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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动心


    皇帝这病来得蹊跷,发作突然,表现出来的症状更是奇奇怪怪,饶是孙太医见多识广,读过万卷医书药典,这一回照样感到棘手,不能轻易下论断。


    高福以给郦国夫人看诊的名义请的孙太医,尽可能地低调,就怕被人发现是皇帝出了事,到时宫中势必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太后尚在病榻上,皇上这边又出了问题,真有个什么事,宫里能做主的人都没有,皇室宗亲还有那些王公大臣可都盯着在,虎视眈眈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唯恐天下不乱的投机者。


    此时的容渊尚有几分清醒,两手用劲攥了攥就要起身,可才撑起了上半身,人就已经散了大半气力。


    高福见状,眼眶一热,赶忙上前去扶着主子。


    “我的爷,您可别起了,快躺着,这时候千万不能逞强。”


    尧窈一旁看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未出口。


    孙太医更是头疼不已,他寻到香茶,倒了一小杯,浅尝了两口,确实是香的,可这种香味又不似别的茶那种极雅的清香,而是有点儿瘾头在里面。


    具体是什么,孙太医有所揣测,但又不敢妄议,拧紧了两道眉,神情异常凝重。


    “微臣先给皇上开些安神固气的温和药方,皇上先用着,饮食上宜清淡,平时吃的那些便可,其它未经查验的新奇吃食就不要再碰了。”


    孙太医话里的意思,容渊又何尝听不出来。


    那茶怕是有问题,他自己也有察觉,但因着宫里宫外,公事私事,一桩桩地都需要他来决断,有时烦躁起来,需要纾解,想着喝得不多,也就并没有多在意。


    这时候发作起来,他也没感到有多意外,就连皇帝该有的雷霆之怒,也在一日日地消磨下,变得不那么易动了。


    容渊手指动了动,指着高福,干涩的唇微微开启:“传朕口谕,朕这些日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没怎么好好歇过,如今身体微恙,困乏不堪,需要静养,罢朝数日,朝中事务,由几位阁**同商议后批复,实在决断不了,意见不统一,再来找朕。”


    几句话,算不得多,但也像消耗了男人大半气力,说完后,整个人显得愈发气短,需要点什么来提神。


    容渊舔了舔唇,仍是耐不住:“那茶——”


    “不可以。”尧窈果断拒绝,就像男人之前拒绝她那样,不给他任何幻想的可能。


    孙太医低着头不敢吱声,高福亦是垂了脑袋,却用眼角余光瞅了女人一眼。


    宫里所有妃子,就属这位年纪最小,可也正是这位小夫人,胆子最大,不慌不乱地连皇帝的话都敢驳。


    当着下人的面,皇帝有失面子,但也只是睨了尧窈一眼,不再言语。


    尧窈如今可没心情顾及皇帝那点男儿尊严,她转向孙太医问:“之前皇上吃的药丸,孙太医研究得如何了,还有这茶,孙太医是不是也觉得有古怪,皇上先后吃了这些,会不会变得更古怪。”


    这时候,也只有尧窈敢问,敢说了。


    孙太医拿不定主意,只能硬着头皮回:“正如夫人所言,这两种甚是古怪,且都来自外域,非我大晟所有,微臣尚需查阅典籍,试着制药试药,还要派人向外域探寻,所费工夫非同一般,花的时间也会更长,事关龙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微臣不敢冒进。”


    高福比谁都要在意皇帝的安危,听到这话,忙应和:“是的呢,事关龙体,冒进不得。”


    尧窈不说话了,看向男人。


    容渊亦是沉默片刻,缓缓道:“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总有个期限,朕不可能无止尽地等下去。”


    他的身体,也等不了太久。


    孙太医深深弯腰,前额都快要抵到膝盖了。


    “微臣必当抓紧,不负圣恩。”


    打发孙太医出去后,皇帝又指着高福道:“再拟道旨,开太庙拜祖由礼亲王代朕执行,至于龙舟赛会,就由誉王主持,二人需得齐心,务必将这两件大事办妥了。”


    高福躬身应诺。


    待高福出了屋,急匆匆地宣旨去,屋内只剩尧窈还守在皇帝身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短暂的相对无言过后,容渊强抑**内那股子窜涌的瘾头,扯了唇:“这下好了,朕也去不了。”


    算是公平了。


    尧窈没有应这话,忽然往前倾斜身子,凑到床头,靠向皇帝,用唇碰了碰他的。


    “这样,皇上会不会好受点。”


    蜻蜓点水,一闪而过,又哪里够。


    皇帝的不满写在了脸上。


    尧窈也不是多矜持的人,这回重重贴上去,唇齿相依,交缠了许久。


    吻到男人泛白的唇添了抹血色,尧窈这才稍稍起身,再问:“皇上感觉如何?”


    男人漆黑如墨的瞳眸里满满映着的都是女子的样子,他阖眸,犹在平复,只道:“差强人意。”


    尧窈哦了声,手指沿着皇帝衣襟的盘龙金线往下,轻轻地绕开,在他胸口打着圈儿。


    她在玩火。


    容渊捉住女子柔滑的嫩手,不让她再继续。


    他如今状态不佳,必然不可能发挥好,她的身子,也容不得他发挥。


    “你老老实实地不要动,朕有关乎社稷的要事与你商量。”


    一听到这话,尧窈顿时有了强大的使命感,忙问何事。


    长春宫内,容澹春风满面地进到内殿,挥手喝开向他行礼的宫人,几步奔到床前。


    “母后,今日可好,还头晕否?”


    说来也是奇怪,皇帝一称抱恙,太后的身体反而有所好转,目前神智已经清醒,人也能坐起,活动慢慢自如了。


    身体好点了,看到小儿子来了,太后心情更好。


    “听闻你随着礼亲王去了太庙,后又代皇帝出席龙舟会,为勋贵们颁奖,这些都是顶重要的大事,你没出岔子吧。”


    小儿子到底损了一只耳的听力,太后的担心也属正常。


    容澹饮了一大碗的茶水,抹掉嘴边的水渍,一副志得意满的少年样,拍着胸脯道:“母后惯会小瞧我,平常你不给我机会,又怎知我行不行,说来还是皇兄懂我。”


    十六七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是皇子,想要建功立业,必然诸多束缚,尤其有个太后盯着,但凡有一点伤到磕到,必然不能善了,是以谁又敢举荐和重用呢。


    容澹早就憋着一股子劲了。


    太后自然有耳目在儿子身边,一举一动都会及时报过来,有几个叔伯辈的宗亲,还有自己娘家兄弟帮携,便是儿子出现了纰漏,他们也会及时补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病一场后,太后人也更为感性,想到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曾经不甘地指责她:“澹儿便是有一只耳朵失聪又如何,又不是完全听不见,我们大点声儿,与他沟通并无阻碍,只为了这个,你就早早放弃他,去扶持别人的儿子,往后澹儿大了,知事了,又该如何想你?更何况,不是自己亲生的,能感念你多久,待他登上了那位子,这宫里是否还有你们母子的一席之地?”


    太后不是没动摇过,但扶持澹儿花费的精力要比推容渊上位大得多,那时又有个得宠的贵妃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若让养在贵妃膝下的八皇子得封储君,她和澹儿的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好,甚至未必能活到这时候。


    审时度势,太后别无选择。


    可如今,澹儿大了,娘家在朝中地位也够高够稳,还有不少宗亲背后支持,皇帝待她更不如从前,也就是表面未撕破脸。


    一系列的变故,使得太后再次动摇。


    她所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哪天她真的去了,皇帝又是否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澹儿,不说多亲厚,但也能保他一世无忧。


    “太后,该喝药了。”


    顾玲珑端着汤碗到床前,轻声道。


    容澹看向这个小不了自己多少的表妹,眼前一亮:“表妹进宫好几日,为何都不找我玩,是不是已经把我这表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玲珑不敢,只是宫中规矩多,太后尚在病中,玲珑又哪有心情玩乐。”顾二小姐避着男人,头也不抬,只把礼数做足,解释到位。


    “表妹太客气了,母后如今身子转好,你也不能总闷在屋中,现下晚了,不如明日随我到御花园里逛逛,对了,兽园里新进了不少动物,可有意思了。”


    容澹看这个表妹倒是比看德妃顺眼多了,主动发出邀请。


    顾玲珑哪里敢应,再次委婉推拒:“这几日天气转凉,表哥要当心身子,本就做了不少事,更该歇一歇,养一养。”


    太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对这个小侄女愈发满意,懂进退,知分寸,比她那个不省事的姐姐好太多了。


    在这对模样出众的少男少女身上来回转过一圈后,太后收回目光,忽然有了新的念头,若是皇帝实在不愿意,把玲珑许配给小儿子不更好,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对小儿子也是一种助力。


    谁料,这个心思起了没多久,崇仁宫那边来人了。


    “禀太后,郦国夫人听闻顾二小姐精通六艺,德才兼备,想请她到披霞殿做客,虚心讨教一番。”


    闻言,顾玲珑着实一惊,下意识看向面色微微沉下的太后。


    容澹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对郦国夫人的印象尚停留在那日宴席上的惊鸿一瞥,倘若表妹能与她多接触,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同她离得更近,多说几句话。


    容澹顿时心热了起来,不等太后发话,也不问顾玲珑愿不愿意就代她回了。


    “你先回去,同夫人说,表妹随后便到。”


    宫人得到回话,头也不敢抬,忙不迭地告退离开。


    太后反应过来,瞪向小儿子数落道:“只你话多,不该应的也应。”


    第42章 痒痒


    秋日的风微带凉意,尤其一大早,草地里仍蓄着湿气,脚踩过去,便觉清寒入骨。


    从外院行至中庭,顾玲珑目不斜视,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跨上汉白玉铺就的廊道,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内殿去。


