一眼,各自笑开,不待秦阳波开口,黄厂长憋着笑起身:“好,老秦,你还是穿这身工装最对味,行了,明天记得准时回来上班啊!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两人迅速离开,只留秦阳波在风中凌乱。


    ——


    将秦主任怼了一通,虽说是激他回去上班,可林湘是实实在在地阴阳了一回,现在想想秦主任被气得立刻就要找衣裳的架势着实有些令人发笑。


    从秦家离开,林湘先上新房里简单打扫了二楼房间,长期没住人的屋子落满灰尘,清扫一遍再用抹布擦了擦窗台和木门,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


    她回食品厂食堂匆匆解决了午饭,接着又来新房收拾。


    要是在单位干活都没这么积极,可是收拾自己的小家,那便是动力满满的。


    新家一共四间卧室,分别在一楼靠近楼梯处有间客房,楼上一间主卧和两间次卧,林湘将二楼的三个房间打扫一遍,仿佛蒙尘的明珠显露真身,瞧着焕然一新。


    午后烈日爬上正空,骄阳似火,与远处碧波交相辉映,清风拂过海面,一阵阵浪潮卷来,美不胜收。


    林湘手里握着笤帚忙里偷闲望着窗外绝美海景,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袭来。


    心有所感,林湘转身下楼,蹬蹬蹬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踢踏,俯视着刚从大门进来的男人。


    “你怎么过来了?”林湘弯起漂亮的杏眼。


    贺鸿远也没想到对象还在这里,仰头望着居高的林湘,大步往前:“我上午任务结束就去找了打家具的师傅,后面没什么事,就想着干脆过来收拾屋子。”


    林湘笑得眯起眼:“那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她冲贺鸿远讲起上午怎么激了秦主任回厂里上班,又得了大半天假期的事:“这种带薪干私活的好事真是太舒服了。”


    贺鸿远瞧着她小狐狸似的俏皮模样,心也跟着一软,抬手擦了擦她额前薄汗:“还是你有法子。你歇会儿,剩下我的来。”


    林湘确实忙碌了好一会儿,干脆在一旁地上盘腿坐着歇一歇。


    她今天特意穿的黑色长裤,收拾一番下来裤腿上已经沾了些灰,当下也不稀罕,直接席地而坐,就这么看着男人打扫新房。


    二楼基本被林湘打扫干净,贺鸿远接过接力棒,沿着楼梯清扫,一楼客厅饭厅相连,贺鸿远先打扫一遍,又上左手边的厨房与客房擦擦洗洗,最后往右手边的独立厕所去清洗笤帚。


    贺鸿远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主要是训练有素,做清洁都像是在战斗,力气大又有劲儿,扫地麻利,四处擦拭也快准狠,林湘从没见过做家务也如此赏心悦目的男人。


    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贺鸿远干活时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着一件简单的橄榄绿军用作训衫,露出一节结实的小臂,嘭起肌肉的小臂紧实,随着他干活的动作青筋若隐若现,抬手往上握着笤帚清扫房顶灰尘时,衣摆上提,能窥见腹部分割成一块块深邃腹肌,完全不是后世那种在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腹肌,这是常年训练与战斗修炼出的身材,彰显着真正的力量与野性。


    前后忙碌许久,热气渐渐散开,贺鸿远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一举一动,皆沉稳干练。


    完美符合他沉默寡言,却沉稳做事的风格。


    林湘偷懒地看了好一会儿男人干活,歇够了起身做些收尾工作。


    贺鸿远效率太高,一楼的角落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是见到这人连屋里唯二的两条凳子都被他极其整齐地摆放在墙角,没有一丝一毫地偏差,完完全全地正对上,林湘叹为观止。


    不愧是部队里的内务标兵,能将棉被叠成豆腐块,书籍完全一个角度排开的男人!


    两人忙碌到临近饭点,没有工作在家的军属们已经陆续炝锅炒菜,准备着晚饭。


    贺鸿远停下手中活计,看向林湘:“饿了就先去吃饭。”


    林湘摇头,她是有一些饿,不过清扫工作还剩一点,不如坚持做完再去吃饭,不然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她很不喜欢因为其他时间打断工作只剩一点尾巴吊着的感觉。


    “把院子里打扫干净再去吧,还不是很饿。”林湘回他。


    贺鸿远见林湘拒绝,冲她抬了抬下巴,比着军装外套搭在凳子上的方向:“兜里有糖,我手脏,你自己去拿,先吃点垫着。”


    林湘欣喜,忙冲洗了手去贺鸿远军装外套里一摸,从兜里摸出三块芝麻糖:“你今天怎么揣了糖?”


    “卫军给的,他和宋晴雅下星期办酒,最近买的东西不少,给我们几个又抓了些糖。”


    芝麻糖香酥粘牙,很有嚼劲,芝麻的香气在一次次地咀嚼中蔓延开来。


    林湘吃了一块,又剥了一块喂到贺鸿远嘴边,两人都用糖哄了哄肚皮。


    提到办酒,林湘兴致也来了:“我们到时候要去对吧,那得给人备份贺礼。”


    贺鸿远当起甩手掌柜:“你拿主意送什么。”


    “好。”林湘还没参加过这个年代的婚礼宴席,正好想去凑凑热闹。


    两块芝麻糖下肚,胃里的饿劲儿稍微缓了缓,林湘刚要继续干活时,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挺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挺着圆滚滚肚皮的身影走近。


    “你就是林湘同志吧?贺团长对象?”女人眉目清秀,因为怀孕略显丰腴,脸蛋也圆润起来,看着格外和气,“我是你们隔壁孙指导员的爱人蒋文芳。”


    “蒋姐,我是林湘。”林湘不妨突然有邻居上门,瞧着是和气的,忙上前两步迎上去,“我和鸿远的房子刚分下来,今天正打扫呢。”


    她垂眸看了一眼蒋文芳的肚皮,又想起桂花姐的话,这是五个多月的肚子:“屋里灰尘有些大,我把凳子搬出来你坐着说说话。”


    “不用。”蒋文芳忙出声拦住林湘,将手里装着六张野菜饼的盘子往前送了送,“我就是看你们忙活一下午还没吃饭吧,想着家里饼蒸得多,你们先垫垫肚子。”


    邻居特意上门送吃的,林湘感怀在心,忙接下餐盘:“蒋姐,你有心了,这饼闻着就香。”


    贺鸿远听到动静也走到院子里,见有战友爱人前来,同人点头示意,“嫂子,孙哥还没回来?”


    “且忙呢,估摸还得等一会儿。”蒋文芳锅里还炖着菜,这就要离开,“我先回去了,就不耽误你们打扫,这碗你们吃完随便什么时候拿过来都行。”


    “行,谢谢啊蒋姐,你路上慢着点儿。”林湘此刻闻着野菜饼的香味立刻饥肠辘辘,洗手后直接用手捻起一块送入口中,满嘴香气四溢时含混道,“这邻居真挺和气的,还特意给咱们送吃的,等忙完了咱们也得给人回礼。”


    贺鸿远在一旁吃着林湘喂过来的野菜饼,手里仍是脏兮兮的,回应道:“好,孙哥和他爱人是不错,脾气也好,平时多处着也不错。”


    林湘和贺鸿远在新房里忙碌了大半天,基本将房子收拾出来了,清扫掉空置许久的尘埃,一栋二层小楼像是在闪闪发光。


    林湘提前跟冯姨打过招呼不用等他们吃饭,两人回到周家时,周家人已经吃过晚饭,厨房灶台上留着给两人的饭菜。


    饭厅没人,大伙儿吃了晚饭就出去闲聊,林湘和贺鸿远忙碌一天都胃口大开,大口吃着饭菜。


    都说饱暖思林湘吃着吃着,实在是憋不住下午见到的一幕,咬着筷子头问道:“你们当兵的身材都那么好吗?”


    她是真好奇,贺鸿远同志这是个例还是普遍水平。前世她就在网上看过好身材的男人,不过都是健身出来的,和贺鸿远这种严酷环境下历练出来的不一样,明显弱一个档次。


    然而保守的贺鸿远同志压根儿没听懂这话,他挑了挑眉:“什么?”


    “身上还有腹肌呢瞧着有八块。”林湘的目光悄悄往下挪了,最终定在贺鸿远的小腹处。


    贺鸿远跟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薄唇噙着笑意刚要开口,又听四方桌旁的女人喃喃道。


    “不过我想了想,你们部队的军人身材应该都这么好,你属于什么水平的?是里面身材最好的吗?有人的身材比你的更好吗?”


    贺鸿远脸黑了一点:“你还想知道别人的?”


    林湘丝毫没有察觉危险临近,还八卦道:“真有啊?比你的腹肌还紧实吗?”


    贺鸿远:“”


    脸再黑了些,捏紧筷子,严肃道:“快吃饭。”


    林湘对腹肌的八卦欲望被男人硬生生打断,暗暗吐槽这人真是小气。待吃过晚饭,收拾干净灶台,正准备休息的林湘却听贺鸿远道:“我们再过去一趟新房吧。”


    “怎么了?不是都打扫好了吗?”林湘疑惑。


    贺鸿远环视一圈屋里,目光落在一张长桌上:“这桌子周叔家用不上,让我们带过去平时好放东西,干脆就先搬了。”


    “哦。”林湘想了想反正没事干,就当饭后消食了。


    贺鸿远扛着长桌在前,林湘跟在他身旁,瞧着这男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暗暗惊讶他力气真大。


    等两人一路和院里邻居打着招呼走到新房,林湘掏出钥匙开了门,指着放了两条凳子的墙角道:“放那儿吧,正好配套。”


    林湘在心里暗暗吐槽,肯定也满足这男人的强迫症~


    贺鸿远听话地将长桌在墙角边放下,林湘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就见男人突然眼神一变,没开灯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点点月色清辉流转,勉强照明。


    男人大步流星朝自己而来,强健有力的双手猛地箍上自己的腰肢,将自己悬抱起来,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林湘不知道怎么就天旋地转般坐在了刚刚长桌上,稳稳当当的。


    “怎么了?”林湘眼里满是疑惑。


    空荡荡的屋子里静谧肃然,林湘看着眼前的男人,没等到他的回答,却见他解开了身上永远扣得严丝合缝,一直规矩到最顶上风纪扣的军装外套,一颗颗纽扣各自分开,露出里面单薄的作训衫。


    “你不是想比较看看?”贺鸿远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道,“嗯?”


    林湘盯着男人掩藏着块块曲线分明腹肌的作训衫,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这种人啊!


    第46章    漆黑夜色中,林湘似乎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撩起阵阵燥……


    漆黑夜色中, 林湘似乎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撩起阵阵燥热因子,将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些。


    林湘只远观过好身材, 可那都是纸片人, 现在真真正正的大帅哥站在自己面前, 她突然双颊染红,难以下手。


    男人的好身材仅仅被单薄的布料遮挡,那薄薄的作训衫贴在身上, 隐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腹肌的轮廓,偏偏贺鸿远一本正经, 面上一派严肃沉稳的模样, 像是要和林湘探讨——论腹肌的纹路和手感,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干什么令人害羞的事情。


    “不看也行, 不准想着别人的。”贺鸿远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霸道。


    林湘猛地抬起头, 见男人面上无波无澜,想着自己也不能输, 忙开口:“我要看!你的身材肯定是全军区最好的吧!”


    说话间,她抬手就贴了上去, 带着一股壮士登场的冲动与莽撞。


    只是她借着一鼓作气的勇气,右手不管不顾地贴上去,本意是想掀起衣服看看, 却因为用力太过, 手掌和贺鸿远腹部直接紧紧相贴, 就算是隔着布料, 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指下那硬邦邦又带着细微弹性的触感。


    紧实、坚硬、滚烫


    林湘心跳如鼓,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接着, 她鬼使神差地指腹用力,往下按了按。


    夜里九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家属院里军属们大多散去,各自回屋休息了,只有个别调皮的小孩儿仍在奔跑嬉戏,伴着父母一声吼叫着名字让赶快回家。


    微风阵阵,吹散林湘脸颊的升温,从新房出来的男女彼此沉默着,抬手扇扇热气的林湘不住地回忆着刚刚摸到的东西


    手上更加发烫了。


    回到周家的林湘忙和贺鸿远道别,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也飘忽起来:“挺晚了,你快回去吧。”


    贺鸿远从始至终倒是淡定,瞧着没什么波动:“嗯,你早点睡。”


    林湘点头应下,等上楼了却睡不着。


    瘫倒在床上复盘刚刚的表现,她真是太怂了!腹肌都在眼前了,有什么不好意思大胆摸的,自己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何况贺鸿远可是自己即将结婚的对象。


    一定是她太没有经验了,下次吧,下次肯定不怂!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林湘早起时打着哈欠只感叹“美色”误人,等吃了早饭去工厂,听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隔壁一厂虾酱车间的秦主任回来了。


    有人说两句风凉话:“这秦主任之前还摆谱,非要厂长去请他。”


    也有人支持的:“谁让人家有本事呢,看看罐头车间离得了他不?”


    林湘想起昨日秦主任被气得当场就要找工装穿上,偷偷弯了嘴角。


    穿着一身工装回到虾酱车间的秦阳波仍旧霸气威严,回车间第一件事便是四处检查巡视,确认各项生产环节无误,再核对了这半个来月的产量与任务完成情况,几乎没有任何休整就恢复了往日的工作状态。


    毕竟是干了半辈子的工作,得心应手。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终于迎回秦主任,脸上都快笑出褶子:“主任,你可以终于回来了!我们都盼着你哎!”


    一旁的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同样高兴:“秦主任回来就好了,咱们车间终于有主心骨了,不像之前来些算了,不说那些。”


    何志刚眉头一皱,激动地反驳:“刘哥,咋就不说了,本来的事嘛,厂长也真是的,让个才进厂两个多月的女同志来领导我们车间算怎么回事?”


    虽说当时度过难关,可是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秦主任又想起昨日林湘上门说的那些话,当即黑了脸:“不说那些了,咱们开个会!”


    虾酱车间重整旗鼓,秦阳波再次掌控大局,一厂自然也风平浪静,重新安稳下来。


    一厂连着开了几天会,准备组织职工筹备节目庆祝国庆,动员生产建设,不过这都是一厂的活动,二厂向来没份儿,毕竟二厂都是边缘化的,他们轮不上节目,往年都是去当观众的。


    一厂工人们以此为豪,二厂工人们却庆幸逃过了表演节目。


    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车间核对生产任务完成情况,马上就要发工资了,得做好数据交上去,这就听桂花姐磕着瓜子笑得花枝乱颤:“表演啥节目啊,累得慌,一厂的都是下工之后还要留一两个小时排练,哎呦喂,有这功夫我都回家歇着去了。”


    其他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开,随声附和道:“那可不,我吃饱了撑的才去表演节目,咱们跟领导们一起当观众咋了?多轻松啊。”


    “也就是一厂那些个才觉得我们表演不上很憋屈,其实我早乐开花了。”


    林湘听了一耳朵,在一厂领导们忽视,工人们轻视的眼光中,二厂工人们倒是怡然自得。


    仔细想想,她也可烦前世在公司上班,年会还要表演节目,全是占用下班时间排练,最后也不知道取悦了谁。还不回家睡大觉呢。


    乐得清闲的赵主任也不争不抢,这样出风头的表演节目的机会谁爱要谁要,他去看节目就行。


    不过临近国庆,椰子汁也交上去有一阵了,他招呼着林湘去打听打听情况。


    “要是拍板定下来,咱们还能赶上国庆的趟把椰子汁卖出去。”赵主任想得很美好。


    林湘见赵主任越来越有动力,还想着节假日营销,确实不错。


    不过,两人很快就失望了。


    在厂长办公室没见到黄厂长,只有尤秘书转告二人,昨天的会议上,二厂推出椰子汁作为新口味汽水的提议被否决了。


    赵主任脸色一黑:“怎么就不答应呢?那椰子汁多好啊,正好可以试试。厂长在哪儿啊?我再跟他汇报汇报情况。”


    “赵主任,厂长这几天可忙,马上国庆了,忙着各种开会呢。”尤秘书在很多时候都能代表厂长的意思,可谓是官方发言人,“这事儿也不是厂长一人决定的。”


    林湘听着这话,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意思:“尤秘书,开会提议的时候,是好些领导反对吗?”


    要是搁以前,尤秘书并不愿意对二厂说这么多,可这几个月来二厂搞出不少大动作,像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书记和副厂长以及几个车间组长都反对,想着二厂的橘子汽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还是应该抓紧这几个月的势头大力生产橘子汽水供应,别分心搞其他的。”


    林湘道:“我们橘子汽水就是借势,兴许维持不了太久,早日推出新产品才能巩固销量啊。”


    尤秘书无权过问这些,只道:“那你们等国庆后再找领导们汇报争取下。”


    “行,小尤啊,有什么事儿记得跟我们通个气啊,咱们这都是多少年交情了。”赵主任也不为难人,跟尤秘书哥俩好的再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林湘离开。


    新品椰子汁上市受阻,林湘有些遗憾,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规模庞大的国营大厂里严苛的规章制度,以及保守的行事策略。


    赵主任倒是沉稳:“我早也猜到了可能是这样,不要灰心,领导们懒得变来变去的,常有的事儿,他们就担心做些无用功,等人这阵忙过了,国庆后咱们再找厂长说说看。”


    “好,到时候再争取争取。”林湘头一回在自然随性的赵主任身上感受到几分气定神闲的安心感。


    国庆前夕,林湘领到了丰厚的九月工资,随着二厂汽水这个月的销量攀升,所有职工奖金都冒了一节,对比八月到手的工资收入基本都涨了30%以上。


    林湘揣着热乎的45块钱工资,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就这么迎来了国庆前一天的食品厂国庆庆祝大会。


    一厂工人们牺牲个人时间紧锣密鼓排练节目,在礼堂正前方表演着大合唱、样板戏虽说不甚专业,可个个精神面貌饱满,斗志昂扬,林湘照样看得津津有味。


    几个节目后是厂里领导班子讲话,从厂长、书记到副厂长,挨个上台总结今年的生产建设情况,顺便展望未来,最后不忘极力动员工人们继续拼搏奋斗。


    三位领导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二厂的工人们听得有些犯困,期间还被巡逻的保卫科职工拧眉提醒几下。


    林湘强忍着困意,抬手看了看手表,盼着赶快结束领导演讲,她已经迫不及待拥抱美好的国庆假期了!


    下午五点半,随着厂长最后一句发言落地,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工人们纷纷起立,下班了!放假了!


    林湘神采飞扬地同孔真真自人群中挤着涌出,抬眼是蓝天白云,远望是碧波荡漾,周遭是椰林环绕,树下有道颀长的身影,坚毅挺拔。


    她深呼吸着新鲜空气和同事道别:“真真姐,我对象来了,先走了啊。”


    “好嘞,后天见啊!”


    “后天见!”


    和后世调休后凑出来的七天国庆假期不一样,七十年代的国庆节是简简单单地放两天假,该是哪天就哪天。


    林湘迎来了上班后第一次连着两天的假期,弥足珍贵。


    “终于放假了!”林湘小碎步奔至贺鸿远身边,将漂亮的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贺鸿远见她如此高兴,也跟着扬起唇角:“明天下午部队的文艺演出想不想看?”


    “想!”林湘坐上自行车后座,双手环抱着贺鸿远的腰身,“我能去看吗?”


    “家属有名额。”贺鸿远以前从来没要过军属进部队看文艺演出的名额,这是第一次。


    ——


    十一当天,处处洋溢着欢乐氛围。


    国庆假期,忙碌许久的同志们张罗着进城采买,或是在家中修整,人人脸上都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林湘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和同样晚起的周月竹吃着早饭。


    119部队今日上午会进行阅兵演练,林湘和家属们自然没得看,能听个响就不错了。


    “月竹,是我的错觉吗?还是真的像是有口号声传过来了?”林湘就着咸菜喝稀饭,不禁疑惑道。


    周月竹在这里居住多年,对国庆的演练熟悉多了,她扬眉道:“是真的,一会儿还能听到砰砰砰地发射声呢!”


