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沈盈息来到了无情道扩招这年,正是她?进修真界的第一百年。
“仙君宝宝,本来是在您陨落那年开通的二次修道天机,天道特意提前了三百多年。”
沈盈息:“明白。”
她?垂眸望向下方的了身城。
修真界万物亘古似的不变,剑、药、器、卦、合欢五大宗宗主共同统治的了身城,与八九百年后的并无不同。
白雾终年包裹外城,内外城皆坐悬于上界云端之中,是凡人与妖魔鬼怪们一生也难窥其境的地方。
也是历届修士测灵根、选仙道的圣地。
了身城城中央,设有一宽纵皆有十里长的天灵台,此台辽远至极,外沿环绕数千根灵柱,每逢十年灵根大测,可容万人同测。
外沿向内,另设有十根核心灵柱。
修真界从不缺乏天才,有测灵根中而灵力四溢直将外沿灵根灵识测爆的顶级天才,这些核心灵柱便是为他们二次测试所准备的。
这十根灵柱多年鲜有人顾,沈盈息的视线定在其中的一根上。
与其余灵柱的白光闪耀不同,这是一根黯淡无光的灰柱。
——那是她?曾用过的灵柱,二次测灵时,这根灵柱所焕之光直冲天际,光柱贯通天地,半刻钟后才消,自?此后便再也不曾亮起。
无论是外沿还?是核心,所有灵柱上测灵石都成以万计,且每根灵柱前都设有一个精密阵法,确保测灵的万无一失。
故而她?的天赋异禀绝无异议。
台中央设有五大上座,供魁首们坐镇纵览全场。
那日盛景实是喧闹,沈盈息犹记五大宗宗主全部下了座,争她?为徒。
沈盈息选了看起来最为稳重的剑宗。
不过两百年,剑宗宗主,兼无情道魁首便换了人。
换成了她?,沈盈息。
以后便是她?坐在上台之中。
后来她?便卸了剑宗宗主一职,专心渡劫闭关,不再到这了身城来。
她?当?时与无情道众同仁也联系甚少,几近于无。
她?一闭关便万事不闻,故而不知道飞升渡劫的那年,有修士改修无情道。
乃至她?死后五百年,方知这些中途修无情道的修士们,飞升上界,前去?讨伐天道。
算起来,上官慜之乃至明穆等人,不过晚她?十几年入道,以后四百年间,竟从未有机会相识过。
“咚——咚——”
天鼓响了两声?,余声?悠远,传荡天地。
寂静的了身城渐有人声?,外城白雾见浓,城中的日光却照得云开,悠悠长空一碧如洗,天际四方都显现出诸多人影。
天机临界,重开测灵。
天灵台四周,落满了各宗纷纷修士。
千根灵柱前,测灵修士队列整齐,井然有序。
天机之下,众修平等,不论修为高低,都需得在灵柱前候守测灵。
天灵台里,天赋为王,外沿灵柱测完天赋,从万人中卓绝而出者,方能跨前一步,走入核心灵柱之中。
此次重新测灵,是千年难逢的二次修道机遇。
易道重修千难万阻,却是为天道所承认的千难万阻。
——以往易道即堕道,会受天谴。
千载盛事,在此一日。
类似这般的盛烈之事,往昔传入沈盈息耳中,已余烬冷冷,她?亦从未记在心上。
测灵的修士和各宗门长老来齐后,五大宗主踏空而来,落坐上台之上,仙风道骨,神姿端正。
沈盈息看向剑宗宗主守端,那是她?的师尊,现无情道魁首,正居于五大宗主最中间的位置上。
入宗门五百年,她?和他相见不过百余面。
如今再隔五百年生死相逢,沈盈息的目光不由在守端身上多倾注了会儿。
守端坐于台中,面色淡漠,忽而间感觉到什么似的,神情微动,抬起长眉,一双金眸直直射向沈盈息所在半空。
沈盈息毫无慌乱之意,静静地回望之。
师徒二人隔着生死年月,静默地对视了刹那。
风声?停息,四周静谧。
守端作为宗主之首,他的一举一动自?被所有人关切着。
右手侧的卦宗宗主宣立,见守端抬眸,不由跟着抬起双眼,美?目顾盼间,并未见得任何异样?。
她?低声?提醒道:“天时将至。”
“……”
守端收回目光。
神情依旧淡漠,对宣立宗主颔首过后,望向天灵台众修士,薄唇微启,裹挟着渡劫期大能威势的声?音便传遍城中。
“阵启——”
数以千计的灵柱同时金光银光闪烁,阵纹的光亮照亮了每个修士的面庞。
沈盈息将视线从守端身上移开,看向这些修士们。
她?从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上官慜之一袭松绿锦袍,腰系黑玉,清姿濯濯,一张脸却瑞丽而张扬,下颚微抬,长眸微弯,笑意只浮于表层。
他现今已是合欢宗长老了,新一代天骄。
纪和致一身素衣,身上没有什么配饰,那张美?玉似的容貌已经胜过一切奢配。
他神情淡雅,独身一人站着,自?有股悲天悯人的气质。
明穆……
沈盈息四望一圈,没在灵柱这儿看见明穆的身影。
他拔剑自?刎的场面还?清晰可见,如今不见其人,直疑他并未入道。
不过片刻后,沈盈息还?是看见了明穆。
他腰间挂着柄无鞘的长剑,从台下略微扫过一眼台中的阵法,表情冷漠,转而离去?了。
——他直接放弃了二次择道的大机遇。
沈盈息目光则追随着他腰间的剑,是他自?刎时用的那把。
她?很快收回目光,在其余修士的脸上扫了一圈,并未见什么熟悉的面孔。
“第四位任务对象,没有修道?”她?问道。
系统唔了声?,“仙君稍等,我来查查。”
沈盈息于是重新看向台上。
待上官慜之和纪和致二人齐齐踏入灵柱阵法之时,系统迟疑的声?音冒了出来。
“仙君宝宝……”
“且说此人的姓名,”沈盈息垂眸,看着那两根灵柱。
系统:“是、是季谨。”
沈盈息眼睫微抬,“他修的何道?”
“没修道……”
系统犹犹豫豫,半晌,方才吐露真相:“他在凡间先是起兵,和沈盈风打?仗打?了十年,忽然不打?了,在阵前自?杀式冲锋。死了之后就、就修魔去?了。”
系统说话间,上官慜之和纪和致所在的两道灵柱突升两道耀眼白光。
举众哗然。
二人紧接着走进核心灵柱之中。
沈盈息望了二人一眼,转而对系统道:“那么我日后与其相见,可以动真武了。”
系统挠头,“是这个道理。修士与魔修本就立场相悖,仙君不必再受凡间规则,尽可出剑了。”
它谈及剑。
沈盈息便想起自?己得再找把剑。
当?下,却看向台下。
上官慜之和纪和致核心灵柱前相遇,彼此神情冷了一瞬。
上官慜之转而弯起眸子,笑?道:“我道是哪位,原是纪道友。怎么,终于暴露了一腔狼心狗肺,被药宗赶出来了?”
“道友慎言。”
纪和致口吻浅淡,对上官慜之的中伤不喜不怒。
台上几位宗主望着这二人,辨出左侧绿衣是合欢宗长老,右侧白衣为药宗嫡系弟子。
除了剑宗守端,剩下两宗的宗主都不由得看向合欢宗宗主和药宗宗主。
俱目露钦羡。
天赋好?的弟子便是振兴宗门的希望,如今剑宗有了那位小息剑修,合欢宗和药宗也相继有了。
眼见这三宗的地位因这几位弟子而水涨船高,便是再清心寡欲的仙人,坐上当?权者的位置,也会为争夺首宗高低而动摇心神。
台上台下各有心思?。
上官慜之与纪和致各择一核心灵柱之后,踏入各自?的法阵之中。
甫一进入核心阵法,灵柱冲天一阵荧光。
在白亮到模糊面孔的光柱中,上官慜之冰冷的声?音穿过三四根灵柱,传到纪和致耳中:“凡间没有息息的亡魂,是不是你捣的鬼?”
纪和致温和的声?音陡然低冷下去?:“这话,该我问你。”
“……”
光莹黯了下去?。
虽然不如剑宗那位将灵柱都测爆了的天赋,但是能点亮核心灵柱,百年来不过这三位而已。
核心灵柱阵法关闭之后,天灵台一阵静寂。
众人在等,等天启。
沈盈息抬眸,日光白耀,刺目生辉。
慢慢的,日轮光晕扩大,渐而竟扩出一个新日来。
两轮白日悬于当?空,凌照众人。
修士们仰目观望,眼露震骇。
凡事凡物远则生惧。
当?修士们修为登顶至渡劫飞升之际,与天道距离拉近之后,这些因弱小而生出的恐惧便会转化成平静。
五大宗宗主皆是渡劫期修士,是以并不似一般修士惊骇。
不过令他们另眼相看的是,上官慜之和纪和致二人,也都面色平静,不为凌空裂日所惊。
几位宗主两两对视了几眼,纳下各自?心绪。
沈盈息和悬日离得很近,周身并无灼热之感,她?隐隐从第二轮分?裂出的日光里觉出许多无形之意来。
她?抬起眸,直视两轮悬日,眼底静如深海。
天启——
冥冥中有声?如钟,荡悬天地,传入了每个修士耳中。
“天启——”
了身城以天灵台为中心,复杂阵纹缓缓显现,阵纹纹路亮起璀璨的金光,呈包围之势,迅速间将整座了身城包围其中。
“天启机缘,修士择道——”
上官慜之松绿的袖口随风鼓动,他于悬日之下抬起双眸,眸色里洇着冷意,“修士上官慜之,修——合欢道。”
合欢宗宗主狭长双眸满意弯起,坐定了。
系统空间,上官慜之的三号任务卷轴亮起,随着上官慜之最后一个字落地,卷轴重新灰暗,卷身颤抖一阵,陡然间化为齑粉,彻底消失。
“天启机缘,修士择道——”
那道冥冥之声?再次响起,落于纪和致头顶。
纪和致垂着眸子,神情冷淡,一时间竟未答复。
修士们翘首以待,只药宗宗主手背微紧,双眉紧蹙,紧紧望着纪和致。
因为纪和致的停留,天道漫卷罡风而起,冷冽的罡风席卷着威势,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那道雪白身影。
纪和致的身上很快被罡风剐出了道道血痕,血色慢慢浸红了白衣。
身上绽开朵朵雪地红梅,让这位如松柏般清越的天才药修,平生许多诡异的艳丽。
天地同寂,只有罡风剐裂衣物的细碎声?。
宽袍大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半散的乌发随风扬起,温润的面孔情绪寡淡。
纪和致抚了抚衣袖,身姿在剧烈罡风中仍然挺拔清俊。
“修士纪和致——”
修士们顿住了呼吸,连药宗宗主都不由眼神凝滞,盯着纪和致不动。
“修……”纪和致抬眸,忽地对两轮悬日微微勾唇。
谁也没想到他这张向来表情寡淡的脸,会在此时露出这温润的笑?来,一时都怔住了。
沈盈息垂眸,沉静的眼神落在纪和致唇边微笑?上。
他竟然似有所觉,目光从悬日转到旁边的她?身上。
纪和致没看见什么,但眼前自?浮现出少女?的脸庞。
他唇畔笑?意加深,满目柔和:“纪和致,修明医一道。”
药宗宗主兀地松了口气,跟着坐定了。
喜大普奔。
合欢宗和药宗的这两位弟子重测灵台之后,竟然更?上一层楼,更?可喜可贺的是他们没有忘了本宗。
偌大的天灵台,目光都聚焦在最中央的两位才俊上。
望着这二人,众修士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另一位修士。
——小息道友。
百年前以散修身份入天灵台,彼时的她?不过刚入道十年,根基浅薄,受人所鄙。
但谁知,就这么个寂寂无名的小修士,一举灭了根核心灵柱。
那根核心灵柱存在万年之久,从未有过差错,而自?经过她?手后,却熄灭至今,再亮不起来。
——她?是真正的天赋卓绝,万古无二。
自?那日后,多少人想拜见这位天才,却百年难了此愿。
她?素来深居简出,入了剑宗之后,外宗人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只知道其名字中有个“息”字,是以外界多以小息道友称之。
前去?剑宗想偶遇的修士们,不是被其同门驱赶,便是被告知其在闭关。
如此天赋,还?如此努力,令各宗修士望其项背的同时,从内心深处也生出一种深深的自?卑。
久而久之,剑宗门外来见小息道友者仍络绎不绝,但都不过远远观望片刻后离去?。
纪和致的卷轴亮起又灰暗,最终也跟同湮灭。
系统空间一阵动荡,最后所有的任务卷轴随之消失。
“仙君宝宝,天道说,您可以回去?了。”
沈盈息身影隐没。
她?离去?后,各大宗地位较高的修士们行至天灵台中央,将上官慜之与纪和致二位风云人物围至中央。
合欢宗一长老看了看上官慜之的笑?面,有些发憷,转而问向看起来温和有礼的纪和致。
“纪道友真是道心如铁,您不忘本宗,定对药理医道怀有极热烈的赤子之心罢?”
那长老自?顾自?说完,便唤来自?己的弟子,笑?道:“你们可得向纪道友多学学,对本宗一心追求,日后……”
“不是。”纪和致温声?道。
合欢宗长老一愣,有些讪,“纪道友,什么不是啊?”
纪和致抬眼,扫了他一眼,道:“我这辈子,最厌恶做大夫。”
说罢,他捏决离开。
剩下的人中,不管是药宗还?是其他宗门的,都不由面露尴尬。
为了缓解气氛,合欢宗长老硬着头皮,转而看向上官慜之。
“上官长老……不会也是厌恶合欢的吧……?”
上官慜之勾唇一笑?,艳色勾人,“那哪能呢,多虑了。”
合欢宗长老松了口气,笑?道:“果然还?是我们合欢宗——”
“毕竟呢,”上官慜之捏决,对众人微微一笑?,“吾妻嘱咐过我,要?坚守初心的,吾妻便是如此,对我挂念良多,我是不好?忤逆的。诸位所谓的大义,也就莫说了,凭白混了吾妻的美?意。”
“劳驾让一让。”
他拨开人群,法莹亮起,一双长眸里阴诡四溢,却还?笑?着:“我的法诀有些凶哦。”
上官慜之话音将落,合欢宗长老的脸色陡然一僵,他连忙带着不明所以的修士们往后一退。
上官慜之的法诀随之落地。
他的人影在法阵中消失,法阵法莹消失之际,一股凶戾的煞气成雾状,从那影影绰绰的法阵中央翻卷而出。
有修士衣角触及了这雾,当?即连整套外裳都烧光了。
修士的衣物都是法器,就这么被上官慜之离开的法阵,轻飘飘地烧毁了。
其余修士见状,不由脊背一寒。
这上官长老好?生邪性,招招阴诡且具有杀伤力。
无怪乎所有人都私底下骂他是阴毒邪修。
……
沈盈息睁开双眸。
入目是“蓝玉/洞府”四个大字,这是她?的洞府,也是她?陨落的地方。
她?当?年于剑宗内渡劫飞升,师尊替她?护法,她?在师尊眼中魂飞魄散。
当?时守端的表情已经看不清了,因为她?飞升失败之后,便被剑宗的护山大阵驱逐了出去?。
——飞升失败,她?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四百九十二年。
沈盈息在修真间游荡了四百九十二年。
没人看得见她?,没人听得见她?。
她?呢,也什么都做不到,在虚无里昏昏沉沉,看些修真界的浮沉人事。
她?陨落的消息传遍修真界后,师尊重回无情道魁首之位,剑宗自?发为她?作祭,撤了护山大阵,让各宗各门畅行无阻。
护山大阵是宗门生存之根,剑宗祭她?陨落的那日,是妖魔攻打?宗门千载难逢的时机。
但那日竟很平静,无邪来扰。
倒是各宗各门服色各异的修士们,泱泱地出现于剑宗山脚,而后从山脚往山上走。
没有人使用仙法,众修士一步步登上千百级的山阶,沉默地来到她?的蓝玉/洞府,放下各种祭物,而后又沉默地离开。
往昔刻意不见她?的同仁们,也都冷着张脸出现在洞府口,放下一个又一个祭品。
沈盈息走近洞府,即便她?已经死了近五百年,她?府前竟还?摆着许多鲜艳欲滴的晚香玉。
“仙君宝宝,好?多花哦。”
系统从识海里跳了出来,奔到地上,狼吻张开咬下一朵晚香玉,四肢奔腾着跑到沈盈息脚下,用尾巴扫着她?的小腿。
“给,仙君宝宝。”
沈盈息还?是魂体?,拿不起那朵花,只蹲下身,摸了摸狼崽子头顶的白毛。
系统叼着花,舒适得直打?呼噜。
沈盈息将它抱起,放在膝上,“天道呢?”
系统一下回过神,前爪按住沈盈息手腕,道:“天道在查看那几个疯子的现况。”
沈盈息不再说话,起身抱着系统,走进洞府里。
修道近千年,沈盈息所熟悉的地方不过这间蓝玉/洞府。
她?连剑宗的四大峰都没见全。
师尊说她?太独了,无情道修士不能真的避世,否则修不成大道。
无情道成仙,必得先经世,经历过红尘万般,看透看空万事,方能出世,这便是成道了。
无情道修士们都讲究修心修德,师尊教不了她?更?多后,对沈盈息的叮嘱只剩了一句:“回归本心。”
修士千万计,便是千万颗本心。
本心之外,包裹着各种欲念,或繁丽或浑浊。
沈盈息的本心外没有这些,她?找了那许多年,没寻见自?己的欲念。
外物是奢是朴,她?不在乎。
他人是誉是毁,她?听之即忘。
食欲寥寥。
性。欲时有时无,有时便与人欢情一度,无时便一心修炼。
沈盈息正视世间一切的欲念,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所以师尊对她?的忧虑总也实现不了。
经与不经红尘,似乎都不影响她?修道。
但是自?飞升陨落那日,沈盈息认识到,还?是影响的。
没有修士是天生的仙,她?空白的过往为她?道途铲除了一切欲念,但天道并不能信任从这种坦荡大道走出的飞升者。
五百年游魂,一年凡尘,辗转千年,
沈盈息仰眸,识海中的千年记忆汹涌翻倒,横冲直撞得她?头疼欲裂。
沈盈息轻轻地蹙了蹙眉,而后又松开。
她?近乎自?我虐待般地将这千年时光一一过遍,记得起的事情记不起的,她?一一将其展开抚平,而后细细观摩着自?己于其中的情感。
七情六欲、爱恨嗔痴、酸甜苦辣……
连带小家?主那十五年凡尘时光,父母双亡时的恐惧,对兄长的濡慕深爱,对淮东好?友的思?念,见到美?人时的心悸……细细地都体?验遍了。
“轰隆!”