    还未到内殿门口,顾玲珑便听到一阵嚯嚯的磨刀声,循声望去,就见一男子坐在长阶上,两手握着大刀的各一边,极有节律地放到磨刀石上,上下摩擦。


    毕竟闺阁女子,又是高门千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刀身泛着的凛凛寒光,折射到顾玲珑眼中,她的心也跟着发凉。


    顾玲珑身子僵住,双腿也顿住,再也迈不开一步。


    前面领路的宫人回头,见这位顾小姐不走了,忙笑着道:“内殿就要到了,顾小姐劳累点,快走个几步,进去后就可以歇了。”


    这时,正在埋头专注磨刀的男人抬起了头,深黑的眼睛里透出的冷光,和他握着的大刀一样瘆人。


    顾玲珑愈发迈不动步子了。


    宫人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台阶一侧的男人,恍然般地一声笑道:“顾小姐别怕,这位是丁守备,负责宫内安防,前些日就有个心怀不轨的宫女想要潜入殿内,在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亏得丁守备发现及时,当场就一刀下去,将那贼人拦腰劈断。”


    宫人越说,顾玲珑心里只会越惧怕。


    把人劈成两半,那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场景,这位丁守备还是人吗,对着女子,他也砍得下去。


    “顾小姐莫怕,这些乱臣贼子,奸恶之徒,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到了下面,也是入十八层炼狱的命,我们丁守备刚正不阿,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好人。”


    顾玲珑总觉得宫人话里有话,但她并不想往深了揣测,打起了精神,一鼓作气,不去在意那断断续续的磨刀声,快步走向殿门口,提起裙摆跨了进去。


    尧窈早就等在里头,起身掀开帘子,自内屋出来,正好同顾玲珑打了个罩面。


    女人之间的初见面,从彼此打量对方开始,尧窈看这顾二小姐,确实是比德妃更美,性子瞧着也更稳重,在她走过去时,人已经屈膝,给她行了个礼。


    尧窈很有待客之道,领着人到桌前,亲自给她倒了杯香茶。


    “一路走过来,累不累,渴不渴,喝口茶。”


    “多谢夫人。”顾玲珑接过了杯盏,喝两口就手托着杯,没有再饮。


    尧窈瞧着她的举动:“这茶还是你送来的,皇上都说香,你怎么不喝多点。”


    顾玲珑有她的难言之隐,不便告知,只能委婉地回:“臣女从小就不怎么爱喝茶,这是好茶,可不能让臣女糟蹋了。”


    “不爱喝呀。”尧窈直直看着顾玲珑,眉眼儿弯弯,天生一副多情笑模样。


    顾玲珑眼眸微闪,稍低了头,以示敬意,实则不想被这位比她还小数月的郦国夫人看出异样。


    她总不能直说,表哥送她茶叶时千叮万嘱,叫她少喝,最好别喝,这茶虽香,但女人喝多了有碍子嗣,男子则无所谓了。


    即便男人喝了不打紧,但皇帝何等的尊贵,难保他们不会多想,保险起见,还是不提为好。


    尧窈见顾玲珑放下了杯子,看着眉眼温和,但态度摆在这里,不无遗憾地叹了声:“你是不爱喝,我却是想喝不能喝。”


    听到这话,顾玲珑心头一紧,莫非这位夫人也知道了此茶喝多了有碍子嗣。


    可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茶可是表哥千辛万苦寻来,神秘得很。


    顾玲珑稳住心神不慌,便听到尧窈又是一声叹,小声嘟囔,似是自言:“只怪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小家伙?


    顾玲珑脑海里嗡地一下,思绪有点乱,面上表情也微微失神。


    好在尧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未在意身旁的女子,又自言自语了好几句,这才转头说到正题:“听闻二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尤其写得一手好字,我这边有本如意经,可惜里头的字太狂草,我好多看不明白,二小姐能否用簪花小楷将这经书誊抄一遍,让我看得容易些,不那么费眼睛。”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以尧窈今时今日的地位,莫说抄一遍,哪怕抄一百遍,她也得认。


    更何况,比起抄经书,顾玲珑更在意的却是这位夫人前头的话。


    如果她没有会错意,这位夫人难不成有喜了。


    皇帝的第一个子嗣,真的会从外邦公主肚子里蹦出来?


    这可是大晟开国至今,前所未有的事儿。


    倘若这位公主命更好点,一举得男,别的妃子还有什么活路。


    父亲伙同几位大臣不止一次地递折子,规劝皇帝以大晟传承为重,不可独宠一人,而应雨露均沾。


    可皇帝丝毫不理会,该冷落的冷落,该宠的宠,依旧我行我素。


    现如今,郦国夫人要是有了子嗣,父亲规劝的理由就没那么站得住脚了,她便是入了宫,又能分到多少宠呢,少不了,还得仰着这位夫人鼻息过日。


    “二小姐在想什么?”


    尧窈唤了两声,将女子拉回了神。


    顾玲珑只觉心头一阵悲凉,望着那杯中碧幽幽的茶水,竟是鬼使神差道:“其实这茶,女子喝了好处多多,譬如那些有孕的妇人,喝了这茶还能安神养气。”


    “这样啊。”尧窈尾音拖得很长,似乎跃跃欲试,可挣扎了一会,仍是作罢,瞧着顾玲珑眨了下眼睛,又指了指内室门口,悄声道:“被那位主子知道了,又得数落我不懂事了。”


    被一个皇帝这般宠着看护着,还要懂事干嘛。


    顾玲珑只觉这位公主字里行间充满了炫耀,不禁意兴阑珊,心头愈发不快。


    “如无别的事,请夫人指个房间,臣女这就可以开始誊写经书。”顾玲珑坐不下去,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除非皇帝召见,不然她对这位外邦来的娘娘,可无半点交好的心思。


    “那你去吧。”尧窈叫来宫人,让她安排。


    待人走了后,她转脚往内室走,阖上房门,脚步轻快地往床榻那边走去。


    容渊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女子掀帘子进来,不禁微蹙眉:“你走慢些,不急。”


    尧窈不以为然,又是一个轻燕般扑到床边,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又不是真的有了,皇上还演上瘾了。”


    哪里是演。


    皇帝心里有苦说不得,只能绷着脸严声道:“你如今是正一品的娘娘,三宫六院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该注意。”


    她也没多想当这个正一品的娘娘,他放她出宫,她会更开心。


    可不管她说多少遍,他也丝毫不当一回事,反倒还很有道理地问她:“你出宫能住到这么气派的房子?能吃到外面吃不到的御供?能穿到外面穿不到的上等绸缎?能接受所有妇人对你的顶礼膜拜?”


    听着好像很对,但那些个精致丰盛的菜肴,一道道地都得经过好几个宫人的试毒,等呈到她面前,已经差不多没什么温度,口感自然也会变。


    还不如她住在漱玉宫的那一方小天地,有个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明姑就会给她做,有在大晟这里听到的一些美食,也有东瓯的,每天换着花样,不会腻。


    搬到了皇帝这里,她已经失去了多少乐趣。


    尧窈退而求其次:“不如让我搬回珑璟轩。”


    皇帝睥她一眼:“搬到珑璟轩,你就不会想出宫了?”


    尧窈留有余地:“暂时不会那么想了。”


    这女子本就是个小滑头,一点心机全用在应对他身上了。


    喉头忽然痒痒的,皇帝手握成拳,狠咳了几声。


    尧窈瞧着,不做点什么又过意不去,倒了杯温水,又加点糖蜜递了过去。


    “皇上快润润嗓子。”


    容渊不怎么喜甜,喝几口就腻了,把杯子还回去,目光落在女子仍是不显的小腹,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


    尧窈被男人的眼神看得发毛:“皇上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已经试探了那位顾二小姐,那茶她是不喝的,至于晓不晓得那茶的来历,我还得再探探。”


    总之,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恶人。


    对于顾二小姐,皇帝是一万个看不上,但还得靠她引出幕后黑手,是以,尽管容渊内心厌恶,但也不得不把人留在这里,甚至还得做出笼络的意思。


    这边一桩悬而未决,南阳那边又有了新的消息,肖瑾一封密函悄悄呈到了皇帝的案桌上,里头的内容也十分劲爆。


    以致皇帝瞧着一旁正吃着糖吃栗子的美人,几番犹疑,想着该不该说,又从何说起。


    但凡皇帝用这种极为深沉又好似在思考的眼神望着自己,尧窈就知不简单,但又隐隐抱着期待。


    “皇上寻到我王姐了么?”


    皇帝掂量着语气:“寻是寻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上快说。”尧窈急着催。


    皇帝觉得这个传话的恶人不该自己做,信中的内容对尧窈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把信函拿出,让她自己看,有看不懂的字眼再问她。


    尧窈一字字地都能看懂,但合在一起,她不太想懂。


    信是肖瑾写的,她该信的。


    可王姐脑部受损,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东瓯王女的身份,也不记得她这个妹妹,叫一向看重姐妹情谊的尧窈如何接受。


    她一下站起:“不行,我要去找王姐,兴许她看到我,就能想起来了。”


    “你慢些。”尧窈动作一大,容渊就眼睛疼。


    “你王姐只是失忆,别的都还好,总比丢了性命强,且有肖瑾看着,她一时也不会有事。”


    尧窈恢复了稍许神智,定定看着容渊,忽而攀着他胳膊软声道:“皇上要如何安置王姐?您的弟弟和二王子私自往来,难不成您也要为虎作伥?”