    “真的啊?”林湘一时兴奋起来。


    周生淮早早出门参与部队阅兵演练,冯丽也没叫醒两个小姑娘,自己同几个邻居军嫂结伴坐船进城买东西去了。


    吃过早饭,林湘被周月竹带到海滩边:“等着吧,到时候还有发射大炮的声音,天上还能飘来一阵阵烟。”


    林湘被周月竹说得兴致大起,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天.安.门前的阅兵,军人挺拔耀眼,昂首阔步间皆是一身正气,如今海军部队的演练也不知道怎么样,可惜看不见。


    海滩边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出来玩儿,假期的欢乐感染着每一个人,林湘和周月竹挤进孩子堆跟着捡了些贝壳和海螺,五颜六色的贝壳被林湘轻轻吹去细沙后露出漂亮的真身,就在这时


    遥远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响。


    一声接着一声,吸引了海滩边众人的注意力。


    许是距离较远,发炮声传到海边时已经削减了威力,可饶是如此,依旧砰砰砰地震撼人心。


    人人都望向天际,见着白茫茫的天空中似是慢慢飘来已经散去大半的烟气。


    “妈,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有小孩儿看了会儿热闹问道。


    “你爸在演练嘞,中午就回来了。”军嫂牵着孩子走到海边玩水,哄着他道,“刚那声儿就是你爸跟你招呼呢。”


    “砰砰砰!”小孩儿口中吼出声音,想让当军人的爸爸听见自己的回声。


    林湘与众人一样,望着不知何处,听着巨响声,似乎也和此刻正在演练中的贺鸿远同频共振。


    午饭后,林湘和周月竹见到了贺鸿远。


    今日是大规模演练,所有军人整装待发,似乎身上的军装都要比平时挺阔几分,贺鸿远精神奕奕出现,叫上两人:“还有半小时文艺演出就开始了,现在过去正好。”


    周月竹一声欢呼:“好,走走走!”


    在军用水壶里掺上水带着,林湘和周月竹锁上门往部队去,周月竹在这里住了多年,熟人太多,一会儿功夫就四处谈天说地没影了。


    林湘同贺鸿远在光天化日保持着大概一拳的正常距离,她低声道:“贺鸿远同志,你今天看着怎么跟平时不一样?”


    贺鸿远忙碌一上午,精神高度集中紧绷,直到此刻见到林湘才放松下来,他扬起眉梢,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更英俊了!”林湘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剑眉星目,英俊挺拔,更是事业有成的兵哥哥真是太帅了!


    冷不丁被对象贴脸夸帅,贺鸿远比过去习惯些,却也禁不住如此直白,只能稍稍别过视线:“注意影响。”


    林湘:“”


    哭笑不得的林湘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橘色贝壳递过去:“喏,特此表彰贺鸿远同志在本次军事演练中的杰出表现。”


    贺鸿远一愣,像是年幼时才有的游戏再现,他唇角轻扬,轻笑着收下贝壳,配合着对象“幼稚”的游戏。


    “谢谢林首长的夸奖。”


    小情侣笑闹着到了露天演出的地界,部队礼堂外的空地宽阔敞亮,湛蓝天空铺开,明晃晃得耀眼。


    临时搭建的钢架子舞台居于正中央,下头摆放整齐一张张条凳,林湘从侧面看过去,完全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真是对强迫症太友好。


    来观看文艺汇演的军人有一多半,另外军官随军家庭有家属观礼名额,整个广场坐得满满当当,不一会儿便是黑压压一片。


    林湘同贺鸿远坐在一处,月竹悄摸溜走和对象沈建明坐一块儿去了,两人的地下恋情仍在悄悄发展,这会儿是各自拉着一个单身朋友做掩护的。


    “鸿远,林湘同志,你们来得早啊!”姜卫军和对象宋晴雅姗姗来迟,两人结婚在即,宋晴雅正忙着在知青办转户口和粮油关系,这便耽误了些时间。


    林湘从宽肩窄腰的贺鸿远这堵墙身后探出头来,同二人寒暄:“姜参谋长,晴雅同志,快坐下歇歇,听说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两对情侣挨着坐好,最后过来的是张华峰。


    他刚去演出后台和对象严敏说了会儿话,大步跑来后就坐到了空着的条凳上。


    张华峰落座没多久,119部队国庆文艺演出正式开始!


    专业的文工团演出确实不一样,舞蹈队、歌唱队和歌剧队的文艺兵们挑大梁,一个个令人应接不暇的节目掀起阵阵热潮。


    军人们咧嘴笑看,粗粝的手掌拍得震天响,难得的娱乐活动成了众人放松身心的绝佳方式,完全是最捧场的观众。


    林湘同样看得津津有味,等见到张华峰对象严敏出场时,她更是一个激动,又从贺鸿远身后探出头去,八卦道:“张政委,你对象出来了!真漂亮啊!”


    严敏今日有两个节目,分别是群舞《草原女民兵》和《红色娘子军》,两支舞都是她挑大梁,按照后世的流行说法,这就是C位领舞。


    她长得漂亮,为了演出特意化了妆,更能显出娇媚动人的气质,兼具力量与美感的舞蹈带来十足的视觉震撼。


    贺鸿远对于自己对象这么关心别人谈恋爱的事儿,十分头疼:“别搭理张华峰。”


    可偏偏此刻孤零零看节目的张华峰坐在两对情侣中间真是嫉妒坏了,当即起了兴致和林湘闲聊:“是吧,我对象是好看,她跳舞更好看!”


    提起对象,林湘似乎都能从张华峰眼中看见星星。


    两人就这么隔着贺鸿远聊了两句,全是张华峰夸自己对象有多厉害。贺鸿远左耳被张华峰荼毒,右耳被林湘侵扰,他坐着往后靠了靠身体,阻隔开两人:“张华峰,好好看你对象跳舞。”


    “对对对,先不跟你说了,林湘同志。”张华峰一时激动向旁人炫耀自己对象跳舞有多厉害,差点忘了盯着舞台看节目。


    林湘消停下来,又收回视线接着看,却见贺鸿远略微倾身,朝自己低语:“别搭理其他人了,实在不行跟我说话。”


    林湘:“”


    哼,她还是看节目吧!


    等群舞《红色娘子军》结束,台下爆发着雷鸣般的掌声,歌剧队的大型样板戏《白毛女》又好戏登场。


    不多时,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弯腰穿过一道纤细的身影。


    刚刚还在台上跳舞的严敏结束了全部演出,麻溜赶到对象身边坐下:“我刚刚跳得怎么样?”


    张华峰冒着星星眼激动道:“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媳妇儿~”


    严敏羞恼,推了男人一把,柔声道:“谁是你媳妇儿?”


    林湘听着旁边那对狂撒狗粮的情侣,抬眸间不经意落入了贺鸿远低眉望来的视线中,她忽然琢磨。


    贺鸿远这辈子可能说出一句——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媳妇儿这种话吗?


    还得是激动又活泼的语气。


    咦,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这位大佬不是那种人设和画风!


    贺鸿远瞧着林湘清亮的眼眸转了转,显然是饶有兴致地在思考什么,问道:“在想什么呢?”


    “想你”林湘脱口而出,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有歧义,忙补充上,“想你能像张政委那样说话不?”


    贺鸿远蹙眉沉思,显然被对象一句话闹心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想起刚刚张华峰夸张激动又语带兴奋的声音,说出的话还是


    林湘盯着男人愁眉不展,似乎试图突破自己却迟迟无法开口的模样憋笑憋得很痛苦。


    最后眉眼一弯放过他:“好了,我逗你的,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沉稳内敛的样子!”


    今日再次被对象当面夸了一句的贺鸿远舒展了眉心,可是眼神略有闪躲。


    终究是不适应。


    演出到一半时,张华峰被一名战友叫了出去,过了十来分钟再回来时,面上却有些烦躁,完全不似前面的激动惬意。


    林湘趁着休息时间好奇地张望两眼,用胳膊肘捣了捣贺鸿远。男人似是心知肚明,倾身靠近林湘,在喧闹的交谈声中低语:“他家里的事儿,闹心。”


    “哦。”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林湘也没多问,等短暂的中场休息结束,继续看节目。


    文工团演出在下午四点结束,欢声笑语的气氛延续到散场时。尤其是最后一首由歌唱队领衔的《我的祖国》还引发了全场大合唱。


    军人们的声音铿锵有力,雄浑激昂,那阵势不亚于大型演唱会合唱,尤其在国庆节应景,听得林湘都心潮澎湃起来。


    明日是姜卫军和宋晴雅的婚宴,两人匆匆离场且还有的忙,周月竹偷摸约会回来和堂哥堂嫂汇合,准备一起回家去。


    分别时,贺鸿远看一眼眉峰高耸的张华峰,拍了拍他肩膀,同他和严敏点头示意,准备离开。


    林湘还怀揣着刚看完演出的兴奋劲儿,热情道:“张政委,严敏同志,我们先回去了!对了,严敏同志,你刚刚跳舞跳得太好了,我还没见过这么有力量和美感的舞蹈,不愧是文工团的!”


    有感而发的林湘和月竹手挽手,身边站着贺鸿远,三人一同离开。


    只剩下略有些烦忧的张华峰和明显愣住的严敏。


    “贺团长他对象”严敏盯着林湘离去的背影发呆。


    “啊?”张华峰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当下收敛起情绪,“林湘同志怎么了?”


    严敏紧抿红唇,摇了摇头,垂眸道:“没什么。”


    刚刚的林湘大大方方夸自己,甚至不是说场面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夸在点上,夸在严敏心头。


    她想起上回三对情侣吃饭,自己心里有些膈应,始终不太配合


    ——


    回到周家,没去看演出的周生淮和冯丽这对中年夫妻已经炖上酸辣猪皮汤,另外将从海鲜站买回来的罗非鱼煎得焦酥飘香。林湘带回来的虾酱罐头吃了大半,剩下的正好配着两个鸡蛋炒了,金黄的鸡蛋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亮虾酱,色泽诱人,鲜美劲儿十足。


    看演出也消耗体力,三人都觉饿了,很快就着饭菜向两个家长谈起今天的节目有多精彩。


    饭后,贺鸿远承包了洗碗业务,林湘和周月竹一人捧着一个椰子喝完清甜的椰子水,便溜进厨房监督男人干活。


    她刻意踮起脚走路,想吓一吓背对着自己正在洗碗的贺鸿远,谁料,不待自己接近他,男人深沉的声音便响起:“喝完椰子水了?”


    头也没回,竟然知道来人是自己。


    林湘上前两步,靠在水槽边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贺鸿远快速抬头看她一眼,手中洗碗动作不停:“听出来的。”


    “我根本没有什么脚步声。”林湘怀疑这人不是军人,是刑警吧,这么敏感!


    国庆第二天,林湘依然没闲着,上午和贺鸿远一同参加了姜卫军与宋晴雅的婚宴。


    二人就在部队食堂办的,开饭前请了杨旅担任证婚人,捧着伟人语录朗诵一通,新人再念上几句语录,就算礼成了。


    部队食堂外间全是普通的长桌长凳,里头有独立的房间,能摆下两张圆桌。以往多是部队领导们招待重要人物吃饭或是办单独婚宴用的。


    姜卫军请炊事班大厨定了四荤四素,都是油水足的菜,八宝鸭、清蒸鱼、红烧肉和萝卜排骨汤,另外炒了猪油呛白菜、青椒土豆丝、凉拌海带木耳红萝卜丝以及白灼菜芯。


    两桌客人都是战友,基本都拖家带口的,不过大家也有数,孩子要是多的就没带,总不能来吃个酒席吃得太过。


    这年头不时兴给礼钱,毕竟大部分人都不宽裕,便约定俗成送贺礼。


    林湘全权做主准备的贺礼,买了一对搪瓷盅和两条绣着红丝线鸳鸯的枕巾,毕竟姜卫军是贺鸿远关系最好的战友之一,这礼送得不算轻,很有诚意。


    只是饭菜开席了,张华峰和严敏才匆匆赶到,林湘瞧着张华峰脸色比昨晚还难看,只是为了兄弟的大喜日子努力扯出个笑来。


    “对不住兄弟,家里有事儿耽误了,我刚打完电话过来。”


    姜卫军哪里是斤斤计较的人,忙将两人迎着坐下:“快吃,别见外。”


    一餐酒足饭饱,因为是兄弟喜事,贺鸿远难得地喝了快半斤白酒,却是面不改色。


    姜卫军调侃道:“你小子喝酒真是看不出来醉没醉,等月底你和林湘同志结婚,高低得试试你的酒量如何。”


    新郎官自然是被灌酒灌得最惨的,姜卫军一张黑脸依然发红,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贺鸿远轻笑:“那你们试试看。”


    林湘听着这话,默默扯了扯男人的衣角:“你还放狠话?当心到时候他们围攻你!”


    贺鸿远扯了扯嘴角,难得的不羁:“你男人没怕过。”


    林湘脸颊发烫,她现在怀疑这人醉了!


    参加完朴实的七十年代婚礼,林湘仍觉得稀奇,与后世完全不同的婚礼流程,只有新郎新娘眼中对婚姻生活的热情和向往,其余没什么繁琐环节。


    回家的路上,林湘同贺鸿远谈起两人月底的酒席,一脸兴奋劲儿难掩:“到时候我们也是在食堂办吗?要是遇上好几对结婚的怎么办?菜品是固定的还是能自己点啊?”


    贺鸿远也没有经验,这回还是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临时找姜卫军抱了佛脚:“在食堂办,我刚刚找司务长问过了,那天还有一对结婚的在大堂简单坐一桌,我们在里头屋里清静,不影响。至于什么菜,只能前三天敲定,猪肉没问题,海里的要看到时候打渔捞上来什么。”


    林湘点头:“那还挺好,我还没想过自己会在部队食堂办酒席,挺有意思的。”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周家,等傍晚来临,林湘突然陷入伤感,自己的两天假期结束,竟然要上班了!


    ++++


    过完国庆两天假期回来,工人们普遍精神饱满,这是热闹过节,好好休整后的精力充沛。


    万幸二厂的生产建设不太严格,尤其是没有各种繁琐流程,林湘还能摸摸鱼舒缓假期离去的悲伤。


    她算了算,下次放假是春节了!还有好几个月呢。


    隔壁一厂在节后返工第一天就在开大会,大喇叭穿透厚厚的墙壁,黄厂长动员鼓舞士气的声音传进林湘耳朵里。


    “主任,咱们这两天准备着去找黄厂长再争取下椰子汁吧。”林湘始终惦记着正事。


    赵主任应下:“是得去!那么好的东西不能荒着!”


    只是黄厂长公务繁忙,节后连续两天都去市里开会,等再回来时也没顾上和二厂的人见面。


    一车车载着虾酱罐头的卡车慢慢驶离119食品厂,从虾酱车间出来抽根烟顺便监工的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和发酵组长何志刚吞云吐雾间看见二厂赵建军和林湘又失落离开。


    “这两人最近怎么还天天往咱们厂跑啊?”虾酱车间的危机解除,何志刚就别扭了几天,如今时间一久,并不把林湘放在眼里。


    误打误撞的年轻同志,哪能有什么真本事。


    刘副主任嘬个大前门,感受着来自首都味道正,价格昂贵的香烟味道,脸上满是享受:“还能干嘛?着急回一厂呗,厂办小孙不是这两天就要走了,那位置肯定有人惦记着。”


    “嚯,这林湘也是命好。”


    林湘自己都快忘了十月份国庆演练结束,调任的军人就要离开,连带着其家属——食品厂厂办干事孙姐也要离开。


    当初自己被何芬篡改了报名表,最后的处理结果中便有一项,让林湘接孙姐的班回一厂。


    十月初,当一厂厂办人事科干事来到二厂,欢迎林湘回一厂时,林湘明显愣住,依稀记起当初说的是十月中旬回一厂。


    “林湘同志,当初你招工进来出现些意外,孙姐这位置就说给你留着。”人事科周干事在这两个多月里可没少听说林湘的大名,对人好奇得紧,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就连厂长亲自提过两回让她早点回一厂都被拒绝了,更有些佩服,这也太沉得住气了,“现在孙姐提前一个星期跟她爱人离开,这位置就是你的,欢迎你回来一厂。”


    办公室里,就连赵主任和孔真真以及马德发也愣住了,原本几人就舍不得林湘,盼着她回一厂的日子晚些时候来,本以为起码还有一个多星期呢,哪成想那干事一家人提前搬家离开了。


    这下可坏了,突然就让林湘回一厂。


    二厂车间的工人听闻风声也是惊讶,邱红霞大着嗓门嚷嚷过来:“怎么就要走了?不是还要待一阵嘛。”


    人事科干事笑着答:“孙姐提前走了,正好林湘同志提前接班也好。”


    邱红霞脸一黑,眼角都快皱出褶子了:“那有什么好的?哎!”


    转身就跑出去了。


    林湘看着眼前来为自己办交接手续,准备带自己回一厂的人事科干事,突然就想起了当初来到金边市的情形。


    当初她几乎是逃出来的,身上有卖了西丰市机械厂工作的钱,却无依无靠,没有工作。


    如今在周家住了许久,和周家人处得像是亲人一般,又即将和对象贺鸿远结婚,就连当初梦寐以求的一厂的工作也近在眼前。


    那份报名表是她亲手填写的,毫不犹豫地选择报名一厂,一厂是规模庞大,设施完备,职工众多,处处正规的国营大厂。而相较之下,二厂显得破旧不堪,设施落后,名声不好,背负着懒散不上进,生产不积极的差评。


    可是,林湘此刻回忆起来,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二厂生活竟然全是美好记忆,下班最积极的工人们会嘻嘻哈哈干活,可生产任务都能完成,平时吃点瓜子花生橘子总爱给自己抓一把,干什么都没冲劲,却会上虾酱车间吵架甚至打架,就因为以为自己被欺负了


    就在林湘陷入回忆之际,办公室门口却突然传来动静。


    邱红霞领着一帮工人进来,脸上又是不舍又是不满的,不满着瞪了一厂的干事一眼,不舍地看了看林湘,却没法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毕竟是个人都知道一厂比二厂好,是个人都会选一厂。她们也没那么脸大地要劝这么有本事的小林放弃大好前途留在二厂。


    “小林,这一下搞得太突然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啥,这点儿是大家凑的瓜子花生橘子糖花生糖高粱饴你拿着过去吃。”邱红霞最后放下一把自己最爱的瓜子,努力咧出大白牙,笑得有些难看,“可别把我们二厂给搞忘了啊!空了还是多回来看看,桂花姐再给你讲八卦!”


    林湘看着自己办公桌前堆成小山的零嘴儿,心头突然泛着酸,她抬眼看着瓜子大姐,以及身后的工人们,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得外头杨天杨工急吼吼的声音。


    ——“不好了,那该死的食味食品厂突然开始卖椰子水了!”


    第47章  您有一张婚礼邀请函,请查收


    如今市面上并没有卖椰子水的, 人人皆知。


    二厂进行的调配也仅在厂子内部进行,准备用新鲜独特的椰子汁闯开门路,上回送去厂长办公室的样品也没其他人见着。


    只是自己这边上新口味汽水的计划被否决, 近来最大的竞争对手—食味食品厂竟然突然开始卖椰子水了?


    二厂办公室里众人本来正操心着林湘的去留, 杨天这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当下, 深入参与过椰子汁调配的邱红霞最先坐不住,心直口快道:“他们怎么突然开始卖椰子水儿了?”


    真是奇了怪了!有这么凑巧吗?