晴空忽起一声?炸响。
青紫巨雷轰然乍现,连拽带扯地在蓝玉/洞府上空聚集了一大片阴云。
阴云越聚越大,直至蔓延了半片修真界的天空,方停止扩展的趋势。
修真界黑如长夜,无数修士仰头惧视,不知所措地望着天中异象。
剑宗最高的山峰之顶,积雪森森,竹林深深,一黑袍修士负着一柄赤红透明的长剑,金眸抬起,看向长空黑云。
渡劫之雷——
如此雷霆万钧之劫,与盈息飞升那日的雷劫很是相似。
守端收回视线,将红剑摘下,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
“有几日不曾去?看你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雪峰顶端幽沉滑落。
一枚鹅毛似的雪花落下,守端的黑色身影在雪落的瞬间消失不见。
群雷咆哮,蓄势待发。
沈盈息走出洞府。
没有任何人的护法,她?已不需要?谁的护佑。
放开系统,她?阖起眸子,沐于万雷中心,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悲。
“吾心如日——”
清润的女?声?不含任何情绪地,从那张美?好?的薄唇中溢出。
像这世间任何美?妙而自?然的造物一样?,沈盈息睁开双眸,从心底生长出她?的道念:“光而不耀、万古如一。”
“轰隆!”
万道雷霆齐相迸发,雷光之耀目,几乎将蓝玉/洞府照得快融化了。
一道雷是一场身死。
沈盈息从死到生,皮肤从烧毁到重新丰盈,乌发被雷火烧得蜷曲光净至重新生长……
千百次、上万次的重生与剧痛,沈盈息一言不发地忍着。
喉咙因这毁天灭地的淋漓痛苦而痉挛不止,她?双手掐得鲜血直流,浓密的眼睫被雷火燃起颤抖的火苗,火苗舔舐眼皮,面容在烈火中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
长得像度过了上千个千年。
“轰隆——”
最后一道劫雷终于落下,劫烟不甘地消散。
赤。裸的、完美?如日月光芒的女?子缓缓直起腰身,如瀑乌发披散于后背上,发尾温润而柔顺地垂在她?莹白凹陷的腰窝之后。
“……盈息……”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轻而又轻的声?音。
沈盈息缓缓睁开双眸,眸珠清黑,瞳中极速间闪过一丝璀璨的银色。
她?伸出纤指,掐了个诀,一套广袖黛色长袍便穿戴上身。
用一根檀木簪随手挽了发,沈盈息转过身,对门口的守端,微微一笑?。
“师尊,别来无恙。”
守端冰冷威严的面容不变,眉心一粒胭脂痣,却不堕冷然,更?添一分?神性。
一头绸段似的银蓝长发常年散着,衬其气质如冰,令人不敢直视。
那双金黄的眸子,如今正定定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的神情复杂而难辨。
良久良久,黑袍金眸的修士,终于低哑了声?道:“别来无恙。”
沈盈息渡劫大成,往昔千年记忆又模糊成了影影绰绰的灰影。
对于眼前相见不过百余面的师尊,她?做不出更?亲昵的动作。
久别重逢,又是生死再见,她?最终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拥住了守端。
“……”
像拥抱了一尊雪像,冰冷而清冽。
守端双臂正僵硬抬起时,沈盈息忽松开了手。
她?退开了一步,脸上带着那些该死的、似漠然似善意的微笑?。
“师尊,我准备闭关了。”
守端身后安静的赤剑兀然剧烈地、遏制不住地震颤了起来。
……
洞府的门关阖之后。
沈盈息盘坐于府中,系统期期艾艾地不敢靠近,缩在角落里偷偷瞧她?。
仙君宝宝——
狼崽子不敢说话,只恐自?己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扰了仙君。
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像仙一样?——
修为回归,甚至精进了许多后,仙君宝宝便是笑?着,身上的威压也令人心神凛然。
不敢靠近……
却又,疯狂地想得到她?的关注。
沈盈息没有勉强系统过来。
她?像对待曾经的那些修士们一样?,看出他们不敢靠近的意思?后,便绝了同他们主动交谈的意思?。
她?预备闭关,稳固她?如今半步飞升的修为。
在此之前,天道对她?任务的评判,是她?闭关前最后需要?处理的事情。
系统虽不敢靠近沈盈息,但当?天道的消息传来,它还?是得小心翼翼地挪移过去?,轻声?道:“仙君宝……仙君,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沈盈息垂眸,眼神银色流转,神性陡现。
狼崽子抖了抖,耳朵耷拉,道:“好?消息是,纪和致他们因为您曾经说过最喜欢……最喜欢他们工作的样?子,这些年从未想过修无情道的事情。”
面对如今的仙君,系统在心里小声?地喊了声?仙君宝宝。
可是心里敢说,宝宝都不敢唤,别说那些个词……
上官慜之因为亡妻喜欢他穿艳红肚兜时的昳丽多情……纪和致因与亡妻初见夸他时,他正在做丸药……明穆是因为亡妻明确说过她?更?喜欢铁匠肃安……
一些荒唐的理由,造就了他们放弃易道的想法,坚守了初心。
“但、但是仙君,他们现在因为要?复活……亡妻,更?疯了。”
上官慜之是明疯,另两位是暗着疯。
合欢宗、药宗、炼器宗,这三大宗门里他们三位疯子都已突破渡劫期,坐到位高权重的地位上。
但是谁都不收徒不教学,人人也都不敢招惹他们。
几百年时光,这三位除了修炼就是搜刮各种幻境仙地,时不时碰上对方,还?要?打?得惊天动地,扰乱一方修炼生态。
修魔那位更?是暴戾,拿着那根金鞭整天就是打?修士杀妖魔,金鞭上浸的血都快发黑了。
没有一个省心的。
沈盈息阖起眸,“知道了。”
系统顿了半晌,轻声?道:“仙君,天道说,天道可怜巴巴地说,您一定得管管这几个疯子。”
他们在修真界找不到复活亡妻的法子,日后肯定会杀上天的。
天道相当?于是修真界这个大学校里的年级主任,在外得受权利校长万界规则的约束,在内还?得受个别班级几个刺头的气。
天道受规则所束,不能入世制约这些疯子,但沈盈息是祂选出的尖子班里的尖子生,她?还?是这个班的大班长!
所以她?可以做很多事。
无情道魁首,如今的修真界修为最高者,怎么说,也能把这几个刺头制伏成功的。
沈盈息嗯了声?。
神情清冷。
系统痴痴地望了望,直到天道传音入耳,方惊醒似的,揉搓着发烫的狼耳朵躲出洞府去?了。
……
一年后。
无情道魁首陨落后又复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自?知晓她?复活之日起,修士们从没觉得一年时日如此难熬过,简直比一百年还?长。
沈盈息出关之日,剑宗上下都心神浮动,恨不得立刻纵剑飞到蓝玉/洞府外,见到仙君。
但因宗主下了铁令,谁都不可烦扰仙君。
众人难以离开,面上冰冷无情,心中却都生出烦躁。
剑修们抽出佩剑,抿唇隐忍,心底都怨怼守端仙尊不给他们去?见仙君,自?己却早早候在蓝玉/洞府外了。
全修真界如今一提及仙君,眼前必浮现出剑宗的模样?。
只因自?无情道魁首陨落之后,“仙君”一称便成了她?的专属称呼。
那位无情道魁首……那位一举灭了根核心灵柱的剑修,至今仍是修真界的顶级天才,无人能越她?左右。
……
上官慜之挥开面前的几个合欢宗长老。
他神色冰冷,眼中杀意浮动。
那几个长老修为不过元婴后期修为,对上渡劫期大能的杀意,如顶着千军压力。
但他们仍然咬牙道:“上官长老勿要?冲动。剑宗宗主守端亲自?传谕各宗,不得前往剑宗打?扰仙君,您、您等过了这阵儿再去?拜见吧……”
上官慜之眯起眸子,森冷地看着几个长老。
几位长老被他看得冷汗淋漓,但一步也不敢退让。
剑宗便是没落了一个小息仙君,也还?有个守端仙尊托着,无人敢冒犯其首宗的威严。
更?何况如今小息仙君回来了,剑宗之威,只怕再邪恶的妖魔也不敢冲撞。
上官慜之修为高,这些年就是不收徒,也托着他们合欢宗地位升高,不敢招惹,但也不能任他胡作非为。
似是看穿了阻截的这几人的决心,上官慜之殷红的唇瓣忽地牵起一抹笑?。
“既然如此,我便改日罢。”
说罢,竟就如此曳着那袭浓绿阴暗的长袍,翩然离去?。
被留下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敢置信,和些许更?深的担忧。
“……我们是不是该唤……宗主?”
“宗主还?在闭关,你搅他作甚?”
长老之一犹疑,“上官慜之是这样?轻易妥协的人吗?”
长老之二沉默半晌,“但是宗主……宗主毕竟也在闭关呐……”
“难道任上官慜之毁我宗门吗?”
终于,几个长老达成共识。
“请宗主出关。”
……
上官慜之劈开阵法,望着碎裂中摇晃的阵纹,冷笑?。
“就这种低劣的玩意儿。”
也配阻挡他。
出了山门,望着剑宗的方向,披着艳丽花纹的毒蛇一样?的修士,眯起长眸,眼底钻出毒汁粘稠的狂热。
“终于——哈——终于——”
息息,息息,息息,息息,息息……
我就快见到你了,乖乖、卿卿、息息、息息——
……
纪和致在宗门内素来声?名低调。
他从不在宗门内展露温和以外的面貌。
多数药宗修士对这位俊美?年轻的长老都很有好?感。
虽然这位长老不收徒不传学,但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只要?有修为,就能得到喜爱和尊重。
所以当?这位纪长老说他要?出山门寻一味仙草时,虽然收到了剑宗宗主的传谕,但守山门的弟子还?是放开了山门阵法。
“纪长老切记,勿要?前往剑宗。剑宗今日被守端仙尊布满了杀阵,您进入之后轻易出不得,还?有殒身之险,您可千万不要?前往啊。”
纪和致颔首,温声?:“多谢提醒。”
两位守山弟子望着纪和致纯黑的眸子,心下忽地冒出一丝怪异。
他们不由多言了一句:“纪长老真的勿要?前往剑宗,仙君如今出关,万人翘首之际,切莫做出违逆众愿的事。”
纪和致只是颔首:“多谢提醒。”
那两位弟子不好?再说什么。
也只能望着纪和致的素衣身影于山脚处消失。
“纪长老最是稳重了,我们都这样?说了,他肯定不会去?剑宗的。”
另一个弟子面露犹豫,“不知道,感觉长老刚才的眼神有点吓人。但希望如此吧。”
“其实我们何尝不希望见到仙君呢……”
……
纪和致离开药宗,遥望剑宗的方向。
纯黑的眸底慢慢地、诡异地显出星点的、猩红的笑?意。
息息……
昨夜梦见你了。
田埂之上,你望着我说,“站着一个可怜的纪大夫。”
可怜的纪大夫来找你了。
纪大夫马上就能寻到法子将你复活,他不再可怜了。
第82章
沈盈息在劫雷中死?,斗转星移后,竟又在万道?劫雷中重塑新身?。
此身?在闭关这一年,终于凡尘尽忘,褪下半幅凡性。
出关之时,沈盈息修为已然进入臻境,只待飞升。
蓝玉/洞府的石门缓缓升起。
门后逐渐地露出一张丰容玉貌。
沈盈息长睫微抬,看向洞府之外。
抬眸刹那,眸底银光流转,身?周无意散发出的神性空明而?威重。
“盈息。”
守端着?一身?华贵黑袍,缓步上前。
他神情浅淡,如画眉眼低垂,凝视着?与他久别重逢的幺徒,眼中却不曾露出半分多余情绪。
“师尊。”
沈盈息微垂鸦睫。
一息之间敛尽了周身?的半神威压。
守端修为已至半步飞升后期,自能察觉到女子身?上收放自如的威压。
“盈息此去?,悟道?良深。”
他口吻平冷,听不出半分柔和之意。
这便是无情道?修士常态,冷面冷语,永远似一柄冷剑般伫立天地。
沈盈息眼神平静,她微微颔首,比起守端的冰冷,这种平静堪称温和。
“待破悲悯关,徒儿?便可再?应天雷。”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守端兀地抿紧了薄唇。
他侧过身?,长睫微垂,遮掩金眸,“不宜急切。”
说罢,他也没什么再?可说的话了,这一年的蹙眉等待,竟就由寥寥三句话对付完毕了。
守端沉默下去?,却并未离开。
洞府前的几十簇绿藤随风舞动?,日光从藤隙中垂落。
光斑点点,在这位无情道?仙尊冷白的侧脸上的明灭不止,映衬得他的神情也时明时灭,看不清晰,只觉心中压抑。
“师尊可还有事?”
沈盈息道?,视线落在守端脸上。
“……”
守端抿唇,尚未言语,背后赤剑先一步动?摇,冷冽剑意随之四溢开来,令人难以?忽视。
沈盈息的目光移到守端背后,明眸微弯,“是守淳么?”
赤剑比方才?更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有随时挣脱主人之意。
“守淳。”
银蓝发的剑修淡淡开口,赤剑晃动?了几下,似有不甘,但受主人之制,便只能安静下来。
沈盈息踏步走出洞府,与守端并肩站在藤影之下,“师尊的守淳如今什么模样?”
守端微微侧过身?子,望着?她道?,“我唤他出来见你。”
“多谢师尊。但剑灵不得轻易示人,徒儿?不见为好。”
沈盈息说罢,心念一动?,洞府外的阵法随之撤离,她出关的讯息便由开阵时的法莹余波传递至剑宗各峰。
开了阵法,沈盈息用神识纵览全宗,见各峰同门竟都齐聚于宗门大殿之外,乌泱泱约有上千人,都可看得清是在眺望着?她蓝玉/洞府方向的。
修士飞升陨落而?又重生,本就见所未见,同门们有所惊奇期望在所难免。
“师尊——”
沈盈息收回神识,回身?之间,忽然被?一双炙热的长臂揽住抱紧。
她面露疑惑,拍了拍身?前少年的肩膀,这刹那间从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中辨清了其身?份。
“守淳?”
少年松开怀抱,双手握着?她的肩膀,一脸孩子气的惊喜:“小息认得我呢!”
沈盈息看向这少年,眉庭挺俊,长眸薄唇,肤色冷白。
一头银蓝长发,金眸璀璨……
是守端的少年模样。
“师尊,剑灵不可示于人前。”
沈盈息用灵力轻轻拂开守淳,后者当即面露明显失落,垂睫盈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沈盈息不为所动?。
守端拿下赤剑,剑灵当即被?收了回去?。
“守淳由我心魔炼化而?成,偶时,”
守端说至偶时,抬眸看了她一眼,收起剑,道?:“难为我所控。”
沈盈息没有心魔之扰,闻言只能道?:“师尊终有一日能彻底炼化他的。”
守端垂眸,眸底情绪晦涩,并透着?股寂寥的静。
师徒二?人无话了许久。
自几百年前便是如此的相处模式,几百年后,还是如此。
沈盈息倒无不适,她秉性漠然,对这种常人看来怪异疏离的师徒关系,处之泰然。
守端比她早入道?不知几百年,做过多年的无情道?魁首,只应比她还泰然。
“师尊现下可要去?哪儿??”
沈盈息行至府门,问守端道?。
守端负剑行至她身?侧,“候守盈息出关,现下并无去?处。”
闻言,沈盈息弯眸,“那便与弟子一同去?大殿吧,见见阔别多年的同门们。”
守端望着?她的眸子,那双清润的黑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没有无情道?修士会像她一样,平和地笑?视所有人。
他的幺徒修道?修了这么多年,一颗赤子之心仍净然若拭,永远的一层不染。
领沈盈息那日起便点过她这点,澄明道?心固然可喜,但不可外露于人,徒增觊觎。
她从未听劝过。
她从不走寻常路。
作?为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两人,从洞府至大殿,不过掐个诀便能到达。
沈盈息甫一出现,大殿前的众剑修先是齐齐怔了片刻。
剑修们望着眼前的仙君,直觉一阵的束手束脚,脸上连笑?都不会露,只木着?一张张脸孔,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盈息。
沈盈息打眼望去?,诸人的姓名早已忘却,面容也不觉熟悉,不过她前来只是为露个面,以?示礼数。
对众人微微笑?后,她行了个半礼,告辞离去?。
众剑修之中,有一男修神情冰冷,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沈盈息离开后,守端随之离开。
这二?位大能一走,最以?稳重著称的剑修们,此时也不由得低声讨论了起来。
“真的是仙君。”
“没错……是仙君。”
“仙君身?上的威压似乎都消失了,方才?她出现,我竟没有察觉。”
“修为入化的大能便是如此,从前仙君年纪轻,威压难收,如今看来,是比飞升前修为更高了。”
“……守清师叔?”
一藏蓝衣裳的剑修突兀离去?。
“师叔这是怎么了?”
“不知,素闻他与仙君不和。”
“但守清师叔不是在仙君陨落后,如疯如狂地找了她的魂体四百多年吗?前些日子还听说他去?了魔界找寻呢。”
“这就得问师叔了。”
然而?守清师叔早离开了。
……
沈盈息只待破了悲悯,便能再?次飞升。
她修为已经足够,最后终于又回归修心。
天道?冥冥,与她最后的提示是:“爱欲之争。”
她如今半仙半人,若说属于人的欲念,似乎只剩了情爱。
但是与人谈风月情致,沈盈息心中并无此念。
悖心修道?,有违她入道?以?来的道?念。
沈盈息忽而?神光一闪,脑中现出一个场景。
红帐锦衾,低哑声息,氤氲的眉眼,湿红的唇瓣。
……
沈盈息抿唇,她虽记不起这场景中另一人的模样,但还知自己亦在其中。
原是这一爱欲。
无情道?最后一关的悲悯心,便是悲悯爱欲么?