    第43章 搬离


    皇帝今日才知道,为虎作伥还能这么用,他教了她这么久的大晟文字,她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若不是顾念她肚子里那块肉,他实在想把她翻过来拍一顿屁股了。


    容渊闭着眼:“你——”


    才开了一个字的头,尧窈识时务地起身,一脸认命的表情。


    “我知道的,皇上早就想把领土扩张到东瓯了,也早就看我王姐不顺眼了,是我认不清,还在想着皇上是个明君,必然不会做那等夺人领土灭人家园的败德事,必不会让史官在您满是丰功伟绩的明册上染到一丁点的污点——”


    “一丁点又是多少?”容渊已经不知道是气,还是该笑了,竟然还有心情与她讨论多少。


    尧窈倒还真的煞有介事地想了下,才竖起拇指,一本正经道:“顶多,拇指盖这么大了。”


    容渊闭上眼睛,平复了一阵气息,再睁开,没什么情绪道:“捂上耳朵。”


    被男人严肃的表情震住,尧窈两只手往上抬,捂起了两边耳朵。


    容渊看了看,仍觉不够,又让她把秀琴给她做的天冷了保暖用的猫耳朵戴上,尧窈方才说了那么些,到底还是有点心里没底,只能照做。


    待做完这些,她远远站到一边,就见皇帝从半靠在高枕上,到整个人直起身,抄起搁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就往地面狠狠砸去。


    这一下,必然很响。


    那碗砸落在了地上,瞬时间四分五裂,尧窈的心也跟着那碗碎了好几片。


    猫耳朵够厚,声音传到她这里,已经没多少威力了,她也只能从视觉上狠狠地颤一下。


    然后,她看到男人指着她的耳朵,比划了一下,示意她摘下来。


    尧窈情绪被带动,听话地摘下,就听得男人一个字道:“哭。”


    这一天,有点兵荒马乱,秀琴也搞不懂怎么回事,只见尧窈哭着从内屋跑出去,还要她进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她要搬到西侧殿去住。


    说是哭,也没见这位小夫人掉一滴泪,只拿宽大的袖子捂着脸,声音抽泣:“他太难伺候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对,吃个药,还得用各种花样哄着,一不如意就发脾气,比我们那里的火山口还易冒火,往后,谁爱伺候,谁就去,我是没那本事的。”


    这还是讲话温柔,脾气也随和,从不跟人大小声的暖心小公主吗?


    秀琴被这一出也整懵了。


    两个都是主子,一个比一个身份大,她也不可能跑进去向皇帝求证。


    可能让小公主动怒,发大火,那也是极其难得的。


    换做别人,惹小公主发脾气,秀琴还能想法子给小公主找回场子来。


    可这回不是别人,而是皇帝,她又能如何。


    秀琴这时候只能哄:“夫人的东西不少,一时半会也搬不完,不如先把今日急需的搬过去,别的,等明天,或者过两天再看。”


    这世上的男女哪有真正琴瑟和鸣,没点矛盾的,兴许过个一晚上,尧窈自己气就消了。


    这位小夫人本身也不是脾气大的人。


    尧窈似乎听进去秀琴的话了,想了下,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先帮我拿几件换洗的衣裳过去,还有,这事儿别告诉明姑。”


    顿了顿,她又说,“这事儿也瞒不住,她若问起来,你就说不要信外头那些谣言,我就是想一个人住了,更自在,她知道我脾气的。”


    明姑如今有了新的活儿,在御膳房学厨,也把自己会做的东瓯美食教给御厨,也是一种情绪转移,尧窈希望她能过得顺心点,不想她介入进来。


    “那个抱枕,我做的,也要拿来,才不给他留着。”


    能说出这样赌气的话,还是针对皇帝,也唯有眼前这位夫人了,秀琴实在是哭笑不得。


    好在,内屋气氛凝重,但皇帝拉下了重重的床幔,秀琴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只把七零八碎的碗片收拾了就赶紧拿了东西退下。


    她退下时,隔着床幔,向皇帝禀了声,那头静默了片刻,才恩了声,也听不出是喜是怒。


    这种消息,要压,也压不住,毕竟动静闹得大,郦国夫人在廊下说的那些话,听到的人不少。


    譬如被太后派给顾玲珑,随她过来暂住的宫女春芍,她从别的宫人那里听到,又赶紧回去告知顾玲珑。


    “二小姐的机会来了,那等蛮邦女子,不通礼数,光靠一张脸,又能蛊惑君心到什么时候,现下不就耗子尾巴露出来了,依奴婢看,二小姐就该给皇上送送温暖,有了对比,高下立见,那位夫人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春芍话糙了点,但在理,顾玲珑是有些蠢蠢欲动,可皇帝不是卫恒,高贵在云端的人物,想要接近,还是得慎重,万一哪一步没走好,惹得皇帝不悦,那倒不如不走。


    更何况,皇帝如今还在气头上。


    顾玲珑不是德妃,没姐姐那么莽撞,德妃如今还在禁足中,也是给她的一个警戒。


    春芍是指着顾玲珑获宠,自己也鸡犬升天,比顾玲珑还要急。


    “后宫多少妃子,还有外头那么多想塞人进来的官家大户,您这是近水楼台,占了先机,再迟个几日,被外头那些人嗅到了风声,一个个都送女进来,您这先机可就没了。”


    春芍这嘴皮子也是厉害,几下游说,说得顾玲珑举棋不定,内心就要动摇。


    搬到西侧殿的尧窈,没了男人在一旁耳提面命,提醒她不能走快了,不能跑跳,不能什么都吃,不能这样那样没得规矩,人也舒服了不少。


    皇帝不在,其实住哪里,好像差别也不大。


    一旁的秀琴倒是眼睁睁看着尧窈吃了三大碗秋梨炖枣,又吃了两块香酥饼,还有别的点心,心里已经不知如何作想。


    这位怕不是故意激怒皇帝,就为了搬出来单过,粉光如腻的面颊,气得好得很,可瞧不出半点伤心样子,反而十分自在。


    见秀琴一直杵在一边,没有出声,尧窈还扭头对她笑。


    “这秋梨炖得不错,秀琴姐姐也尝尝,不是那么甜,刚刚好。”


    第44章 失宠


    皇帝和郦国夫人闹不和的消息,便如疯长的草,很快就在宫闱之中蔓延开了,后宫妃子仿佛看到了希望,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想着法子做汤药吃食,有心在皇帝面前争上一争。


    然而,有心是一回事,皇帝见不见她们,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尚在养病,又把宠妃驱赶到西侧殿的皇帝,必然是没多少心情再去应对别的女人。


    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


    譬如太后侄女,顾家二小姐。


    听闻,她守在炉灶前,守了好几个时辰,只为给食欲不佳的皇帝熬上一盅健胃补气的良药。


    听闻,她在外间抚琴,学的是佛家的清音调,只为忧国忧民的皇帝能在夜里睡个好觉。


    听闻,她不仅要为郦国夫人誊写经书,还自发抄写祈福的经文,以期皇帝国体安泰,早日恢复健康。


    听闻的后面,又是一大波的听闻。


    听了几日后,所有人就真的信了,郦国夫人是真的失宠了,而顾二小姐待皇帝的心一片赤诚,快要把宫里的人都感动到了。


    就连故事里失宠的郦国夫人也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听完后还不忘感慨一声:“顾二小姐倒是更适合进宫为妃。”


    起码这态度是有的。


    而她不会煎药,也不会抚琴,更不会用大晟的文字抄写经文,她能为皇帝做的,尧窈细想了下,大抵也就是凑到他跟前亲亲他,说些讨好的话。


    明姑在御膳房那边也有所耳闻,特意做了东瓯的甜点送过来,问尧窈怎么回事。


    她们如今和东瓯那边几乎是断了联系,想要回去,还得过皇帝这一关,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还得做一做样子。


    尧窈沉默听着,待明姑说得口干了,她才慢腾腾道:“如果我说曾使君还在世上,姑姑信不信?”


    一句话就像炸了锅似的,明姑脑子里轰隆地一下又一下,不得片刻安宁。


    她抖着唇:“姑娘莫不是在说胡话,他的棺柩都已经送回东瓯了,我也亲眼看到的。”


    她也想信,可叫她如何信。


    尧窈把人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说:“姑姑看到的只是一具和曾使君体型相似的焦尸,未必就是他本人,至于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曾使君屋内,其中有何内情,恐怕我们还是得亲自问问曾使君。”


    尧窈这么一说,明姑已经信了有大半,但仍有疑问:“姑娘你为何就这么笃定呢?万一不是呢?”


    她已经不想体会再一次失去的滋味了。


    明姑问得小心翼翼,尧窈听得只觉心酸,她重重点头:“姑姑信我这回,曾使君他尚在人世,只是遭遇了变故,如今对外他已经是已故之人,不便露面。”


    能在盘查森严的京中,拥有一个身份,且苟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


    是以,想要联络上曾使君,她们也得更为谨慎才是。


    明姑的泪水已经流过一淌又一淌,她捂着嘴,要强行压抑着才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


    她该高兴的,不可以哭。


    尧窈也不打扰,等着明姑情绪慢慢平复了,她才压低了声音问:“姑姑这些日子在御膳房可有什么发现?”


    明姑被小公主这话问得有点怔住,直到尧窈又问:“他们隔几日出宫采买食材,又是什么时辰,出去多久,主要是哪些人负责采买呢?”


    一句句地问,明姑这才恍然,拍了一下脑门,双目放出神采。


    “是的呢!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尧窈握住明姑的手:“我出去不得,姑姑却是可以的,只要按时回来,谁又能说一个不呢。”


    时至今日,明姑不得不正视,在她眼里好似仍然青涩稚嫩的姑娘,正在一点点地蜕变,以一种让她惊讶又惊喜的方式。


    明姑反握住尧窈的手:“若是王太女也在这里,必然也会很欣慰,姑娘是真长大了。”


    都是环境把人逼出来的。


    尧窈不觉得自己变了什么,她只是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过下去而已。


    明姑有了奔头,又回去御膳房计划出宫的事,尧窈已经把曾使君暂住的地方告诉她,就看她能不能抓住时机找过去了。


    皇帝这边,拒了好几个候在外面等着送汤的妃子,只留下最后一个到的淑妃。


    即便留下了,他对淑妃也没得多少好脸色,尤其尚在养身体的当口,要戒了瘾头,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淑妃也没指望皇帝待她和颜悦色,她也习惯了皇帝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直把自己从娘家那里打听到的一些讯息,详详细细地禀告,譬如哪些官员一起去了花满楼吃酒,又是哪些人到乐坊玩乐,还有找到肖府拉拢讨好她父亲的。


    淑妃从不隐瞒这些事,是以,皇帝对她有几分信任。


    其中,有一桩,容渊最为关注:“留郡王想把小女儿许给肖瑾?”