    要是自己厂里的提议没有被否决,基本也就是这几天会开始售卖椰子水。现在竟然被食味食品厂抢先了。


    林湘也瞬间从那股不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直接对着一厂人事科周干事道:“周姐,我们厂这边有急事, 得先商量商量。至于我工作的问题, 等晚些时候再谈吧。”


    周干事听杨天的语气也知道挺紧急的,当下也没多说什么, 只道:“行,那你先把这事儿忙完了来。”


    周干事一走, 外头的工人也先被赵主任疏散回车间,林湘忙问杨工情况:“杨工这是怎么回事?你见着卖的什么椰子水吗?”


    杨天看着五大三粗, 脑子却活泛,抬手就将食味食品厂售卖的椰子水递了过去。


    只见一瓶玻璃罐中装着近乎透明的椰子水, 颜色略显清淡,还带着些微浑浊,这样包装并不能勾起多少胃口。


    “我今儿不是请假了嘛, 老家大侄子一家过来探亲我就去接人, 结果就在咱们回来的船上, 瞧着有个附近的渔民买了瓶这个, 我哪里见过这个颜色的汽水儿啊,随口问了一句是啥, 人说是食味食品厂新出的椰子水,买了两瓶准备给孩子尝尝。我一听这话就坏了,跟人好说歹说,才花钱从人手里买了一瓶回来,心说让你们看看。”


    杨天说话间,邱红霞已经迫不及待地起开玻璃罐盖子,把着瓶身往林湘面前的搪瓷盅里倒。


    哗啦啦的透明椰子水涌出,似乎有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飘散,只是余韵中带着些甜腻。


    林湘捧着搪瓷盅喝了一口,带着椰子水本身的清甜味道之余,充斥着过分的甜腻气息,是明显的香精味道。


    她皱眉吞咽,感受到口中并不太令人愉悦的味道,更有一阵涩口的粗糙口感渗透。


    “这味道和口感都不太好。”林湘让大家都尝尝。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众人都喝了两口,瞬间安心了下来,这玩意儿比他们准备卖的椰子汁差远了!


    要是他们没有提前准备好新鲜的用椰子肉打成汁调配好的椰子汁,兴许还能觉得食味这椰子水不错,只是有对比才有伤害。


    自己手里握着更好的,再看食味的便多是缺点了


    然而此刻,食味食品厂厂长办公室内却是一阵欢声笑语。


    邱秀萍和周鸿飞都没想到厂长能想出这么一招,把椰子水装进汽水瓶里开卖。


    虽说食味食品厂起步晚,这才刚刚用虾酱罐头站稳脚步,也没有开发汽水生产线,可能膈应上119食品厂就是好事。


    邱秀萍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大伯,还是你消息灵通啊,知道119二厂准备卖椰子水,抢着在他们前头先卖上。”


    当初119二厂就是用橘子汽水贴上自家的虾酱罐头起势,可把他们恶心坏了,这回终于是报仇了。


    只是他们近来刚刚得知消息,为了抢时间抢工期,匆匆定下了椰子水里添加香精的配比,远没有研究虾酱配方那么精细周到。


    周鸿飞则是好奇地打听:“邱叔,你是在119有人?不然消息能这么灵啊?”


    对于卖几瓶汽水,他兴致缺缺,反倒好奇邱厂长的门路。


    邱厂长摆摆手,并不打算多提这事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之今天我们的椰子水先卖了,我看119还能怎么翻天!”


    邱秀萍心里欢喜,真要将119二厂先干掉也好,这么个破烂厂子留着也是碍眼,以后传出去还能说成是食味厂把119二厂干倒闭了,多涨气势啊。


    就是不知道贺团长如今怎样,邱秀萍在119部队连个熟人都没有,轻易也过不去,她总得挑个时间过去看看,想办法和贺团长认识上。


    周鸿飞听着邱厂长这话没搁心里去,只琢磨这老东西还留一手,不过无所谓,他来食味食品厂几个月,新鲜劲儿过了,也得了家里几句夸奖,总算是挣脸了,这就更没什么可惦记的。


    反倒是前阵子家里老爷子借口去看浪花岛119部队看三叔一家,其实又惦记他前头的儿子去了。


    周鸿飞差点咬碎后槽牙,老爷子还想认回那儿子?呸!


    更别指望自己叫他大哥!


    什么玩意儿还配是周家人!


    想着母亲前些时日的叮嘱,务必要让自己登岛去拜访三叔家,无论如何也得有个晚辈的样子,不然在老爷子那头交待不了,周鸿飞抓了抓头发,一脸烦躁地开口:“厂长,我下星期请一阵假啊,请个六七天吧。”


    邱厂长哪里会拘束这个大少爷,随他怎么玩儿都成,只要关键时刻能用上他周家背后的关系就行,不过他端着长辈关爱晚辈的架势,随口问一句:“行,这阵子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准备在咱们金边市转转吗?你来这边应该也没四处走走吧。”


    周鸿飞随口答:“也没什么可转的,我得去119部队拜访我三叔一家。”


    邱秀萍闻言一惊,她只听大伯提起过周鸿飞父亲是西北军区首长,哪里知道他还有个三叔在119部队啊。


    等从厂长办公室离开,邱秀萍撵上周鸿飞的脚步:“周鸿飞同志,你准备什么时候去119部队啊?我有点事儿也想过去一趟,咱们一起呗。”


    ——


    确认了食味食品厂的椰子水没什么威胁,119食品厂二厂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却也被激了脾气。


    邱红霞和杨天不甘心哪,凭什么他们这么一般的椰子水都能卖,自己厂里调配的好喝的椰子汁不能上市?


    “咱们真得找厂长再说说去。”杨天是个暴脾气,不管不顾就要出门。


    赵主任将人拦下:“去肯定要去,但是不能这么去。”


    当天下午,赵主任领着林湘、邱红霞和杨天就出发了,上厂长办公室汇报情况。


    只是这回随身带着的还有一瓶食味食品厂的椰子水。


    赵主任一脸憋屈,几乎是气得发抖:“厂长,您看看食味是不是欺人太甚!我们秘密准备卖椰子汁,他们竟然立刻上了椰子水,还到处说比橘子汽水好喝,这不是专门打我们的脸吗?”


    谁都知道,这一个来月,119二厂的橘子汽水卖得挺不错。


    邱红霞紧随其后:“不过他们的椰子水味儿不行,加了太多香精了,喝嘴里一股香精味儿,比我们调配的椰子汁差远了!厂长,咱们不能忍啊!必须干他们!”


    黄厂长国庆后几天也是奔波不断,忙着各种开会和迎接市里领导视察,这才喘口气的功夫,二厂的四人就找上门来了。


    不待他说什么,又听虎背熊腰的杨天道:“我们二厂可什么都不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被食味比下去吧!”


    黄厂长在心里默默吐槽:你们厂被比下去的时候还少么


    林湘热情地给黄厂长倒了两杯椰子水,一杯是食味的,一杯是二厂调配的,别的话没有,只请厂长尝尝味道。


    黄厂长盯着食味的椰子水瞧了瞧,首先模样就输了,再尝味道,食味的椰子水也不是说多么不好,就是在二厂的椰子汁面前黯然失色。


    他沉默片刻,想起上回开会,自己刚提了提二厂调配了新口味的椰子汁想试试上市售卖,领导班子里其他人就直接否决。


    主要是大伙儿对二厂实在没有好印象,只盼着这帮人消停,还搞什么新口味,他们懂什么啊!


    厂里讲究民主,黄厂长也没有多大心思,便没有过多争取。


    林湘又开口了:“厂长,食味食品厂上回给一厂虾酱罐头造成多大麻烦啊,这回我们的椰子汁铁定赢他们的,您不想出口恶气吗?”


    这话当真是说到黄厂长心坎里了。


    前阵子食味食品厂给自己厂添了多大威胁,如今看着两瓶椰子汁,他终究是心动了!


    次日,黄厂长特意叫上赵建军和林湘参加了厂领导班子的会议,重新提议售卖二厂椰子汁,还给与会众人准备了椰子汁试喝。这回不似上回态度模糊,他力排众议,坚持给二厂一个机会试试。


    在厂里行政级别与实权几乎和黄厂长分庭抗礼的唐书记看都没看眼前的椰子汁一眼,直接坚决反对,严肃威严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二厂那帮人有什么本事?以前就没办成过什么事,现在还费心思搞这些东西干吗?咱们厂好好卖海鲜罐头才是正理。”


    黄厂长倒是和气:“老唐,食味前阵子处处针对我们,现在我们有更好的椰子汁才就不能打他们的椰子水了?再说了,这阵子二厂表现还是不错的。”


    沉寂多年的战斗欲望在黄厂长这个退伍老兵的血液里再次燃烧起来。


    李副厂长观摩片刻,在厂长和书记中来回观望,最终才下定决心站边:“唐书记,厂长想领着咱们给食味打回去也是想杀杀食味的气焰,我赞成。”


    几个车间主任见厂长如此坚决,有多半也一改前阵子的反对票数,最终同意二厂试一试售卖新口味的椰子汁。


    唐书记见这些人改口,心下不满,当即严厉道:“试试可以,不过也不能瞎胡闹。必须加上两个条件,要是最后上到各大百货大楼柜台卖不出去,二厂得自己贴钱补上这部分窟窿。损失多少赔多少,从他们二厂的资金里扣!”


    这就是摆明了,要是卖得不好,二厂拨款减少,所有人的工资都要被扣。


    这还不算完,唐书记接着扔下重磅炸弹:“二厂不是想显摆有能力吗?这椰子汁真让他们卖起来了,厂里给他们开表彰大会,要是失败了,就让赵建军当着全厂的面做检讨!”


    真是显得这帮人了!这么些年都那副模样过来得,一群混吃等死的,他早就想关停了二厂,里面的人该打发的打发,现在竟然还想搞什么新口味,唐书记不耐烦得紧。


    林湘没想到这位在食品厂和黄厂长一个地位的唐书记能这么厌恶二厂,压根儿就是故意为难,就算是看着形势难以挽回,也要给二厂添堵。


    赵建军听着唐书记这话,心肝儿都跟着颤了颤,这也太狠了!一厂搞新产品可不至于这么严厉。


    “怎么样,赵建军,这两个条件你敢不敢接?接了就去卖你的椰子汁去。”唐书记沉眉逼视。


    赵建军少有被如此羞辱的,当下梗着脖子,严肃着神情道:“唐书记,接!我们对自家椰子汁有信心,肯定能卖起来!要是真失败了,扣钱和写检讨我都扛了!不用扣工人们的工资,以后我在厂里白打工,一分钱不要,就扣我一人的!”


    林湘:天哪,赵主任帅起来了!


    光秃秃的大脑门都像是在闪闪发光!


    好消息传回二厂时,众人欢欣鼓舞,原本对卖椰子汁没多大心思的工人们也振奋起来。


    毕竟有人否决就激起了众人的逆反心理,尤其是一厂越不看好,二厂的人越想狠狠打他们的脸。


    杨天鼓舞众人,信心满满:“咱们这回必须干给他们看!”


    林湘跟着大家乐呵,在所有二厂人脸上看见了团结。


    只是赵主任回厂里后就不见踪影,林湘从车间离开,在车间角落寻到了正愁眉不展在扒拉新鲜椰子的赵主任。


    “主任,您这是怎么了?”林湘忙上前关切。


    赵主任朝林湘笑了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小林哪冲动了,我冲动了啊,哎呦喂,要真完蛋了,我就得在厂里白打工一辈子,我可怎么给你嫂子交待啊。”


    赵主任抬手摸了摸没几根毛的大脑门,亮锃锃的反着光,苦哈哈道:“我挑几个椰子随时准备跪着椰子跟你嫂子谢罪吧。”


    林湘哭笑不得,见赵主任这副有些怂怂的模样,一下觉得熟悉,这是她熟悉的赵主任,和刚刚在一厂全是领导的会议上放下豪言壮语要一力承担惩罚的帅气爷们相距甚远。


    可两个都是他。


    “赵主任,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你跪椰子的,我们厂的椰子汁一定会大卖!”


    赵主任这时候只想听安慰的话,他点点头,努力振作起来:“是,必须卖起来!”


    只是他话音刚落,又听林湘临走前调皮地添上一句:“要是您真白打工一辈子,我们跟嫂子求情去,争取让您少跪两天椰子。”


    赵主任:“”


    学坏了!根正苗红,眉清目秀的小林同志怎么也学坏了!


    ——


    打趣一番赵主任的林湘麻溜跑了,又上一厂厂长办公室找了黄厂长一回,询问汽水生产线新设备的进度。毕竟上回自己解决了虾酱罐头困境,厂长承诺要给二厂换设备。


    “现在想买外头的好设备不容易,跟外国没接触,更拿不到什么指标。”黄厂长真没想赖掉这份奖励,只是如今购买先进的大型设备不容易,多半都是首都或者沪市的名额,其他省市能托关系蹭个名额,或者是买他们淘汰下来的五成新设备都算赚到了,“这事儿我搁心里,看看能不能搞个名额,实在不行问问那几个大型汽水厂有没有要换出来的设备。”


    林湘自然知道,那些大型汽水厂换下来的设备也比二厂的好太多了,工艺先进,对比起来也新得多,哪能不满意。


    等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林湘脑子里满是二厂后续如何搞好椰子汁的上市售卖,必定要将食味的椰子水比下去。


    琢磨着琢磨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二厂的工作,尤其是这次椰子汁的项目对于二厂来说是头一份的新鲜,赵主任还立下了军令状,所有工人团结一心,都想让一厂的人刮目相看。


    昨日被一厂人事科干事找上门让办转岗手续的林湘恍然醒悟,她不再纠结,不再犹豫,终于坚定了内心选择。


    林湘找到一厂厂办,打听几句问到了人事科周干事的工位。只是没料到正在旁边财务科的还有一个‘熟人’何芬。


    何芬来厂办办事,如今她是车间普通女工,工资都记件的,比在厂办工作辛苦多了,钱还少了,今儿是觉着上个月工资好像有几处没算清楚,少发了自己八毛钱,来核对的。


    不过林湘并没有多留眼神在她身上,径直往人事科去了。


    因为何芬的缘故,厂办里人人都认识林湘,也知道她这两天就要回来了,是自己的同事,大伙儿都挺热情地跟她打起招呼。


    白干事欢迎两句:“林湘同志,欢迎回来啊,以后就是厂办的一份子了。”


    沈春丽此刻见到林湘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不用再背着‘抢’了她工作岗位的心里包袱:“林湘~你过来办手续吗?”


    厂办众人中,林湘真正认识的其实就沈春丽一个,她朝其他人微笑示意后,回沈春丽的话:“不是,我找周干事说明情况。”


    厂办主任田桂菊听到外头动静也赶了过来,毕竟林湘当初被何芬使小动作弄走的事儿不光彩,现在终于能各归其位,是大好事啊!


    “小林,欢迎回来。”田主任热情欢迎。


    林湘心知众人误会,只能直截了当表明态度:“田主任,我不是来办回一厂的手续的,我准备留在二厂工作,就不回来了。”


    厂办众人:???


    人人心里都在嘀咕,林湘怕不是疯了!


    田桂菊当场愣住,沈春丽惊讶地瞪大双眼,其他人也纷纷望向林湘。


    林湘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周干事跟前:“周干事,孙姐离开后的工作岗位不用给我留着了,我会在二厂继续工作下去,就不回一厂了,麻烦你了。”


    林湘走得潇洒,徒留厂办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疑心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有人放着一厂不来,竟然心甘情愿留在二厂呢!


    自林湘进来厂办就悄摸注意这边动静的何芬也呆住了,捏着工资条的手都在抖,自己当初费尽心思想赶林湘去二厂吃苦遭罪,现在她竟然愿意放弃回一厂,主动留在二厂?


    那自己当初干的是什么事儿?还为此丢了厂办的好工作,又哪里值得!


    林湘愿意留在二厂工作的消息很快传开,二厂工人们受宠若惊,邱红霞笑得嘴都合不拢之余,磕着瓜子有些担心。


    抬手就摸了摸林湘额头:“丫头,没发烧吧?脑子还清醒不?”


    哭笑不得的林湘:“”


    人人都不理解林湘的决定,一厂的人觉得林湘不识抬举,脑子坏了,竟然不回一厂留二厂,二厂的人高兴又忧心,但是也觉得林湘傻了,理性来说真是放弃了大好前途,担心她以后后悔,也替她可惜。


    那种心情很复杂,像是很欢喜林湘留在这边,又担心二厂耽误了人小姑娘。


    待林湘早早下班后和贺鸿远上新房继续打理收拾时,林湘问男人:“你觉得我放弃回一厂的机会,留在二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贺鸿远不妨她如此直白,抬手替她撩拨开几缕调皮的发丝后,忍俊不禁道:“别这么说自己。”


    他向来不介意这些事,当初他参军也是自己坚持,报考什么军种,读军校,桩桩件件都是自己做主的。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你喜欢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说。”贺鸿远也能察觉,林湘这两个多月在二厂待得很愉快,每回朝自己提到二厂的工作生活,总是欢乐的,轻松愉悦的。


    这就够了。


    林湘今天一路回来听见许多不理解的声音,此刻贺鸿远坚定地告诉自己,想留哪里就留哪里。


    顶着脸上几抹灰迹,活像只小花猫的林湘踮脚吧唧一口亲在了贺鸿远脸颊上,笑眯眯道:“等我们二厂做大做强!”


    贺鸿远被眼前女人散发着的笑容震撼,轻松、自信又迷人,眉眼盈盈,温柔似水,他俯身刚想回对象一个吻,却被林湘灵活地闪躲开。


    女人笑着跑远几步到水龙头前:“哎呀,我们身上脸上都是脏的!不准亲~”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贺鸿远刚刚被亲过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温润触感,却只能无奈地笑了。


    不过贺团长从不吃亏,在部队里是这样,在战场上也是这样,当下吃亏了,过后也会‘报复’回来。


    洗干净脸和手的林湘被男人抱到新房中唯一的一张长桌上,箍着腰肢亲了许久


    ——


    回到工作中的林湘被安排了新任务。


    “现在调配比例和生产流程咱们都摸顺了。”赵主任肩上扛着随时要白打工一辈子的重担,条理清晰地下达着各项任务,“最近实验了一批椰子汁,批量生产出来的味道几乎没有差别。”


    批量生产就得做到颜色、口感、口味一致,要是批次不同,质量参差不齐,那必然干不长久。


    生产的产品没问题,一厂同意新口味面世,接下来就需要上金边市粮油公司送去样品,签订合同。


    赵主任准备带着林湘前去。


    “咱们每个厂要把东西送去百货大楼和供销社卖,都得走粮油公司过,人审查批准了才能上。”船舱里,赵主任同林湘讲起里头的门道,“粮油公司油水可足,挺多厂的销售科每个月都要去请人下馆子吃饭的。”


    林湘理解,这跟后世的思路差不多,尤其是如今对于私营销售一律禁止,更是抬高了粮油公司的身份。


    “赵主任,您跟粮油公司的人熟吗?”林湘好奇。


    赵主任哈哈笑两声,一脸自豪:“那肯定熟,我哪儿都吃得开!”