这倒与合欢道?反着?来了。
千年来飞升失败的无情道?修士无数,不知他们因何失败,是否是因最后没看破这道?悲悯关方身?毁道?消的。
沈盈息思量片刻,欲寻守端。
师尊是她唯一能谈及此事的人。
且他们师徒二?人,同做过无情道?魁首,如今也都飞升在望,不若交流一二?,看看深浅。
沈盈息正待传信之际,忽觉洞府有异。
她抬起浓秀眉睫,却见洞府前端的空间竟平生扭曲了起来,渐渐地,一堵半透明波纹漾漾的水墙显现出来。
沈盈息望着?那堵渐显完全的水墙,面露奇异。
她如今无有敌手,面对这些诡异的把戏,除了探究与好奇,并无惧意。
且看那水墙虽诡异,却是扎扎实实由灵力所化,灵力上附有合欢宗护山大阵的道?息,便知来客为合欢宗修士。
沈盈息正有疑未解,如今正来个修合欢的同仁,她便不打扰,待那小友出阵法。
风声微动?,水墙盈盈打开,先是一只白底皂靴踏出水墙,而?后往上便见一片起着?墨色暗纹的浓绿衣缎。
翩翩衣袂,不染一尘,未见其人,却从衣裳上觉出许多风流韵味来。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扣住水墙,紧接着?便缓缓露出一张昳丽妖邪的面庞来。
长眉入鬓,眼尾微弯,唇畔噙着?抹笑?弧。
此修士完全走出水墙后,不动?声色地将洞府前“蓝玉/洞府”几个大字看完,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看来是寻对了地方。
沈盈息敛息收神,她若是刻意隐匿身?形,谁也看不透她。
故而?那貌盛至极的修士一时并未察觉到她。
待撤开水镜,垂眸转身?时,他方从余光里瞥见一点淡蓝的衣影。
上官慜之心下一沉,他如今修为即将突破渡劫中期,竟然连此处有人都不曾注意到。
可见此修士修为在他之上。
不是那守端仙尊,便是……复活的仙君了。
他一时没有抬眸。
只怕他一经抬起眼皮,便会露出眼中狂乱的凶念。
在不知这仙君脾性之前,上官慜之拱手,行了个入道?以?来最标准的礼节。
“在下合欢宗上官慜之,不请而?来,失礼。”
沈盈息将这自报名号的修士端量片刻,将他脸上逐渐露出的不耐与凶恶看得分明。
她含笑?道?:“道?友不必多礼,请坐吧。”
话音将落,上官慜之身?后便多出了一把朴素的圆背椅。
他垂紧眸子,并未坐下,只淡声道?:“在下有事相求,不敢多加叨扰。”
“我亦有事相问。”
沈盈息微微抬起手腕,指尖轻轻一落。
上官慜之便感?觉到双肩上有股巨大威压而?下,他被?迫坐进了那张素椅中。
既然如此,他整理了一番衣袖。
又压了压眸底狂念,方才?缓缓地抬起了眸子。
第83章
上官慜之唇畔含着抹游刃有余的笑,道:“仙君抬举,在下?有求在先,仙君之问,自当知无不……”
随之双眸抬起?,眼光掠过那?袭衣影,而定至女子面上时,一双瞳珠遽然收缩。
绿裳黑发的合欢长老再笑不起?来,昳丽风流的面庞陡然失去所有颜色,青白且阴鸷。
“道友?”
沈盈息见这修士方才还笑面虎似地和她交道,现下?看清她的脸后却满目疮痍,长身微颤,似在极力控制什么。
她早已收尽威压,她现在看起?来不过个凡人,如何能惊得?他失色至此?
“上官道友。”
沈盈息微微笑了下?,“可有何不妥?”
上官慜之红唇失却颜色,苍白的唇瓣张启半晌,颤着唇瓣,万语千言凝滞于胸,最终却只从心底深处磕出一个字来。
“息——”
他那?不成音节的字眼,落入耳中也辨不清何意。
沈盈息蹙眉,紧接着又舒展面容,“道友若不肯先予我解惑,那?么不如先说出你的所求。”
她说罢,一双黑眸平静地望着他。
上官慜之望着她的眼睛,竟从中寻不见一点情?绪。
少?女那?双总浮跃着喜乐的眸子,如今只存着一片极廓远的静寂。
“息息……忘了我啊……”
上官慜之哑了声?,眼眶四周看不见红,眼珠却润润的,像两颗溪下?的黑石。
沈盈息视线从他那?双颤湿的眸子掠过,淡声?道:“历练归来,弃了许多?过往。”
“道友既与?我故识,大可直诉所求。”
“弃了过往……”
上官慜之起?身,高大的身子沐浴浓阴之下?,看不清眸色。
但?听他又古怪地笑了声?,“我所求?”
他迈开步子,忽而自身前纵起?一道杀阵,瞬时间将他的衣袍绞下?半片衣料来。
“道友停步。”
阵法外的女子端坐不动,抬眸看他,眼神?清冷,“你我若有积怨,如今你也不再是我对手。留你一命,且自离去便罢了。”
“我离去——息息赶我走?——息息赶我走?吗!?”
突然之间,上官慜之胸膛幅度甚大地起?伏了几下?,出声?怨愤而不平。
沈盈息闻声?,只觉怪异。
他何以要以这幅委屈的口吻与?她说话?
又见上官慜之始终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她不过多?注视了他几息时间,这邪肆俊逸的合欢宗修士便忽地红透了眼眶,眼中有泪盈睫,似乎随时能哭上一场似的。
但?不知何缘故,他始终憋着泪,不肯轻易掉下?眼泪般,兀自执拗什么,任眼尾鼻尖红得?像覆了一层胭脂色,看着好不可怜。
她对应付人情?一事上向来不开窍。
依稀明白这上官慜之不是她什么仇人了,便迟疑了瞬,道:“倒不是赶你,只是道友此行?究竟无理……”
他忽然语气激烈地打断她,话说出口的瞬间,眼泪从眼眶里簌簌滚落,“什么道友,我不是你道友,我不要做你劳什子鬼道友!”
沈盈息对这种激烈的对峙很不适。
她冷了眉眼,下?令驱客:“既非友,那?本君此处也就不多?留你了,请回?吧。”
她这遣客令一出,上官慜之忽然间怔住神?情?。
一双长秀的眼睛那?样空怔地望着她,颀长的身形分?明没矮下?一分?,偏生叫人从其身上觉出许多?颓败之情?。
沈盈息见其不动,反而怔惘在原地,她捏起?诀,欲将此莫名修士赶出洞府。
“息息……”
设下?的杀阵忽然大起?波动,上官慜之望了她半晌,竟突然间不管不顾地跨进杀阵之中。
阵法立时启动,削绞上他的身子,血肉淋漓洒了满地,浓郁的血腥气四散开来,而他竟仍盯着她,不顾浑身鲜血也要冲近她身周的地方。
沈盈息眼中冷冽,寒光一闪,那?袭浓绿衣衫便飞将出去,而后重重跌在了地上。
上官慜之倒地,鲜血从唇角溢出,血止不住,染红了他半面脸颊。
他仰着面望着青蓝的天空,眼神?痴惘,身上的血又极快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躺在血泊之中,那?张艳丽皮囊显出许多?脆弱来。
沈盈息见状,收起?了剑意。
她缓步向前,行?至上官慜之身侧,垂眸俯瞰着他道:“合欢宗的修士,不是一向最善解人意?”
她问道,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对他表现的不满。
上官慜之仰眸,半脸的血遮不住那双长眸的潋滟,他望着她,竟然大笑起?来。
他眼角的泪随着他大笑的动作,而不断地流出来,泪水浸湿了他的鬓发。
他在大笑间,血手猛地拽住她裙摆,仰头厉鬼似地凄痖道:“息息,我是谁?我是谁啊?是上官慜之啊,我是慜之!”
沈盈息心念微动,剑意化?形切断了他所拽着的那?寸衣角。
他手中一空,撑臂抬眸,她神?情?漠然,冷得?他心口胀痛,眼角骤然落下?两行?血泪,“沈息,息息,别这么看我,不要……沈息……”
“道友认错人了,”沈盈息垂眸,神?情?淡漠,“站在你面前的是剑修沈盈息。”
……
上官慜之攥紧手,指骨泛白,黑发粘在苍白的脸上,流露出许多凄艳之色。
她否定他?
沈息?
沈盈息?
息息。
——他就是死,也不会认错人。
眼前是一阵一阵颠倒的阴翳,浑身冷得?打颤。
上官慜之眼前黑暗,她把他眼前的光源捏碎了一样,让他就这么又置身于黑暗里。
可是太?黑了。
好冷。
他在这种又冷又黑的囚牢里待了太?多?年了。
他终于见了出口时,她要来否定他。
上官慜之从心底浮出一股浑身下?沉的恐慌,许多?阴暗与?粘稠的情?绪涌上来,潮水似地淹住了他的唇鼻,迫得?他窒息,身上发着阴森的寒冷。
“哈……”
沈盈息忽听上官慜之笑了声?。
怪异低暗的一声?笑,像从地底里钻出来的声?音。
“沈盈息……”
他低哑地念着她的名字,一字一顿,一顿一字,如此反复。
像一只狂饿千年的巨蟒终于咬住了一口生肉,细细咀嚼细细咀嚼,直到?将其骨渣都吞入腹中,犹觉不能饱腹,于是吞下?自己的蛇尾,自我毁灭似地蚕食着自身。
上官慜之现在便陷入这种自我吞噬的黑暗里。
他任身上的血源源地往外淌,满目灰念,染血的薄唇一张一合,狂乱地念着两个字:“息息……息息……”
沈盈息蹙紧眉,她正欲起?手掐诀,洞府外又生动荡。
她抬眸望去,一个白衣青年却又出现。
“……”
沈盈息一时不解。
又一个生面孔的修士。
如今修真?界同仁都惯如此作风?
那?人先看见她,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几秒,温和含笑的脸慢慢冰冷下?来。
“你是何人?”
沈盈息:“道友不请自来,倒问责起?主人来了?”
那?白衣修士神?情?难辨,“息……沈盈息?”
沈盈息眼露莫名,“剑宗还有第二位蓝玉/洞府的主人吗?”
她话音将落,便见白衣修士神?情?隐忍,忍得?极用力,额侧细细的青筋甚至都浮现了出来。
那?修士闭了闭眸,再睁眼,却已是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了。
“在下?药宗纪和致,请见仙君。”
他掐了子午诀行?礼,一举一动皆雅致俊逸。
沈盈息回?了半礼,“阁下?改日再来吧,今日实是不宜。”
纪和致颔首,却走?上前来,视线落在她脸上,深沉而安静,“在下?可为仙君除此不宜。”
说罢,他走?向她身后的上官慜之。
那?上官慜之与?纪和致应是真?正的仇人,昏惘里看见白衣修士,还露出一个尖锐冷嘲的笑:“你这贱人……”
沈盈息不给上官慜之继续咒骂的机会,一举给他施了禁言咒,后者双眸兀地瞪大,崩溃似的,眼中泄出不尽的哀怜,干涸的血色泪痕靡艳又悲然。
像是在问她,为什么……?
沈盈息视之不见,对回?身向她微笑的纪和致道:“那?便有劳这位药宗同仁,将此人医治一二再带出……”
纪和致望着她,轻声?:“医治他?”
沈盈息颔首,“我只能保其命,但?诸多?伤口,有劳道友。”
纪和致轻叹一声?,“又是医治。”
他转过身,背对沈盈息。
沈盈息见其抬臂,只见空中银点无数,细看来才是数根银针,他再落臂,悬空的银针破空而下?,眨眼间已全没进了上官慜之的身中。
上官慜之本与?纪和致修为不相上下?,但?如今伤重难支,且处于心神?狂乱之际,难以回?击。
那?些银针穿进其身,他只闷哼一声?,昏死之前,还对沈盈息投向了一抹破碎的笑。
“息息……”
沈盈息见状,兀然释放出半神?威压,脸色冰冷无比,“你在做什么?”
纪和致缓缓转身,望着她的眸子,唇畔微弯,唇角溢出一缕受她威压逼出的鲜血,神?情?却依旧温和。
他微笑道,“既然晚来一步,那?便只好清理前人污迹,以成相宜。”
眼珠又暗又湿,紧紧盯着她,缓声?道:“便做此事,便是如此。”
沈盈息眉心一跳,望着平静微笑的俊逸药修,忽察觉出此人阴暗的疯狂。
与?地上躺着的那?位激烈的疯狂不同。
此人是压抑成狂,表面愈温雅平静,内里愈是湿泥深陷,隐隐窥见其扭曲的情?绪。
沈盈息掐诀,一则束住纪和致,一则将重伤昏迷的上官慜之守住命脉,确保其性命无忧。
纪和致并未反抗,被她粗简束住行?动,不过微松双肩,俊容含笑。
沈盈息灵力甫一触及他身上,方觉此人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细细一看,这些伤中带着熟悉的阵息。
——是师尊的杀阵。
纪和致穿过重重杀阵而来,直向她洞府,必有所求。
若是一般相见,沈盈息对同道素来宽和,有求便应了,总之现在任何事于她不过反掌之事。
但?今日先有上官慜之痴狂在前,后有这纪和致扭曲在后,她对此二人观感并不算好。
沈盈息出于一种至强的心境,这丝不喜很快从心底掠过无痕,面目只剩了漠然无波。
“纪道友改日再来。”
她口吻毫无柔和之意,冷冰冰的驱逐之语。
纪和致看向她的漠然面孔,指尖蜷起?,早深深陷入了掌心,两只手掌滴滴地往下?落血。
他面上却很静和地道:“改日是哪日?”
又要他无期限地等么?
他为什么总是要做等待的那?一个。
他又等了,然后便又被抛弃吗?
他为什么要做被她最先厌弃的。
“改日、是哪日?”
白衣修士分?毫不让,即便内伤已能要了他的命,他还慢条斯理地,跟面前的仙君要着答案。
那?双深黑的眸珠一动不动地凝着她,要不到?誓不罢休似的。
沈盈息冷然瞥他一眼。
纪和致兀地攥紧手,脸上的温和颊面溃然裂开一条缝隙。
“息息……哪日,告诉我,是哪日?”
原也是个旧相识。
沈盈息冷冷道:“纪道友,我早已将你忘却,你此行?若为叙旧,怕是要期望落空。”
纪和致喉咙里冲出一股腥重的鲜血,他启唇,唇齿都是一片猩红的,但?眸中所露出的眼神?却哀柔而干净,“我此行?不为叙旧。”
“仙君,我是为复活亡妻而来。”
沈盈息神?色一怔,或许因无情?至惘的缘故,她对世间浓情?有天性的不解。
“守端仙尊的杀阵狠厉无比,你拼尽性命而来,原是为你的妻子?”
白衣修士望着她,那?眼神?阴沉深邃到?看不懂。
沈盈息正有悲悯关之惑,如今合欢宗的那?位已倒下?,不若问问眼前这位亦有经验的。
“道友对妻子用情?至深,想必对爱欲有所心得?,爱欲之争,可另有感受?”
“……爱欲之争,”纪和致一嘴的血,笑时尤为怪艳,他自不顾,深眸盯着她,喑哑而笑:“无爱何生欲,爱浓欲炙,爱欲不息,何以有争……”
沈盈息领了教,便对弯眸道:“多?谢。”
“懂么,便谢?”
纪和致异常地嗤笑道。
沈盈息一顿。
她并不在意他忽而生出的尖锐,转而平静道,“你妻子若是凡人,自可去凡间等其转世。但?若是修士,倒可试招魂。至于复活……我解答不能。”
说罢,沈盈息不欲多?留,又觉迟则生变,当即利落掐诀,将纪和致先送出了剑宗。
药修被迫离去前,眼神?极其深重,漆黑的两只眸珠泛着幽冷的红,勾勾地盯着她。
沈盈息视若无睹。
他那?种阴暗复杂的情?绪被她自然理解为了恨意。
不过她素来没有几个好友,仇人便仇人了,也算多?层关系。
而不待她将上官慜之送出去,洞府阵法外传进一道温柔男声?。
“仙君,守琅请见。”
沈盈息放下?掐诀的手,打开洞府阵法。
“守琅。”
门口站着位紫衣修士,正是合欢宗宗主,她曾经的徒弟,曾经的无情?道天骄守琅。
第84章
守琅一进来,便对?沈盈息施了个恭谨至极的大礼。
沈盈息:“这是做什?么?你?我如今平辈,哪里需你?行此大礼。”
守琅躬身微停,礼数做全,方直起腰身,柔声道:“守琅再是变换身份,也永世铭感仙君知遇之恩。”
沈盈息望着半丈外的合欢宗宗主,他容貌二十上下,盖因入道时是此年纪,几百年过去,容颜依旧鲜艳温柔。
紫衣如水,发黑如墨,一双清澄的绿眸,昭示了他非人?的身份。
守琅入道之前,似乎是什?么妖域皇子,妖身是狼还是蛇,已不知晓。
她如今只知自己曾收过守琅这么个弟子,与他的过往经历大略忘尽。
见面只似初见,沈盈息态度淡淡的,转身将地上的男人?示给他看。
“这是你?们合欢宗的弟子吗?”
守琅随着她看去,含笑和声道:“正是我宗内长老。”
“弟子也正为此人?而来。”
“既然是你?宗内人?,便请带离,”沈盈息又看了守琅一眼,“你?我早已不是师徒,守琅宗主的自称该换了。”
“……自然。”
守琅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转而又将其收敛,抬眸对?她笑得清和,“本来称呼都?是虚言,自称改换,却不能削薄我对?仙君的一腔敬慕。”
这方是合欢宗人?的作风。
言辞总是暄然有度,行事总是和善温柔。
“他的伤……”
沈盈息尚未解释,守琅已走近两步,拿出?一只黑玉所制的长匣来,“我知是上官长老私闯宝府在先,他能有命活得,全倚仗仙君慈心。这是守琅从?芙蓉秘境得出?的雪龙逆鳞,权作赔礼,望仙君笑纳。”
说罢,余光瞥都?没有瞥向地上生死?不明?的上官慜之,而将一双绿眸望着面前的女子,托着玉匣的手臂稳重而清削。
“雪龙逆鳞……”
沈盈息接过长匣,打开一看,里面一枚端尖中圆的鳞片银华璀璨,隐隐中还泛着冰蓝的碎光,只一照面,便从?中感到浓郁的神兽灵息。
雪龙乃上古神兽,有毁天灭地之能,且雪龙一族虽通体鳞片雪白仙气飘飘,性子却都?暴戾自负,是天生的逆种。
万年已过,雪龙族因有悖天和而逐渐销声匿迹。
如今修真界唯存的一只雪龙,名唤雪缙,是沈盈息飞升前用了二三十年才收服的契约兽,她渡劫前夕解开了和他的主仆契,放其自由了。
她阖起玉匣,看向守琅笑意融融的脸庞,蹙起眉心,“雪缙陨落了?”
否则依守琅一人?之力,如何取得这龙之逆鳞?
师尊果然还记得那只龙。
只可惜——
守琅将眸子一弯,长睫掩住眸底异光,笑道:“五百年前与师尊一别,雪缙自此于修真界踪迹全无,是陨落还是隐世,只凭这芙蓉秘境的一枚逆鳞,却也难以得知。”
沈盈息将玉匣退回,“既如此,这枚逆鳞你?还收回。此物?于我无益。”
“仙君不妨留下,做个纪念也可。”
守琅抬起雪白的一只手,轻轻抵在玉匣上,望着沈盈息的绿眸里柔波漾漾,“想当年还在仙君座下时,便总见仙君与雪缙形影不离。主仆情深非凡,往往连我这个嫡传弟子都?不及,如今他既消失,留一旧物?观念,睹物?思人?,不是好极?”
“我与他主仆契已解,有何情可念?”
沈盈息衣袖微摆,那玉匣已至守琅掌中。
她望着他愉悦弯起的绿眸,道:“守琅,你?情障还时常发作吗?”
守琅先是一顿,而后瞳孔微张,脸上露出?了似惊似喜的表情。
他没料及沈盈息还会多?这一句关心,受宠若惊地压了压弯起的唇角,勉力维持风姿的情况下,白玉般的面庞红云难抑。
“多?谢仙君关心,守琅生为多?情腾蛇,早已习惯压制情障。”
绿眸里点着喜悦的晶亮,守琅咬了下饱满红唇,有些期待道,“仙君如今出?关,可是有大突破?飞升前可还会闭关吗?”