    淑妃料到皇帝会问,回得也稳:“是有这个意思,但我父亲并未打算应下这门亲事。”


    肖瑾是她唯一嫡亲的弟弟,需得慎之又慎。


    肖家不能站队,只能从龙。


    皇帝握着药碗,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良久,碗内空了大半,他才扭头看向淑妃,意味深长道:“这宫里,也该有点喜气了。”


    淑妃又是一怔,但很快,心思聪慧的她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药碗,垂了眸,顺从应了声。


    出了内室,淑妃看了眼窗边的软榻,对高福道:“劳烦高总管多准备几床褥子,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实在耐不得。”


    高福自然懂得,只暗暗遗憾地叹。


    就是幸了又如何,堂堂天子,要幸哪个女子幸不得,为何非要委屈自己。


    隔日一早,尧窈才起身,就听得门外有宫人在咬耳朵。


    “你听说了没,主殿那边,皇上让淑妃留宿了呢。”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听不到,前几日是顾二小姐,昨天又是淑妃,皇上休养这一回,倒是愿意近女色了。”


    宫人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冒犯之嫌,闭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该听到的,尧窈都已经听到了,心下一阵恍惚。


    他宠幸了别的女人?


    和别的女人,做了和她在一起那样亲近的事?


    所以,只要长得好看,能够说得上话,就可以做那种事吗?


    尧窈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肖瑾清俊挺拔的身影,她虽然对肖大人很有好感,但也从来没想过和他做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儿,不是随随便便和一个人就可以的。


    尧窈不懂这时候的自己,心口那点难受,是为什么,明明不在意的。


    一旁的秀琴始终小心翼翼地觑着尧窈神情,见她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自己也跟着不是滋味。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皇帝突然就变了态度。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近身伺候,亲眼目睹皇帝待尧窈的不同,可这才多久就不稀罕了。


    第45章 交代


    这一日,以看望长姐为由,顾淳入得长春宫,然而见到长姐已能落地行走,人也未见多少喜色,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太后身子好了泰半,人也清醒了不少,瞧出弟弟有心事,便问他又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


    父母临终遗言犹在耳边,身为长女,她有扶持弟弟,光耀门楣的责任在身,尽管这个责任,现在已然成了她的累赘。


    但要她不管,也不可能,若是顾家有难,她置之不理,百年以后,她又有何颜面去见那边的父母。


    见弟弟仍是欲言又止,要说不说,堂堂阁老,这般犹豫不决的作态,太后不由怒道:“到底是何事,你再不老实交代,往后就别指望我管你了。”


    听到这话,顾淳才算有了忌惮,慌忙向长姐作揖:“太后息怒,臣只是仍在想,这事儿值不值得禀明太后。”


    两淮那边到底远了些,他只要派个人过去,把那边的人证物证全都销毁,到时就算那个卫恒真有本事,查出了蛛丝马迹,但最终也只是不痛不痒,并不能对他造成致命打击。


    一听这话,太后反倒更不可能不闻不问。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明白了,不然以后,你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闻言,顾淳面色微微泛白,几下反复,终是将这桩悬在自己心头的旧事,一一托盘而出。


    太后听后,面色比弟弟的还要白,她挥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奈何病体初愈,没多大力气,一巴掌过去,不痛不痒,顾淳没什么感觉,只是慑于长姐的威仪,垂着头,不敢吭声。


    “你怎么敢!怎么敢!身为阁老,你难道不知道,我朝律法,对官盐私卖的容忍度有多低,你居然,居然还敢碰。”


    太后气得几度梗住,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阁老也有他的委屈:“那时候,太后一力扶持今上,为了他的太子地位稳固,私下打典朝中官员,疏通笼络,那可不是靠嘴巴说说就能做到,要将人绑在一条船上,少不了要拿真金白银相诱,长姐又催得急,弟弟也是没得法子,不得不剑走偏锋。”


    再者,先帝期间,不单单是他,朝中一大半官员手上都不干净,要查,那么朝廷就得大换血了。


    “你还有理了。”太后气得发颤,“那么多赚钱的办法,你不去想,偏想这个,不就是因为这个最为暴利,油水最足。”


    太后哪里不懂自己这个弟弟,大本事没有,能做到阁老全凭从龙之功,和她这个太后背后撑着,待她驾鹤西去,顾家在这个弟弟手上,还不知道要垮成什么样子。


    顾阁老已经豁出去了,也不管不顾道:“长姐在宫里头,衣食无忧,又怎知我在外头奔走的艰难,那时候的太子势弱,本不是先帝最看好的儿子,太后却一意孤行,弃自己的亲儿子不顾,去扶持别人生的,那时候我们顾家又好得到哪里去,被先帝猜忌,顾家子弟无一人身居要职,为了稳住太子的地位,我们花费了多大的气力,便是贪了那点盐又如何,便是两淮的盐务全都给了我们顾家,也是我们该得的。”


    “闭嘴,你再敢说一句,就滚出这里,不要再来见我了。”


    太后已经是怒不可遏,指着弟弟要他滚。


    顾阁老说完了心里话,人也清醒了,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满脸诚挚:“臣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家,为了太后,若是值得也就罢了,若不值——”


    “不值,你也把话藏到肚子里,捂死了。”太后沉着脸警告弟弟。


    她知道顾家,从母亲到弟弟,心里都是不甘的,然而当时形势所迫,澹儿还是太小,不成气候,而那时的太子,除了生母不显,别的并无诟病,也摆出了足够的诚意,她提出的条件,他后来也一一兑现了。


    她不选他,还能选谁。


    尽管她心里也没那么甘心。


    “这些话,你再敢吐出半句,今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姐姐了。”


    顾淳到底还是忌惮长姐,心内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应了,转而提别的转移话题。


    “玲珑那边,太后有何打算,听闻皇帝将她留在了披霞殿,而那个郦国夫人也被逐到了偏殿,貌似失宠,那么玲珑——”


    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皇帝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一件事儿能琢磨出十个主意来,他的宠,你又能信几分,便是东瓯那个小公主真的失宠了,玲珑入不入后宫,还两说。”


    原本太后想把侄女和小儿子凑对,但她后来又试探了一下小儿子,他似乎对玲珑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别的意思。


    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太后还是想由着儿子,选他中意的女子,当然,家世绝不能低。


    “玲珑的婚事,尚无定论,你也不要擅自做主。”


    一两句把顾淳涌上心头的念想打压了下去。


    一个时辰过后,顾淳走出长春宫,轿辇才要起来,就被宫道那边迎面而来的高福叫住。


    见是高福,顾阁老也要客气几分,态度温和地问高总管寻他何事。


    高福眉开眼笑:“来给顾大人报喜来着,大人生了个好女儿,二小姐冰雪聪慧,如今可是深得君心呢。”


    别人说这话,顾淳可能半信半疑,但说这话的是高福,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那么顾淳就不得不多想了。


    “高总管客气了,承蒙皇上看得起,是小女的荣幸,可我那小女儿养在闺中,本就不谙世事,这头一回进到宫里,如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高总管多担待,帮一帮,提一提,顾某感激不尽。”顾淳面上做做谦虚的样子,只想把这个天子近臣拉拢过来。


    高福亦是客气:“顾大人言重了,二小姐的出身摆在这里,本该有这样的造化,我也只是从旁协助,最后看的还是二小姐自己。”


    “那就借高总管吉言了。”顾淳言笑晏晏,朝高福握了握拳。


    披霞殿内,皇帝让内臣把折子全都送过来,他便在花厅里,一边听着美人弹曲,一边批阅奏章。


    南阳那边,五王爷容琰写了封公函,快马加鞭着人送来,主要内容还是商讨南阳和东瓯交界处那座矿山的开发权宜。


    容琰信上的意思,矿山开采难度大,为了减少自身损耗,他提议同东瓯合作开采,且东瓯只拿小头,大头还是他们占。


    这个主意,初听着倒还不错,可仔细一推敲,问题还是有点多。


    皇帝连南阳都不放心,更不提他国了。


    容渊并不想听信容琰一面之词,可肖瑾那边好似又断了音信,人也不知去哪里了。


    顾玲珑的琴艺不赖,且弹的佛音确实有清心静气的作用,容渊虽然烦心,但也能压制住,脑中一个打转,先后起草了两封密信,分为两拨人马,一拨送到容琰那里,一拨给肖瑾。


    送的是两个人,但内容大同小异,离年关也没两个月了,不可在外流连,速归。


    矿山的事,容渊自有安排,要么不动,要动,就不能有任何闪失。


    一曲又一曲,顾玲珑两手没有停,皇帝不出声,她就一直弹,弹到十根手指微微酸胀,关节开始僵硬,曲子也不那么流畅了,皇帝才从桌前抬头,望了窗边的她一眼,才淡然挥了一下手,示意她退下。


    顾玲珑抱着琴离开,内心是说不出的怅然。


    她虽没见过皇帝和郦国夫人私下相处的样子,但多少也知道,男人宠女人,不该是如此理智淡然,若能将情感收放自如,那也谈不上宠了。


    即便郦国夫人失宠了,还有个淑妃,这些日子,淑妃已经被皇帝留夜了两回,再看看自己,没名没分地,像个伶人一样抚琴,只为皇帝消遣。


    皇帝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看得到,却摸不着,她又还要等到何时才能等来转机。


    失宠的郦国夫人却无外界传言那般夜不能寐,以泪洗面,相反,她还过得很自在惬意。


    明姑同御膳房那边的主管套近乎,且送了些礼,终于争取到了一次出宫采买的机会,趁着采买的空当,明姑悄悄寻到尧窈给的地址所在,却未寻到那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


    时间有限,明姑又不能久留,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不过,明姑提到那条小巷子,又道自己在巷口碰到一个蓝眼睛的大胡子。


    尧窈一听,心头咯噔一下,忙让明姑描述得更详尽些。


    明姑仔细形容了那人的面容,还有体态和身量,尧窈听着,愈发觉得明姑遇到的大胡子,和自己遇到的是一个人。


    “他有没有向你兜售一些物品,譬如药物之类的,或者直接送你?”