    赵主任的底气不是毫无缘由的,原因竟然是现任粮油公司总经理也是退伍兵,曾经在一次战役中吃过彼时还是炊事兵的赵建军做的饭,这就算是有一饭之缘了。


    虽说两人后来再也没见过面,可赵主任死死攀住了这门关系。


    粮油公司负责核查各类上架商品的产品核查科陈科长接待了二人,待听说要卖什么椰子汁时,忙摆手:“这有什么好卖的。”


    林湘和赵主任对视一眼,都听懂了背后隐含的信息。他们没法天天盯着各大百货大楼的销售情况,加上食味的椰子水上市不久,正处在摸索开路阶段,119食品厂也不知道实际的销量如何。


    只是陈科长这么一说,明显是不太好的。


    赵主任问道:“陈科长,瞧您说的,那食味不是都卖了椰子水,我们119肯定也能卖啊。”


    陈科长摆手:“椰子人人都能摘来喝,能有多少人愿意花钱买这个,我劝你们厂也别浪费时间。”


    “哎,我们的椰子汁可和食味卖的椰子水不一样。”赵主任和林湘打起配合,“小林哪,你给陈科长尝尝我们厂的椰子汁。”


    “陈科长。”林湘将自己厂里调配的瓶装椰子汁放到陈科长面前的茶几上,亲自给人起了盖子,这才不急不缓道:“我们119的椰子汁没有添加任何香精,全是椰子天然的味道,您可以尝尝和食味的对比看看,一定不一样。”


    林湘介绍起产品慢条斯理却又透着十足自信,陈科长将信将疑地打量着119的椰子汁,确实和食味的椰子水不一样,一个是乳白色的,一个是透明的,他再握着瓶身浅饮一口,瞬间被天然的香甜味道征服。


    这味道真是比食味添加了不少香精的好太多了!


    靠着自身产品过硬,赵主任又自吹自擂一番,二厂成功和粮油公司签下一份新产品300瓶订单的合同,供应至金边市几大百货大楼进行售卖。


    如果真能卖得好,日后还能增加订单。


    顺利搞定粮油公司这边,赵主任松了一口气,带着林湘又麻溜回去了。


    ++++


    椰子汁的首批采摘由二厂工人自行解决,毕竟只有300瓶的量,从采摘到砍口倒出椰子汁,再劈开椰子挖取果肉,进行后续生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二厂工人们知道林湘婚事在即,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尤其她是外地人,一个小姑娘在这里难免得多费心,所以近来筹备生产椰子汁的事情尽量没让她操心。


    林湘确实忙着婚事。


    家里大扫除一遍,就等着家具进场了。


    渔村的老师傅知道是军人同志要打家具,手脚麻利赶工,没多久就打好并晾晒上。


    所有木料都用的黄花梨,海宁省盛产黄花梨,木料细密,金黄色泽清润,是上好的木料。各处山头野生黄花梨众多,结婚要打家具的社员爱上山砍伐,再花钱请人来打,只需要出一份人工费即可。


    经过小半个月晾晒,完全纯天然的黄花梨家具运送进了新房,林湘和来帮忙的冯姨与月竹在家中等待迎接,贺鸿远和几个战友带回的家具。


    军人力气大,几人扛着大家伙一件件往屋里搬,林湘和月竹就挑些轻省的桌椅板凳拎,没多会儿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小楼里瞬间充盈起来。


    进门一眼望见长方的客厅横接饭厅,褐色的茶几和木头沙发摆放整齐,对面靠墙位置立了一架竖条细纹长柜,林湘放上了从供销社买来的崭新暖水壶和几个搪瓷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和‘向雷锋同志学习’。


    张华峰和姜卫军以及几个同贺鸿远关系不错的战友都来帮忙,见大伙儿忙得差不多了,她上厨房捞起刚刚煮好的荠菜猪肉饺子递过去。


    荠菜是十月第一鲜,漫山遍野生长的野菜在饥荒年代是救命的宝贝,如今距离三年饥荒时期过去许久,可这份传统没丢,不少军嫂算着时间去掐荠菜。


    今早林湘就和冯姨与月竹一块儿出门,指着掐的最鲜嫩的部分,再拎上上个月月底发的粮食份额与肉票,上副食品站买了三斤二合面和一斤猪肉回来。


    这几日的荠菜最是鲜嫩,再等一星期都会大打折扣,荠菜和猪肉分别剁碎,和面,擀出饺子皮,一个个弯月似的饺子在水里滚过,嘭成白白胖胖的模样,咬下一口,猪肉的香气混合着荠菜的鲜香,能叫人鲜掉舌头。


    战友们一路辛苦也饿了,此刻见到饺子没客气,嫂子弟妹的叫着感谢,一个个大口吃起饺子来。


    “弟妹,你这手艺好啊,不愧是食品厂的。”姜卫军只觉唇齿留香。


    “荠菜猪肉这馅儿也太鲜了!”几个战友纷纷朝林湘竖起大拇指。


    林湘看着憨厚朴实的军人同志们因为搬运重物生出一脑门的汗,似乎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忙又将从二厂带回来的汽水送过去。


    特意在凉水中冰凉了一下午的橘子汽水和椰子汁,几瓶盛着金黄的色泽,几瓶泛着乳白的微光。


    橘子汽水大家都喝过,有人好奇道:“这白的是什么啊?瞧着颜色挺漂亮的。”


    “我们厂即将开始卖的新口味椰子汁,正好你们尝尝,也可以提些意见。”林湘笑着道。


    从没喝过这样式椰子汁的军人仰头灌了几口,瞬间被那丝滑丰盈的口感和香甜的气息吸引:“好喝!这味儿挺不一样啊,比橘子汽水都不差。”


    这就是至高评价了。


    贺鸿远从二楼下来,他刚刚将卧室的木架子床、衣柜和书桌归置好,刚一踏进客厅就被对象握着筷子喂上一个饺子。


    “快吃点东西,累着了吧?”


    两米开外的几个战友正挤眉弄眼地看向这边,从没见过贺鸿远被人,尤其还是女人这么喂着吃东西,一时都一脸兴奋。


    还是贺鸿远瞪了几人一眼,这才垂眸吃下饺子:“真鲜,你们摘荠菜去了?”


    “嗯。”林湘自己也吃了好几个饺子,另外留了两个小碗给贺鸿远,“你吃一碗,这碗你给张政委送去?我瞧着他忙活完就出去抽烟了,愁眉不展的,没好过去打扰他。”


    贺鸿远几口将五个饺子全部吃下,端着饺子就出门了。


    等战友们吃完纷纷告辞,林湘连声道谢送人离开,见着张华峰也走了,而贺鸿远端一口没动的饺子回到家里。


    “张政委怎么不吃啊?”林湘好奇。


    贺鸿远叹口气,就着干净碗筷夹了饺子喂林湘:“他烦着,家里破事儿多,没胃口。”


    林湘张嘴咬了一口,两人就这么一人一个地将饺子吃完:“怎么了?”


    毕竟张华峰向来是个乐呵开朗的人,性情好人缘好,林湘琢磨着从国庆文艺汇演那天开始,他就有些不对劲,可这都过去十来天了。


    “他家在深山里,爹娘生了六个娃,他是老大。六个娃呢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有出息的,月月要把工资和津贴寄一半回去补贴家用,前阵子张华峰不是也想结婚嘛,就给家里写信说真要准备结婚了寄回去的钱得降点儿。不过严敏后来没同意今年结婚,这事儿也就作罢了,哪成想他家里人收到信就不干了,又是托人写信寄信,又是打电话到部队里,说华峰不孝,有了媳妇儿就忘了爹娘和弟妹。”


    林湘听得惊讶,这一家子有手有脚的,再怎么也不至于要张政委这么多工资当家用吧,这不是妥妥地吸血吗?


    况且人只是提议减少金额,没说不寄了。


    贺鸿远深拧眉心也替兄弟发愁,偏偏这种事儿是家务事,血缘关系最难掰扯清楚:“他最近烦着,说等我们婚宴的时候再来好好吃一顿。”


    “嗯。”林湘点点头,在心里同情张华峰。


    距离贺鸿远和林湘定下的结婚日期还有十天时,贺大娘坐上了过来金边市的火车。


    即将新婚的小两口不放心老人家独自出门,贺鸿远托关系在西丰市火车站安排了战友帮着送送,主要是担心老娘不识字,上错车。


    贺大娘嫌弃儿子啰嗦,她可是能爬山下水,砍树斗鬼子的,哪能坐个火车把人丢了?


    可是听着电话里准儿媳的叮嘱念叨,却觉得贴心。


    真是十足的‘双标’。


    林湘算着日子,在日历簿上婆婆抵达金边市的日期上画了个圈,到了当日一大早,她同贺鸿远在周家见面,一块儿坐船去城里火车站接贺大娘。


    此时距离两人的婚事还有一星期。


    第48章  新婚快乐!(捉虫)


    林湘和贺鸿远坐船进城, 下船后又马不停蹄赶往金边市火车站,在站台等待约摸半小时后终于迎来了贺大娘乘坐的那趟绿皮火车。


    下车的乘客如织,上车的乘客奋勇当先, 人潮涌动之际, 林湘睁大了杏眼仔细寻找, 试图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到准婆婆的身影。


    “那儿!”贺鸿远不愧是军人,耳聪目明,加上身高优势, 不多时便捕捉到亲娘的踪迹,他拉着林湘的手往前, 一边高声唤人, “娘!”


    贺大娘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分量不轻, 可她干惯了农活,倒是还算轻松, 等听到儿子久违的声音时,转头便见着了人潮中格外高大的白色军装。


    儿子高大英俊, 小时候性子还算皮,长大后越发沉敛, 贺大娘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这回见儿子拉着林湘的手匆匆赶来,心头到底熨帖。


    “鸿远!湘湘!”贺大娘原地放下两个大麻袋, 伸手拽着儿子军装左右看看, 嘴里念念有词, “长壮了长壮了。”


    亲娘看儿子怎么都看不够, 只是这回准儿媳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湘湘身子也养好了,以前就是太瘦了。”贺大娘满脸欣慰。


    林湘同贺大娘好几个月没见, 此刻再见却似恍如隔世,可心底由然又生出无尽的亲切之感:“贺大娘,我来了这边吃得好睡得好,身子是养好了。”


    贺大娘听着准儿媳的声音就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这称呼可不满意哎:“还叫我贺大娘啊?”


    林湘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这是叫顺嘴了,又没习惯改口,立时扭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贺鸿远嘴角笑意难掩,此刻坚定地站在自己亲娘这边:“改口了让娘给改口钱。”


    林湘噗嗤笑开,甜甜地叫道:“娘。”


    “哎!”贺大娘盼儿媳这一声娘可是盼了多少年了!


    这一趟千里迢迢过来,她就为了儿子儿媳的婚事来,前阵子刚忙完秋收,生产队社员几乎都脚不沾地,人人晒黑了不少。


    可谈起丰收的喜悦,今年粮食收成好,贺大娘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三人一路说着话登船,贺鸿远和林湘提前给娘准备了橘子皮和酸梅糖,全因贺大娘晕船!


    天不怕地不怕,本事一箩筐的贺大娘是晕船体质,数年前来探亲的时候就坐船坐得想吐,后来便不太过来。


    林湘见婆婆紧紧抓着船舱栏杆,脸色苍白,不忍心道:“娘晕船这么严重啊?快再闻闻橘子皮看能不能好点儿。”


    贺大娘嘴角扯个笑:“不碍事儿,等下船就是一条好汉!我这回暂时没想吐已经是进步不小了。”


    难捱的船只航行终于结束,等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时,贺大娘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看看,这就没什么事儿了。”贺大娘仿佛再次变得生龙活虎。


    贺鸿远一人拎着两个包袱,林湘搀扶着婆婆,小两口都劝她别勉强,先回去歇歇。


    得知曾经的妯娌要到,冯丽提前一天就备好了招待贺桂芳的食材,今日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月竹帮忙打下手,娘俩在厨房炖上海带猪蹄汤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久违的声音。


    “桂芳姐!”冯丽在围裙上擦两下手,循着声儿就小碎步赶了出去,一眼瞧见多年不见的前妯娌。


    “丽儿!”贺桂芳同前夫再没来往,可是三弟三弟妹当年就和自己处得好,这份感情一直搁心里,加上两人对鸿远颇为照顾,贺桂芳始终感念。


    “二婶!”周月竹更是许久不见二婶,喊的也是小时候的称呼,改不了口,大人也没不计较。


    “月竹长成这么个大姑娘啦,真俊啊。”贺大娘见着故人心情大好,一路奔波而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待进屋后寒暄着近况,贺大娘又打开自己带来的两个包袱,里头全是晒的菜干和腌的鸭蛋、腊肉什么的,甚至还有给儿子儿媳和周家一家三口纳的鞋垫以及给三个女同志绣的手帕。


    贺大娘手巧,针线活也利落,亲自纳的鞋垫针脚细密,三条手帕更是精巧别致,听她说是见着城里女同志在百货大楼买的样式,自己绣得差不多的。


    “娘,您这手艺也太厉害了。”林湘盯着手帕上两只漂亮的鸳鸯看,简直活灵活现的,尤其应景。


    周月竹的手帕上是一朵牡丹花,娇艳欲滴:“二婶,这手帕好漂亮。”


    一群人忙忙碌碌,待周生淮从部队回来,午间饭桌上更是欢声笑语不断。


    再见到当初在村里对自家颇为照顾的前二嫂,周生淮仍是有着对嫂子的敬意,谁也没提周生强,就当这是自家人聚上了。


    当晚,贺大娘在周家客房住下,冯丽难得见她一面,在屋里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才离开,等回到二楼主卧,刚一关上门就对男人道:“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二嫂,桂英姐可比”


    “你说这个干什么?”周生淮为二哥的家务事头疼,毕竟这些事情他完全左右不了。


    “说说也不行吗?”冯丽又欢喜又满肚子苦水,“罢了,也是二哥自己选的,我们当桂英姐是我们家亲戚就是。”


    隔日众人都要忙碌上班,贺大娘和冯丽在新房里清点着两孩子结婚准备的东西,有什么需要补齐的,哪里没备好的。


    “三转一响没买缝纫机,湘湘跟我说了,她用不上,其他都买齐了,也算是体面的。家具七十二条腿也差不多,我刚四处转了转,全是好木料,打的家具也好,那纹路都不一般,一看就是老手艺。”贺大娘对此很满意,就盼着儿子儿媳什么都是好的,她目光逡巡四周,“其他的暖水壶、搪瓷盅、搪瓷盆、床单被褥枕头都备齐了哎呀!毛巾是不是没买?”


    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多,冯丽也难免有疏漏,这么一想还真是:“像是真给忘了。”


    “咱们上供销社买两条毛巾去。”贺大娘平时舍不得花钱,可在这种大日子是必须礼数周全的,当即就去买了两条带双喜的毛巾,给挂在了新房墙上。


    ——


    贺大娘一应承接下儿子儿媳婚事的准备工作,半点没让两个年轻人操心,尤其是嫌儿子五大三粗地什么也不懂,只赶他去忙部队里的事儿。


    林湘也被婆婆连哄带劝地不让操心,贺大娘像是两人的事业粉,都让各自顾着工作,她做事麻利,完全是风风火火的类型,真让林湘轻松不少。


    新房各处都被贺大娘又收整一遍,各处井井有条的,别提多舒坦。


    临近婚期,林湘心情却复杂起来,欢喜之余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兴奋,尤其是到夜里,躺在床上就会东想西想,总是惊讶自己真的要结婚了,这么折腾下来,睡觉都没那么香甜。


    婚期前三天赶上星期日,林湘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刚踩上楼梯就听到楼下动静。


    周家客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林湘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心想是上门来拜访周叔冯姨的什么亲朋好友,刚想着招呼一句,就听那男人先开口了。


    “同志,你住这儿?是这家的亲吗戚?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鸿飞,现在在金边市著名食品厂——食味食品厂担任虾酱车间副主任一职,也不算很厉害吧,勉勉强强还行。”男人眼里冒着精光似的,打量着眼前女人的目光透着一股惊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现在是长居这海岛上,还是探亲没多久要离开?有对象了吗?婚配否?”


    林湘:


    周鸿飞?那不就是周生强后头生的儿子?


    还是食味食品厂的?


    再看看这人一脸色眯眯,着急打听自己的贼眉鼠眼样儿!


    句句都是雷点!


    可这是周鸿飞正儿八经的三叔三婶家,林湘没法赶人,只能无视:“你找冯姨吗?她应当出去买菜了。过会儿就回来。”


    说罢,林湘转身就走,挤上牙粉,握着牙刷,一手拿着装着毛巾的搪瓷盆去院子里刷牙洗脸。


    无奈周鸿飞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像是丝毫见不到林湘脸上的冷漠,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过去。


    “同志,你姓什么啊?今年多大?我瞧你模样应该就十八十九?没有对象吧?”周鸿飞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鹅蛋脸娇俏灵动,眉眼如画,樱唇点点,真是俊啊,怎么也得认识认识,他知道很多军区都会有来探亲的同志,其中许多女同志都指望在军区找个军人对象留下来。


    现在看来,这姑娘多半是三婶那边的亲戚,来探亲住家里,想定个不错的婚事。


    周鸿飞特意理了理衬衫袖口、领口,带着自信的笑容喋喋不休道:“我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咱们都是同龄人,可以认识认识,对了,你喜欢吃虾酱不?我送你几瓶虾酱罐头,这都是我调配出来的,味儿很好,都把119的虾酱罐头比下去了。”


    林湘洗了脸,端着搪瓷盆瞄准周鸿飞的方向就泼水


    哗啦一滩水溅开,在青石板面勾勒出深色印记,周鸿祎手脚麻利地往后蹦跶几步才堪堪避开,惊讶之余却见面前的姑娘冷着脸道。


    “不好意思啊,谁让你站那儿了。”林湘收拾着洗漱用品准备回屋,临走时扔下一句,“还有,虾酱罐头还是119食品厂的好吃,食味的啊,可难吃!”


    “哎!”周鸿飞脸都黑了,这姑娘漂亮是漂亮,怎么带刺儿啊!


    直到几分钟后,冯丽和周月竹从外头回来,见到许久不见的周鸿飞也是吓了一跳。


    周月竹都懒得搭理这人,没给一个好脸色就上楼去了。冯丽到底是长辈,心头不喜这个侄子也得做好表面功夫:“鸿飞,怎么突然过来了?听你爸妈说你现在在什么食品厂做得不错,也是长大了出息了。”


    周鸿飞才不稀得来看什么三叔三婶,这回过来本意是走走过场好交差,可这会儿却另有收获。


    “三婶儿,你们家里住了个挺漂亮的姑娘是谁啊?就刚刚从楼上下来的。”


    冯丽哪里看不出这小年轻的心思,眉飞色舞的模样就快把小心思写脸上了,她正色道:“她是你大哥的媳妇儿,你怎么都该叫声嫂子。”


    当即就给他掐灭心思!


    周鸿飞愣住!


    自己才没有大哥!他可不认!


    不对,刚刚那漂亮姑娘竟然是贺鸿远媳妇儿?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


    “什么?贺团长要结婚了?”邱秀萍跟着周鸿飞来到了119部队,混进其中想打听贺团长的消息,想法子和人认识,可是一来打听竟然听说了这个‘噩耗’。


    自己心心念念的贺团长竟然要结婚了!


    原本知道他有对象已经足够让人震惊,可是邱秀萍并没有太大危机感,毕竟前世的贺团长到了九十年代也没结婚,身边不说女人,就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所以她总以为两人迟早会分开的。


    可是现在怎么就要结婚了!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当然,贺团长才是那朵鲜花!


    匆匆忙忙托人将住在单身宿舍的贺团长叫出来,邱秀萍见到年轻时的贺团长,一阵心潮澎湃。身为军人,贺团长一身正气,高大伟岸,还心地善良,愿意帮助濒死的老百姓,这样的人,怎么有人配得上他!


    “贺团长。”邱秀萍眼带泪意注视着他,心头千头万绪难以言说。


    贺鸿远收到战友通知,说是有人找,可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女同志,他拧眉道:“同志,你找我?我们不认识。”


    “不,我们认识!”邱秀萍急于让贺团长记起自己,却想到两人之间相隔一世,前世在天桥下救了自己一命的是九十年代的贺团长,她低声呢喃,“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兴许你不记得了。”


    贺鸿远确实没有印象,难道自己曾经在什么任务中顺手救过这个女同志?