“或还有一次,”沈盈息沉吟半晌,忽地道:“守琅宗主近来得闲吗?”
这是……师尊的主动邀约……吗?
何其罕见,何其难得。
没有这五百年,放在七百年前还作为师尊座下唯一的嫡传弟子时,他也鲜得和师尊独处机会。
守琅喉结攒动,出?声都?有些微颤,“有……守琅随时有……”
沈盈息正思悲悯关的爱欲之争,料及守琅作为合欢宗宗主、现今的多情道魁首,必然对?此有不一般的见解。
“明?日午时,我在蓝玉等你?。”
想必守琅也很期待修为有所精进,面对?她的论道之约,两眼欣喜,脸色晕红喜人?。
沈盈息微微颔首,对?自己唯一收过的弟子面露满意。
为师者都爱奋进好学的学生,守琅的确是个好学生。
守琅将玉匣随意丢进芥子囊里,闻言将唇角压了又压,却实是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以免失态,他作揖拱手,先行告退:“守琅明日定如期赴约。”
沈盈息阖起山阵,将守琅及上官慜之二人?送出?洞府。
……
守琅身至蓝玉/洞府之外时,垂眸半晌,体味着来前所有的心慌恐惧,此时全付消失后的空明?心境。
一双绿眸里溢出?更深的笑波,俊逸面容霎时变得柔情万端,动人?心神。
余光瞥落,向上官慜之看去,守琅低笑一声:“还有些用途。”
没了上官慜之的私闯,他此次来由还真是难找。
至于他闯进来干扰师尊的理由,守琅也算清楚。
上官慜之凡间时曾有一爱妻,在他得道当日惨死?于怀,他与爱妻伉俪情深,修道百余年都?未曾放弃过寻找复活亡妻的法子。
如痴如狂这么多?年,合欢宗上下都?有些怵他那股疯劲儿。
此次来寻师尊,定?然是为问复活之法的。
守琅不惧上官慜之复活亡妻的疯狂,反之,他倒有些欣赏。
合欢宗修多?情道,只要是情,再激烈再疯狂,也有和本宗道念。
守琅起手,屈尊给上官慜之输入许多?灵力,而后便一举将其送回了合欢宗。
剩他一人?后,守琅回首,温柔的眼光倾注于身后洞府之上。
他望了半晌,似透过那重山影,看见了山府中的女子,半晌轻声道:“师尊,你?还喜欢守琅的,你?是偏爱守琅的……”
他便是再不修无情道,他也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他是她唯一、的弟子。
谁也不能代替他。
纵使是那只雪龙,纵使是这只曾让自己妒火滔天的雪龙,又如何呢?
而如今,雪龙又在哪儿呢?
师尊连他的逆鳞都?不要了。
守琅唇瓣微弯,“师尊,守琅永远忠爱您。”
……
沈盈息将蓝玉/洞府的阵法加了一层。
有人?枉顾性命来见她无所谓,但不能再扰她清净。
阵法加固完毕,便纵剑前往守端所在的洞府。
中途放缓了速度,俯瞰剑宗山景,时日风朗气清,可清晰看见剑下层峦叠嶂的山景。
沈盈息从?前对?这些草青木茂、山高水秀的景色从?不多?加关注,她便是前往哪一处奇景,心中也只存如何快速完成?任务,巩固修为的念头。
如今修为已至臻境,回归道途之初的修心之途,方觉天地悠悠,实是闲趣良多?。
心念所至,内府深处竟光华大增,代表悲悯关的内府一窍竟有些许松动。
她出?了洞府不过半晌,立于剑上俯瞰山景这会儿,却又进了一个小境界。
原来悲悯关包囊万情,人?之爱欲是核心,核心四周还有对?天地的自然之情。
沈盈息眼中银光一闪,转而于眸底隐没。
她收了剑,纵性落地,随意寻了一处幽径,探身走入。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拂开山岩垂蔓,原以为是柳暗花明?,谁知进了一处更深更暗的地方。
似是一处断崖底,仰眸看能见山壁千仞,直入云霄。
艳阳全被崖壁阻挡,崖底便只剩了全然的阴翳。
又暗又空,辽远的孤寂。
沈盈息眯起双眸,看见崖壁上凿着几个银画铁钩的大字。
“——孤过崖。”
她无声念道。
“何人??”
一道冷冽男声陡然从?斜刺里传出?,话?到剑到,一柄青光携风雷之声,暴然直冲沈盈息面首。
沈盈息波澜不惊,抬手一屈剑指,剑意凌空,化为有形之剑,与那道青色剑光绞了两下,便将其控制,青光被定?在半空再不能动。
“……沈盈息?”
能修出?剑意的剑修不过三位。
守端剑意肃杀,守清剑意冷冽,只有沈盈息的剑意凉风似的,叫人?不惊不恐,心神安宁中便被收割了性命。
故而那剑意一出?,暗中人?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沈盈息用剑意将那青光弹开,送回其主人?手中,她收回剑意,道:“不意闯入,还望同门见谅。”
暗处无声半晌,但听得见有人?骨骼捏紧时的声响,轻微的咯吱声,好像那攥紧筋骨的人?蓄势待发着攻势。
“你?唤我……同门?”
那人?冰冷的声音渐近,骤然间,昏暗的崖底升起万粒萤火,一种空濛的绿光忽地照亮了黑暗。
一个身着深蓝衣裳,手持青剑的男人?在浮动的荧海中缓步走出?,濛濛的绿光照清了他的面庞,现出?一张眉目凌锐、极具侵略性的俊容。
沈盈息并不认识此人?,料及其人?与她的关系,必不如守端守琅等的亲近,故而会将其遗忘。
看其渡劫后期的修为,身份必不是普通弟子,多?半是剑宗的某一长老了。
“这位……长老?”
守清望着面前的女子,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陌生,知她如今已将他忘了。
如此倒罢了,她又如何……还认得他那师兄。
“师叔比不上你?的师尊,故而便可被遗弃,是吗?”
沈盈息某种闪过一丝讶然,“师叔?”
既是她的师叔,修为这般高,如何住在这般阴暗之地。
守清面上的表情显得更冷了,他望了她半晌,忽地低低地嗤笑一声。
“沈盈息,你?好,你?很好。”
沈盈息见这师叔一见面便是冷面冷语,如今更是冷讥起来,想来他和她关系也不算好。
于是便行了个半礼,告退:“师叔勿烦,我这便离去,不扰您清修。”
“你?又去哪儿?”
身后那冷面师叔出?言,叫住她的脚步,“来访故地,因何不进?”
故地?
沈盈息眼中疑惑,回身过去,面上疑色毫不遮掩。
守清望着她还跟五百年前一样,毫不作伪的神情,眼中自露出?一丝痛苦。
她还依旧……无情至真。
但很快,守清又将痛色隐没,依然一脸冰冷地道:“随我来。”
既然误入此地,不若一探究竟。
沈盈息跨进孤过崖,一道半透明?的阵波自然而然地将她纳进,丝毫排斥都?无。
显然是熟极她的气息了。
“师叔,我从?前常来此吗?”
她快走两步,赶至守清身侧,侧首望向他问道。
守清不知为何眼神一顿,他垂下眸子,语气冷淡,“你?刚进宗那年,日日在我这孤过崖外挥剑,早晚不停,几番驱逐也不走,一练便是三年。”
沈盈息眼前浮现出?自己挥剑的身影,不由含笑,“年轻不经事,师叔勿怪。”
“劳不着我怪。”
守清垂眼道,“你?的师尊替你?送了不少灵丹妙药作赔,满宗的人?又陆续来劝我宽宏。沈盈息,你?终于是又回来了。”
沈盈息闻言,却觉不大对?劲。
这师叔话?语里却有股久深的怨念似的,似乎是不想她回来,那何以还请她进来?
“我当时定?很惹师叔厌烦罢?”
她问道,对?答案已有预料。
大抵不是直言讨厌,便是闭口不言,免得气氛尴尬。
沈盈息一壁走,一壁和身侧的剑修拉开了些许距离。
既然是讨厌她,她不若也顺个情,离他远些。
守清的口吻果然更冷了,他望着避开的她,眼神沉沉的,半晌,嗤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呢?”
怎样是哪样?
沈盈息见其似乎不悦,不再过问,只沉静地随着他,走过一段极黑极长的山路。
守清阖了阖眸,也不再出?声。
走近崖壁,沈盈息方察觉璧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如乌蝇,极其细小,远看不过点点墨点,细看来却见笔划端秀,笔锋内敛。
她仰目一望,这些字竟一直延至崖壁之顶,千仞断崖,满崖的字,字字有灵力灌溉,便是渡劫大能做下如此浩瀚工程,也得花上廿年十载。
“弟子守清……罪难其恕……道心诈洁……弑杀不伦……”
沈盈息念了壁上几行字,转身看向身侧静立的剑修,问道:“师叔,守清是谁?”
“……”
守清抬手,宽大的袖口从?臂间滑落,露出?一截冷白凌厉的腕骨。
他将手一挥,满壁灵字皆隐匿其踪。
沈盈息若想看,倒是可以强行破开他的障眼阵,不过她并非横行无忌之人?,于是也就?敛了心思,道:“师叔,我又惹你?厌了。”
守清抿唇,执剑静立半晌,竟而转身,“并未。”
沈盈息原地停顿了下,思及要赔礼,便打开自己的芥子囊,寻些丹药出?来。
前方传来师叔清冷的嗓音:“还不跟上?”
“便来。”
沈盈息快步走去,将那些千金难求的丹药送进师叔怀中,“师叔,给您。”
守清兀地被塞了满手的丹药瓷瓶,面色微怔,而后垂眸注视她的眼睛,道:“为何?”
“赔礼。”
她说完,忽而有所感应,侧身聆听一息,再折身便对?他道:“师叔,师尊唤我,先行一步了。”
守清将满怀丹药放进一个单独芥子囊内,闻言似不在意道:“你?如今已不是刚入道之时了,还需事事恭候师兄吗?”
沈盈息笑了笑,“师尊与我素来不亲和,我们师徒二人?并不如师叔口中那般亲昵。”
“是么?”
守清顿声,侵略性极强的眉眼抬了抬,眼锋轻扫过她的面容,“既不亲和,何必事事回应。”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留下,不是吗?”
沈盈息已掐起法诀,对?守清颔首道:“本也要去师尊洞府的,方才是误入此处,现在也该离开,师叔改日再见。”
说罢,法莹亮起,人?已消失不见。
守清眉目陡然阴沉,盯着她消失的地方,薄唇微扯,面色漠然,“当初赶也赶不走……”
现在留也留不下。
……
沈盈息到了守端洞府,这位剑道仙尊黑裳挺肃,负手立于洞府门口,静静候着她。
她身影方落,守端便撩开长腿,金眸望着她道:“刚从?孤过崖来?”
沈盈息颔首,“师尊如何得知?”
她身上没有任何追踪讯息的法器,蓝玉/洞府更无神识眼线。
守端金眸微暗,“孤过崖有我所设的禁制,你?方进去,我便感知到你?的气息了。”
沈盈息淡声道:“徒儿在那孤过崖遇见一师叔,他是师尊的哪位师弟?”
“……守清闹你?了?”
沈盈息面露异色,“他便是守清?”
守端见她面上惊异,当即清楚她已将那性情孤怪的师弟忘了,他垂下眼睫,薄唇微启,“你?与他素来不和,日后少去为好。”
这师兄弟二人?,倒是出?奇一致。
彼此都?劝着她少往对?方那儿去。
沈盈息自有判断,她转而说道:“师尊,徒儿有一事相?问。”
于是便将悲悯关一事道出?,又将爱欲之争抛给守端。
守端在听她言及红帐春暖时,金眸里有瞬间的锐利,但听徒儿又说她的感受,心下心绪繁杂,最终都?化为了一腔平静。
“倒不讨厌,好似平日里辟谷,偶时吃了三两顿蜜糖,沁甜滋味,所谓欢愉春情,原与尝蜜品酒一般感受。”
守端默了默,出?于无情道仙尊立场,客观道:“你?既不排斥,从?心所欲,无悖道心,显然见此事于你?有益。”
又道:“天道叫你?下凡历练一番,新增这些体会,便是造化所在。破悲悯关,既需爱欲,不妨一试。总之有利无害。”
沈盈息颔首,“师尊果然与我所思一致。”
守端看向她,她谈及春情欢愉,仍是像探讨道法般认真。
作为她的师尊,见她如此认真了近千年,早知她秉性便是如此,绝无退进的余地。
无情至真。
所有人?都?能从?沈盈息身上看出?这点。
“盈息既有此念,可是要为师……”替她寻几位干净的?
守端思及此,金眸已不可控地闭起。
他背过身,面沉如水。
修真界欲与仙君亲近的男女数不胜数,一旦她不再沉溺闭关,那些人?将再不会怕误她修为,届时,怕是能将剑宗宗门踏破。
这千万人?都?可,而他作为她的师尊,独不可。
独不可。
“师尊,盈息真有一事相?求。”
守端负手,银蓝色长发半散,遮住金眸,“需要谁?”
他去给她拿来。
沈盈息清润的嗓音响起,吐出?的那两个字却令他抬眸回身。
“……谁?”
剑尊嗓音冷哑,听不出?具体情绪。
沈盈息近前一步,缓声道:“我知道守淳是您的剑灵不可轻易借人?,师尊若不放心,我与其修炼之时,您可守在洞府之外。”
第85章
修真界以道念分宗,正如宗有开宗之主?,每条道也有一位开道修士。
守端便是无情道的?开道修士。
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开道者。
开道盛景,何其恢弘瑰丽,修真界至今还流传着关?于守端的?种种传说。
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守端现所在?的?剑宗,两千年前不过是修真界一无名小宗。
无情道出世之前,修真界各宗弟子除了所修道念一致,所使?用的?武器却各式各样。
剑宗却强迫人?人?使?剑,此铁规从立宗之时便为人?异类。
又因立宗几十年无有明确道念,弱小的?剑宗随时有覆灭危险。
这场灭宗危机止于守端开道。
守端在?剑宗修道五十年,五十年默默无闻,忽一日,他以一道红虹剑意劈开巨山,祭出天地第一位无情道道意,名震修真界。
比起其他道途上万年的?根基,无情道才开道两千年,是个极其年轻的?道途,但门槛极高,令人?望而却步。
而作为专修无情道的?剑宗,要?求更是极其严苛。
花上二十年筑基的?修士,放在?其他宗都是内门弟子,进入专修无情道的?剑宗里,却只能?够着个外门洒扫弟子的?身份。
——令人?望之生?畏的?道,令人?望之生?怖的?宗。
作为现世唯一活着的?开道修士,与守端同辈的?不是求道无妄自毁身亡,便是飞升不过为劫所杀。
守端仙尊道心坚不可摧,修为深不可测,但始终没有飞升,令人?费解。
而今修真界早传闻着天道已死,仙途已断的?言论。
守端仙尊都飞升不了,更为此言论加上一层如铁的?保证。
修真界众修士虽还照常修炼养德,但十之八九的?修士们都已绝了飞升的?念头。
万众沉迷里,守端仙尊依旧坚守道心,断情绝欲,千年如一日地修炼。
高处不胜寒,多少宗门老祖难耐高寒,如今已舍弃仙缘,又是广收门徒又是寻结道侣,只求热闹潇洒,以磨耗千年时光。
作为修真界至强,仙尊却从不收徒。
直至沈盈息横空出世。
放眼当世没有和他平起平坐的?修士,成为守端唯一的?弟子后,沈盈息一入门便和各宗宗主?平辈了。
她的?师尊便是这样一位响世人?物。
她青出于蓝,师徒二人?一齐成了修真界唯二的?、可念不可说的?天边人?物。
仙尊和仙君,是独属于这二位的?尊称。
守端虽未飞升,但早已功深至顶。
无情道削尽了他所有的?情绪,便是本宗派的?弟子,也会为守端那张冰冷生?寒的?面孔所惧。
沈盈息入宗前,剑宗内便是这么一位千年寒冰带着一群小冰块,日日挥剑修道,禁欲自持。
宗门上上下下表情冰冷,一眼望去?都是沉闷压抑。
沈盈息初入道时,因为自身执拗固执的?性子,就是成了大?寒冰守端的?嫡传弟子,也从未修出一脸冰冷来。
她甚至会微笑。
她笑起来时双眸清润,眼神清静,一脉清溪似地徜徉在?大?小冰块之间。
这是她和所有无情道剑修最?大?的?不同。
是以外宗人?会称她为异类。
虽然性子与众同门相异,沈盈息和众同门却也有共同点。
宗内清规森严,因惰废练的?弟子,哪怕只偷了一天的?懒,也会被施加五百鞭刑驱逐出宗。
是以剑宗无人?不勤。
沈盈息和同门们一样,勤奋刻苦,日日不断功课。
短短二百年,便突破了渡劫期,成了剑宗宗主?。
往事虽逝,责任不辍。
她要?破悲悯关?,守端需在?旁见证,以向众修士言明,天道未死,各宗可继。
这是她作为无情道魁首,同时作为一个修士最?朴素的?责任,必须得承担。
虽然师尊三百年前生?了心魔,但他并?不为心魔所惑,反而将心魔炼化成剑灵压制,道心坚韧非常。
所以他会是最?合适的?见证者。
沈盈息抬眸,望着师尊冰冷的?金眸,道:“师尊在?顾虑什么?”
守端回望着他唯一的?弟子,她双眸里静静地映着他的?身影。
这双至静至洁的?眸子,像是能?看进人?心底,照出人?心里所有的?扭曲与熬煎。
任何人?在?她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
当然,是任何人?。
沈盈息见师尊无故撇开目光,侧过脸没有回话,似有拒却之意。
她不由上前一步,将彼此距离拉至咫尺之遥。
这般近的?距离,师尊身上冰雪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
她近乎闯入他怀里,自己却不知这近到带着几分危险的距离,反而抬手摁住他冰凉的?手背,“天灵台初见,弟子之所以拜入师尊门下,全因您与弟子说的?一句话。您可记得与弟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你竟还记得。”守端垂眸,金眸里碎光流溢。
沈盈息:“便是忘却世间万事,也不会忘记启道之语。师尊呢?师尊还记得吗?”
守端语声微低,“本尊如何忘得。”
他未生?心魔之前,完全相信无情是断情绝欲的?他,那位不可一世的?无情道魁首,与自己的?首徒说的?第一句话是:“——相扶相持,吾道不孤。”
无情究竟是将一切情欲消灭,还是看透情欲视其为无物,这是这条年轻大?道一直在?寻求的?答案。
无情道修士素来人?少,所有人?都在?找这个答案。
同门之间互相扶持,吾道不孤,那便吾道不孤。
沈盈息满眼清明,“泱泱修真界,我最?信师尊。盈息因为知道师尊作为开道之人?,故而明白您对无情道有不一般的?信念坚守。”
“您必会不假私心,完全公正地与弟子合手求道,是以最?后这道悲悯关?,还望师尊一助。”
她的?请求当然是公道的?,甚至可以说是他该承担的?责任。
但是,
“不假私心……”
守端眼帘微垂,望向沈盈息放在?他手背上的?手。
素来冰冷澄明的?金眸中,流溢着微不可见的?暗色,那点绝称不上正常的?颜色在?他眼底深处流动着,难以察觉。
“你可知我那心魔,是何来由,便这般信我毫无私心?”