    明姑想了下:“他是叫住了我,但我看他那样子,哪敢靠近,而且那时候我急着找人,也没空搭理他。”


    不搭理是对的。


    尧窈松了口气,可再一想,不把这人逮住,又怎么问到药丸的来历。


    皇帝至今都还在拿药丸说事,她给他乱吃东西,使得他变得古怪,他不罚她,但要她给个交代。


    她连人都找不到,又如何给交代。


    尧窈忽然有个大胆的主意。


    “姑姑,下回再出宫,能不能想法子捎上我。”


    第46章 保重


    两淮的河运比陆运更为发达,几乎所有重要货物都是走的河运,譬如盐、茶叶还有丝绸,其中关乎民生最重要的,便是官盐的运输。


    从盐场到各州府乃至各郡县盐务署,一个个运过去,要迂回经过大小十来个河道,虽有府兵专程护送,但仍是难保一些亡命之徒在巨大利益驱使下铤而走险,半道截船抢盐。


    这一日淮北州府便接到邸报,送往陈郡的那一船盐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流匪给劫了,数十吨的盐被劫走,船也沉了,船上的官员和杂役无一例外,全都遇难。


    淮北知府杨蓟兼任盐务总长,收到邸报后,面色铁青,一把将邸报折起扔到离他最近的赵纲身上。


    “要你加派人手,你派了几个,盐运是大事,岂容你如此懈怠。”


    赵纲忍住疼,慌忙作揖:“大人明察,属下已经将能派出的人手都派过去了,官邸这边也不能缺人啊。”


    杨蓟指着他:“不管缺不缺,出了事,就是你的不对。”


    赵纲埋着脑袋,任由上峰指着他数落,不敢回嘴。


    一旁久不作声的卫恒将手中的茶盏一放,稍微有点响,引得二人侧目。


    卫恒抬眸看向他们:“盐运是朝廷记挂的大事,容不得丝毫懈怠,如今整条船的盐被抢,船上的人无一生还,你们打算如何上报朝廷,平息天子的怒火。”


    这火,是决计平不了的。


    除非,装聋作哑,压着不报,不动声色地将这一笔抹去。


    往常,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可如今朝中来了一位看似不好打交道的顾命大臣,这就有点棘手了。


    最简单省事的办法就是把人拉拢过来,成为自己的保护伞。


    这么想过,杨蓟又斥了赵纲两句,叫他滚下去,自己则走到卫恒跟前,笑着道:“大人来此已经有些时日,光是忙着公务,也未到处走动,领略我淮北的风土人情,择日不如撞日,长乐坊的酒水不错,玩乐也多,今夜我得尽到地主之谊,陪大人走一走逛一逛。”


    长乐坊,听名字就不言而喻了。


    卫恒不动声色,随即勉强笑了下,颇有些难以启齿:“杨大人不知,我在京中时便纳了一房妾室,这妾早年对我有恩,我待她也极为珍视,并不想因为玩乐,而伤了她的心。”


    “大人果然是真性情的人,待妾室都如此情深义重。”杨蓟像是被感动到了,再也不提玩乐一事,“不过,这洗尘宴拖了又拖,还是要办的,大人看哪天有空,带着妾一起,到我府中喝杯小酒,吃吃这里的地道美食,也算全了我的地主之谊。”


    闻言,卫恒方才松了口:“这倒是使得的。”


    回到驿馆,卫恒走到门口,又下意识地转脚,不想才转了下,门开了,紫鸢那张白净无瑕的美丽面庞出现在他眼前。


    她其实不是个爱梳妆打扮的人,在屋里很少涂抹妆粉,总是素面朝天,但生了一副好皮囊,不抹脂粉也是美的,即便出了门,要装扮,她也只是略施粉黛,显显气色。


    别的不提,就这一点,他对她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但也仅只这一点,若不是他此刻需要她来推掉一些风月之事,他必然不想再与此女有交集。


    紫鸢又何尝不是相似的想法,这男人答应了帮她家翻案,那他就得做到。


    在报家仇之前,她暂时还得忍一忍,稳住他。


    女子似是才沐浴过,身上带着一种混着花香和果香的味道,尤为沁人心脾,她一靠近,他就有点绮思。


    然而这种绮思,是一向清律的卫大人不能忍受的。


    他稍稍后退,微蹙起眉头,示意她也往屋里退,让个空间出来,让他进去。


    为了不引起杨蓟的怀疑,他们暂时宿在一个屋内,只是一个在外间,一个睡里屋。


    见女人已经把外间的地铺打好了,卫恒眉头蹙得更深,紫鸢却未察觉,语调轻快,似邀功般道:“天已转凉,妾怕大人冻着,特意又多铺了两床,还放了几个汤婆子进去,保证大人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安静听着女人说完,卫恒终是压抑不住:“为何不是你在这里睡?”


    闻言,紫鸢圆睁着美眸,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让一个纤弱的女子睡地铺,大人如此高尚的人,怎么做得出。”


    夸也是,贬也是,态度也摆在这里,她是不可能睡地上的。


    卫恒一声冷笑,再也不提,只把内室的门一指:“你且去休息,把门带好,明早起来了,记得敲门。”


    紫鸢从善如流:“妾会敲的,且会多敲几遍,直到大人起来为止。”


    卫恒又是一笑,再未说什么,只背过了身,不再看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扰乱他心神的女人。


    皇城里头,尧窈和明姑密谋出宫的事儿,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尧窈提出扮作小太监,同明姑一道出宫采买,明姑想了又想,仍觉不妥:“采买的宫人换来换去也就那些,守门的兵将都认得出,你这面生,又细皮嫩肉的,太打眼。”


    在宫里扮扮还成,要出宫,越过重重关卡,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不换个样子,没得皇帝的许可,一个妃子又如何能够出宫。


    尧窈干脆道:“不如我去找皇上,让他放我出去,反正我已经失宠,留在这里也没得意思。”


    尽管她仍在崇仁宫内,衣食无忧,宫人也不见有多怠慢,但尧窈仍是感觉到氛围变了,


    要她形容,也很难形容上来,反正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就是皇帝的态度。


    她不去找他,他也没再宣她去过披霞殿,倒是高福时而跑来,问她近来可好,冬日到了,可得注意身体,别冻着了,务必记得添衣保暖。


    高福不仅没变,反而待她更为细致周到,这也是尧窈失宠但也无人敢怠慢的一个重要原因。


    尧窈记着高福这份好,也有问他皇帝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不愿意再理她了,可否放她出宫。


    对此,高福却是各种搪塞:“夫人乃是宫里的妃嫔,哪能轻易出宫,皇上身体才好了点,又有一大堆的要务处理,别说来看夫人,便是夜里也没睡几个安稳觉,夫人须得体谅皇上的不易。”


    尧窈默默听完,却是微微讶异:“淑妃都已经怀上龙嗣了,他又怎么没空。”


    这可是昨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头号大事,就差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了。


    尧窈也是吃过猪肉的人,知晓要孩子极其耗损男人的精力,他日夜繁忙,还有空跟人生孩子,这身体倒比从前更精进了。


    高福是有话说不出,只能委婉道:“夫人要明白,皇上待夫人是不同的,夫人只管保重身体,日后如何,自有分晓。”


    皇帝是个能忍的,不然也坐不上这位子。


    但忍得太过,也极易让人产生误解,最后憋闷的还是自己。


    第47章 不怒


    勤政殿内,灯影重重,映到素雅屏帐上,拉长了桌前犹在挑灯翻看密报的身影,愈发挺拔颀长。


    卫恒将在淮北的所见所闻写得很细,容渊看得也细,尤其提到昌县盐场,煮海之人的艰辛,却仍在为生计发愁。为能祛除盐民之苦,当地盐监还做了首诗,反映盐民真实生存状况,以期借其词名,传诸圣听。


    如今,通过卫恒笔下,皇帝确实看到了这首诗,却是微皱了眉,只觉这柳冀才有些熟,将高福传进来一问,方才恍然。


    这柳冀才确实颇有才名,所做诗词,均为冶艳俚俗之作,与本朝务实之风大相径庭,入不得考官的眼,是以四试春闱皆不中,至今年过四旬,改了个名,洗尽铅华,去浮躁冶丽,才得以及第,外放到地方任个小官,也算熬出了头,但大抵到此为止了。


    容渊作为史上最为务实的皇帝,自然也看不上这类爱好风月的文人,但柳冀才为民请愿的心倒是难得,且通过这首诗,容渊更察出盐运这块的弊端。


    长期上行下效,官官相护,每年虽有上报朝廷,但报上来的水分也大得很。


    思虑许久,容渊起笔,亲自写下擢升令给一个芝麻小官,且升得也不高,一级而已,但也是个态度,他需要听到更多的声音,而不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官员的擢升贬调,一向是由吏部先行起草,再交到内阁,由几名阁老商议,基本定下来后,写下正式调令,呈给皇帝过目。