    “同志,我没有任何印象,你今天找我是什么事?”他仍旧冷冷淡淡。


    邱秀萍紧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一世的两人是完完全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听说你要结婚了,贺团长,你这辈子怎么会结婚呢?那谁配得上你吗?”


    呢喃着将心里话倾吐,等邱秀萍反应过来时,只见贺团长已经变了脸色。


    “同志,这里是部队,你突然过来是想妄议我的婚事?你有什么资格?”贺鸿远大喜日子在即,听着这样不吉利的话直接黑了脸,尤其是这人还埋汰上林湘了,“再让我听见你对我媳妇儿说三道四,我就亲手把你丢出去!”


    发起脾气的贺团长威严霸气,邱秀萍见他愤怒离去,心都揪在了一起。


    ++++


    结婚前一天,林湘仍然奋斗在工作岗位。


    前面些时日的紧张兴奋劲儿似乎缓解不少,真想着明日就是自己的大喜日子,林湘突然又放松下来。


    周鸿飞前日突然造访周家,在冯丽暗示家中客房已经住满的情况下,竟然厚着脸皮愿意去住招待所,可把冯丽惊讶了。


    她同丈夫商量:“这周鸿飞不会准备没脸没皮地去鸿远和湘湘的喜宴上闹事吧?”


    周生淮沉眉:“那应该不至于,要是他真敢这样我就代他老子收拾他!”


    冯丽担心前妯娌见到周鸿飞闹心,有意避开两人见面,也幸好周鸿飞连着两天都没过来,自己不知道上哪儿转去了。


    只是在林湘和贺鸿远结婚前一天,过来周家看望自己亲娘和准媳妇的贺鸿远就见到了周鸿飞。


    两人同父异母,却都彼此敌视,完全地不加掩饰。


    周鸿飞嬉皮笑脸,故意道:“这不是贺鸿远吗?听说你要结婚了,我也赏脸去喝口酒吃个饭吧。”


    贺鸿远冷笑一声,眸中带着寒光,轻蔑地扫过顽劣不堪的周鸿飞:“滚,离我远点,也离我娘远点。”


    “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这家亲戚,说说话怎么了?”周鸿飞看不上贺桂芳这个乡野村妇,比自己母亲自然是差远了,可他就想看着贺鸿远难受。


    贺鸿远锐利的眸光直直射过去:“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拎出去。”


    周鸿飞再顽劣也是个不经世事,被溺爱娇宠着长大的大院子弟,哪里真刀真枪地干过架,在贺鸿远这样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强大气场下,突然一阵胆寒。


    他看出来了,这人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


    而且就算他对自己动手了,家里老爷子帮谁还不一定!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


    哗啦一声响,周鸿飞正犹豫不决之际,听到略显熟悉的泼水声时尚未反应过来,只两秒后,从天而降的水流倾斜如下,自自己头顶瞬间浇遍全身。


    “哟,门口原来有人啊,我只听着有狗吠,想着泼一盆洗菜水把狗赶走。”林湘端着洗菜盆,单手叉腰解气地阴阳两句,转头对着自己男人笑了笑,忙唤他,“鸿远,怎么过来了还不进屋!”


    贺鸿远通身的戾气瞬间散去,看着自己媳妇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好。”


    周鸿飞被浇成个落汤鸡,气得直往外呼气,偏偏自己打不过贺鸿远,最大的靠山还不一定会帮谁,毕竟老爷子近年一直念叨着对不起贺鸿远母子麻蛋,真是憋屈!


    林湘和男人拉着手进屋,忙喜笑颜开逗他:“怎么样?解气不?”


    贺鸿远像是真被逗笑:“嗯,泼得挺好。”


    “早知道我就该再装点烂菜叶进去,扔他一脸。”林湘检讨了初次作战的不完备,争取下回再接再厉,“好了,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明天就要办酒,别让这种人影响了我们的心情。”


    贺鸿远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容易轻易被激起戾气的人:“听你的。”


    不过他也不是多良善的人,等到夜里就上招待所把周鸿飞房间门在外头给堵着锁上了。


    今天是自己大喜日子,真让他出来霍霍是万万不行的。


    十月底,秋日已浓,盛夏呼啸而过,没有片刻停留,金边市浪花岛上迎来了看似寻常的一天。


    这样寻常的一天却是一些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一大早,二厂生产灌瓶包装后的椰子汁整装待发,被工人们搬上卡车车厢,这是二厂近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要增加新口味果汁,更是主任赵建军立下军令状,押上了一辈子打工的筹码放了狠话的果汁。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失败他就回家跪椰子去。


    300瓶椰子汁订单不算多,主要是二厂名声在外,粮油公司并不愿意多签订单,等一辆小卡车载着众人辛苦一个多月忙碌的成果驶去,工人们瞬间躁动起来。


    邱红霞带头嚷嚷:“今儿小林结婚,咱们去看看热闹,凑个喜庆呗!”


    工人们齐刷刷看向赵主任,赵主任看看手表,他奶奶的,这才上午八点半啊,这帮人是不是想赖掉今天一天的活计,真是过分啊。


    “你们这么多人过去不把人小两口吃穷啊?谁禁得住这么多张嘴?”


    为了不过分张扬,也是碍于现在对封建习俗的大力破除与对小资主义的打压,贺鸿远和林湘的喜酒只摆两桌,请的都是至亲好友,其余关系不错的都是发喜糖。


    杨天吼开:“我们哪能那么没数啊,不吃,就吼两嗓子给小林撑个场面。”


    毕竟林湘是外来的,在这里都没个娘家人撑腰。


    “你们心思是多,去吧,去吧。”赵主任大手一挥,豪放地给了工人们一上午的假,“记得一个个回厂里食堂吃饭!”


    林湘昨夜兴奋地难以入眠,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等六点起床梳洗,冯姨帮着给她梳好头发编好辫子,待人离开之际,周月竹在一旁轻声低语:“湘湘姐,你放心,我刚刚去给招待所想堵了周鸿飞屋子,结果看他那锁眼已经堵住了。”


    林湘瞬间猜到什么,自己男人出手了,那也行:“那就不管了,你堂哥干的。”


    周月竹骄傲道:“我又给堵得彻底了点,彻底给他堵死了,保证他今天出不来!”


    至于赔锁的钱,自然是堂哥出啊~


    林湘:“”


    真不愧是亲堂兄妹!


    作为今天的新娘子,林湘脸上仅仅抹了一层淡淡的雪花膏,衬得雪白的肌肤更加光滑,随着云层渐渐被阳光划开一道口子,金灿灿的暖阳在天空晕染开来,也为新娘子渡上朦胧金衣。


    镜子里的女人唇红齿白,美貌娇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不能用化妆品,任何地方都不卖,化妆被定性为小资主义,也就只有歌舞剧队的表演者能通过特批流程用上些。


    “湘湘,刚外头有人托我给你递东西。”冯丽仔细回忆了来人的模样,“像是文工团哪个文艺兵,跟小张一块儿来的。”


    林湘瞬间明白,是张华峰对象严敏。


    只是严敏对自己有些敌意,当初自己和贺鸿远在一起后请她与张华峰,以及姜卫军和宋晴雅吃饭,严敏便有些挂脸。


    林湘低头一看,破天荒给自己送东西的严敏送来的竟然是一方格子手帕,手帕展开,只见到一小块正红色口红!


    是了,文工团有化妆需要,能特批拿到各类化妆品。


    “这小姑娘也是有心了。”冯丽就觉得林湘缺这么一抹亮色,待口红的正红色娇艳欲滴般绽放在林湘樱唇,瞬间将刚刚含蓄待放的美丽放大,真是美丽动人,让人挪不开眼,“月竹,快去看看你堂哥来没有?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可等着他嘞!”


    “知道了,我马上去看看!”


    贺桂芳作为婆婆在新房里等着儿子接上儿媳来敬茶,周家一家三口就暂时充当了林湘娘家人,周月竹最是兴奋,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也精神抖擞。


    待她蹬蹬蹬跑下楼,忽然就听见外头一阵闹哄哄声音,嚯,乍一看竟然有上百人!


    这架势真的是结婚,不是来抢婚的吗?


    仔细一看,周月竹瞧着众人蓝色工装上写着的119食品厂二厂的字样,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新郎官穿着一身白色笔挺军装大步流星,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身着军装的战友,虎虎生风而来。


    贺鸿远和战友们哪里想见周家门口突然围了这么多人,原本多是周围邻居来看热闹,这会儿竟然是多了几倍,还全是二厂的工人。


    邱红霞磕着瓜子打趣新郎官:“贺团长真是一表人才啊,和我们小林真般配。”


    杨天一个大嗓门也嚷嚷起来:“以后贺团长就是我们二厂女婿了,上二厂来厂里都管你一份饭!”


    众人哄笑,贺鸿远也跟着扬了扬眉梢。


    几天前,贺桂芳就和贺鸿远商量过,要不要找些院里邻居帮着充一充林湘的娘家人,这样显得热闹些。


    林湘却是个不惦记这些习俗的,也不怕有人说自己孤身一人出嫁,没有娘家亲戚在身边撑腰。


    只是没想到,二厂一气儿来了这么多人,俨然是来个林湘撑腰的,贺鸿远心里受用,客客气气道:“桂花姐,杨天哥,那下回我得去蹭一蹭着家属饭!”


    二厂工人们没想到一向严肃冷漠的贺团长还挺配合,当下也替林湘放心。


    这外地来的小丫头真是寻了个好归宿。


    欢乐喜庆的氛围中,周月竹给围观群众发些喜糖,来者不拒,这一天就得这么大方,二厂工人们更是拎了两箱汽水过来,也当是‘喜酒’给发了,一下给家属院里来看热闹的众人吓住。


    本就有人嘀咕林湘亲爹亲娘兄弟姐妹一个没来就孤零零出嫁,以后怕是没有倚仗,或是林家人压根儿不同意这门亲事,闲言碎语终究会成为旁人口中的八卦。哪成想,这二厂的工人们倒是大方,竟然这么给人立起来。


    楼上的林湘只能听到楼下闹哄哄一片,满是欢声笑语,她八卦欲旺盛,忍不住起身打开门想偷偷往外看一眼,殊不知刚打开一条门缝,漂亮的杏眼一望,正好望见上楼而来的贺鸿远。


    男人穿着照旧,仍然是白色军装,可不知为何,今日就是格外的帅气,似乎处处都干净利落。


    林湘自然不知道,贺鸿远一身军装军裤是昨夜被姜卫军和张华峰把着装着滚烫开水的搪瓷盅贴上一点点熨烫过的,没有一丁点儿褶皱痕迹,规整漂亮极了。


    两位新人不期然视线相遇,贺鸿远在那条狭窄门缝中窥见一双水润杏眼,圆润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扬,眼波如水,像是琉璃般清亮的眸子干净澄澈,能直直望进人心里去。


    视线往下,一抹嫣红映入眼帘,饱满的樱唇染得千娇百媚,更衬得瓷白的鹅蛋脸肌肤胜雪。


    贺鸿远的脚步坚定沉稳,声声有力,此刻却敌不过强劲跳动的心跳声。


    “哎呀,堂嫂怎么出来啦!”周月竹还想着拦一拦堂哥,非得揶揄他一番呢。


    林湘被人发现,当下就大大方方地推开了房门,亭亭玉立,笑靥如花:“你堂哥走了这么多步,我走最后一步就好了。”


    伴随林湘话音落地,贺鸿远正正好踩上二楼地面,站定到林湘跟前。两人视线相遇,眼中只有彼此。


    男俊女俏,极致的纯白军装与极致的大红嫁衣相得益彰,熠熠生辉,在灰扑扑的四周明亮耀眼。


    起哄声中,笑闹声中,贺鸿远将自己媳妇儿抱下了楼,林湘还是第一次被公主抱,虽说这个时代的贺鸿远并不知道何谓公主抱,可他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令人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男人的臂弯强健有力,令人安心。


    从周家到新房距离不远,一路的新人一路的看热闹的邻居们,贺鸿远和林湘到了新房给贺桂芳敬茶,改口。


    林湘脆生生一句娘,听得贺桂芳红了眼眶,忙给孩子递上一个红包。


    这场婚礼特殊,新郎新娘两人一共就一位长辈,可围观的人太多,气氛太过热烈,也没人觉得心酸或是寒碜。


    林湘在即将转场去部队食堂之前得空歇了几分钟,她听周月竹说二厂的工人们来给自己撑腰,笑着感谢了众人,冷不丁又被桂花姐塞了点儿瓜子:“自己结婚也能吃瓜子。”


    林湘笑开,这岂不是自己吃自己的瓜,看自己的热闹。


    吃了几粒瓜子,林湘和贺鸿远结束了简短的仪式,去部队食堂办酒席去。


    今日部队食堂一共有两对新人,除开贺鸿远和林湘,另有一位郝营长与对象结婚,两人的仪式开始得早,这会儿已经在吃饭了。


    见贺团长与对象过来,郝营长冲人敬个礼,又带着爱人来道贺。


    同一天结婚是缘分,贺鸿远抬手回敬礼:“郝大贵营长,同喜同喜。”


    林湘同这边的新娘子也说了几句喜庆话,瞧着对面的女同志脸上有和自己一样的幸福笑容,心头不禁一暖。


    这一日在岁月长河中兴许是普通寻常的,可是对于此刻在部队食堂里的两对新人来说,同样珍贵,同样幸福。


    林湘和贺鸿远商量邀请的证婚人是周生淮。周旅声音洪亮地朗诵着思想语录,慷慨激昂,铿锵有力,接着便是数记任何思想语录的贺鸿远和这两天加班加点背诵语录的林湘异口同声复述。


    掌声雷动下,这便是礼成了。贺大娘一脸激动,拍掌拍得手都红了,连带着眼眶也湿润起来。


    周生淮看着侄子终于到了成家的这一天,老怀甚慰道:“恭喜你们,贺鸿远同志,林湘同志,正式结为革命伴侣,以后要团结起来,共同进步、共同奋斗,共同为革命事业奉献!”


    参加婚礼和自己举办婚礼完全不一样,林湘此刻心潮澎湃,自己真的完成人生大事,从此生命中多了一个人。


    在总是迎来送往,亲朋好友都会走走去去的岁月里,身边将会有人与我同行。


    “恭喜恭喜!弟妹,以后我们老贺就交给你了,要打要骂,都随你。”看到好兄弟结婚的张华峰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贺团,嫂子,恭喜啊,必须喝一杯庆祝!”有比林湘年长好几岁的军人也照着贺团长的年纪地位叫嫂子,可把林湘叫得不好意思。


    这一天总是需要热闹,需要尽兴,高兴激动地众人搓手准备围攻贺鸿远。


    毕竟这人平日里太嚣张,在各种比拼中又没输给过战友们,这会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一个个都指着往人嘴里灌酒。


    偏偏贺鸿远还狂:“你们一群捆起来都喝不过我。”


    战士们:这谁能忍!


    林湘:“”


    林湘见着贺鸿远像是难得放纵一回,闷头一口,仰头一杯,听一句战友道喜的话就给面儿地喝酒,真是令人担忧啊。


    林湘吃了几筷子菜,忙给贺鸿远夹菜让他垫垫肚子,顺带扯了扯他军装衣袖:“你悠着点儿别喝这么多啊,他们七八个人喝你一个,你多吃亏啊。”


    贺鸿远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像是没事人似的,可狭长的凤眼里漆黑的眸子竟是难得的亮:“今儿高兴,哪能怕他们!”


    林湘:“”


    彻底被这个疯狂的男人打败的林湘没辙了。


    就在林湘和贺鸿远的婚宴热热闹闹之际,部队迎接探亲军属的招待所里也有不小动静。


    “同志,这锁像是坏了,你等着啊,我找人来修修。”前台军嫂安抚门内打不开门出不来的周鸿飞几句,转头下楼又当没事人了。


    她已经贺团长打了招呼,又听月竹说了情况,楼上那人想去贺团长和林湘酒席上闹事,实在是可恶,她才不会叫人来开锁,老老实实等到酒席结束再说吧!


    破坏新人酒席真是下作!活该!


    邱秀萍今天可伤心,自己魂牵梦萦的贺团长结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她伤心地听到隔壁传来骂娘的动静,一打听才知道周鸿飞被困在房里了。


    “邱秀萍你快去看看,怎么还没人来给我修锁,我要出去!”虽说招待所屋里有吃的,他也买了好些糕点,可是自己是准备去贺鸿远酒席上的。


    “行,你等着。”邱秀萍对带自己来119部队的周鸿飞还是略有感激,转身就要去叫人来救他。


    只是就在邱秀萍刚走出两步,又听到周鸿飞声音不断:“老子今天就要去贺鸿远结婚酒席上坐着,嚯,林湘还嫁他,真是瞎了眼,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邱秀萍停下脚步,退回门边道:“你说谁是鲜花,谁是牛粪?”


    周鸿飞在屋里冷哼一声:“当然贺鸿远那丫是牛粪啊,林湘多漂亮啊,竟然看上这么个人。”


    “呸!”邱秀萍绝不允许有人这么诋毁自己的救命恩人,“你才是牛粪!”


    说罢,转身走了。


    该,你就一直被关在屋里吧!


    周鸿飞突然被邱秀萍骂一句,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隔着门板连着叫嚷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自己


    直到酒席结束,周鸿飞仍被关着,压根儿出不来。


    而被七八个战友轮番敬酒的贺鸿远真的醉了!


    林湘原本将信将疑贺鸿远真是千杯不醉的本事,没想到他双眼紧闭,像是有些昏沉地以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难受。


    差点准备和贺鸿远战斗一天的上头战友们也消停了:“贺团长还是敌不过咱们群攻啊哈哈哈。”


    贺鸿远和这帮人争辩的力气都没了,最后是林湘拜托张华峰和姜卫军将人搀扶回去的。


    毕竟这人人高马大,自己是扶不动的!


    送走所有宾客,再上食堂结账,两桌酒席花了十五块钱,再多就不能办了,容易被批判为小资主义,尤其在部队里得低调。


    贺桂芳张罗着收尾事宜,热情对儿媳道:“湘湘,你快回去歇着,今儿是累惨了啊。”


    虽说结婚仪式比后世已经是简化了许多,可是还是累,睡得少,起得早,又是精神高度兴奋激动的一天,这会儿林湘只觉腰酸腿软。


    她没和婆婆推辞,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她办,自己回新房去了。


    为了给新婚小两口空间,贺桂芳也没准备搬去新房住,仍是借住在周家,所以等林湘回到新家,看着空荡荡的空间也没觉得稀奇。


    自己稍稍洗漱后终于轻松些,这才拿着浸湿了水的毛巾上楼,进到主卧给这个“醉鬼”清洁。


    待走进卧室,林湘发现躺在床上的男人安安静静,只有比平时粗重些的呼吸昭示着他的不寻常,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似乎装不下他的长手长脚,霎时显得拥挤起来。


    林湘就坐在床边,低眉看着男人因喝醉后安静的睡颜,倒是没有往日惯有的严肃和冷漠神情,眉目舒展下难得地显出几分温润。


    就着湿毛巾给他擦了擦,林湘轻唤一声:“贺团长?贺鸿远同志?怎么醉成这样了哎~”


    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似是真的迷醉。


    林湘动作往下,又替贺鸿远擦了擦手掌,还玩心大起地将自己的掌心和他的相贴,比了比大小,嚯,这男人手掌真的宽大,她擦拭着低声呢喃:“跟你说了吧,不行就服软嘛,干嘛硬喝”


    话音刚落地,林湘却突然感到肩膀被人箍着,天旋地转间自己就躺到了床上,刚刚还迷醉的男人居于上方,正俯身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贺鸿远嗓音低哑,眼神中透着几分危险意味:“刚刚说什么?我不行?嗯?”