沈盈息:“师尊再有私心,悲悯关?渡欲一事,盈息也只同您分享。”
她笑道:“再者说,师尊的?心魔如今已炼化成剑灵,内存您三分剑意,便是有任何不妥,那剑灵与您共通五感,您也可以随时将其收回。”
守端尚未说出剑灵与他共通五感之事,虽知沈盈息一定知晓此事,可彼此心知肚明,和直言不讳地指明此点,感受究竟不同。
到底……到底她和守淳所做的?事情,是那般春事。
守端冰冷的?面容忽地绷紧,长睫隐忍地垂落,不再直视一脸坦然的?首徒。
若他真无私心,他让她一位剑灵能?如何?
便是需他这位本尊,他也会……
但是他不可。
独他不可。
她是他的?首徒,是无情道的?继承者。
他自己无望破心魔,宁可自受无尽的?熬煎,也决不能?跨出从心所欲的?那一步。
他一旦松了这步,对她,他便再难克制。
他会是她永远的?师尊。
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师尊。
“盈息,为师为你另寻几位更合适的?人?选。”
沈盈息放下手,退了两步,打?量她的?这位师尊。
她看见师尊俊美的?脸上依旧冰冷,但是垂落的?长睫却泛着一丝隐忍的?颤。
“师尊是在?担忧什么?”
他担忧什么吗?
守端抿唇,“守淳与我通感,你与他……相当与我,你我是师徒,行此事有违人?伦。”
沈盈息一怔,“末法年代,师尊不以承继道统为首要?,还顾这般虚礼末节吗?”
“不一样。”他道。
沈盈息怔色既消,神情渐渐严冷:“哪儿?不一样?当今无情道只有你我二人?触及天道,结合修道共感飞升再自然不过,既为公心,有何不一样?”
守端忽地厉声道:“你绝无私心,便以为众人?都与你一样,你何时瞧得见旁人?过!”
沈盈息神色彻底冷下,此时此刻,师徒二人?的?神情终于相似起来。
她冷声道:“师尊是在?怨盈息吗?您教的?无情道要?断情绝爱,要?目中无人?心中无情,如今怎的?还反过来苛责起弟子来了?”
守端猛地一闭眸,声线因过度压制而听着极轻,“不是苛责你。只是如今的?守端仙尊,早已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位……绝无私心的?师尊。”
“师尊有私心。”
他睁开双眸,眸中金光冷锐,“盈息,你有诸多选择供你破悲悯关?。”
“而为师若应你……此后便只剩一条路可走,那是条纵恶之路。”
“你知也不知?”
世上只有守端自己最?了解自己。
放出心底的?恶后,他便相当于和心魔合体。
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再清楚不过。
“盈息,守淳有我再多的?剑意,它也是魔,是我的?心魔。你可知,师尊的?心魔因何而起?”
入宗以来,这几乎是唯一一次,师徒二人?能?说上这么多话的?场面。
沈盈息毫无对此场景罕见的?意识。
她类似平常一般,对守端道:“师尊的?私心是什么,不妨一说,盈息或可开解一二。”
听她这样口吻,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话中所有的?深意。
守端背后赤剑突然失控,抖动不止。
不待守端喝止,赤剑忽地大?发?剑光,剑脊里溢出一阵猩红的?雾气,雾气落地,慢慢堆出一道少年的?身影。
拥有着守端少年模样的?守淳,方从剑中跳出,便兴奋地冲向沈盈息,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她。
“盈息!”
少年兴奋大?喊道。
沈盈息因他是师尊剑灵,并?未驱赶。
被守淳抱了个满怀,从他身上闻到了和师尊如出一辙冷香,她不由道了声:“师尊。”
因被守淳抱在?怀中,她看不见守淳的?双目。
是以不知道守淳在?她念出那道师尊的?时候,那双金眸陡然变得血红,里面魔气四溢,戾气可怖。
“我不是他呀,我是守淳呀,盈息!”
守淳抱紧她,血眸森森,却笑着强调道。
沈盈息听他的?笑声天真烂漫,知他并?无正常修士的?心智,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腰,露出几分罕见的?宠惯神情,缓声道:“我知道,守淳。”
守淳顿时笑弯起眸子,金眸里流淌着蜜一般的?甜意,“盈息刚才和他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要?配合盈息,我要?帮助你。盈息,我好想好想好想和你同修!”
“业障!”
身后突然传来守端的?寒声低斥。
同时间,属于半步飞升大?能?的?威压陡然震开,洞府前的?参天巨木无风而响,落叶簌簌卷落。
一片威势沉压,连远山的?飞鸟都受到波及,向天乱飞不止。
守淳闷哼一声,抱着沈盈息后背的?双手失力?松下,少年郎瘦长的?身形转而滑落地面。
沈盈息用灵力?搀了守淳一把?,将他扶起站好。
守淳虚弱地对她笑了笑:“谢谢盈息。”
沈盈息微微颔首,将他让在?身侧,转而看向守端。
“师尊,守淳已有了自我灵识,他已答应我了。”
守端冷目看着她,“这业障能?生?灵识,我便能?将其毁灭。”
沈盈息蹙眉,“师尊这是何必。抹灭守淳灵识,您的?剑意也会受到殃及,于修为极为不利。”
守淳在?她身旁,气力?虚浮地应和她,声音听着好不可怜,“是啊仙尊,守淳死了不要?紧,该担忧的?是您的?修为……”
在?只有守端看得见的?角度。
那生?着他模样的?心魔,倚着他的?首徒,口上虚弱,一双金红杂色的?眸子却得逞而恶毒地盯着他。
“嘭!”
赤色剑光陡然升起,裹挟着激烈杀意,直冲守淳而去?。
一道白色剑光随之冲天,和赤色剑光绞在?一处,死死钳制着赤剑。
守端见状,金眸淬冰,紧紧盯着那道白色剑光的?主?人?,厉声道:“你要?护着这只业障?!”
沈盈息神色浅淡,“师尊,我不是护着他,我是要?护着您。”
守端眉睫上陡然盖了一层雪白,细看来,原来是一层薄薄的?雪粒。
雪粒盖睫,衬得守端眉眼冰冷,他枉顾面上异样,只盯着沈盈息,一字一顿:“我绝、不、答应。”
“师尊!”
沈盈息眸色一凛,守端的?模样显然有些?魔怪,她立刻看向身侧的?守淳,果然见到他眉睫上也生?了雪粒,那双金眸里更多了许多血红驳色。
不好,心魔复苏!
“失敬了师尊。”
危机时刻,沈盈息一道灵力?劈在?守淳面中,直将他劈出眉心一道尺余长的?血槽,鲜血从眉心蜿蜒流下。
守淳顶着割裂面容的?一道血痕,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睫眨动,忽地从眼角流下两行血泪。
“盈息……我是守淳啊……”
沈盈息面容冰冷,“你安静,让师尊也静下来。”
“……”
“为什么?”
守淳蜷缩起来,睫上雪粒渐渐消失。
沈盈息不再看他,看向守端,果然见他眉睫上的?雪粒也在?消失。
她便收敛灵力?,走上前去?。
“师尊,你的?道心乱了。”
守端阖起双眸,侧过脸,避开她探究的?凝视。
“早已乱了。”
他说。
沈盈息眉心皱了皱,回身看了眼将自己团成一团蹲在?地上的?守淳,转而扭过脸,对守端说道:“师尊,我要?带走守淳。”
第86章
守端沉沉地望着她,“本尊的心魔,你带走作甚?”
沈盈息抿唇,“师尊放心,您既不愿,我还有强逼之理吗?”
她抬起?手,并起?剑指迅速地在守端胸前几个大脉上点过,而后双手结印,结印完毕,守端黑衣上立刻浮现出一道精巧的灵纹。
守端尚未来得及阻止她的动作,那灵纹散发出一阵白光,紧接着便没进了?他的体内。
沈盈息收回手,“弟子已将您的心脉四周设下灵阵,您再受心魔干扰之际,弟子会及时赶来。”
“……不需要,”
守端唇线紧抿,垂眸间隐下眸中一丝难堪,“道心是修士修为之基,为师者没有要徒弟护佑基本的道理。”
沈盈息语气微寒,“师尊,您不顾自己,我不能不顾。”
她轻易不与他这?般说话。
那么现在……是对他感到不喜了?吗
守端默了?默,终于抬起?手掌,呈出修长手指中所?执的一柄赤剑,剑身正在他黑衣前红华流转,熠熠生辉。
“此剑伴我千年,是我开道之初便配下的剑。”
他抬起?金眸,冷若深冰的金眸静静地望着沈盈息,眼中无情无绪,但已够光华迷人?。
他望着她半晌,一种沉暗的情绪自眼底慢慢漫出。
守端倏地意识到他自己眼中异样,猛地垂眸,未叫她来得及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握着剑柄,手背青筋慢慢凸起?,薄唇随之轻启:“若有朝一日,我逆道而行,盈息,以此剑杀了?我。”
“……”
“您现在应当闭关静心。”
沈盈息道,“尽快压制心魔为要,不要想太多,以免贻害道心。”
她望了?望守端手中赤剑,伸出手将其推回,“不用此剑,我亦能杀了?师尊。师尊不必担忧我不能守诺。”
守端眸底滑过一丝极其浓烈的自讽,“师尊忘了?,你如今是魁首,是师尊有僭。”
“师尊,你这?是为心魔所?惑,”
沈盈息冷静道:“故而才?这?般情绪不稳。”
“多想想您从前禁欲自持之时,或能平息魔心。”
“从前?”
守端金眸有一瞬的彻底暗下,他虽很快将那些暗色逼退,眼角却仍生着些微的猩红。
他肤色如雪,眼尾的颜色很明显。
但他依旧能故作克制冷淡:“想从前,想我彼时亲眼见你被?雷击劈散魂魄,见你魂飞魄散的从前吗?”
他缓缓抬眸,盯着她的视线极紧密,“想你陨落之后,我纵天入地遍寻不能,道府中魔障四起?之时吗?”
守端极具侵略性地向前跨了?一步,眼尾的殷红似乎加深了?一层。
“五百年,真是漫长。这?五百年魂灭,还不够你乏累吗?再是天命者……承继道统为要,便不能休息么?”
“天外天看不透,你何苦来,何苦累得自己连身边人?都看不透。”
话声未了?,守端的金眸中陡然?浮现几丝血红,衬着他的冷面,令人?看得心惊,简直难以相?信面前站的人?,便是那位冰冷漠然?的无情道开道者。
沈盈息抬手,掌心抵住守端胸膛,掌心之下,其心脉周围的缚魔灵阵正在剧烈颤动。
情知不好,沈盈息立刻收回手要结阵,一只劲瘦的手掌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去哪儿?”
“师尊,冷静。”
沈盈息不待守端开口,另一只手疾电似地点上他心口三处大脉。
缚魔灵阵陡然?浮现灵纹,雪光闪耀,照得她一张漠然?面孔清楚无比。
“……”
正在运阵之中,忽觉掌下的胸膛心声鼓噪半晌,但迅速间又平息了?下去。
沈盈息抬眸,猝不及防闯入一双平静但孤寂空洞的金眸中。
“师尊?”
有些迟缓地收回手,沈盈息见守端眼中血丝消失,也就收回了?灵力。
缚魔灵纹光华渐散。
守端嗯了?声,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没有松开,反而用指尖拨进她掌心,与她十指相?握。
他垂着眸,做这?些动作时,眼睛始终盯着她的反应。
沈盈息因不知守端要做什么,他又是自己的师尊,便静观其变。
他右手和?她交握之后,金眸盯着她半晌,清楚看见她眼中只有犹疑,而无其他情绪。
绯红的薄唇忽地勾了?勾,守端破天荒露出个浅笑来,更深地握了?下沈盈息的手后,便径自松开,且远离了?她几步。
几步开外,长身玉立的守端又恢复了冰冷无情的旧模样。
他对沈盈息轻轻颔首,道:“师尊方才?失态了?。”
沈盈息摇摇头,“是心魔之错。”
她转过身去,见蹲在地上环抱自己的守淳,他不知何时抬起?了?脸,此时正看着她,露出的一双眸子,瞳色早红透了?。
守淳见她看来,笑容乖巧,血眸里却欲念横生。
沈盈息蹙眉,一道灵力飞去,将其强制收入赤剑之中。
守端掌心向上,赤剑缩小成?巴掌大小,袖珍精巧。
“此剑放我身侧无益,劳盈息代?管。”
“责无旁贷。”
沈盈息这?次未再拒绝,将剑纳入芥子中。
同时抬手一道灵力,注入的守端眉心,助其清明内府。
守端对她从不设防,因而即便这?道灵力直入内府,他也不曾反抗,只是安静地等待她施为结束。
待沈盈息手中法莹消失,他方道:“你入门?多年,为师只在你拜师那日,替你稳过灵台。从那之后,盈息再不需我了?。”
沈盈息回不了?话,她没记过这?些琐碎。
她只能颔首,而后说起?她陨落时的记忆:“师尊寻我之事,盈息不是不知。”
说罢,沈盈息有些沉默,继而又道:“但自陨落成?了?残魂,久而不为护山大阵所?容,是以在剑宗只游荡了?半年有余,便下山了?。”
守端一怔,“你当时在……山中”
沈盈息:“弟子彼时为师尊拭泪,师尊无所?知觉。连师尊这?种修为的人?都不知我的存在,遑论?旁人?。我便如在虚世中荡了?四百九十二年。”
无人?知觉她,昏昏沉沉近五百年。
守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闭了?闭眸,道:“必是天道所?为。”
“师尊也曾是天命者罢?”沈盈息思?及守端将才?的话,问道。
“你出世之前,我是,”
守端说,“盈息何时知晓自己是天命者的?”
沈盈息笑了?下,“天道让我下凡游历,从此后便知了?。”
“凡尘渡劫……如今看来,你已为天道承认了?。”
沈盈息笑容浅淡,心神很空灵。
守端望着弟子澄明的笑容,几乎想伸手抚一抚她的鬓角,但他只是将手纳入袖中,垂了?垂眸道:“青胜于蓝,盈息,天道的选择是正确的。”
沈盈息轻轻摇了?摇头,“未曾飞升,哪里见得正确。”
话落,她看向守端,定眸看着他道,“师尊,您可知我为何要与您的剑灵共试悲悯关?”
守端未尝不知。
他负手背过身,道:“你自有你的打算。”
沈盈息见其不想详谈的模样,也自迟疑了?下。
但是她若能破了?悲悯关的爱欲之争,飞升不过刹那时候,届时哪有时间留与她再说。
恰逢此时,师徒二人?有些亲近的时候,不妨说尽,以免日后生憾。
“师尊收我入无情道,虽与盈息不似其他师徒亲昵,但我知道师尊极在乎我,极愿意我成?就大道。历次境界突破,我若没有记错,都是师尊在暗中为我护法,不过您从不露面,护法完毕便径自离去而已。”
守端的背影微僵,“你都知道?”
沈盈息温声道:“剑修突破时最是五感灵敏,便是落花声都清晰可闻。在我突破元婴之后,便能知晓师尊的这?些暗中苦心了?。”
只是守端最是寡言,成?日里师徒二人?都忙于各种事情,总也见不到面。
这?些事便默默纳入心底。
“师尊护我道途,我自当酬报您。”
“苦师尊之苦,忧师尊之忧,您既孤身难破心魔,弟子便大胆僭越这?一回。毕竟,吾道不孤。”
守端唇瓣紧抿,“为何要说这?些……?”
一腔死?别前的肺腑意味。
“因为上次飞升,与师尊的交待太少。”
这?次不妨多些。
毕竟再别,便真的是永别了?。
沈盈息继续说:“无情道心魔说穿不过一个欲字。您压抑守淳多年,守淳成?了?剑灵也还气焰不消,不妨改堵为疏,或能成?事。”
“我虽无心魔,但却也需做破心魔一样的事。我与师尊又同修无情道,同根同源,同度欲关、共同突破再合适不过。”
“只是师尊现还接受不了?,我不勉强。今日你我师徒深谈一场,日后便是不见,也不会再有遗憾。”
冰冷的心陡然?颤了?两颤。
她永远这?样,能用轻飘飘两句话撬动人?心底的坚冰。
守端启唇欲言,身后却传来沈盈息的告辞。
“师尊不必为我今日所?言烦扰,您说的对,弟子有许多选择,实是不必勉强您。”
“此次飞升与否,盈息都祝您破心中魔贼。”
说罢,一道剑光乍起?,原地又哪还有她的身影。
守端终于转过身。
望着空荡荡的洞府,他闭起?金眸,将所?有情绪深深掩埋。
“……你自宅心光明,便以为旁人?亦是如此。”
“魔障既生,焉能澄明。”
……
翌日。
沈盈息出关的讯息已传遍了?修真界。
她正于蓝玉/洞府前静候守琅,一道飞剑信便传至府外。
沈盈息挥袖,放了?那道飞剑信进内。
“仙君,有一自称为您故友的药修求见。”
这?道飞剑信尚未回复,阵法外又一道新信。
“仙君,有一自称为您故人?的合欢宗修士求见。”
沈盈息微顿,一齐回道:“问清姓名。”
两道飞剑信的回复下一息便现在阵法外,“药修自称纪和?致,合欢宗那位唤为慜之。”
是昨日的两个修士。
沈盈息对这?二位的异样还记忆犹新,她顿了?下,回道:“不允。”
“是。”
处理外两道飞信,紧接着又进了?好几道飞剑。
“仙君,卦宗宗主求见。”
“……炼器宗明穆求见。”
“……宣立仙子求见……”
飞剑信一道接着一道。
沈盈息蹙眉,回道:“今日除合欢宗宗主守琅,其余人?皆不见。”
回罢,思?及自己魁首身份,终于还是添了?句:“向众同仁道,本君将于七日后前往了?身城,欲论?道者可往。”
“遵命。”
“仙君。”
飞剑信方停歇,守琅已于府外现身。
沈盈息对他颔首,请他坐下。
守琅笑容温柔,在她对面落座。
沈盈息指尖微点,两杯香气四溢的灵茶便现在二人?面前。
半杯茶清叙的时辰,沈盈息将话题引入爱欲之争。
守琅端茶的手一顿,从雾气萦绕里抬起?丰秀的眉眼,看向沈盈息。
“仙君是有……情障了??”
是谁?
谁是她的情障?