    像这种地方芝麻小官的调动,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地方首官自行定下,再报到朝廷,走个流程便可,朝廷其实也不知其人在任上如何,都是当地官府评定,若过往政绩上无污点,基本都能过。


    是以,一名小小盐监,居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还亲自为他擢升,这事儿在朝中不可谓不震动,几乎每个人都在揣测圣意,毕竟这位虽然不好女色,但行事做派,只会比先帝更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


    就拿淑妃有孕来说,分明是天大的喜事,朝内朝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太后都已经赐下了不少赏给淑妃,可唯独最该赏的天子依旧纹丝不动,叫人实在不知这位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阁老心事重重,想到卫恒还在两淮那边,皇帝升的又是那边的盐监,隐隐嗅到了一丝危机,是夜,他同长平侯递了个暗号,约在乐馆碰面。


    长平侯正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同顾阁老诉一诉:“这个卫恒着实是油盐不进,人在两淮巡查,还不忘找我的岔,前几日府衙的秦大人来了趟,说是有个冤案牵扯到我家游儿,且搜集到了不少证据,少不了还得我儿到府衙一趟,配合他们审案。”


    顾阁老听后却是冷笑:“苍蝇不叮无缝蛋,我早说过,叫你约束着你那小儿子,莫在外面行事太过,不然总有一日要踢到铁板,吃到苦头。”


    闻言,长平侯面色微微一变:“教子无方,是我的问题,可我为阁老您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儿,也掩了不少事儿,今日,我只求保幼子平安,阁老您却不愿意出手相帮,未必让人心凉。”


    为稳住情绪波动的长平侯,顾阁老缓和了语气:“你我的情分,自不用说,再者,你也无需想得太过,府衙的人也只是叫你儿子去到衙门里问问,又未下逮捕令,你反应太过,反倒更是心虚的表现,还不如大大方方把人送过去,我必有办法让你的小儿全须全尾地回来。”


    “这话可是阁老您说的,我在这里先替我儿道一声谢了。”长平侯情绪稍缓。


    顾阁老却是笑笑,只道了一句,客气了,便再也说不得什么,有些话,也不能再说。


    偏殿内,尧窈正捧着一本文集在读,宫人寻来给她打发时间的,看了几首后,尤其到一位名叫柳冀才写的词,字里行间透着的哀而不伤,离愁别绪,令人忍不住地也被带入到那种浪漫且忧郁的情怀里去了。


    尧窈嘴中呢喃,执手相看泪眼,只觉一股怆然的情绪涌上心头,眼圈发热,真就要哭出来了。


    明姑捧着点心进来,就见尧窈抬着袖子,似是在抹泪,榻上已经散了好些颗珍珠,慌忙把点心放到一边,快步走过去。


    “我的姑娘哦,这是怎么了,又是哪里不如意了。”


    明姑一边拾起珍珠,眼睛一瞥,看到尧窈手里仍捧着的书卷,不由一叹:“您也不是爱读书的人,最近怎么就陷在书里出不来了呢。”


    尧窈自己说不清,抹着眼泪,微微仰面,控制着又要溢出来的伤感,稍哽咽:“我也不懂,就是看了,忍不住地去想,然后就想哭了。”


    她不是沉稳的性子,也不是情绪化的人,近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说着,尧窈摸了摸肚子:“姑姑,我有些饿了,你把点心端过来吧。”


    近几日,她读完书后就想吃,且吃得还不少,一日三顿怕是不够,晚上睡前还得来点。


    明姑不忍饿着尧窈,拿了点心看着她吃,又忍不住道:“您这样吃可不得行,还是得控制一下,可不能过了。”


    末了,明姑往下瞧了瞧,收着语气道:“姑娘你这腰身可不比从前了。”


    她给尧窈量身做冬衣,腰身明显粗了些。


    尧窈自己也有感觉,穿衣服有点勒,才叫明姑多做些新的。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尧窈吃点心的动作一顿,低头,看着手里的点心,稍顷,她念念不舍道:“那我少吃点。”


    闻言,明姑又不落忍:“还是吃吧,总不能饿着。”


    能吃是福,养好了身子才能——


    想到这里,明姑脑子一转,面上一僵,有个不敢想的念头呼之欲出,她再把尧窈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不仅是腰粗了,脸好像也圆了点。


    明姑尽可能平静地问尧窈的月事,现在尧窈的月事都有专门的宫人在打典,她已经不怎么过问了。


    尧窈没怎么在意,很是想了一会,才道:“上个月只来了两三日,也不多,这个月还未到。”


    明姑脑子轰地一下,更乱了。


    她维持声音不颤:“那姑娘你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感觉?”


    尧窈这回答得快:“不疼啊。”


    明姑坐到尧窈身边,把她的手拉过来,像是在看她的衣袖,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另一只轻捏着她的袖口。


    “这袖子好像短了些,还是姑娘又长了,我再量量,给姑娘做身新的。”


    搭了一会儿,明姑的面色也是微微变了,她早年随当地医官学过把脉,月份浅的,她摸不准,但尧窈此时的脉象,她却是有把握的。


    约莫有三个月了,是喜脉。


    姑娘上一回来的就不是葵水,孙太医却隐瞒下来,开了一堆补药,明姑如今想来,那些必然就是保胎药了。


    若没皇帝的意思,孙太医不可能这么干。


    可皇帝又是为何,姑娘有喜,他压着不报,淑妃后来怀上的,月份尚浅,阖宫上下都知道了,也不怕折了胎儿的福分。


    不报,才是保护。


    明姑理智是在的,也觉得不宜早报,但姑娘也快三个月了,差不多是时候了,皇帝又想压到何时。


    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想承认这个孩子。


    明姑只觉脑子不够用了,一团糟的乱。


    不管哪一种可能,她都不能轻易说出来。


    她现在只能告诉尧窈一个事实,可是该如何开口,明姑也为难了。


    分明是天大的喜事,盼了又盼,可为何真的盼到了,那份想象中的欣喜,却已经淡了许多。


    尧窈见明姑面上表情反复变幻,问她怎么了。


    明姑忽然情绪不受控制,刷一下落了泪。


    见状,尧窈懵了一瞬,寻自己的帕子给明姑擦泪。


    她的泪化不掉,不必擦,明姑这泪,落下来就湿了一片。


    “姑娘,我们可以回东瓯了。”


    王太女曾说过,她若注定无子嗣,那就由尧窈的孩子继承东瓯王位,这回,王太女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


    尧窈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她们是想回去,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姑手落下去,轻轻抚摸尧窈仍是不显的肚子,几欲又要落泪。


    尧窈愣愣看着明姑的动作,终于有了反应:“姑姑,我是有了宝宝吗?”


    明姑轻声道:“是的呢,我们家小姑娘,也要做母亲了。”


    尧窈仍是愣愣地:“会不会早了点?”


    她想要的时候不来,不想要了,却偏又来了。


    明姑也觉得早,可既然来了,那就得好好养着,可不能有别的想法。


    明姑尚蒙在鼓里,尧窈是知道的,王姐失踪数月,人还没寻到,她就是有了孩子,王姐也未必能看到了。


    一喜一悲交织在一起,尧窈鼻头更酸了。


    “姑姑,我能不能不要这孩子?”


    明姑听后当即呸了三声:“姑娘说的什么话,有了哪能不要,看看东欧那边,多少人想怀,就是怀不上,你这有了不要,将来再想要,要不了,悔死都晚了。”


    尧窈沉默下来,未再提这话。


    半晌,尧窈轻声道:“他是知道的吧。”


    近两个月,往偏殿送的汤水补品之类吃食,就没断过,天冷以后,高福更是叫人送了不少保暖御寒的衣物过来。别宫的人可能不知,只道郦国夫人被皇帝冷落,已经许久未曾召幸,唯有宫里的人门清得很,郦国夫人不仅没有失宠,反而荣宠更盛从前了。


    但这些都是说不得的,高总管可在前头发了话,宫里的事儿,漏了一点到外头,嘴里没把门的通通杖责三十棍,生死不论。


    高福自以为捂得够严实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尧窈有事找他,他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又短缺了什么,补到位就成。


    却不想,尧窈一见到他,头一句话就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你去同皇上讲,我要出宫,不然,这孩子,我就不生了。”


    郦国夫人说得极为平静,云淡风轻就好似孩子是别人在怀,别人在生,与她并不相干。


    高福却是听得冷汗直冒,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孙太医已经尽量少来,只半个月过来诊个平安脉,怎么就露陷了。


    这肚子不是还没大起来吗。


    高福脑中几个打转,正在极力找补,才要开口,却听得声音软和却又异常执着的郦国夫人又道:“孩子在我肚子里,要不要生下来,我说了算。”


    高福已经是冷汗直冒了,哪里还敢耽搁,鞋底似抹了油,麻溜一蹬,赶紧面见天子去。


    天子这会儿正在发火,两淮那边的盐税还没查明白,两湖那边又出了税银失窃案,作案的盗匪已经被府衙一网打尽,税银也被府衙追回一部分,可仍有高达数万两下落不明。


    这么一笔巨款,藏又能藏到哪里去。


    皇帝将兵部尚书冯涣叫到御前,以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令:“朕虽然不让你下军令状,但不表示你能有所懈怠,户部那边,朕已经不能完全信任,追缴税银,还得由你们兵部去办,务必不惜一切代价,该罚的罚,该论罪的,决不轻饶。”


    兵部的人都是历练过的,出手更狠,也更果断,容渊这回就是要竖靶子,杀鸡儆猴,绝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六部尚书,无一例外,全都被皇帝敲打了一通,在外皆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一个个表情凝重,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高福在殿门外候着,也是忐忑不已。


    这时候进去,他的待遇,不会比这些机要大臣们更好过。


    但事关皇嗣,又是皇帝第一个子嗣,重之又重,高福更不能怠慢,唯恐那位心思不定的郦国夫人一时冲动,真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高福心一横,待大臣们悉数出来后,提着心,高声报。