    第49章  贺鸿远身体力行证明他很行(修结尾)


    林湘怔愣地仰视着身上的男人, 疑惑的眼神闪烁:“你没醉?”


    贺鸿远身上酒味浓烈,可此刻神色却是再正常不过,压根没有先前在酒席上一副醉醺醺得站不直身的模样。


    他微挑剑眉, 林湘不待男人回答便懂了。


    “你刚刚是装醉呢?”林湘确实诧异, 贺鸿远向来锋利坚韧, 刚直不会拐弯抹角,没想到竟然会干这种事,“没想到我们贺团长还会装醉哎~”


    面对身下女人毫不掩饰的揶揄, 贺鸿远勾了勾唇:“今天日子不一样,不能让那帮浑小子误事。”


    林湘笑眼盈盈:“你倒是能屈能伸, 知道今天是大喜日子。”


    要真是新婚当日以新郎官醉醺醺收场, 林湘自然也无可奈何,只是难免留下些遗憾。


    “不是说这个。”贺鸿远一本正经收敛神色纠正她。


    “嗯?”林湘一时没有明白贺鸿远的意思, 直到和人对视几眼,似乎在他黑亮的眼眸中看见野火燎原,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这人


    这人说的是新婚夜!


    阵阵热意爬上林湘脸颊, 飞霞染红了女人素白的肌肤,贺鸿远盯着身下的林湘, 见那粉面似桃花,雪中淡淡红,心口又重重跳了一拍, 完全不受控制。


    他慢慢俯身, 动作极为缓慢, 是向来雷厉风行的贺团长从未有过的速度, 林湘能感觉到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呼吸渐渐相撞, 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纤细的手指蜷曲,勾上身下铺满的大红色床单,这床单是林湘亲自选的,结婚特有的红色娇艳,上面用金色丝线勾勒出一对鸳鸯的图案。


    仿佛此时此刻的两人。


    葱白的直接紧紧攥着床单,将那抹红抓得混乱旋转。


    贺鸿远却在距离自己咫尺时停下动作,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自己的唇,粗粝的指腹淡淡撩过染上口脂的艳红:“这里抹了什么?很红,很香。”


    严敏送来的口红是文工团演出特批的化妆品,国产牌子,颜色鲜艳正红,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林湘红唇轻启,张口闭口的动作不停擦过男人的手指。


    “擦了点口红,像是玫瑰味儿的。”结婚总想打扮打扮,可是没敢涂抹得太过分,担心过分招摇被人抓住把柄,上纲上线。


    “是吗?”贺鸿远的指腹酥酥麻麻一片,被林湘温润的嘴唇擦过,激起阵阵战栗,他俯身采撷,低哑的嗓音霎时响起,短短几个字在两人唇齿间流转,“我尝尝。”


    十月底的金边市早没有盛夏时节的燥热,秋风习习,还算舒爽,可此时一栋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二层小楼里却逐渐升温,令人燥热难耐。


    男人像是歇下了层层伪装,又急又狠地亲了下来,带着不管不顾的气势吮开女人的牙关,勾缠着她的唇舌,执着地与她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温度在两人的气息碰撞间节节攀升,宽大的双人床漾起层层红浪,床尾地上白色军装和红色嫁衣散落,交缠,一时分不清红与白


    林湘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身体的意识早于头脑先苏醒,浑身酸软,接着便是各种画面强硬地涌入脑海


    贺鸿远身体力行证明了他很行。


    身旁男人呼吸绵长,一只手揽着自己,毫不吝惜地将颈窝奉献给自己靠着,一只手箍着自己腰肢,紧紧扣着,就是在睡梦中也没放手。


    想起前面种种画面,林湘的脸红了又红,心湖噼里啪啦地下起雨,又想起男人时而强势地长驱直入,时而温柔地轻声低哄,困意来袭,林湘挪动身子朝贺鸿远的方向再靠近,整个人埋进他的胸膛,手揽上男人光裸的上身,轻触到那紧实肌肉上淡淡抓痕。


    嗯,她这次不仅摸到了腹肌,还在人身上留下了不少浅浅抓痕。


    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


    两人有一天婚假,新婚夜后的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就连雷打不动早起训练的贺鸿远也难得在早晨八点仍躺在床上。


    贺鸿远低眉淡淡注视着仍在睡梦中的女人,怀中的林湘许是累着了,睡意沉沉,睡得白皙的脸颊上红扑扑一片,卷翘的睫毛此刻安静地高高翘起,像两把小扇子似的在眼睑下扫除阴影,口红的娇艳美味被品尝殆尽,此刻只留下她唇色淡淡的粉嫩,却显得弥足可爱。


    贺鸿远没惊扰了她,俯身往林湘唇上轻贴一下,这才起身。


    待林湘彻底睡饱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昨夜实在太过疲累,身体的酸软诚实地反应了战况激烈程度,林湘艰难地活动活动身体,换好衣服下床时抬眼便看见了主卧阳台窗外的碧海蓝天。


    秋天的大海也美,不同于夏日的热烈灿烂,骄阳似火映照当空,洒下金光点点,秋日的大海更显沉稳静谧,像为世人展开最温柔的怀抱,秋风拂动,无波无澜。


    林湘自眼底泄出笑意,借着看海的功夫将如绸缎般乌黑的发丝收拢编了一条辫子,松松地缀在脑后,她真的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醒来便是面朝大海。


    楼下传来动静,林湘直奔客厅,就见到男人似乎恢复了惯有的正经,正在打扫卫生。


    听到下楼声响,贺鸿远抬眼将自己媳妇儿的模样印进眼眸:“饿了吧?早饭温着,我给你端来。”


    林湘确实饿了,饥肠辘辘的,两人昨天傍晚胡闹一场,随便吃了些东西说说话,夜里又是高强度活动,哪能不累不饿呢!


    老师傅新打的四方桌方方正正,边角平整,四边侧面都雕刻了祥云花纹,煞是好看。


    贺鸿远将亲娘带来的咸鸭蛋剥壳,就着自己早上熬煮的稀饭端上桌,再配上一碟咸菜丁。


    “你吃过没?”林湘接过稀饭先喝了一口,暖和着四肢百骸,舒服。


    “没吃,等着你一起。”贺鸿远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从这一天起,却想着日日吃饭有人一起,生活有人一起。


    “你该自己吃着的,不用等我呀。”林湘咬开咸鸭蛋蛋白,瞬间涌入口中的便是那股咸香味儿。


    鸭蛋腌制,蛋白松软绵密,蛋黄金黄油润,轻轻咬一口,油脂缓缓流出,沙滑舒爽,能勾起无尽的馋虫。


    就着稀饭,林湘将一个咸鸭蛋吃下,只觉得满足。


    两人吃过早饭没多久,贺桂芳就过来了,今日得在小两口家里开火,既沾喜气也生烟火气。她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去了,常年在内陆的贺桂芳哪里见过如此多海鲜,满满两个大池子里全是水里的玩意儿,她就认识鱼、虾、螃蟹这些,另外的就不太熟,挑挑拣拣买了一条黄花鱼和一兜子虾,另外还听旁边一个军嫂夸张地说起个黑不溜秋带刺的玩意儿好吃,也就将信将疑地买了四个。


    她特意多转了转,算着两人合该起来了这才上门。


    “娘,这么早买这么多东西了啊,今儿是有口福了。”儿子如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又似中和不少,眉眼竟然生出几分温柔,瞧着没有从前那般过于锋利,到院子门口就一把接过自己手中所有海鲜和蔬菜进屋了。


    贺大娘朝屋里望:“湘湘呢?起来没?”


    “起了。”贺鸿远将所有东西拎进厨房,朝楼上喊了一嗓子,“湘湘,娘来了。”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动静,正在二楼擦雪花膏保养的林湘快步下楼,身上的红色衬衫衣摆飞舞,似是翩跹蝴蝶:“娘,您过来啦,吃过早饭没有?咸鸭蛋还有呢,给你热个?”


    “吃过了。”贺桂芳见儿媳笑容灿烂,娇艳动人,心里更是欢喜,“我买了菜回来,今儿在这里开火,中午鸿远三叔一家过来热闹热闹。”


    新家第一顿正式饭菜,贺大娘没准备让这对小夫妻动手,不过架不住两人一个劲儿往厨房窜。


    尤其是她买回来浑身带刺的黑黢黢玩意儿后,只能和它大眼瞪小眼,更是束手无策。


    “哎呀,真是不该买这个,这真能吃哇?”


    林湘扫眼一看,这不是海胆嘛!


    后世卖30一个的海胆,婆婆一分钱买了四个回来,这上哪儿说理去!


    “妈,海胆我来做,蒸蛋吃就行。”


    贺桂芳和贺鸿远打理其他菜,杀鱼,蒸虾,炖鸡汤。林湘就在一旁处理海胆,浪花岛附近海域盛产海鲜,海胆汁肥肉美,挖出海胆肉,倒入鸡蛋液后再将海胆肉点缀放入,上锅蒸上几分钟。


    起锅时,一阵鲜香味儿就飘出来了,混合着海胆的鲜美油润味道与鸡蛋的滑嫩结合,鲜香四散,最后洒上嫩绿葱花,滴上几滴芝麻油,嚯,完美!


    午饭时间,周生淮和周月竹都从部队下班回来,众人还是第一次吃上海胆蒸蛋,没想到那么吓人的丑东西味道如此鲜香,四个海胆反倒是买少了,一人半个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周生淮问起大侄子:“鸿飞那儿是你干的?”


    周生淮也是今天才知道,小侄子周鸿飞昨儿被关在招待所屋里大半天,出来后就骂骂咧咧不停。


    周生淮了解贺鸿远,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贺鸿远却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简单。”


    周生淮哽住,他原本想着昨日要是鸿飞真上鸿远酒席上闹事,自己这个当三叔的当然得制住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直接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了。


    他还记得昨天下午鸿飞骂骂咧咧冲自己告状,说一定是有人整他,并且严重怀疑鸿远时的神情。


    “爸!”周月竹仔细参观完堂哥堂嫂家里,回到客厅时敏锐捕捉到父亲和堂哥对话的关键信息,一脸骄傲地奔了过去,“把周鸿飞关屋里也有我的份儿,我给他弄得死死的,不费劲修整都打不开门!”


    周生淮:“”


    这丫头!


    罢了,鸿飞昨儿已经负气离去,临走时还扬言要把贺鸿远这么对自己的事儿告诉他爸,想来是准备告状加卖惨,让二哥教训鸿远,也心疼心疼他自己。


    ——


    林湘新婚忙碌,得知周鸿飞被惩治一番后也没大心思搭理这人,婚假只剩半天,她下午又同婆婆去了趟海鲜站,为了中午意犹未尽的海胆蒸蛋再买上七个海胆,自家留三个,剩下四个蒸好了送隔壁邻居家去还礼。


    盘子里装着冒着热气的海胆蒸蛋,另外再备了几颗喜糖,也算是丰厚。


    隔壁邻居蒋文芳见着新婚小两口过来串门忙道恭喜,挺着快六个月的肚子迎上去,周遭是三个闻着香味儿围过来的三个闺女。


    “贺团长,林湘同志,恭喜你们,搬过来住着还习惯吗?”蒋文芳说话斯斯文文的,笑起来更是和善,令人心生亲近。


    林湘笑着点头,将盘子递过去的同时道:“还挺习惯的,这儿处处都不错。对了蒋姐,昨天太忙,也不知道抓着喜糖给你们没有,快给三个小丫头尝尝,另外还有几个海胆蒸蛋,你们趁热吃。”


    蒋文芳可没买过这浑身带刺的玩意儿,更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吃,不过鼻息间的香味不会骗人:“你真是客气了。”


    这个点儿,孙指导员还在部队,蒋文芳给男人留了一个,自己和三个闺女吃了三个,入口那鲜香嫩滑的海胆蒸蛋瞬间惊艳得几人瞪圆了眼睛。


    “妈,好好吃啊!”家里老大咂咂嘴,一脸满足。


    “是,咱们隔壁林湘阿姨手艺真好。”


    林湘和贺鸿远给蒋文芳送了回礼,又琢磨收拾着还剩下的小两斤喜糖准备去单位上发:“我把几种糖都抓着分了两份,咱们一人带一份,也是个心意。”


    贺鸿远见媳妇儿规划着人情往来,心里阵阵暖流涌过,这便是一门心思在为这个小家打算。


    “好,我明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对了,还有这个。”林湘是个念情的人,尤其是谁对自己释放善意,总要记着还回去,“昨天严敏给我送了点口红过来,你帮我把这个给张政委带给严敏吧,改天咱们请他们和姜参谋长两口子过来家里吃饭。”


    贺鸿远接过手帕,也不知道里头包的什么,总归是自己媳妇儿准备的回礼,当即应下。


    结束婚假复工的第二天,林湘拎着一斤喜糖回了二厂,见者有份地发糖,车间里顿时欢声笑语不断。


    车间工人多是结婚多年的过来人,打趣新婚小媳妇儿自然是不在话下,尤其是几个大姐说着说着越来越露骨,林湘当即找了借口逃了。


    真是扛不住大家的热情!


    结婚是人生大事,等日子一天天过去,总归是要将婚姻写作柴米油盐酱醋茶的。


    林湘很快从新婚的身份中回神,毕竟这年头连个蜜月都没有,天天上班哪有时间享受新婚呢。


    二厂的椰子汁上市售卖也有几日,众人还不知道卖得如何,那300瓶订单是送往各大百货大楼的,海岛上都没有卖,一般一星期就会有人粮油公司的联系,卖得好加订单量,卖得差,人直接拒绝再提供机会,卖都没地儿卖。


    就在119二厂搓手等待消息之际,众人先得知了食味食品厂的消息。


    “听说没?粮油公司的不让卖食味的椰子水了。”邱红霞打听的消息,她过去跟着赵建军进城上粮油公司签过单子,靠着给人散瓜子,嘴皮子上下一碰攀交情的法子,在粮油公司守门的门卫那里混了了几分脸熟。


    这回就是进城时特意绕去打听的,门卫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食味的人气急败坏出来,听说是椰子水卖得不好,新口味不让卖了。


    粮油公司判了死刑的东西,你就是生产出来也没地方去售卖,只要敢私下售卖就是私营,被上面禁止的。


    有人激动:“那感情好啊,他们卖不出去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


    也有人发愁:“会不会是金边市老百姓都不喜欢买椰子汁,他们的椰子水卖不出去,我们的椰子汁能成不?”


    说着说着,心里便没底了。


    林湘不认同,自己厂的椰子汁不管是从外形、颜色、口感、口味都比食味粗制滥造的椰子水好上许多。那添加了香精的椰子水甚至破坏了椰子水原本的清甜,不仅是画蛇添足,几乎是反向优化。


    这样的椰子水卖得不好实属正常。


    “再等三天就能有反馈结果,我们先别自己吓自己。”林湘安慰一脸担忧的工人大哥,“我们的椰子汁可好喝多了,怎么也比食味的强。”


    提到食味,众人的信心又回来了!


    那可不是嘛!


    林湘在车间和工人们说了会儿话,等回办公室却没见到赵主任的身影,孔真真的劳保手套拆完了,最近在纳鞋垫,总之手里永远有活,对面顶着一张厌世脸的马德发嘴里喃喃念着奋斗的诗歌,依旧是思想上的活人,外表上的活死人。


    “真真姐,赵主任人呢?”林湘盯着看了看孔真真的手艺,针线活十分了得。


    手里忙活不停的孔真真迅速抬头回了一句:“哭丧着个脸出去了。”


    二厂偏僻角落的桫椤树下,一圈白烟跃升,赵建军正在树下吞云吐雾,眉心紧皱。


    “赵主任。”林湘还从未见过向来嘻嘻哈哈,风趣幽默的赵主任如此愁苦,想来是为了售卖椰子汁在一厂领导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太有压力。


    “哦,小林哪。”赵建军将烟头扔在地面,解放鞋一踩便灰飞烟灭,抬头看向林湘,又恢复了和善轻松的模样,“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主任,您是担心椰子汁?”


    林湘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赵主任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担心什么,天塌下来都砸不着我,有个头高的顶着呢,你也别瞎操心。”


    林湘没好戳穿赵主任心思,也就顺着他的话道:“您说得是,而且我相信我们的椰子汁一定能卖得好。”


    赵建军不知道这个才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如此气定神闲,信心满满地笃定椰子汁能卖好,他再有信心也难免心里打鼓:“要真卖不好,我也不能让粮油公司给咱们退回来,到时候我对他们粮油公司副总经理的大恩大德必须让他报答了。”


    林湘哭笑不得,赵主任对粮油公司副总经理的大恩大德就是30年前一份炒野菜,还是当时大锅饭被人吃了几口。


    赵主任向林湘传授生活经验:“咱们就是得能屈能伸,这种事儿也给记清楚了,该攀的交情必须攀!”


    林湘:受教了!


    ——“主任,赵主任!”


    两人在树下说话之际,忽然听得邱红霞四处嚷嚷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急事,待走回车间,林湘见到厂里出现个戴着黑边眼镜,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胸口处白色丝线缝制大字—金边市粮油公司。


    粮油公司的人来了?!


    赵建军把人请进办公室,忙让马德发泡上浓茶,林湘和孔真真也在一旁候着听安排。


    几人性情各异,不知道粮油公司怎么会这个时间上门来。


    自己厂里的椰子汁才卖了四天,还得等三天才到一星期后决定试卖后续的日子。


    “赵主任,这回我来是想和你谈谈119椰子汁的事情。”来人是粮油公司产品核查科干事。


    赵建军心揪了一下,七上八下地起伏不定,他吞咽下口水:“邹干事,具体是什么情况啊?”


    “你们厂的椰子汁卖得非常好,老百姓夸,几个百货大楼四天时间就把300瓶卖光了。”邹干事也没料到看似平平无奇的椰子汁竟然能有这般威力,这几日竟然要把老百姓一向最爱喝的橘子汽水都比下去了,真是奇了怪了。


    最重要的是,食味食品厂才试卖了新品椰子水,那叫一个失败,买回去的老百姓都来反馈不咋地,甚至不如自己去树上摘一个椰子钻口来喝,有些脾气大的还叫嚷着让赔钱。


    就是有了食味的前车之鉴,粮油公司并不看好119新售卖的椰子汁,哪成想,这试卖结果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建军听到邹干事一句话,悬吊吊的心猛地安稳落地,而旁边孔真真激动地倒吸一口凉气,动静大得几人都朝她看去。


    她腼腆地笑了笑:“你们接着谈。”


    林湘暗自松了一口气,信心是一回事,终于听到肯定的答案则是另一回事!


    她们迈出了坚实稳定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简单,粮油公司让119二厂追加椰子汁订单,扩大各大百货大楼椰子汁供应量的同时,再逐步迈向全市各县城供销社,大大小小可是上百家的数。


    二厂自主调配的椰子汁终究是站起来了!


    和粮油公司谈妥的赵建军忙安排生产任务,原先的梨子汽水减产,全力生产椰子汁。


    嘚瑟的赵主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跑去一厂,红光满面逢人就嚷嚷一句:“哟,这不是老赵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厂椰子汁卖得好要大力生产了。”


    “小秦哪,吃了没?是是是,我还没吃呢,这不粮油公司的上门来让追加椰子汁数量,我们厂艰苦奋斗,哪里顾得上吃饭哦。”


    “对了,唐书记在办公室不?”


    “哦,不在啊,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他。”


    林湘知道赵主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一厂嘚瑟一番,尤其是想去唐书记面上显摆,差些没笑出声来。


    从一厂溜达一圈回来,尾巴都快翘上天的赵主任给林湘上了人生第二课:“咱们这就叫该嘚瑟的时候就要抓紧时间嘚瑟,管他以后怎么样,这回的嘚瑟机会不能放过!”