守琅眼底骤然?划过一丝慌乱,放下杯子,虽还温柔含笑,但到底免不了?语速微快,“何人?大胆,竟敢勾引仙君?难道不知无情道最忌生情吗?此人?居心不良,绝对存有恶念,必有陷害仙君修为的心思?,仙君您勿要……”
沈盈息抬起?手,轻轻止住他。
“无人?。”
她说,“单纯的情欲所?需。”
望着守琅呆愣的眼神,沈盈息笑了?笑,“你虽也修过无情道,但毕竟没修至触及天道的境界。”
“情欲关,人?人?都得渡的。”
她接着问道:“昨日听闻你为多情腾蛇一族,想必对情欲一事,深有感悟。我今日邀谈你,便想听听宗主对爱欲的看法。”
第87章
“……爱欲……”
守琅喉结攒动,绿眸定定地看了?下对面的人,忽地又垂下眼皮。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灵茶一饮而?尽,垂下的眼睫频率不正常地眨动着,显出几分慌乱之色。
合欢宗宗主,该是世上最?通晓爱欲者,理应对此事稀松平常,面不改色才是。
如今不过却只念出这两个字,便慌了?神。
守琅又匆匆喝了?一杯灵茶,茶水入腹,化为清明?灵力绕转灵台,他方能稳下不正常涌动的心绪。
凝神静气一番后,他张启薄唇,斟酌而?缓慢地道:“虽说人人皆有爱欲,但爱欲究竟是私人产物,各人各样。我能说的,也不过几句概括之语。”
话声将落,便见沈盈息满目专注。
守琅咳了?声,低下微红的玉容。
“爱浅生欲,爱深则生怖,怖生惧,惧为壑。欲填其壑,非爱满欲深,二者缺一难可。”
“爱欲之争——表似纯洁之爱与浓厚欲念之争,其本里——实为惧。”
沈盈息上身微倾,“何惧,惧什么?”
守琅抬起绿眸,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你一直吞吞吐吐,可是有何不妥?”她往后坐直身子,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仙君,”
守琅横支在石桌上的手臂微微收回,袖下的手掌抓了?抓袖角,喉结攒动几番,方道:“仙君当真不曾受过……爱欲之苦吗?”
沈盈息一怔,而?后对守琅这个堪称冒犯的问题,温笑了?之,“好耳熟的问题,你从?前是不是问过我?”
守琅惊了?下,而?后微微苦笑道:“是。当年拜别剑宗,月夜府前,我也这般问过您。”
“那么我可有答复?”
“您当时……反问我,苦从?何来?”
守琅望向沈盈息,绿眸怔惘,半晌后轻声道:“可是师尊,实在是苦。”
“苦极了?——”
爱欲疯满,将一颗心泡得松软脆弱。
遍心纵横的沟壑,却始终得不到平满。
连宣泄都做不到,一思及满心沟壑是为的谁,便想起为她而?生的压抑,要对她隐瞒,向她掩盖自己的一心狼藉。
只因她无情?至真,便是向她剖开胸膛呈现心肺,他若不说,她也只会不解他自损行径,而?后挥袖用灵力愈合他血淋淋的胸膛。
因确知她的反应,所以从?不敢说。
只有隐瞒,方还?能成就心中最?后那点酸涩的妄想。
一旦将妄想打?破,便真的只剩空寂的狼藉了?。
守琅生为多情?腾蛇,虽身为皇族血脉高?贵,不必如低级同类般日日受情?欲所磨,但是蛇性依旧难消。
百岁成年之后,每逢五十年必有一次滔天情?障,彼时身如烈火,熬煎至极。
年少?之时,守琅于了?身城与沈盈息初见,当日便见这穿着简陋的女?子一举灭暗核心灵柱,心中极其震愕。
此行结束,便是再回妖界,也时常听见“小息剑修”的传奇,今日她一剑荡平万魔窟、明?日又前往险境一人救下千名修士……
少?年慕强,不顾母皇阻拦,偏要前往剑宗拜师。
成功拜入偶像门下,最?初是一腔热血,下了?许多挣命也要为师尊赚骄傲的豪言壮语。
直至成年后的第一次情?障来袭,月夜清澈,他不堪折磨,倒地蜷缩,沐浴在满院澄澈月光中,绿眸生火,折磨难熬之时——
眼前忽地浮现出一张熟悉的含笑面庞,一腔热血陡然沸腾,烧灼成了?另一腔血热。
“师尊,您方才问爱欲之惧,是惧什么。守琅不能保证此答一定适用普世众人,但为合欢宗宗主多年,大抵能保十之八九的人都逃不脱此惧。”
沈盈息做出倾听貌,连他的称呼都没出言纠正。
守琅看着她,绿眸深邃,一宗之主的静气重又浮现。
“爱深便惧,畏惧得过又失。”
“倘若两情?相悦,便畏惧二人此生过完,能否再有来世。”
“若是一心痴恋,便惧世事磋磨,自己一心真情?有一日可会消失?便是得不到心上人之爱,心底爱着她,却也够安心的。有朝一日此情?消失,心无寄托,是成什么怪物,还?是死了?干净,这也是畏惧。”
话声落地,守琅敛眸,“仙君生就灵心,无情?至真,道念空明?,是以您能成就大道,无人可以质疑。”
沈盈息听罢,望着守琅谈及道念时平稳而?温柔的面庞,看了?会儿,轻叹一句:“守琅,我当初没收错人。”
守琅闻言,一脸静气陡然浮荡起来,他不由?抬起绿眸,眼睫微颤,“仙君这是、是何意?”
“意即,”
沈盈息像当年刚收下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少年一样。
她伸出指尖抚了抚他的鬓角,抚平他心中的不安与兴奋,温和道:“你是一位很好的修士。是值得信任的道友、同仁与好友。”
修道近千年,归来从?师徒成好友。
守琅抿唇,他该满足了。
该很满足很满足了?。
明?明?当初先离开的是他,是他主动放弃继承她的衣钵,半途归入他宗的,师尊不怨他,已是他天大的幸运。
经年以后,竟还?能和她做成友人,有今日这般对坐交谈之刻,实该幸喜。
守琅牵起唇角,对沈盈息笑道:“不胜荣幸。”
沈盈息微微一笑,收回手去?。
望着那只离去?的纤白手掌,守琅业已平静的眼神忽地又波澜乍起。
瞳孔有一瞬竖起。
——他起了?贪恋。
沈盈息说:“我于爱欲之事上,可称无知。但我并非生来无欲的石木,有需求之时,寻一体貌相合的伙伴度过便是。”
“你方才所说的苦,或许是因压抑而?致。”
守琅闻言,竖瞳有瞬间的颤抖。
难以克制地想,所以……所以师尊……
当初,雪缙便是您选中的伙伴是吗?
所以您便允准他和您亲密无间吗。
他是神龙,自己也是腾蛇皇族。
雪缙可以,那如今已不是徒弟的他,如今的他也可以……?
雪缙且已消失,她身旁无人相伴,他凭什么不能借会友之名,日日来此,日日与她相见……
念头既生,再难消却。
守琅知道自己此念可恶,师尊不计前嫌……不,她心中从?无爱恨。
当年离宗一事,除了?她,连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心底都替她不值,倾心教授却教出个白眼狼。
她不仅不计往事,如今还?道他可靠,善待他良多。
而?他……不恭敬受之,反而?却心中弯折,要渴求更多。
看向沈盈息沉静澄明?的黑眸,守琅只从?中看见无限清澈。
然而?她愈清澈,愈照出他的厚重贪心。
有何不可……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她又不会明?白的。
假借友名,日日相伴,有何不可。
他已经比别的太?多人都靠近她了?。
所以……
守琅笑着,对沈盈息说道:“仙君归来,近些?日子定来客甚多,烦扰不断。若蒙不嫌,守琅可先陪同仙君先去?了?身城,以静待七日后与众道友的相会。”
沈盈息思及方才,数道飞剑信接连不断,的确如守琅所言,来客多扰。
剑宗本是静修之地,不必因她一人之故而?变,于是颔首应下。
将守端的赤剑带上,沈盈息又将提前去?了?身城之事传信于守端。
事毕,对守琅点一点头。
守琅虽换宗门,但还?使着一柄长?剑。
见沈盈息答应,红唇含笑,祭出长?剑。
二人修为都高?,心念一动间,便都化成两道剑光消失于原地。
……
正值了?身城十年一度的测灵大典,城内近日都在准备迎接各宗来人,城内处处可见忙碌的城民。
了?身城作为测灵之地,各宗都要在测灵大典上纳新弟子,是以此城地位非凡。
便是在非测灵大典期间,往来修士也不断,甚是繁盛。
沈盈息敛下道息,顺而?掩住了?守琅的。
只要不刻意露出道息,他们?在众城民看来,不过是两个金丹期的普通修士。
守琅一愣,“仙君不准备先去?城主府吗?”
“暂且不去?。”
沈盈息望向满城忙景,忽而?想起什么,问道:“现任城主是谁?”
了?身城城主千年换一次,从?各宗宗主中选出。
沈盈息飞升前,犹记了?身城城主为卦宗宗主宣立仙子,今时不知换成了?哪一宗。
守琅伴行在她身侧,与她一同边走边道:“是卦宗宗主随其常。”
“您飞升后不过三年,他便突破了?渡劫期,踏入半步飞升境界,成了?新一任宗主,在同年的了?身城换任里夺下了?城主之位。”
“竟是他么?”
沈盈息顿了?瞬,“此人不是已避世多年,立过誓永不入尘寰吗?”
“话虽如此,随宗主利用卦修的感应天地之能,曾三问天道,为此折下一半寿命,方得了?天答,也成功破了?誓言。”
眼前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但是清冷自持的身影。
沈盈息自动将这道模糊至极的身影和“随其常”三个字对上。
随其常,该是当世第一卦修了?。
卦修能感应天地,卜筮因果,他们?修为至臻后,能更清晰地感应规则,而?非寻常修士所能感应的天道。
和无情?道一样,修卦要求也严苛至极,因前者飞升后是践天道,而?后者能践规则。
沈盈息从?前可交谈的朋友极少?,深居简出至极,唯二的朋友似乎都出自卦宗。
一位是卦宗前宗主宣立仙子,二便是随其常了?。
但如今她除了?对宣立仙子还?有些?单薄情?感外,对随其常此人,却已情?感消尽。
若能再见,还?不知认不认识。
话说间,已行至了?身城最?高?的酒楼——望天楼。
此楼专供来往修士短居休憩,构造极其精美,是了?身城的代?表性建筑。
“可是要休憩?”
见沈盈息的目光在望天楼上停留了?一下,即便只要很短的时间,守琅还?是捕捉到了?。
他道:“望天楼的摘星房眺望城景极佳,我们?不妨进去?休息一会儿?”
沈盈息思量了?下,道:“许久不来,那便进去?看看罢。”
守琅弯唇一笑,“虽五百年不见,但师尊的性子还?是没变呢,一点陌生的东西也见不得。”
“不必再唤我师尊,”
沈盈息瞥他一眼,道:“了?身城修士极多,勿要轻易暴露身份。”
守琅笑容微僵,转瞬又恢复温柔,“此时我与师尊俱已改换了?容貌,除了?半步飞升的修士,何人能看得透我们?的伪装呢?”
“师尊,允守琅这回任性罢。”
沈盈息看向他,“何必执迷当初。”
但她也不再多说,迈步走向望天楼。
守琅落她一步,脸颊笑意加深。
师尊便是这样,不喜纠缠,只要向她言明?自己的要求,依她性子,一次拒绝后绝无二次。
这是她的宽容,也是她的漠然。
但是没关系。
守琅温柔而?笑,随着沈盈息进入望天楼中。
别人求还?求不得呢。
而?他守琅得到了?。
——便是从?她那儿得到些?自以为是的宽容,他也觉得十分甜蜜。
沈盈息甫一进入望天楼,便觉身子穿过了?一层柔润纯净的灵力波。
她垂眸一望,轻松将这渡劫期大能的阵法看透。
这布阵人倒是很大的手笔,阵眼不仅用件上古灵器压着,大阵之内还?布了?数百个小阵法。
概有保护楼内人之意,却也有识别进出此楼身份的作用。
她随手拨弄了?下,便踏入门内。
楼内先走近两个男女?修士,是楼内侍从?。
二人看见沈盈息和守琅两个金丹修士,先上前掐子午诀施礼,而?后将楼内空座空房全放在一张灵笺上,展示给二人看。
“二位道友,您有何需求?”
守琅上前一步,吩咐仔细,最?终定下了?摘星六号房。
那两个修士离去?,沈盈息侧眸一望,望天楼大厅里数张桌子,张张都设有阵法。
此阵法起一个保护桌内人隐私的作用,阵法内的人看得见外面人,外面人却看不见里。
不及再看,又走来一个少?女?,引着沈盈息与守琅踏入右近的阵法。
阵荧一亮,再看去?,已到了?一间布设精致的房间内。
东海蛟珠将此间照得通明?,雕画檀木桌椅、鲛纱落帐、玉髓冰枕……样样奢物光华流转,十分耀目。
沈盈息纵览完毕,便失了?兴趣,坐到临窗桌前,支开窗户往外望。
从?这里可以看见天灵台上的数千根灵柱,根根矗立威严,好不气势。
城主府便在天灵台一侧,将灵力灌入双目,可以清晰看见府前看卫府门的两个修士,俱是渡劫前期的修为。
守琅走到沈盈息对面坐下,为二人倒了?两杯上好寸心酿,“师尊,您请。”
沈盈息早已闻到醇香酒味,她仍旧望着城主府,不回头地问道:“这是何酒?有梨花蜜么?”
守琅一愣,而?后笑道:“奇了?,师尊竟闻得出来?”
他将那精巧酒壶放下,解释道:“此酒名为寸心酿,是药宗一嫡系弟子为纪念其妻而?酿的。”
指腹抚过酒壶上的白玉梨花浮雕,栩栩如生的花瓣之下,竖着两个精致小篆,正是“纪得”二字。
守琅指尖掠过那两小字,道:“不知是其妻爱梨,还?是他喜欢。但其妻尤厌苦味倒是众人皆知,是以这酒内会添梨花蜜。药宗现有一方十里梨林,由?灵力供养,四季花开不败,如雪纷纷。”
守琅轻叹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只不过他的这位爱妻……似乎已死了?近五百年了?,此人五百年来寻寻觅觅,从?未放弃寻找复活之法。”
话至此处,守琅抬眸,绿眸凝视着沈盈息的侧脸。
他望着面前这张思念百年的面容,轻声道:“生死不相见,日日寻觅不敢弃,那种感受当真是……”
如坠深渊。
沈盈息唔了?声,听完守琅的话,神识里陡然闪过一丝记忆,但记忆很快掠过,再寻不见。
她似乎对寸心酿没有兴致了?,目光专注地看向城主府大门。
她忽然间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眯起眸子,竟而?发?现是进门时最?初看见的修士。
两个修士进府后,又极快地离开了?。
沈盈息望着他们?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凝。
二人离去?不久,城主府突然升出一道坚厚阵法,其法阵之强,连沈盈息都轻易窥看不得。
若是强行去?看,只怕会惊动府中人。
能避开她的神识,这般实力,除了?城主府主人再无旁人了?。
沈盈息抬手关了?窗,转过头看向守琅,蹙眉问道:“我曾经与随其常结过仇吗?”
守琅怔然片刻,似在回忆,回忆完毕,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并没有。”
“不过您倒时常去?卦宗。”
“比起旁人,您与卦宗的宣立仙子算是交往甚密。不闭关的时候,您每年都会前往卦宗寻她同游。之后却不知因何缘故,您甚少?再去?卦宗,宣立仙子对外也不说缘由?,众说纷纭。我当时已进合欢宗,是以只知这些?。”
沈盈息抿唇,“我们?身份暴露了?,先走。”
守琅不知其意,但他很乖顺地点头,起身打?开阵法,与沈盈息一同回到楼下。
会账完毕,二人并肩往楼外走。
方跨出门槛,便迎面撞上那两个从?城主府出来的修士。
沈盈息牵住守琅手掌,立即聚起灵力。
“阿息,何处去??”
一道极清冷的男声突兀传来。
声音很好听,令人想到翠竹上积雪滑落,和初春溪水半化的碎冰相碰。
那道声音传出的刹那,周围的灵力陡然暴涨,空中似乎正卷着一场无形的风雪,连带着不知寒热的修士都感到身上有了?几分寒意。
半步飞升后期修为。
根基够厚。
沈盈息蹙眉,将护佑她的守琅从?前面拉到身侧。
以守琅现在的修为,敌不过此人。
她迎上前去?,那望天楼的两个修士已然跪倒,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双眼。
“何人传声?”
沈盈息并起剑指,剑意化为有形白光,直冲前方而?去?。
“……”
那声音的主人沉寂下来。
沈盈息的剑意在前方顿了?片刻,转而?被对方以力消弭。
前去?试探的剑意被对方化解,沈盈息在他使出灵力的刹那,眸光一凛,第二道剑光直冲背后而?去?。
“呵。”
一道轻笑。
带着冰雪似的冷意。
一缕清冽冷香从?身后浮向鼻端,沈盈息侧身,眼睫抬起。
入目是一片冰蓝,来人身形修长?,一袭冰蓝长?裳,腰间一条白绦,系在劲瘦的腰间。
他有头如雪长?发?,不束不绾,雪缎般柔滑地顺在肩背之后。
发?尾长?过腰窝,如披雪氅在身。
沈盈息抬眸,一张绝世姿容便现在眼前。
那张丰华雪容之上,一双紫眸尤其耀眼。
琉璃般美丽,却又让人看不透。
这张面容如此陌生。
但沈盈息却下意识道:“随其常?”
随其常敛下双眸,眼神寂寂,但的确实实在在地在看着她。
颜色较淡的薄唇微启,语气淡淡,“阿息啊,你现在知道了?吗?”
沈盈息望着他浅淡的紫眸,心底有丝怪异,“知道什么?”
“……果然……”
不知悔改。
一道极清的叹息从?那张薄唇中溢出,男人清冷如仙的丰容竟然显出一瞬的阴冷。
沈盈息蹙眉,身形遽然一闪,避开一道明?黄光华。
她站定后侧回面旁,蹙眉看向随其常。
——他们?绝对结了?仇。
“随宗主这是何意!?”
守琅见状,冲上前来,祭出长?剑对着随其常,素来温柔多情?的绿眸此刻冰冷而?防备。
随其常淡淡地瞥了?守琅一眼,眸子里一丝情?绪都无,看守琅像看蝼蚁。
他将眼神重新投向沈盈息,眼中才有了?实意的情?绪。
他缓缓对她抬起手腕,衣袖下垂,露出一截赛雪手腕,同时向沈盈息展现出他手中所执之剑。
方才那道明?黄光华便由?此剑施出。
沈盈息视线一径落在他手中剑,便怔了?下。
那是柄粗糙简陋的木剑,没有光滑的剑身,也没有精美的饰纹,朴素粗劣到不像一柄剑。
随其常玉白的手指正执着这柄粗劣到可笑的玩意,美丑对比鲜明?。
沈盈息抬眸,定定地看向随其常,“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她的剑。
无名之剑,甚至连剑穗也没有。
她从?凡间带上来的丑物,陪她修了?五百年的大道。
她当初明?明?看见此剑在天雷中被烧成一截焦炭,如今竟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
随其常见其惊异,缓缓的扯了?下唇角,玉立人前,仙姿凛然不可侵犯。
便是顶着这幅仙容,他却用近乎刻薄的言语,对她说道:“阿息,你还?是这么无知。”
“简直,蠢透了?。”
沈盈息倒没动怒。
守琅已绿眸生冷,一柄长?剑骤然游龙般刺向随其常。
修真界修为差异何其残酷。
即便守琅和随其常只差个大境界,但守琅这记杀招落到随其常面前,却还?是如泥牛入海,顷刻间化形不见。
随其常将看蝼蚁的目光看向守琅。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手腕一转,木剑剑尖霎时冲出一丝冰蓝光线,直冲守琅面门而?去?。
他竟然当众要对守琅下杀手?!