    过了好一会,高福才听到皇帝冷冰冰的两个字:“进来。”


    高福松了口气,能进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容渊身体往后仰,轻靠在龙椅上,一只手按揉着眉心,阖了双眸,紧绷的下颌似刀刻般凝重,可见皇帝此刻的心情并不佳。


    高福提心吊胆地小步到御前,弓着身子,正要行大礼,却被皇帝不耐烦打断:“有事就奏,无事退下。”


    进不能又退不得的高总管只能硬着头皮道:“启禀皇上,郦国夫人她——”


    支支吾吾地,听得容渊更是烦闷,蓦地睁开双目,沉厉道:“她又如何了?不会说就滚出去,脑子清醒了再进来。”


    高福心一横,脱口道:“夫人她想出宫。”


    “她想出宫不是一天两天,你不会想办法哄哄,该怎么做,还用朕教你。”


    让皇帝教做人,并不是多么荣幸的事,高福反倒冷汗冒得更多了。


    高福双膝弯下,直接跪地,颤声道:“夫人她好像察觉到自己有孕了,要奴才传话给皇上,皇上若不允她出宫,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


    皇帝面色愈发的沉,目光森冷,幽寒得瞬息可凝霜。


    她当朕的孩子是什么,阿猫阿狗,说不要就不要。


    高福猛磕头:“皇上息怒,这女子怀身,心性本就会变,情绪也是阴晴不定,时好,时不好的,皇上只要应一应,兴许过个两天,夫人自己都忘了这一茬。”


    高福低着头,不敢面向皇帝,自然看不到此时的天子何时表情。


    只听得高座上的男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朕不怒。”


    偏殿里的郦国夫人喝了碗甜汤,正放下碗,不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这是有谁在想她了么。


    第48章 别走


    怒又如何,不怒又如何,皇帝自去收拾情绪,尧窈如今满脑子不是孩子,就是出宫,已经没有多少心思顾及喜怒不定的男人。


    她不顾及,男人也会找上来。


    只是,那大的正门不走,偏要绕到后头小门进来,悄然无踪地,就连宫人都不曾传报一声,穿着月白常服宛如清雅儒士的高挑男人就已经立在了尧窈身后。


    尧窈正坐在院子里,初冬的日头刚刚好,不炙热,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一身粉白的纯美佳人仰着面,微微眯起眼,看那树上挂着的一团团小花,红得不艳,也不淡,正是她喜欢的颜色。


    美人赏得过于专注,俨然注意不到周遭气氛已经变了又变。


    秀琴屏住了呼吸,想要咳一咳,可圣驾面前,谁也不能造次,想开口,皇帝一个清冷的眼神,更是叫她神魂一颤,什么想法都没了,用余光拼命暗示女主子,可女主子忙着赏花,无暇顾及。


    “这花可真好看。”


    轻轻一声喟叹,尧窈淡了音色,又是一句,“可迟早要凋零,结局总没个好。”


    我的姑奶奶哦,您就少说两句吧。


    眼瞧着帝王身上的龙气越来越重,隐隐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戾气,秀琴猛地一下跪地,提起了声道安。


    这一声总算引起了尧窈的注意,但也只是稍稍转了个头,极为轻淡的一眼,看向身后不动如山的男人,音色更是愈发的淡。


    “怎好让皇上站着,还不快搬个座。”


    不必尧窈吩咐,早有宫人搬来了椅子搁在皇帝身后,只是皇帝看似更喜欢站着以显出他颀长的身形,未曾落座。


    容渊凝眸看着轻易就能牵动他情绪的女子,之前的翻涌如潮,到此刻已然平静了不少,他微抬下巴,示意宫人将他的椅子搬到郦国夫人身旁,与她并座。


    宫人连忙照做,一刻也不敢耽搁。


    落座后,容渊手一挥,让候在院子里的人全都退开,一个也不许在这里逗留。


    待到院子清空,只剩下一对尚无交流的男女。


    容渊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他本不是很信佛,但最近,还是有信的必要。


    然而,他到底不是慈悲之人,一开口便露馅。


    “这花有何好看的。”


    尧窈仰着头,没搭理。


    容渊抬眸,目光从佛珠上挪开,转到身旁比他还要漠然的女子身上。


    她本不是个淡漠的人,如今这般,着实让他不太适合。


    他的孩子,何等尊贵,生来就是人上人,她为何就是不喜。


    当初,那个满面欢喜,要为他生个孩子的姑娘,又去了哪里。


    天子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说了句自己听着都志短的话:“不要一直仰头,脖子会酸。”


    闻言,尧窈总算有了反应,二人平坐,她转过头,只需微扬起,就能看进男人那双深谙不见底的眼睛里。


    这双眼,可真好看,然而,薄情,也是真。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尧窈只是这么问一句,对于答案,她并不热衷,总归比她早就是了。


    她自己其实没多大的感受,旁人说的那些恶心反胃,严重的甚至吐得不能自已,她倒是一点也没。


    到现在,对这腹中的小豆苗,她仍是没太大的感觉。


    自从得知王姐失踪后,她对孩子的执念算是彻底放下,她大抵做不了一个好母亲,因为她要孩子的目的并不纯粹,更多的期盼来自于王姐的期盼,而她自己其实尚未做好准备。


    容渊如今对这位看似柔软,实则心硬的小公主有了一定了解,看她这时的表情,必然又钻进牛角尖里了。


    “朕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腹中的,也是你的骨肉,你身为母亲,不该用你的骨肉来要挟朕。”


    再说那些计较的话已无济于事,孩子已经有了,在容渊看来,便是大局已定,他虽然也觉得仓促,还未到合适的时候,可既然来了,就断没有不要的道理。


    容渊只能从尧窈的角度,唤起她的母性,让她改变主意。


    “宫外凶险难测,哪有宫里来得安稳,你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更无人来扰你,只管安心等待分娩,有何不好?”


    尧窈听到这里,终于有话要说了。


    “我真的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一问,皇帝顿了下,只能面不改色地补了句:“出宫除外。”


    尧窈并不意外,再问:“皇上真觉得,宫里比宫外安稳?”


    皇帝自小也非一帆风顺,生母走得早,若非太后相助,他未必能做到这个位子,能不能活到现在,也是未知。


    尽管并不觉得,皇帝也要这样说:“有朕在,谁又敢动你,你只管安心养胎,旁的不要想。”


    别的妃子,若有幸怀上皇嗣,只会感恩戴德,将肚子里那块肉视若珍宝,唯独此女,总是与别人不同。


    可正是这样的不同,反倒更为吸引他。


    容渊更恼没出息的自己,不过一名有些不同的女子而已,怎就放不下了。


    她不想生,多的是女人愿意,可他更不愿意,她不想,他偏要她生。


    尧窈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在你们大晟,嫡庶有别,嫡子生来就拥有一切,而庶子则要低人一头,我不想我的孩子低人一等。”


    起先尧窈也不懂,东瓯没有大晟这么多的规矩,可来久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她的感受也越来越多。


    她本就不想做妾,她的孩子,更不能做庶子。


    对此,容渊也有他的看法:“朕也是庶子,并非皇后亲生,可最后这皇位还不是到了朕的头上,若将来子辈有大才,是嫡是庶又何妨。”


    容渊用人只看能力,嫡庶在他眼里,并无甚区别。


    他将来也未必就会立后,妃子生的子嗣,在他眼里都一个样。


    更何况,他并不想有太多子嗣,有一个心仪的女子,为他生个两三个就够了。


    他这个皇位得来并不易,手足相残更是避无可避,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走他的老路,只有昏君才会让自己的儿子们斗得头破血流,而他并不是。


    见他的夫人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容渊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脑门一热便道:“不如今晚,朕带你进太庙,对着先祖起誓。”


    这话不可谓不重,也摆足了男人的诚意。


    但尧窈已经过了那个劲头,兴致不大,仍是想要出宫。


    皇帝说要帮她寻找王姐,但皇帝态度不明,若王姐被他寻到,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她宁可自己去找。


    “你还是不信。”容渊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讨好过,只为让她展颜,开怀起来,像之前那样腻着他,亲近他,对他笑,说些讨巧的甜话儿。


    难道说往日的那些才是假,如今这样的她,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对他不曾有过真心,过去的那些,全都是虚情假意。


    意识到这种可能,容渊只觉得身下的椅子像是铺了层倒刺,让他如坐针毡,他倏地一下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是没什么好情绪的女子。


    一如他当初对她那般。


    “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个妃子能够怀着皇嗣出宫的,想出宫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你想走便走。”


    话说到这份上,容渊也在赌,赌她没那么心狠,连亲生的孩子都不要。


    可此时的尧窈偏就有那么心狠,她终于实实在在地看向男人,眼里重新有了光:“皇上说的可是真?生下孩子,我就可以离开,皇上绝不会反悔?”