    林湘:再次受教了!


    二厂的新订单生产任务分配下去,这回便要雇人帮着摘椰子,其实这都好办,上劳动局报备上零散活计,就跟以前城里为五保户或是没有工作的同志提供计件的零活一样,这样的活计偶尔才有,全是香饽饽,都是抢着报名的。


    雇工的事情不能由厂子直接出马,不然容易被扣上雇佣压榨劳动人民的帽子,犯了资本主义错误,一切都得从集体行为出发。


    摘十个椰子一分钱,二厂列举好收椰子标准,椰子得是完好无损的,过于干瘪破口瘦小的不要,这样对没有工作的同志来说,无疑是个能补贴家用的好零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时间,海岛上摘椰子热潮起。


    孔真真和林湘负责登记清点送来换钱的椰子,收来的上百个椰子全部堆放在仓库,源源不断地来,又马不停蹄地由工人砍口倒出椰子汁,挖取椰子肉,再将椰子肉送入设备进行搅碎榨汁,生产线上设备有条不紊地行进,一瓶瓶乳白色的椰子汁在传送带上运送压盖,最终由末端的工人进行装箱。


    林湘同赵主任商量着生产环节的优化细节:“主任,咱们设备还是得换,像第一步椰子砍口钻口就太耗费人力了,就是不知道厂长打听到名额没有?”


    赵主任琢磨这样确实费手:“老黄这回出差去沪市了,要是要不到购买设备名额,那怎么有脸回来面对咱们这些江东父老。”


    林湘:不愧是牛胆包天的赵主任!


    两天后,黄厂长从沪市出差回来,在一厂准备开领导班子会议分享此次成果时,突然想起什么对秘书道:“小尤,你通知一声二厂,他们的新设备有着落了,等我忙完这边再找他们。”


    ++++


    星期六下班,结束一周的忙碌生活,林湘骑着自行车往供销社去,前天刚发了十月工资,二厂的奖金又小幅度涨了一点,林湘荷包鼓鼓,存款持续上涨。橘子汽水和梨子汽水搭着食味虾酱厂的东风渐渐回落,要是按照正常情况,下个月奖金又得被打回原形,不过下个月能算上椰子汁的奖金,必定能拉拔起来。


    用新发的糕点票和糖票称了半斤鸡蛋糕和半斤牛轧糖,林湘再上海鲜站买了一兜子对虾,这才又蹬上自行车回家去。


    一路上凉风习习,舒适惬意,十一月的浪花岛气候宜人,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


    自家那栋红色小楼院门大敞,婆婆贺桂芳正在屋里忙活,一手锄头挖着地,干得是热火朝天。


    华国人的种菜基因强悍,哪里有地哪里就能种菜。


    来浪花岛见到儿子完成终身大事的贺桂芳是彻底安心了,天天在儿子儿媳这里烧饭做菜,安心为两人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闲暇之余盯着小楼的宽敞前院就手痒难耐了。


    这么好的地儿,不种菜真是可惜了!


    说干就干,这几天贺桂芳借来锄头,自个儿挖土翻土,平整土地,又让儿子找部队负责养猪种菜的炊事班买了些菜苗来。


    这不,厨房炊烟袅袅,正煮着野菜汤,和好面,她抓紧时间就出来再薅两下。


    “娘,这是菜苗都种下啦?”林湘过去闲来也爱弄些花花草草,种点小菜,不过仅限于在狭窄的出租屋里用个小盆种点儿。大城市里寸土寸金,哪能奢侈地拥有一个宽敞的小院呢。


    嚯,现在自己就拥有了!


    “是,湘湘快来看看,这儿栽的丝瓜苗,这儿是茄子,那沿着墙边的是小葱。”贺大娘放下锄头又给菜苗洒洒水,转头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哟,我的面疙瘩!”


    匆忙奔向厨房的贺桂芳抻面扯着面疙瘩,一片片不用在意形状的面疙瘩放进煮开的野菜汤中,贺桂芳手巧,能将面疙瘩抻得薄薄一层,下锅后铺开漂浮在水中,一片接一片,像是轻舟泛湖。


    林湘闻着香味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对虾放到水槽中打理:“好香哎,娘,您这面疙瘩抻得真好。”


    “鸿远从小就爱吃这个,待会儿你多吃点儿,娘这面疙瘩是不差嘞。”


    林湘笑着应下,将对虾处理干净,准备着佐料,在烧红的铁锅中滑入凝结成块的猪油,没多久,白烟升腾,锅气呛起,猩红的辣子裹着虾肉翻炒,油汪汪的对虾渐渐溢出鲜香。


    一盘油爆大虾上桌,在飘着热气的野菜面疙瘩汤旁显得更加红亮。


    婚后,贺鸿远团里事情多,尤其最近突发任务,需要他带队出海,这几日更是忙碌准备着,今儿也是晚饭做好后才踩着点儿赶了回来。


    以往忙忙碌碌一天才随意去部队食堂随便吃点儿将就着哄哄肚皮,如今只要忙完手边事情,想想那栋红色小楼,贺鸿远回家的心也急切不少。


    四方桌前,贺鸿远大口吃着娘面疙瘩汤的老手艺,口中满是儿时味道:“娘这面疙瘩跟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贺桂芳笑得眯了眼:“你以前就好这个,过年能吃上个咸鸭蛋喝上一碗面疙瘩汤能高兴得找不着北。”


    贺鸿远被亲娘揭了小时候的短也就笑笑,林湘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婆婆这手抻面手艺绝佳,面疙瘩劲道柔韧,口感极好,混着野菜煮开的汤水香浓味美,最是饱腹。


    “这虾味儿真好。”贺桂芳吃虾吃得不多,总是觉着不如猪肉爽利,可儿媳今日弄的油爆大虾,旺火爆炒,油润红亮,虾壳微裂,虾肉紧实鲜嫩,带着些微的甜酸口,真真儿是不一样!“还是这海边的会吃。”


    林湘滔滔不绝向婆婆介绍起这边不少海鲜:“娘,明儿开始咱们多吃吃海里的,保准你喜欢!”


    贺桂芳这回是办的探亲介绍信,找大队长批了一个月的时间,正好秋收结束进入农闲时间,还能腾得出手。


    只是出来一趟,贺桂芳仍时不时念叨自家自留菜地里的瓜果蔬菜以及两只老母鸡。她临走前将两只鸡放收养的大儿子家养着,千叮咛万嘱咐要顾好,就指着它们下单呢。


    老一辈出一趟远门就是这样千万般不舍,总是惦记着家里。


    饭后,贺鸿远又上部队去了一趟,开会商讨出海事宜,林湘则带婆婆四处转转,贺桂芳性子爽利,在家属院里短短日子已经和周围不少邻居熟识起来,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两人走过孙指导员家时,正巧碰上蒋文芳挺着肚子,带着三个闺女吃了晚饭出来闲逛。


    “林同志,贺大娘,吃过了吗?”蒋文杰肚子渐渐显怀,如今已过六个月,瞧着略显圆润。


    “吃过了,蒋姐,你这是吃了饭带着小的出来玩儿啊。”林湘瞧着蒋文芳的三个闺女模样可爱,忍不住逗了两下,不过小丫头们有些害羞,一溜烟就躲亲妈后面去了。


    贺大娘看着这孩子成串有些羡慕,转头问起蒋文芳肚里这个的情况,只是在听着她言之凿凿肚里一定是个儿子时,眼神迟疑。


    等和儿媳同人告别,径直往家属院外头去时才没忍住提道:“我瞧小蒋那肚子里像是个闺女。”


    林湘想起桂花姐曾经提过,孙指导员家里就盼着个儿子:“蒋姐压力不小,听说孙指导员家里常常念叨。”


    贺大娘自然明白,这年头哪家哪户不是这样,都想要儿,她又想起林湘的家庭情况,那杀千刀的亲爹有了儿忘了和前妻生的闺女,着实可恶。


    “要我说啊,不是都差不多嘛。”贺桂芳长叹一口气,“我下地干活就不比那些大老爷们差。”


    言语间满是骄傲。


    海边落日熔金,是内陆难得一见的美景,贺桂芳感慨几句,对着辽阔大海宽慰儿媳:“湘湘,当军嫂也挺苦,男人时常要出任务,要上战场,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看看鸿远这才结婚不到半个月就出去,真是难为你了。”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婆婆体谅自己,林湘反过去劝她:“娘,我明白的,决定和鸿远处对象的时候我就明白,况且,他是军人,职责是保家卫国,当军属的觉悟也不低呢。”


    贺桂芳欣慰儿媳想得敞亮:“你这丫头觉悟是高!”


    附近海域巡航战士发现可疑踪迹,贺鸿远准备带队支援。夜里八点收拾一番,临近明天清晨五点集合出发,贺鸿远心头对新婚媳妇儿的愧疚愈深。


    “湘湘,我们刚结婚没多久,我这就要出任务去”贺鸿远脸上神情庄重,却被林湘笑盈盈打断。


    “你说得轻装简行,就给你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裳。”林湘还是第一次给丈夫整理行囊,从她决定当军嫂起,便能预见这样的时刻,“贺鸿远同志,记得早点回来啊!我和娘都在家里等你。”


    “好,你们等着我。”贺鸿远心里熨帖。


    林湘看出男人的愧疚,踮起脚尖,双手搂上贺鸿远的脖子,凑近他耳边低语。


    贺鸿远深沉的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喉结一滚,嗓音微哑:“你到时候别求我。”


    林湘怒瞪他一眼,杏眼圆润明丽,就在男人抬手要解自己衣裳纽扣的时候,一把拍打下他的手。


    贺鸿远挑挑眉,像是见识了这个调皮女人的反复无常。


    “回回都是你解我衣裳。”林湘不满地和他咬耳朵,“该让我解一回了。”


    白色军装像是贺鸿远的永久皮肤,每颗纽扣泛着金属光泽熠熠生辉,一直从下往上,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上,处处透着正经与威严。


    此刻,在林湘修长纤细的手指翻飞下,一粒粒纽扣与扣结分离,白色军装自贺鸿远身上滑落


    林湘浑身酸软地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探手碰触身旁位置,微凉的床单再无热意,显然贺鸿远已经离开有一阵。


    新婚没多久就分开,林湘此刻还是有些不舍的,盼着男人出海任务一切顺利,早些回来。


    今儿正值休息,贺鸿远出海了,林湘就和婆婆出门,叫上冯姨一块儿进城。月竹今日找借口溜出去约会了,林湘自然没拆穿她。


    三人坐船进城,贺桂芳适应得比来时好了一些,等到了城里呼吸着新鲜空气便缓了过来。


    虽说在二厂能喝上免费的椰子汁,可林湘还是很有仪式感地准备在城里百货大楼买瓶自己厂里的椰子汁。


    百货大楼门庭若市,来买布买三转一响买糕点糖果的最多,近日兴起的119椰子汁也成了香饽饽。


    就林湘进门的时候观察片刻,已经卖出去七八瓶椰子汁。


    “同志,我要三瓶119椰子汁。”递过去四毛五分钱的同时,林湘假装路人打听起来,“这椰子汁最近是不是很好卖啊?”


    百货大楼服务员扬起眉梢:“那可不,最近比橘子汽水还好卖,你也是运气好,昨儿就卖光了,这是今天一早才到的新货。”


    林湘笑得压不住嘴角弧度,夸道:“这味道确实好,卖得好也是应该的。”


    贺桂芳知道儿媳在厂里有出息,还跟着调配椰子汁,喝上一口的同时满心都是骄傲,忍不住就和冯丽夸奖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直将林湘夸到天上去了。


    在百货大楼给婆婆扯布准备做一身新衣裳,林湘强势地‘镇住’了节俭持家的婆婆的拒绝,顺便拉出冯姨当帮手,“冯姨,看看这布料是不是适合给娘做衣裳?”


    冯丽自然配合,忙劝道:“桂芳姐哎,孩子有孝心你就受着,这衣裳颜色显气色,肯定衬你。”


    贺桂芳在两人夹击之下节节败退。


    买完东西上国营饭店吃饭,林湘又上电影院买了三张电影票,贺桂芳可没有这么潇洒过,以往都是在村里看露天电影,今日还进了电影院,一场电影看完快到下午四点,三人再紧赶慢赶去码头坐船。


    许是出来一日过得不一样,回去路上,贺桂芳竟然没怎么晕船,等下船后健步如飞,再不肯吃什么国营饭店,准备回家做饭吃:“丽儿也不准回去啊,周旅不是还在部队忙着嘛,你今晚就上我们那儿吃。”


    冯丽记起闺女说今晚不回来吃饭,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当即应下:“那我肯定不回去,咱们去海鲜站买条鱼吧,今晚就咱们三个,也整得红火些。”


    “好!”贺桂芳像是想起了从前,都在村里的时候条件差,在河里捞到条草鱼简直能乐开花,水煮鱼在锅里冒着泡,煮下各种菜,不吃饭也能吃得肚子浑圆。


    两位中年姐妹携手去买菜,林湘则将在城里买的东西拎回去,她左手抱着一块布料,右手拎着个油纸袋子,和婆婆与冯姨待了一天倒是没怎么想起贺鸿远。


    只是这时瞥见茫茫海面,又想起此刻正在海上飘的男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也走到了家属院门口,林湘同几个往外走的相熟军嫂打了招呼,突然被旁边一个军嫂叫住:“小林哪,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里亲戚来了!”


    林湘闻言一愣,自己有什么亲戚?


    第50章  三更合一


    因为是生面孔, 热心军嫂口中林湘家亲戚在门岗处登记后便在她家门前等着。


    “我也没见着,就听说是两口子吧,四十来岁的样子, 男的国字脸, 女的挺富态的。”


    听到这句话, 林湘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拎着东西走到门岗,哨兵自然认识贺团长爱人, 得知林湘想要看一眼来登记的自己亲戚姓名,这便把登记簿递了过去。


    目光落到登记簿上的两个名字, 林湘眸光闪烁, 竟然真是他们!


    拎着东西走进家属院,林湘一直在思考这两人突然找到部队上是为了为什么, 按理说他们可过不来,也没有理由过来。


    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待回家之路行至过半, 林湘远远望见自己小楼前两道略微熟悉的身影,与几个月前相比, 分明还是消瘦了些。这会儿,两人面上烦躁不堪, 不知在说些什么,瞧着有些激动


    “这,林湘那死丫头竟然住这么大一栋楼?就她和那什么团长两人住?”邱爱英仰头望着高高矗立的二层小楼, 红砖白墙的小楼带个前院, 一看就是好房子, 纵使并未踏足也能猜出里面是何等宽敞舒适。


    想起自家挤在那二三十平的筒子楼宿舍, 转个身都困难,邱爱英眼里闪烁着震惊神色。


    林光明干燥的嘴唇嗫嚅, 万万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小楼,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孝女还能有这样的造化,不是说这什么海岛是个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一天到晚热得要死,要吃的没有,要喝的没有?


    不过到了这份上,他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脸的:“也就住得宽敞点儿,跟农村一个道理,房子修得大有什么用,天天吃糠咽菜,一年到头连一回肉都吃不到。”


    “也是。”邱爱英听着这话心里才好受了些,“兴许林湘那死丫头现在吃不饱,穿得破破烂烂”


    两人说着话,听到一阵脚步声袭来,一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色碎花衬衫,黑色修身小脚裤的靓丽女同志。


    只见那女同志肤白貌美,衣裳挺括漂亮,颜色鲜亮,邱爱英和林光明不是不识货的,的确良他们认识,这一身可不便宜


    待看清来人,两人几乎仰倒震惊:“林林湘?”


    邱爱英惊呼出声。


    当初扬言林湘放着厂长儿子的体面婚事不要,非要跟劳什子娃娃亲对象结婚,嫁去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必定会忍饥挨饿的林光明和邱爱英两口子傻眼了。


    之前那个饿得纤瘦体弱的林湘去哪儿了?


    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湘见到原身的渣爹和后妈出现在这里,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又是布料又是糕点的,只想快点打发了二人。


    不管他们为何而来,总之绝不是好事。


    “林湘!”邱爱英扬起声音,不管不顾地就冲过去上下打量着明显气色红润,一看就没吃过苦,反倒像是享福了的继女,“你”


    “爱英!”林光明拧眉,上前一把拽着爱人往后,对着她使个眼色,继而面对自己这个大女儿道:“湘湘,爸妈来了,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难不成还跟家里人置气?”


    林湘几乎要笑不出声来,这渣爹和后妈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俩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想来看看我是不是过得很差,想要看笑话?”


    一开口就带着刺,险些将林光明气昏厥,要不是另有所图,他这会儿必定要打骂这个不孝女。


    “你这说的什么话!”林光明唬着脸,又端起严父的架势,“本来就是一家人,当爸妈的哪能看闺女笑话。”


    “我没工夫听你们在这儿闲话家常。”林湘还惦记着今晚的大餐呢,不想被这两人影响好心情,“你们现在就出去,不然我叫门岗哨兵过来撵人了。”


    “林湘,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妈!”邱爱英就没见过这么横的闺女,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上去。


    还是林光明尚存一丝理智,厉声呵斥住爱人,转而看着似乎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的闺女,眼珠子一转道:“爸妈今儿找你是有事,另外,家里找到了你亲妈当年留下的遗物,你以前不是说找了很久没找着嘛,我们给你带来了。”


    原身亲妈的遗物?林湘停下脚步打量着林光明,片刻后才同意二人进门。


    林光明和邱爱英在门外哪能想见林湘能住上这么宽敞的房子,精致的二层小楼,面积宽敞,白墙刷得雪白,家具一水儿的黄花梨,做工精巧细致


    两人几乎愣住,林湘从自家离开,竟然真过上好日子了。


    掩下眼神中的震惊,夫妻俩对视一眼,却见林湘放下手中东西,直接开口:“我妈的遗物呢?”


    林湘也是刚刚听林光明提起这事儿,突然回忆起原身似乎真找过已逝母亲的遗物,这才没有立即将这两人赶出去。


    不管怎么样,自己总归愿意替原身完成心愿,尤其是不愿意原身母亲的遗物落在这两人手中。


    林光明使个眼色,邱爱英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兜里一个小物件递了过去,同时男人的声音响起。


    “湘湘啊,你妈早就死了,这事儿先搁着,今儿我们来主要是想让你帮你弟一个忙。”


    林湘接过邱爱英递来的小物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漂亮精致的怀表。黄铜色的怀表似乎有些年头了,顶上还撞了个缺,不过仍旧难掩精细做工,撑开表盖一看,里面表盘精美,反面还有一张照片


    耳畔林光明的聒噪声不断:“女婿怎么也是团长,认识的人肯定多,他一定得帮帮小舅子啊。”


    林湘疑惑,那林建新不是下乡当知青去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幺蛾子?