那道冰蓝光线即将冲上面门之际,守琅咬牙撑起剑柄,意欲做螳螂挡车的反抗。
一道雪光撷裹风雷之声,凌风而?上,包裹住冰蓝光线,强势止住了?随其常的杀势。
——沈盈息的剑意!
守琅被沈盈息一把拉至身后,她话不多说,剑指一扫迅速给他结了?层灵罩。
同时,她右手腕一翻,扭过头去?,看向随其常,眼神平静。
但白光却露出了?与主人相反的凌厉,瞬息之间绞碎了?冰蓝光线,而?后竟不停留,穿过破碎蓝荧,凌空直冲随其常而?去?。
“……”
随其常没躲。
剑光扫过他脸侧,将他白玉般的仙容割开一道极深的血槽,鲜血随即涌出。
剑风却未曾停止,跟着扫过他耳后,将其那头绸段似的雪发?削下一大截来。
雪发?纷纷落地,血滴落上去?,一场带着血腥味的雪中红梅图,在地上徐徐完整。
沈盈息收回剑风,眼神冷淡地瞥了?眼随其常。
他可以躲,却没有躲。
脸上血槽狰狞,他却忽地展开笑靥,清冷面容陡然一笑,宛若坚冰融化,好一番春色如许。
沈盈息收回视线。
她牵住守琅的手掌,准备带他离开此处是非之地。
身后的随其常不妨再次开口。
他说:“你的剑。”
沈盈息一顿。
她折过身去?,看向那神姿高?砌的青年男人。
她的目光中在他抬起的手掌中定了?一秒。
而?后掐起法诀,剑光迅雷不及掩耳地绞上那柄木剑。
随其常本在等她取回剑,但当她那团剑光袭来时,一双冷然紫眸陡然泄出一丝茫然。
木剑被剑光绞碎,散成一碰齑粉,随风而?散。
一道颤抖而?动听的声音随着那些?齑粉也散在了?空中:“不……”
沈盈息收回剑光,淡淡地望着随其常。
他张着空落落的掌心,紫眸里目光破碎。
她只是道:“本君的木剑已被雷火燃尽。”
“你这把——”她转过身,口吻淡漠:“赝品而?已。”
沈盈息携着守琅离去?。
待二人离去?后。
随其常仍旧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如仙姿容怔忪,片刻之后,他缓缓蜷起掌心,紫眸看向她离开时的地方。
“阿息啊……”
如仙似魅的一道轻叹,伴随着阵法同时消失。
跪在望天楼前的两个修士察觉到阵法消失,终于敢站起身来。
方才随其常一至,便起了?阵法,将其三人包裹在内。
是以这二修士不知阵内发?生了?什么,整条街上的人甚至都没发?觉到随其常的出现。
二修士站起后,走进望天楼,左侧的男修不由?边走边低声道:“我还?以为楼主布置的这些?阵法永远不会有生效的一天了?呢。”
女?修谨慎地看了?看两旁,低声回复:“谁知道呢,都快五百年了?,突然有波动了?。”
男修思及进府传达此消息时,所见的一幕,打?了?个寒颤,“楼主太?渗人了?。”
那女?修知晓他恐惧的缘由?。
嘴上说着慎言,但是脑中还?是浮现出了?那可怕一幕。
好多木偶……
好多。
密密麻麻的木偶,堆满了?一间阔室,那些?木偶生着一张脸,一张张冷白而?清丽的脸。
脸上都有一张红唇。
那唇的颜色红得诡异……
都是楼主用木剑割开心口,心口的血染就的……
“快走,别说了?。”
女?修的声音忽然有些?恐怖似的,拉着男修走进了?望天楼。
第88章
身份既然暴露,于了身城静修七日的计划似乎便要夭折。
守琅见沈盈息剑光是往城外去,当下了然。
他知?晓师尊深居简出,对修真界并不熟悉,传音道:“了身城外秘境遍地,因等级较低,各宗修为较高者已不屑探索。这?些?小秘境内平日虽有年轻弟子来往,但不失为些?清静福地。”
沈盈息正不知?御剑何处,闻言,颔首间握紧了守琅手腕,白光一闪,再落地,二人已经落于了身城外。
外城由四方如刀山峰环绕,往上看只见白云如棉,一点天?空缝隙也?瞧不见。
站在?外城草地中,宛若身处万丈崖底,阔野不尽,天?高其远,令人陡然生?出人如草芥的微妙感。
沈盈息将目光收回,看向云雾迷绕间,数十个大小秘境,入口都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她看了一圈,最后?择了最中间的那个中小秘境。
看罢,她正要放开握着守琅手腕的手,谁知?刚松开手指,守琅忽地虚弱地往一旁倒去。
沈盈息猝不及防,一把拉住了他,因事出突然,没有握住他的手腕,幸而守琅反应还在?,反手紧紧牵住她的手指。
沈盈息只以为他情急,并未多想,跟着牵住守琅手掌,掌心相?抵间,渡过灵力将他扶稳。
“多谢师尊,”
守琅低头,余光掠过袖下相?握的手掌,似是忘了放开,收回余光,脸上露出歉疚神情,“随宗主的阵法威压太重,弟子灵府其中压抑,暂使不出许多气力来。”
沈盈息蹙了下眉,“随其常业已半步飞升后?期修为,还为难你一个后?辈,实?是不该。”
守琅低眉,温柔道:“随宗主隐世多年,行为难免异端。幸喜弟子有您相?护,感念不尽。”
“异端……”
沈盈息收回手,眸中闪过一丝思虑。
随其常情冷如仙,她当初不知?因何,才?能?与他结交多年。
按照常理说,她与他二人都是寡情者,道念又不同,如何能?互引为友?
之后?又如何生?了嫌隙,叫他见面便以剑锋对待?
沈盈息思量半晌,关于随其常的记忆实?是寥寥。
仅剩的记忆里,只有偶时?闪过的一双清冷紫眸,其余相?处事宜俱已消失。
忘得这?般干净,想来那随其常于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沈盈息收敛思绪,用?灵力扶持着守琅,向秘境走?去。
守琅快走?两步,伴在?她身侧,绿眸如不经意地看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捕捉到其袖下雪白皓腕时?,长指不由微蜷,思及其掌心温暖,是他在?她门下时?从未感受过的……
竖瞳亮起,贪恋横生?,转而又恢复正常,但眼底免不了划过一丝失落。
秘境内还是山。
不过形状不如外城山峰陡峭,山峦灵秀,飞天?一道白瀑,四溅雪白水花,空气里浮动着湿润清新的香气。
秘境人少?,此处绝妙山景,只沈盈息和守琅在?赏。
沈盈息仰目望着飞瀑,面目为之清新。
心神微动间,似能?与天?地自然有所感应,她不由微微勾唇,神态淡然,黑眸里却有银华流动。
守琅站于沈盈息身后?,剔透的绿眸只专诚地看着赏瀑的女子,任是风景绝姝,也?半分入不了他眼中。
他神情柔和至极,愈发显得面容俊秀出尘,令人倾心。
沈盈息回眸,正对上守琅温柔双眸。
“……”
被发现了。
迎上沈盈息视线,守琅心口一跳,如玉脸庞兀地飞红,他自将绿眸垂下,有些?慌张地唤了声师尊。
沈盈息嗯了声,视线从他脸上落到他身后?。
“灵府的伤重成这?样吗?”
她看向他身后?道。
守琅一愣,不知?何意,但顺着她的视线往后?一瞥,脸庞陡然红了彻底。
冰冷而华丽的一条蛇尾曳在?身后?,鳞片碧玉般华美,蛇尾没于芳草之中,压倒了一片花丛。
花丛上缀有朱果,被蛇尾压得汁液四溢,连带着馨香的花汁,艳艳粘抹在?碧鳞之上,颜色靡艳无比。
守琅面红如血,声音失措:“对、对不起,师师师尊——”
“何必自责。”
“你灵府既损,灵力自然控不住原形。”
沈盈息走?上前,牵起守琅的手,低头将灵力渡入他灵府之中。
“嗯?”
她眼中闪过困惑。
灵府是完好的。
她再次望向守琅的身后?,他的蛇尾仍未收起,碧色鳞片根部甚至泛了点红,片片如染血碧玉,十分惑人。
守琅甩了甩尾巴,受不住沈盈息专注探究的目光,他一把攥住沈盈息的手掌,呼吸渐渐急促。
守琅掌心灼热,她的手却是温凉的,触感极其明显,一双浓绿的竖瞳骤然亮起,神情更加慌乱。
“师尊,不、不是灵府……”
蛇尾不受控制地两边摆了下,一下扫倒许多奇花异草,花草汁液散发,空气里浮出许多奇妙芳香。
沈盈息抬眸,望着眼角殷红的守琅,“可是何处受了暗伤?”
守琅垂颈低眸,本欲遮掩逃脱的理由,在?看见师尊仰起的黑眸时?,忽地堵在?喉中。
师尊……在?看着他……
他暴露在?师尊眼中——
能?让她看见。
这?或许是唯一一次的机会……
“我——我不知?,师尊能?否帮守琅——”
“检查一二……”
沈盈息没什么怀疑,她不是医修,也?不了解各种妖精的生?活习性,不知?道守琅为何突然现了蛇身。
但是妖现本体一定不妙,这?个常识她还清楚。
摁住守琅腰带,沈盈息微微拉开他的衣襟。
守琅上身冷白,肌肉紧实?,窄腰向内两侧陷成两条好看的弧度,至小腹处,片片碧鳞嵌在?腹部微下部分,莹莹散发光华,衬着冷白的皮肤,好不诡艳。
沈盈息目光从守琅起伏的胸前下移,视线一触及守琅小腹前的碧鳞,那些?本来安静贴附于腹前的青玉小片,立即开始小幅度翕张不止。
冷冷的鳞光在?衣带中微闪,腹下似有些?许红光,守琅胸膛起伏,一把摁住沈盈息的手掌,呼息间压抑灼热。
守琅看向沈盈息,低垂的纤长眼睫不自主地颤着。
喉结攒动,守琅哑声道:“师尊,摸摸守琅吧——”
沈盈息抬眸,静静地看着他,“摸哪儿?”
守琅忽地低喘了下。
好难过……从身到心……好难过……
他在?欺骗师尊,但是师尊——师尊毫不怀疑,并且对他露出这?种冷静自持的模样太——太——
守琅轻轻握住沈盈息的手,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上,绷紧声音道:“师尊,摸摸守琅的……心啊……”
没有衣物的遮挡,守琅皮肤的灼烫清晰地熨在?手心,手心之下,一种有力的跳动主动跃进了她手中。
——是守琅的心跳声。
沈盈息摁了下他的胸膛,“没有伤。”
守琅被她这?猝不及防地一摁,喉咙闷声一哼,张启红艳艳的唇瓣,他再坚持不住:“本就?没有……没有伤。”
“……”
沈盈息拿开手。
守琅忽地向右侧倒去,他双臂撑在?地上,垂着头紧紧咬着下唇,发冠齐整,但衣襟已经散开,露出完整的上身。
小腹往下已是完全的蛇尾了,鳞片泛着冷冷的绿莹,已自盘曲了起来。
“你中毒了?”
望着守琅红得异常的脸颊,沈盈息蹙眉,蹲下身执起他的手,将灵力输入他筋脉之中,以期逼出毒素。
但灵力游走?了三四圈,也?未见何毒素。
守琅偏过脸,声音已沙哑不堪:“算、算了,师尊……师尊,您可否暂且一避,三日后?再来看、我……”
沈盈息虽生?性空漠,但还不至于丢下明显不对劲的道友。
她蹙起眉,已从守琅话语中猜出他有什么隐瞒。
他不说,又一副神智惘然的样子,沈盈息不作无妄猜测,抿了抿唇,拿出一粒清心丹。
守琅的整张脸连带耳朵已红透,他偏开脸去,似乎想要避免沈盈息的视线。
沈盈息便掰过守琅的下巴,将丹药塞入他唇中。
守琅的唇瓣下意识抿了抿,微微含过唇间纤指,待沈盈息喂药完毕,欲要撤开手时?,他甚而忍不住地伸出红舌往回勾了下。
待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便是清心丹发挥作用?的时?候。
守琅愕然间呆住了。
神智空白了两秒,方能?做出反应。
守琅撑在?地上的手骤然抓紧,手背青筋暴起,他简直抬不起头来,深深低着头,又羞又急地道:“对不起师尊,我、我不是故意……”
“……你这?是……”
沈盈息望了下濡湿的指尖,神情间有些?复杂。
此时?再看守琅红润的脸颊和蜷起的蛇尾,她大抵知?道了真相?,“你犯情障了。”
守琅已经羞愧得快落泪,在?清心丹的作用?下,他体内虽受情热熬煎,但口中能?吐出清晰句子。
“对不起师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以为还有一年的……对不起师尊,您别嫌弃我……我不是故意的……”
守琅语无伦次地道歉,始终不敢抬起头和沈盈息对视。
他真怕,他怕从她眼里看见厌恶。
他真怕,他怕自己的丑态惹她厌恶。
她会么?她在?厌恶他吗?
守琅道歉完毕,没听见师尊的声音,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
只有瀑布的水溅落深涧的哗哗声,心口一下冷得无比。
守琅五指用?力,指尖深陷泥里,从手背连上小臂的青筋不安地跳动着,他垂着头,眼尾泛红,眼泪忽然滴滴砸进了泥草之中。
“师尊……对不起……”
沈盈息沉默了片刻,看着守琅一滴滴掉着眼泪,伸出手抚了抚他微湿的鬓间。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说完,聚起了灵力。
守琅眼前一晃,下一刻人已经落进涧中,冰凉的水漫过腰腹,浸湿了泛红的皮肤。
沈盈息立于涧中一道平坦的石台上,望着水中的守琅。
清心丹的效用?一旦过去,体内便翻腾起更汹涌的情潮。
守琅对此很清楚,而沈盈息则从石台上看出了这?点。
望着守琅痛苦挣扎的神色,她拧了下眉。
她不喜欢太复杂的关系。
守琅……她曾经的徒弟,如今的道友。
他深陷情障,是天?性使然,却也?属于迫不得已。
她此时?若伸出手,对他而言,她究竟是解难还是趁他之危?
真与他解了情障,之后?,她与他又如何相?处?
“啪。”
一道轻微的水响自脚下传来。
守琅左臂支在?她所站的石台上,右手摁在?她锦靴近侧,他仰起头,泛红眉目绮丽无边。
“师尊……”
不知?是乞求还是求助的低吟声,从那张湿红的薄唇中溢出。
沈盈息垂眸,守琅撑臂时?带起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裙摆有些?重,紧跟着有些?下坠。
守琅伸出湿漉漉的手指,轻轻地牵住她的裙角,仰着双眼尾泛红的竖瞳绿眸,目露哀恳:“师尊,您不走?……好么?”
沈盈息退了一步,从他的手中解出她的裙角。
守琅一愣,眼中陡然露出不尽的失落。
“师尊,守琅又冒犯了。”
一阵情浪猛地拍打过来,迫得守琅又是一声难捱低吟。
他垂眸间泪水不断滴落,这?本是他每犯情障时?的情非得已,如今有师尊在?此,离他甚远的距离,他触之不得,也?再不敢尝试。
心中一阵酸胀,这?泪也?就?掉得情理当然。
守琅背过身,宽阔结实?的背脊泛起微淡的粉,浑身更发着轻颤。
情障第一日最是猛烈,他已处于煎熬之顶,却还是不敢露出更多情致,只能?死死咬着唇瓣,以期用?疼痛逼退情热。
两颗尖牙从上唇无声探出,牙首深深刺入下唇唇肉,红唇上鲜血滴落,染红了身前的一方涧水。
“守琅。”
耳边传来女子清冷的嗓音。
宛若漫天?烈火里降下一道冷泉,守琅眼神略微清明,哑声回道:“师尊怎的还未走??”
第89章 修真界day9
沈盈息本要离开。
一道清冷的男声无端入耳。
“何以走?”
“悲悯关不破了?”
沈盈息顿了下,“随其常?”
那道声音停了两秒,重又响起?,带着点?轻讽,“劳仙君还记得愚下。”
沈盈息眼尾扫过水中隐忍的守琅,收回视线,传音回去:“你如何算出本君要度的悲悯关?”
“天道三问。”
随其常不知在做甚,传过来的答声裹带着轻微的流动?声。
似乎是什么水滴从高?处滴落,溅开水花的声响。
沈盈息侧耳微动?,“你献祭一半寿命,问我的难关?”
随其常淡淡道:“有何不可?”
轻微的笑息,听不出喜怒,“我不请这问,怎么得知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混账,最后一关……会是悲悯呢?”
随其常的这些言辞毫不客气,近似刻薄。
但说至悲悯二字时,语气莫名放轻,似乎在陷入一阵沉思。
沈盈息蹙了下眉,“听你言辞,既如此?厌恶我,为何还劝我留在此?涧?”
“废什么话。既然?要破爱欲争,一个?犯了情障的腾蛇皇族,正为试验的好对象。”
话落,随其常突兀地冷笑一声。
虽见不到,但能够想象得出他薄唇轻扯时,谪仙面容一派丰锐凌然?的模样。
而后再传来的声音便又低了两分,“再者……这只孽蛇待你,也可谓情丝深种呵。
“多合适,”
随其常讽道,“多合适。”
沈盈息默了下。
她看向守琅,他业已被情障磋磨得不行,发冠已近倒斜,耳侧鬓发凌乱,水下蛇尾不安甩动?间,溅起?许多水花,鬓发被溅得乌湿。
随其常沉寂中。
沈盈息漠声道:“是你让守琅的情障提前?了。”
随其常语气又冷又淡:“一点?小手段,孽蛇性本如此?,你何必这么担心。”
“那么……”
沈盈息微眯双眸,“随宗主是要助我成?道了?”
随其常寂声几息,极深地讽笑了声。
“沈盈息,你真的在乎吗?”
“你根本不在乎,什么成?不成?,道不道的。”
他渐渐放低声线,但一字一句都加重了语调,暗沉沉的声音。
“你就是觉得一件事情没完成?,没完成?心里不自在。”
“你就是这种人,你在乎完成?的是什么事吗?你不在乎!”