    原来林建新当初下乡去了条件艰苦的农村,一向养尊处优,被林家当成宝贝疙瘩的金瓜蛋子压根儿受不了在农村艰苦奋斗的辛苦,他在家中向来是什么事都不用干的,大事小情使唤原身,再不济就是林楚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日里就会跟父母要钱。


    下乡日子太苦,幸好林光明和邱爱英心疼儿子,给他塞了不少钱票,叮嘱孩子每个月进城改善改善伙食,可是林建新哪里是有规划的人,在村里吃糠咽菜几天就受不住了,开始大手大脚花钱花票,上县城一回全买的白面和肉,在知青点将日子过成过年过节一般。


    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他这么花,没两个月,钱和票都花完了,林建新实在忍受不了穷苦日子,就开始偷村里的东西,一开始还是薅点菜,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偷鸡偷鸭,他被逮着第一回时,被村里大喇叭批评,处罚扣了三个月工分才算完事儿。


    工分没有,他连吃糠咽菜的机会都没了,没多久又重操旧业——继续偷。


    这第二回被抓时已经是被人账俱获他在偷村民的粮食,村民们忍无可忍,直接把他交去了革委会,这便被判了劳改两个月。


    劳改日子更苦,林建新哭天抹泪地干不下去,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圈,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里,最后趁着一日场里意外失火,他逃了


    至今不见踪影。


    被知青办通知林建新下乡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林光明和邱爱英险些昏倒。儿子不知所踪,身上什么都没有能逃到哪里啊?林光明和邱爱英就担心儿子连命都保不住,要是被人抓回来,这样逃跑的行为估计也能脱层皮。


    两人担心啊,什么门路都走不通,起初想找闺女林楚楚帮忙,毕竟她可嫁给了厂长儿子,不过西丰市厂长家对自家本就看不上,手也没有伸长到别地儿去的本事,压根儿不愿意帮林家人,两人实在没法,这才想起了林湘。


    林湘男人好歹是团长,在部队里级别不低,要是林湘嫁过去过得不好,两人准备打打亲情牌,假意给林湘撑腰,哄着她找女婿帮小舅子一把。


    林湘真是没想到林建新能干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林光明和邱爱英偏疼他,给他准备的钱和票是掏了一部分家底的,这样的宠爱在知青队伍中少有,他竟然能将日子过成这样。


    一口气把钱票都花了,竟然去偷本就不富裕的村民家的粮食和鸡鸭,第一次被抓,村民们已经给了他机会,只是内部批评教育。就这样,他还敢犯第二次。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想想,林建新这人当初躲在父母后面连哄带骗让原身让出工作给他的时候是多么不屑和无所谓,就是原身代替他下乡,这人也不会感恩。


    果然,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苦。


    不过林光明和邱爱英竟然指望自己去帮林建新,那真是异想天开了:“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怎么逼我让工作给林建新的?现在他自己下乡后不干人事,还指望我和我爱人去帮?就是做春秋大梦也没有这么简单。”


    林光明和邱爱英要真是还有路子不至于指望这个远嫁千里之外的闺女,尤其是还是个白眼狼!


    可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嘛!


    “湘湘,家里哪点对不起你?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就这么不管不顾?”邱爱英心疼儿子心疼得紧,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可别逃进荒山把命丢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别以为现在住着大房子日子就有多好,没有娘家的媳妇儿哪能直起腰杆?以后被你男人你婆婆欺负了,你有弟弟才能有人给你撑腰!”


    “谁欺负湘湘了?”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惹得屋里三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刚和冯丽一道买了鱼和排骨回家的贺桂芳气势汹汹走了进来,惊讶地见到儿媳妇那可恶的亲爹和后妈竟然在,还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当即就怒了:“林家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哪有当爹妈的这么说话的,压根儿就不想自己闺女和婆家好。也是,林光明和邱爱英要真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又是逼林湘让工作,又是逼她嫁给二流子的。


    林光明和邱爱英不妨在这里竟然见着了贺桂芳,上回见面还是她拿着娃娃亲婚事上门来提亲。


    目光往下移,两人看着贺桂芳手里肥美的黄花鱼和连筋带骨的,令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湘这日子过得是滋润啊!前头手里又是布料又是鸡蛋糕的,现在还有鱼和排骨,现在可不年不节的,这么可劲儿买东西!


    面对贺桂芳的质问,林光明脑子转得快些,琢磨着自己宝贝儿子的事儿要借女婿的本事和关系,对着贺桂芳便多了几分笑意:“亲家母,你也过来了?真是挺久不见了啊,我们刚刚和湘湘说笑呢。”


    “娘。”林湘帮着婆婆和冯姨把两条黄花鱼与一斤排骨拎进屋,又迅速在婆婆跟前耳语几句,“我把他们打发了就是。”


    贺桂芳知道儿媳妇在娘家没少受苦,正琢磨着实在不行掌着笤帚将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赶出去,就听林湘道。


    “林光明、邱爱英,你们也别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我们是不会掺和林建新那些破事儿的,他偷粮食偷鸡偷鸭,那是他自己犯了错,接受惩罚去劳改也是他应得的,现在逃跑也是他自己闹出来的动静,要是他真知道好歹就该回去认错,不然谁都救不了他。”林湘见自己说话间,林光明一张脸黑了又黑,邱爱英更是一副要骂街的架势,轻笑了一声,扔出个重磅炸弹,“你们要是还不走,我就找门岗哨兵来,到时候查一查你们的介绍信”


    听到介绍信,林光明蓦地僵直了身体,邱爱英更是瞪大了双眼,两口子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磕磕巴巴开口:“你林湘,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爹妈的?你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林湘冷笑:“要是我真对你们这种压榨算计闺女,只疼儿子的爹妈尽心尽力,那我才是疯了傻了。你们要是再不走,还想叽叽歪歪的,那就等着吧,我这就去叫人。”


    “哎!”邱爱英慌得不行,出声阻拦林湘的同时,又拽着丈夫的衣袖,着急道,“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啊!”


    林光明几乎要气得脑袋冒烟,这个不孝女竟然能这么害亲爹,可是眼下自己和爱人压根儿没有介绍信,他们是偷偷溜上火车赶来的,根本经不起仔细审查,真要被发现是盲流偷摸来的,他们哪有好果子,指定要被抓去盲流所。


    “林湘,好啊你,你行,现在住大房子,吃得好,穿得好,就不认亲爹了!”林光明仍旧嘴硬地撑着脸面,招呼上爱人,气冲冲离去,“走,老子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闺女!”


    林湘看着这不要脸的两人负气离去,又笑着念叨一句:“少出去胡说八道,不然我马上就上盲流所举报有人没有介绍信偷摸上火车来金边市”


    一句话险些让林光明绊倒,他气急败坏,刚准备在这家属院四处嚷嚷几句自己生了个不孝女,如今孝道当先,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死丫头舒坦。


    可偏偏此刻被她拿捏住命门,两人只能灰溜溜跑了。


    贺桂芳还在琢磨趁手的笤帚要赶人,儿媳妇已经干净利落解决了麻烦,待听林湘仔细说起林建新下乡当知青这几个月干出的一系列混事,贺桂芳皱眉不耻。


    “个天杀的!村里哪家能富裕?粮食缺,鸡鸭更是宝贝,一家只能养一只,他竟然全给偷了!”贺桂芳痛骂这偷鸡摸狗的行为。


    冯丽也听得难受,从前只听说过林湘娘家人一个个的不是东西,要不然小姑娘也不至于孤零零来海岛上寻娃娃亲对象,今儿一见,又愈发觉得那爹妈太不是东西,更是心疼林湘。


    “可怜见的,也不知道以前受了多少苦。”冯丽想起几个月前初见林湘,这丫头真是瘦弱,瞧着就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估计天天在家吃糠咽菜。


    林湘相较两位长辈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现在她和林家可没什么关系,更能靠着不允许人口轻易流动的介绍信拿捏二人。


    至于林家的破事,她可没有兴趣管,当个茶余饭后的八卦乐子就够了。


    “娘,冯姨,别搭理他们就是,这两人向来是吃软怕硬的。”林湘琢磨着为这种人费神,还不如好好吃鱼呢!


    她展颜一笑:“咱们快把鱼炖了,今儿好好饱餐一顿。”


    见林湘这小姑娘没有哭天抹泪,也没有伤心愁苦,贺桂芳和冯丽也放下心来,搭理那种人确实是浪费时间。


    厨房里,三人忙碌起来,杀鱼切片码盐腌制,铁锅中呛着香喷喷的佐料,贺桂芳从老家带来的辣子红通通的,香气十足,红油滋滋响着在锅中翻炒,白嫩的鱼肉与鲜红的辣子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再往里煮上白菜叶、土豆片和海带片,最后擀些宽面条一煮。


    一大盆水煮鱼麻辣鲜香,鱼肉鲜嫩紧实,白菜叶吸满汤汁回味清甜,土豆片粉糯绵软,海带片爽脆可口,最后再吸溜上一口浸润着麻辣鱼汤底的宽面条,嚼劲满满。


    林湘大饱口福,额前还渗出丝丝薄汗,麻辣味儿总是勾得人口舌生津,却又舍不得停手。


    期间再谈起林家那堆破事儿,心情也好上许多。


    贺桂芳摇头点评:“我看那林建新也是个犯浑的,和他爹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湘又问:“要真是逃了劳改,被抓回去估摸没有好果子吃吧?”


    冯丽倒是略懂一二:“那肯定没有,我娘家那边以前就有人这么干过,后来被抓回去又挨批斗又延长了劳改时间,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饭后,林湘和贺桂芳送冯丽回家,顺便上周家说说话去,回来的时候绕路去门岗处问了一嘴,得知林光明和邱爱英离开时跑得可快,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真怕自己举报他们呀,到时候没有介绍信被抓紧盲流所,可是真有吃苦头的。


    林湘没把林家的事儿搁心上,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次日,她收拾着上班去了。


    二厂的椰子汁售卖情况良好,正如那日进城时林湘观察到的,119椰子汁模样吸睛,味道不错,尤其是在全国盛行的橘子汽水面前,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新鲜感三个字。


    况且这和自己摘树上的椰子喝起来看起来还挺不一样,在食味椰子水的衬托下,更显得好看又好喝。


    119椰子汁就这么打响了名号,一时风头无两,在各大百货大楼与各县城供销社都打开了门路。


    “119椰子汁这么几天功夫卖了800瓶了?”食味汽水厂邱厂长怒不可遏,自家赶着先售卖的椰子水遇冷,没人买,就是零星卖出去些也被客人说不如自己上树上摘个新鲜的喝,就连粮油公司也拒绝他们再上柜台售卖。


    好好的打响前炮的椰子水就这么夭折了。


    偏偏没多久后119的椰子汁横空出世,一下卖得风生水起,食味的脸都快肿了。


    邱厂长满脸戾气,让秘书去找侄女邱秀萍过来,却得知侄女最近魂不守舍,工作也没什么心思。


    “她干嘛呢?跟周鸿飞去了一趟119部队,怎么回来就不对劲了?”


    秘书回话:“不光邱秀萍同志不对劲,周家那位也不对劲,听说前几天在通讯室借电话跟他爸通话的时候快吵起来了,昨儿直接就冲回家去了,都没跟厂里请个假。”


    要是换做旁人,这种不向组织上请假就擅自离岗的行为肯定要被邱厂长收拾,可是周鸿飞不一样,他忍了。


    “要是周鸿飞跟他爸闹翻了,那他也可以滚蛋了,屁本事没有,没有他爸,老子才懒得惯着他!”


    周鸿飞气急败坏地离开119部队下岛,回到食味汽水厂没多久就打电话到家里要告状。


    周鸿飞非得让他爸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有出息的大儿子是如何阴险狠毒地欺负他小儿子的。


    只是周首长公务繁忙,周鸿飞一连几日没联系上,只能先写封信回家,洋洋洒洒两页纸全是在控诉贺鸿远。


    前些天终于电话联系上父亲,周鸿飞这边在告状呢,周生强沉默后却只问了两个问题。


    “鸿远真结婚了?哎,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他真是铁了心。”


    “鸿远他娘也来了?”周首长静默数秒,语气悠长,“我也是多少年没见过他娘了。”


    没有一句话关心自己,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困在招待所房间里大半天,尤其是根本不打算为自己做主惩治贺鸿远。


    周鸿飞气急败坏和父亲吵了起来,挂了电话犹不解气,干脆直接回家讨公道去了。


    周鸿飞的突然离开对食味汽水厂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是这几个月成了主力军的邱秀萍不对劲,贺团长结婚了对她造成不小打击,忙着心碎悲伤的她都没心思管厂里的事了。


    还是大伯把她叫去办公室,话里话外都让她想想办法对付风头正盛的119汽水厂,尤其是得搞搞他们的椰子汁时,邱秀萍终于打起精神,这才想起前世一件往事。


    回忆往事的邱秀萍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大伯,且让他们出风头去,咱们就等着,他们早晚得出事。”


    邱厂长眼睛一亮:“真的?”


    邱秀萍点头,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这一年年底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到时候能让119二厂卖果汁的喝一壶的。


    ——


    119汽水二厂近来风头正盛,椰子汁卖得好,就连生产线设备也有了重大进展。


    黄厂长上沪市出差开全国食品厂交流大会时,同沪市第一汽水厂厂长频繁沟通,两个老狐狸高手过招,最终欠份人情要到了一个购买设备的指标。


    全国能从国外购买设备的指标稀缺,每年就那么几个,沪市第一汽水厂五年前刚换过一批设备,手里这个指标便成了香饽饽。黄厂长和人厂长算是有些交情,生拉硬拽地从参军到打仗,最后终于挖掘出沪市第一汽水厂厂长表叔曾经和黄厂长在同一场战役上,靠着硬攀上的交情,黄厂长跟人叙旧叙旧好几日,终于借到了这个指标。


    林湘听说这事儿时,不禁感慨,赵主任怕不是和黄厂长学的,两人竟然是一个路子?


    只是购买设备的指标有了,一套新设备也得好几万,压根儿不是小数目,厂里唐书记就坚决反对。


    “老黄,二厂本来都是差点被取缔的,要我说,早点合并进来撤了摊子算了,还要厂里批款八.九万给他们升级设备?这不是浪费钱吗?”


    黄厂长毕竟承诺过林湘,再加上二厂近来表现不错,也想再给次机会:“老唐,二厂如今让人刮目相看啊,你没听到赵建军经常在外头嚷嚷椰子汁卖得挺好,生产任务一再追加?他们厂的老设备确实太陈旧了,经常出问题,要来一套新设备,生产效率都能翻番。”


    唐书记不以为然:“小打小闹卖几瓶椰子汁有什么用?咱们厂可是卖海鲜罐头起来的,应该把钱用在刀刃上,用在该花的地方,这钱拿去给虾酱罐头车间更换设备都好过给二厂。他们再能卖椰子汁能卖过虾酱罐头三分之一的效益吗?能卖过北冰洋,卖到周围十多个省市,卖到全国吗?”


    厂里厂长和书记分庭抗礼,唐书记性格强势,行事风格强悍,黄厂长显得温吞些,可这回却也坚持己见:“二厂林湘同志当初为了虾酱车间可是出过力的,对厂里贡献不小,这设备于情于理都可以买回来,二厂多卖些椰子汁也能打食味的脸不是。”


    黄厂长坚持,唐书记再是不满也没跟人一辩到底,二厂换新设备的事情就此落实下来。


    林湘当初替虾酱车间想个对策真为二厂带来了全新的生产设备,这事儿落在二厂工人们耳中,个个都惊喜不已。


    毕竟自己厂里这套老设备可有些年头了,三五天就是小毛病,一个月总有两次大毛病,不然也不能经常请维修队的冯师傅来看看。


    现在老胳膊老腿儿的设备要退休,自己能操作上新设备了,工人们欢欣鼓舞,差点把车间房顶掀了。


    高兴之余,邱红霞琢磨:“那新设备肯定比老设备厉害,那咱们岂不是能半天完成生产任务,早早就下班了。”


    赵主任领着林湘和孔真真刚走进车间就听到这话,真是头疼,看看想些什么呢。


    他扬起笑容:“邱红霞,咱们厂生产任务也得加,你倒是想得美,还半天就下班。”


    “主任,加任务可得多发奖金啊!”邱红霞立马就想到钱,没钱哪有动力啊。


    赵主任扬了扬手中一个小册子,笑道:“少不了你们的。这个月椰子汁卖起来了,大家月底发工资肯定不错,都等着吧。”


    一句话,令整个车间再次沸腾!


    “小孔,小林,你们找大伙儿看看设备图纸。”赵主任把手里小册子交给林湘,自个儿出去了。


    这次购买新设备指标得来不易,一共两个国家的设备可以选,119厂确定后回话给沪市第一汽水厂,便能向上头打报告,往海外下订单,经过流程审批和订单确认,设备运输,等拿到手里怎么也得折腾两三个月。


    林湘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买个东西如此费劲,盼星星盼月亮呢。


    工人们是汽水生产线上的老手,又是天天和设备打交道的,自然最能提出需求,选择合适的设备,林湘和孔真真征集了工人们的意见,最终决定购置D国的一套生产线设备,又为了大力生产椰子汁,林湘希望在工序上进行整改。


    这事儿就得找冯师傅了。


    一厂维修队冯师傅见着林湘拿着张设备图纸过来,询问能不能整改设备方便椰子的开口与劈开:“冯师傅,您帮我们看看,听说您之前就改过一套国外的设备,可有本事了,我们这设备要是能改一改,生产效率也能大幅度提高。”


    冯师傅瞧着林湘一门心思待在二厂,为二厂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的模样叹口气,虚眯着眼认真观看图纸上设备细节的同时,劝道:“丫头,你就真要待二厂,不回一厂?一厂再怎么说也比二厂稳当,各种机会多,凭你的本事也能往上升,以后厂里先进啊劳模啊兴许都有份儿,瞧着你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看不清嘞。”


    林湘笑了笑,一脸坦诚:“冯师傅,我觉得二厂挺好的,您也知道,我喜欢轻松些的环境,一厂车间里太积极太操心了,我待不惯。”


    冯师傅撇撇嘴,真是搞不懂这些年轻人,道:“算了,你自个儿想好就成。这设备能改,等东西回来了我来改。”


    “真的啊!那到时候麻烦您了!”林湘笑弯了眼,冯师傅本事大,多少设备在他手里都乖巧听话,他这么一说就让人安心了。


    二厂将选定的设备报给了厂长,黄厂长给沪市第一汽水厂打去电话,后又发了正式的文件寄去,这才算齐活了,接下来就是等二厂走请款流程,经过一厂层层领导审批通过,批款打钱给沪市第一汽水厂,由对方代为购买。


    一套流程下来过了快一个星期了。


    二厂工人们靠着旧设备继续生产椰子汁,一瓶瓶乳白色果汁就这么出现在各大百货大楼与供销社,在金边市也小有名气,每个星期的订单都在增加,大伙儿算着奖金,乐开了花。


    就在装满了椰子汁的两辆卡车驶离二厂后,林湘清点完货物,孔真真叫她:“小林,你男人今儿是不是要回来了?你快去码头吧,后头去车间查看生产任务的事儿我来。”


    下午四点,林湘向孔真真道谢,背上布包就出发了。


    今天一早,林湘收到周旅的通知,贺鸿远带队的小分队将于今天下午回来,舰艇将直接停靠在码头。


    一整天,林湘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去过,新婚后与丈夫分开了十来天,她心底自然是想念的,尤其是贺鸿远今天就要回来,林湘一脸小跑着去码头等人,红色裙摆被微风带起漂亮的弧度,似蝴蝶展翅。


    码头上有不少军属来等亲人,林湘身边是一对母女,孩子才三四岁,已经能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军嫂妈妈回她:“马上就到了,待会儿你第一个过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好!”


    林湘瞧着可爱的小丫头,唇角不自觉高高翘起。


    海面平静,无波无澜,无数人盼着载着自己亲人的船只驶来


    码头另一边,从城里回来的普通客船靠岸,军属们纷纷下船,一众军嫂中,一道褴褛黑色身影有些打眼。


    林湘随意地远望,竟然觉得那黑色身影越看越熟悉,看身形是个男人,但是偏清瘦,衣衫褴褛,破破烂烂,像是披着块破布在身上似的。


    待人越走越近,林湘看见了男人的脸,生生瘦了一圈,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般,脸上灰迹点点,瞧着狼狈不堪。


    男人也远远看见了林湘,眼睛一亮就狂奔过来:“林湘!”


    林湘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这人,惊讶之下被他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


    狼狈不堪的年轻男人激动地伸手要抓上林湘的手臂,却突然被人半道截住。


    身着白色军装的贺鸿远猛地在半空中截下这流浪汉一般的男人手腕,将分别已久的媳妇儿揽到身后,沉声质问企图动手动脚的男人:“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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