……
沈盈息静静听着,待随其常说完,她启了唇,“你在怨我吗?”
“你想让我在乎什么?”
随其常似乎愣了下。
他顿了声,她的问让他传来的音又恢复了清冷:“今日这话,便当对你我当初情谊的了结。至此?陌路,你好自为之。”
“……”
沈盈息欲断传音,那侧的随其常蓦然?又道:“最后一言——”
沈盈息收回灵力,有礼道:“请。”
随其常仿若有些咬牙,“既然?不在乎,便勿受任何拘束。”
“你总之也无所谓。”
说罢,传音由他单方面截断,十分利落冷厉。
虽然?随其常一番冷言冷语,行为突兀,但沈盈息静静地思量了片刻,竟而发觉他话中有理。
无情至真,不受拘束。
沈盈息望向水中守琅,唤了声。
守琅后背绷紧,哑声回道:“师尊怎的还未离去?”
一顶空间阵法陡然?罩住了深涧。
沈盈息涉水而下,大腿触及凉滑蛇尾,方才停下。
“守琅,你现在可是清醒?”
她的声音如此?清晰,宛若就在自己身后……
守琅兀地转身,沈盈息平和的面容便在咫尺。
“师尊……”
他怔了神,绿眸盈盈。
沈盈息再次问道:“除了认得我,其他事都还清醒吗?”
守琅何其通情达理,即便情障熬心,他却依旧明白了过来。
当下眼尾更红,他伸出一只手臂,几近小心地,重新牵住了沈盈息的衣袖。
“师尊,求您……帮帮守琅……”
沈盈息抚住守琅鬓角,手指划过他细白脸颊,他立时有些战栗地,将脸颊贪恋地往她掌心中蹭去。
沈盈息纤指下移,拢着守琅下颌,拇指摁了摁他红唇。
他垂着眼眸,吻着她指腹。
碧色蛇尾在涧底下游动?,慢慢地圈住了女子纤腰。
……
将近五日。
衣裳甚少有干的时候。
沈盈息枕着守琅小腹,他的蛇尾从裙脚探入,隔着薄衫圈着她小腿,尾尖细细地撩动?着她的腿弯。
有些痒。
沈盈息踢了踢守琅的蛇身。
守琅温柔低笑,蛇尾滑出裙角,讨好地放在她脚踝下,供她搭靠。
沈盈息闲看山峦,上有晴空下临深涧,林间翠鸟羽艳如火,轻灵于林间纵飞来往。
一番清景闲情。
沈盈息闭眸,灵力忽地无主自动?,直往灵台而去。
“师尊……”
头顶落下守琅的唤声,声音又轻又柔,缱绻动?听。
沈盈息看着灵台中生起?裂痕的悲悯关印记,顿了下。
她缓缓睁开双眸,抬起眼眸望向守琅。
见她看来,守琅笑意加深,“怎么了,师尊?”
沈盈息定定地看了他两秒。
好清晰——
如此?清晰。
宛若眼前?阴翳被驱散,她忽而从一个?全然?清明的角度,看清了守琅眼底的情意。
原来不是仰慕和友好。
而真如随其常所言,……是爱恋。
好浓郁的情意。
像是吐艳盛开的花,片片于她面前?展露了。
前?所未有的艳丽。
……
沈盈息留下一道讯息后,不辞而别?。
她再出现时,是在望天楼中。
依旧是上次的摘星房,一壶寸心酿,对面坐着的人却换了一位。
随其常垂眸,雪衣雪发,气质高?洁。
沈盈息平静地望着他,他神情冷淡,似并?不认识她。
对他的态度,沈盈息并?不在意,她道:“随宗主,我今日来此?,是为向您问卦。”
随其常骨节分明的手掌微抬,抚了抚衣袖。
“仙君来晚一步。本宗主自昨日起?便立了死誓,永生不再为你测卦。”
……
沈盈息闻言,只点?了下头。
她并?不失望,对随其常的厌恶也不感到难堪。
“随宗主与我结怨如此?,我今日前?并?不知到了哪种程度,经此?一谈,清楚了。”
她起?身,行了半礼,“日前?宗主那几句话,盈息领教。”
说罢,径自往阵法中走去,便欲离开。
随其常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天道早在最初便向你揭示了答案。”
最初?
沈盈息脚步微顿。
——是凡间。
她和天道的第一次正面接触,便是在凡间。
最初的答案。
她忽地记起?许久不见的系统。
以及系统代表的亡妻任务。
答案在那四位任务对象身上?
可她已将他们忘却。
……
纪和致和上官慜之结成?了临时的同盟。
他们合力去见沈盈息。
息息不在剑宗。
也没去什么秘境斩妖除魔。
纪和致用一瓶顶级丹药换到卦宗一长老的卦象。
——他所念之人位于南方。
修真界之大,南方范围何其广泛。
上官慜之嗤笑一声,他解下芥子囊,用一只可挡半步飞升大能三次攻击的灵器,换到了一只鬼修的指路。
二人的线索合在一处,方得出结论。
——“在了身城。”
二人即刻前?往了身城。
如沈盈息这般的大能一般会被接待进城主府,但是那位冷若冰霜的城主说她并?不在府中。
整座了身城都快被他们翻了一遍。
没有找到她。
其实他们二人知道剑宗传出的消息,沈盈息会于七日后进了身城,与各宗论道。
离那天仅剩两日。
他们完全可以静待。
但是等?不了,每时每刻……以前?所有的时间都在用来寻找,现在找到了,便是一分一秒,也等?不了。
终于,只要肯付出代价,有心人终不被负。
是夜,纪和致捏着一壶寸心酿,温润的眸中翻滚着粘稠的情绪。
那是壶被打?开的寸心酿。
今日午时,于望天楼摘星六号房,那张临窗的桌子上,这壶寸心酿被楼中侍从打?开。
她就……就坐在这张椅子上。
纪和致喉结微攒,修长手指慢慢抚摩着寸心酿的瓶身。
拇指指腹摩挲着梨花浮雕下的两个?篆字,黑发修士的眸子一下变得又暗又空。
息息……
良久之后。
纪和致走出摘星六号房,到上官慜之地房前?。
阵法波动?。
房中传来上官慜之阴冷的声音:“有事?”
纪和致微微一笑,“有息息的消息了。”
果然?,阵法被忽地打?开,房门同时向内洞开。
上官慜之从屋内疾行而出,长眉紧蹙,一向含笑的眸子此?时也泄出了一丝紧张。
“快说!”
纪和致不疾不徐,态度春风细雨:“不急,请入屋详谈。”
上官慜之的神情陡然?阴鸷了起?来,“你想耍什么鬼?”
纪和致弯唇,“我也心挂息息,百年?来你我争斗不断,如今终于得望,岂会妄动?。”
上官慜之对纪和致没有丁点?信任可言。
他自己是艳丽毒蛇,纪和致就是笑面恶虎。
蛇虎同盟,这张在他二人身上的所谓的盟友外皮,时时刻刻有渗毒藏剑的危险。
但是对息息的痴念苦念已容不得考虑更多。
上官慜之侧开身,将纪和致让进屋内。
……
一刻钟后。
纪和致关上房门,长指上还沾着点?带血的粉红药末,他掐了个?洁尘诀,指尖粉末便消失不见。
“息息——”
纪大夫转身,看向天空一方向,面容温润如玉。
凡间时,她不顾危险要和上官慜之成?婚,他甚至是因为上官慜之才和她结交的。
如今到了修真界,那日蓝玉/洞府相?见,明明也把上官慜之忘了……但是为什么,上官慜之逗留的时间比他长。
纪大夫说:“息息,你总是更喜欢他。”
但是没关系。
纪大夫不杀自己的病人。
上官慜之又不是他的病人。
第90章 修真界day10
沈盈息御剑于了身城的青空之中,俯瞰着这座修真界圣地。
她修为尚未突破半步飞升前,作为当时的剑宗宗主与?无情道?魁首,护卫这座中枢灵地是她的分内责任。
她一停落于了身城,时常便是一年半载。
了身城可以说是她除了剑宗外,第二熟悉的地方?。
只是她如今连剑宗都陌生了。
纵览四方?,这偌大修真界,她何曾真正熟悉过?。
入道?之前的好?奇随性,尽随着修为加深而渐渐湮灭淡薄了。
但却总有人要来试她的秉性。
无情道?修士拒绝一切令他们动?摇道?心的情意。
对所有引起他们情绪波动?的存在?都敬而远之。
与?众同?道?相比,沈盈息更显得是个另类。
诸多情劫滔滔不绝,她从不严阵以待。
平和地看待,平静地度过?。
她愈平静,便愈照出旁人的扭曲汹涌。
她是天生的无情道?天命者。
似乎所有人,包括天道?也这样认为。
万众看好?,她便要做定这个天命者了吗?
“轰隆!”
青空忽地一道?紫电,直晃晃劈于沈盈息身后?。
她转过?身去,广袖长裙在?天风中翩翩舞动?,勾勒出纤韧身形。
遗世独立。
第一道?紫雷结束,立时第二道?降临,寒色森森,宛若将天幕劈出了一道?雪白的豁口。
沈盈息御剑未动?,与?这骇人雷霆可谓之咫尺相对。
她只是神情淡淡。
雷光骤起,照亮她眉眼中的无情。
“……”
见她神情如此?,那雷陡然涨粗数丈宽,宛若有灵识般,因被沈盈息的淡然激怒,故而大发其火。
乌云里紫电游闪,如游龙般四窜,雷声?若万马奔腾,轰轰不止。
沈盈息抬起一双清目,直视这场天威。
震天一道?霹雳,从沈盈息身侧直直劈了下去。
雷火正好?擦着她的衣袖,劈在?她御剑所在?正下方?的一棵十人环抱的巨树上,直将这棵业已?石化的巨树从上至下,劈成了惨烈的两道?半身。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树干燃烧,火星四溅,轰隆声?不断,骇人眼目。
沈盈息垂眸,无论?如何都平静漠然的黑眸,望着那形状惨烈的焦树时,眼底却慢慢地、慢慢地现?出一丝讥笑?。
天雷是天道?惩罚修士的手段。
她不过?多思了两秒天命者的责任,天道?便降下如此?警告?
“叮——”
识海里陡然跳出一道?清脆嗓音,陌生又熟悉。
沈盈息御剑于上,视线从底下的巨树移到面前。
一只灰黑色的幼年狼崽甩着尾巴,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好?呀沈盈息。”
沈盈息垂眸,伸出手指拨了下狼崽子额前白毛,“许久不见了。”
自她闭关,系统就再没出现?过?。
系统被她摸得愣了下,它蹲坐着,不好?意思地道?:“回天道?那儿述职了。”
“……”
沈盈息收回了手,她望着系统眼中的尴尬,微微眯眸。
“天道??”
“嗯……嗯?”
系统眼中露出一丝慌乱,它连忙像弥补似地急声?道?:“天道?说要给您颁布新任务,这次不用管售后?,做完就能飞升!还同?时发、发亡妻任务的奖励,并且给您多加五个点的天道?本源力量!”
沈盈息只沉静地望着系统。
在?她似打量似探究的目光下,系统颇感压力,它对自己作为灵体的情绪太陌生了,都不懂得怎么遮掩。
沈盈息一看过?来,它便有些紧张。
——从未有过?的会面,面对面,如此?近的距离。
“沈、沈盈息,你不好?奇新任务吗?”
“好?奇。”
她语气平平,完全听不出一点情绪。
这种口气……哪里像好?奇了?
系统有些心梗,它才?知道?得不到她的情绪反馈,原来是这种挫败的感受。
“天道?说,这次的任务对象只有一个。”
系统没有从任务内容说起,故意想勾起沈盈息好?奇心似的。
说完,它小弧度摇了摇尾巴。
沈盈息神情淡然,瞥了它一眼,好?像看透了它所有的心思。
系统缩紧了尾巴根,咽了咽喉咙。
“谁?”
简短的一个字,语气仍旧毫无起伏。
狼崽子却陡然松了口气,小心地看了眼沈盈息,轻声?道?:“您。”
沈盈息一顿,“攻略……我?”
“不算攻略……吧?”
系统苦恼地甩了甩尾巴,“新任务的要求是,您要从他人身上经历七次爱欲之争。天道?说,自此?之后?,您自然会看清自己的道心。”
“所以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攻略。”
“攻略我的悲悯关。”
沈盈息敛睫,“天道要助我飞升?”
“……是,”
系统无话可说,“您理解得一点不错。”
天道?似乎——比她还在?意她的飞升。
但是为什么。
沈盈息视线微凝。
系统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那棵一劈两段的巨树。
它默了默,道?:“天道?没想伤害您。”
沈盈息:“知道?。”
她看向系统,眼神漠然,“是警告……也是害怕,对么?”
害怕她放弃飞升,警告她别?有别?的想法。
狼崽子怔然,而后?垂下尾巴,没说话。
她自有答案。
此?时与?其说在?问它,不如说是直接戳破了它的心思。
“仙君……仙君还是先完成任务为好?。”
沈盈息忽地轻笑?了声?,“当然。我本也该做此?事。”
一事毕,一事始。
她的行事准则。
飞升?她当然得先飞升。
系统默默打开了任务进度:【1/7】
它解释道?:“这个1是您那位徒弟贡献的。”
说罢,系统看向沈盈息的脸色,她并不意外,且无动?于衷。
她就是这样,无论?得到什么,还是失去什么,都没有情绪波动?。
正如那随其常天问时所说的,她不是无情道?的异类,她只是不在?乎。
狼崽子耷拉双眼,失去了活泼气。
……
“仙君。”
沈盈息走入城主府,并未遮掩道?息,府内人皆认得她,列成两队在?院中迎她。
她略颔首,算作回礼。
随其常从内室中缓步走出,神姿清贵。
他作了半礼,全了礼数,身侧的侍从立即上前,代他说话道?:“仙君远到,城主正修禁言令,不得寒暄,请且东苑休憩。”
闻言,沈盈息看向随其常。
后?者并无异色,口虽不能言,但那双紫眸从她出现?起,便鲜少?有离开她面目的时候。
“无碍。”
这是他自己的别?扭。
沈盈息不和侍从计较,对随其常的行为毫无感觉。
她与?其他相迎的修士们颔首别?过?,便跟着侍从走向她的东苑。
随其常仍立在?原侧,她行过?他身侧时,目不斜视,宛若没看见他这个人。
她自然不是故意忽视他,寻他的衅,只是真的漠然。
他口头上说和她从此?陌路,于是她便认真地执行起来,并且毫不可惜。
随其常便是如此?了解她。
他是如此?了解她……随其常阖起眸,眉眼清冷且克制。
“城主,仙君已?到东苑了。”
侍从返还,发现?随其常还在?原地没走,有些奇怪,但没敢装看不见,便上前行了个礼。
随其常闻言,睁开双眸,淡淡地看了眼侍从。
抿起颜色浅淡的薄唇,他眼神微动?,但一番沉默后?,终于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这城主府身处他的阵法中,只要他想看见什么,就可以看见什么。
想见谁,就能见。
……
纪和致仰眸,温润的目光定在?门匾上“了身城”三个字上。
——城主府。
手中花了一整条灵脉购置的神器神光一闪,而后?熄灭。
不到三息,玉佩样的追踪神器便自动?化为齑粉,完成了它短暂但昂贵的使命。
纪和致垂眸扫过?那湮灭的神器,神情淡漠,仿若损失的不是一整条够供养一个小宗门的灵脉。
他姿容清越,白衣胜雪,一见便知并非常人。
城主府前的两个护卫修士见状,对视了两眼,走下台阶,对纪和致恭敬地行了礼。
“道?友在?此?停留,可有何事要禀?”
纪和致薄唇含笑?,温和翩然,“仙君可是在?此??”
闻言,左侧修士道?:“道?友消息灵通,想必是仙君的故人了?”
沈盈息提前到达了身城的消息,并没有很多人知道?。
此?修士有意试探,发出此?问后?,便一直观察着纪和致的面容。
纪和致一怔,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故人……”
他轻声?重复,而后?竟有些寞然地笑?了,“仙君渡劫归来,早已?忘记某了。”
左侧修士沉吟了下,说:“容我先进去通禀……”
右侧修士咳了声?,给左侧使了个眼色,止住左侧的话后?,看向纪和致道?:“那道?友不若先去望天楼住下,待二日后?自能与?仙君相见,可好?么?”
纪和致温润如玉,“不好?。”
右侧修士一愣,没想到纪和致看起来很好?说话,却是个不容易打发的。
他顿了顿,再次拱手道?:“恕兄弟冒昧,道?友您既知仙君忘了您,如今拜见根本难得允准,您不若回去等?……”
“不等?。”
纪和致依旧含笑?。
笑?语间,一股极具杀伐气的灵力在?他脚下聚集,渐渐形成一个丈余方?圆的白圈。
白泉圈散发出属于渡劫后?期强大的威压,迫得两个渡劫前期的修士心神震动?,目露不安。
“道?友这是做什么?敢在?城主府前行凶么?!”
两个修士急忙唤出武器,言声?冷厉道?:“要见仙君,便得按照规矩来!人人皆如你这般强逼,仙君何其心烦!”
“……”
闻言,纪和致露出一种似纠结似好?笑?的神情。
“心烦啊……哪里会心烦。”
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叹一声?,“她哪里在?乎。”
话音降落,白圈陡然扩大,其灵势之强,直将两个修士撞开数丈远。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二人又见那白衣修士手指微抬,一阵雪白法莹在?他掌下亮起,结成了一个完整的掌中阵法。
阵纹发着冷冷的光,似乎毫无杀伤力。
二修士却从中感受到了恐怖,不由失声?道?:“你便是杀了我二位,也进不去府中!”
纪和致轻笑?,面如冠玉,神情温和,一副君子容貌,说出的话却冷漠得像做惯恶事的凶徒。
“杀了你们当然无益。”
“但是,她会出来。”
话落,他手中阵法华光大盛,直冲二修士而来。
两个修士自知抵抗不能,悲叹吾命休矣的同?时,瞪大眼对纪和致骂道?:“你这种恶徒,活该仙君忘了你!”
“……”
“你说得对。”
男人轻柔的声?音在?袭来的罡风中模糊不清。
二修士听不大清,只捕捉到廖廖几个字:“……活该……”
那阵法已?然在?眼前,修士绝望闭眸,等?到死期降临。
……
寂静。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发生。
二修士不约而同?睁开眸,忽见前方?有道?纤韧身影。
“仙君!”
一时间,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大,还是能近距离看见偶像的狂喜更多。
两个修士兴奋扬声?,齐齐向前唤道?。
沈盈息侧过?身,对这二人微微颔首,“不必惊忧。”
他们哪是惊忧啊!
他们这是兴奋!
沈盈息已?转过?身去,背对二修士,而直视向面前的白衣修士。
纪和致的视线先从她身后?两个欣喜若狂的修士身上移开,而后?垂下温柔清澈的目光,看向沈盈息。
“抱歉,用了这般不体面的手段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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