    她需要他更明确的答复。


    “生下孩子,你离开,朕绝不拦。”此时的皇帝也颇为心灰意冷,不过是一名弱不胜衣的女子,为何就这般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尧窈张嘴,还未把话说出来,皇帝便冷声道:“若是不信,要不要朕给你一道圣旨,盖上玉玺,再签个字。”


    本是嘲讽的意思,尧窈却当了真,郑重其事地对男人道:“那就有劳皇上费这个神了。”


    容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气,也不是,怒,更不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有着最柔弱无骨的身段,却也有着最硬的心肠。


    本就一个多月未见,一场对话,又以不欢而散告终。


    瞧着皇帝进来时面沉如水,离开时面色更沉,秀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落不了地,待到明姑从御膳房回来,秀琴私下找明姑聊。


    “夫人一直和皇上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宫里不止她一个妃子,万一真的把皇上的宠消耗光了,便是有皇嗣傍身,在这宫里也未必好过。”


    更何况,如今有子嗣的不止尧窈一人,皇帝待淑妃本就不一般,尧窈把皇帝惹恼了,皇帝转而去宠淑妃,那就得不偿失了。


    明姑这时候可不管宠不宠的,她和尧窈一个想法,出宫,回东瓯。


    “淑妃有孕是过了明路的,我家姑娘还藏着掖着,已经说明皇帝的态度了,大晟的皇嗣血统纯正,可容不得我们外邦人混杂,真要放出消息,还不知道朝廷那些酸儒是何反应,既如此,还不如放了我们,将来我们也能感念君主的皇恩浩荡。”


    秀琴听着明姑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竟有些被她说动了。


    可仔细一想,还是不对,皇帝待郦国夫人可不同。


    大晟立国至今,宣召入宫的妃嫔,无一人来自外域,到了今上这里,不仅纳了个外邦公主,还许以夫人之位,成为这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本身就极具争议了。


    朝廷上反对的官员不是没有,然而慑于帝王的铁腕强权,还没激起多大的风浪就被压了下去。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大臣,一个个并不好过,家里家外,一堆官司缠身,自顾不暇,上了几回折子,也就不了了之。


    秀琴劝明姑宽心:“你们就是想得太多,过于谨慎,这世上的人还有谁能大得过皇上,只要皇上愿意,旁的那些人再不满又能怎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想到尧窈的态度,明姑仍不能轻易松口。


    到了夜里,明姑同尧窈秉烛长谈,话里已有些松软。


    “姑娘再想想,莫说皇帝,寻常男子,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多,姑娘家总要嫁人,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王太女身边,这女儿家,最大的福气,还是寻个良人。”


    明姑就是钻了牛角尖,良人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懊悔不及,可好在峰回路转,老天给了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明姑现身说法,尧窈仍是不为所动,不知为何,近日她的情绪反复,大起大落地,极力压抑,仍是不得开怀。


    这个孩子,怀得并不让她有多开心。


    尧窈捂着胸口:“姑姑,我这里闷得慌,就是难受,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明姑不敢大意,连夜请了孙太医来看,孙太医看过以后,开了几副舒缓心志的温良药方,又是一通叮嘱。


    “这药只是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夫人自己调节,莫太过伤身,女子怀喜,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紧张,不知所措,想开了就好。”


    孙太医出了偏殿,转脚又去往勤政殿,皇帝没有宣召,他也必须走这一趟,回个话。


    依着皇帝废寝忘食的作息,这时候确实人在勤政殿。


    书房的灯火微亮,桌上一盏灯,照亮面前的奏章,对男人来说已经足够。


    然而从孙太医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瞥,却觉那点光亮未免寒凉,男人的面容隐在那晕黄的光影下,愈发显得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心志不畅。”


    皇帝话里辨不出太多情绪,只最后一句轻哼,多少听出一些。


    她又怎会心志不畅,心志不畅的,分明是他。


    孙太医把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便深深低了头,不敢再吱声。


    容渊靠向身后椅背,摁揉着眉心,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朝廷上,事事要操心,钱更是得筹,不逼一逼,一个个只会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私下里,他还要使出常人难有的自制力,戒掉那股瘾头,更有脑子拧巴的小女人怀了他的种却不想生。


    多事之秋,他又有多想要,但有了,就绝无扼杀的道理。


    容渊闭着眼,轻声吩咐:“你以后勤快些,每隔三日就过去一趟。”


    孙太医正好能听到,躬身应诺。


    又过了一更,容渊明明倦极,却仍无多少睡意,脑子里始终有根弦紧绷着,让他无法放松。


    坐了片刻,他起身,叫来高福,他要去偏殿看看,不必声张。


    高福心疼自家主子,又说不得什么,只能照做。


    守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散开,明姑和秀琴也已经回屋歇着了,容渊畅通无阻地来到内室,门掩着,他轻轻一推就开了。


    暖炉已经备上,里头用的上等银丝炭,轻轻淡淡地气味很小,对孕妇没什么影响。


    男人在暖炉边驻足片刻,这才转身,往床那头走。


    层层帐幔打开后,床上的人好似已经睡熟,双目紧闭,呼吸声极轻,只有胸前些微的起伏,昭示女子活着的气息。


    只要容渊愿意,他有一百种手段让这女子尝到忤逆帝王的后果,有些惩罚,也是她该受的。


    可人一到她跟前,那些打了无数遍腹稿的重话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他已经不想计较得失,只要她打消不要孩子的念头,过往那些种种不虞,他便既往不咎。


    见女子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容渊走近了几步,到床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莹白如玉的小脸。


    只看脸,还是小女儿的样子,又哪里瞧得出已经快要为人母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初次有孕,怕要遭些罪了。


    容渊对生母并无多少感情,生母临死前的那么一出闹剧,更让他对女人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即便是太后,他在感激之余,内心也无多少濡慕之情,大概他天生就是个性冷的人,否则,他也活不到今日。


    容渊伸出手,快到落到女子睡得透粉的颊边又停下来,须臾,默默地往回收。


    然而才往回收了点,就被女子突然伸出来的温软小手给握住,人尚未清醒,嘴里已然开始呢喃。


    “别走。”


    容渊有自知之明,这不识好歹的小女人,必然不可能是对着他讲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女人念道:“王姐,孩子,给你……”


    断断续续地,容渊听得并不连贯,但脑子活络的他几下就理清了头绪,面色也是愈发沉晦。


    荒谬,他的孩子,乃天潢贵胄,大晟皇嗣,岂能到那等巴掌大的蛮邦做那不入流的王子,先祖在天有灵,必然要将他狠狠数落。


    她怎么想得出来,又怎么敢……


    拿他的种全她的恩义。


    一阵风拂过,尧窈从梦呓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睛,人尚且迷蒙,瞧着面前密闭的帐幔都是雾蒙蒙的。


    直到意识渐渐回笼,尧窈望着头顶帐上紧密缠绕的连理枝,再难入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腹中胎儿的缘故,自己最近变得奇奇怪怪的,这样的自己,尧窈并不喜欢。


    但这样的自己,才更像真实的自己,不必在皇帝那里做戏,说些她自己其实不爱听的话,也不用再同他做那样亲密却又让她异常羞耻的事了。


    他要孩子,自有淑妃和别的妃子跟他生,又何必揪着她不放。


    尧窈心绪不宁,想翻个身,人还没意识到,手已经覆盖在了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捂着,唯恐动作大了,把肚子给压着了。


    这种出于本能的母性,也让尧窈自己愣住了,不由想到自己的生母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那么狠心,生下了她又不管,还是说有什么难处,就如同这时候的自己,嘴硬又心不定,左右为难。


    翌日,尧窈醒得也早,眼皮子底下泛起了青色,明姑打来洗脸水,瞧着小主子面色,实在说不上好。


    “姑娘也别多想了,要么横下了心,打定主意不要这孩子,要么就好好养胎,即便出宫,也得养好了身子才成,不然到了外头,又该如何过活。”


    旁观者看得更透,明姑是瞧出她家姑娘狠不下心的,但又不想在宫里待着,不得不做出狠心的姿态来。


    可她面对的是更为狠绝的皇帝,想出去,又谈何容易。


    尧窈洗了把脸,又吃了早食,总算有点精神了,她让明姑备一件大氅,她要出去一趟。


    明姑诧异,都这样了,还能往哪去。


    尧窈一脸安然:“淑妃有孕了都还会去长春宫看看太后,我可不能落人口实。”


    明姑更诧异,这怀孕还能让人的性子大变,姑娘居然懂得人情世故了。


    第49章 摔倒


    这一日,太后宫里热闹了许多,在太后再三说情下,皇帝终于松了口,解了德妃的禁闭。


    关了整整一个月,抄了整整一个月宫规和孝经的德妃得见天日,内心的情绪已经无以言表,到底是吃了苦头,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豁达谈不上,但人也清醒了不少。


    解除禁闭后,德妃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给太后请安,向来骄纵的人,这回真心实意地落了几把泪,拿帕子往眼角擦了又擦,声音也几度哽咽。


    “是侄女不对,侄女愚笨,体会不到姑母的良苦用心,小妹比我懂事,比我更能讨人欢心,进这宫里是迟早的事,我不该使性子,拖了小妹后腿。”


    道歉是一回事,可这话里,仍是透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姐妹俩关系本就不亲厚,这么一闹,更是形同陌路了。


    太后已经说不上失望,德妃就这样了,在闺中就被弟媳惯着,四艺不精,女红平平,论才学品行,更是一般,皇帝眼光多高的人,能看上这样的女子也叫稀奇。


    唯有自己那弟弟和弟媳看不清,非要把长女送进来,多等几年等小女儿长大都不愿意。


    思及此,太后对那拎不清的弟弟更来气了。


    她若哪天不在了,顾家迟早要糟。


    “回太后,淑妃她们都在花厅里候着,”宫人来报,末了,着重说了句,“郦国夫人也来了。”


    一听到郦国夫人,德妃激动了:“她来作甚,看我笑话不成。”


    太后一声斥:“够了啊,你坏就坏在这张嘴,兜不住话,好的坏的都往外面蹦,关你一个月算是轻的,你要是仍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赶紧回你自己宫里待着,不要出来了。”


    太后这话无异于警告,德妃已经失去了圣心,不能再让太后厌弃了。


    德妃委委屈屈:“姑母您别气,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但愿你是真的长记性了。”太后已经不做太多指望了。


    花厅里,不少妃子陆陆续续地进场,按着位份先后落座,尧窈原本有自己的独座,但她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上座的淑妃,便要宫人加个椅子,她同淑妃坐一桌。


    桌子够长,坐三个人也使得,淑妃也愿意同尧窈一起,这位外邦公主有着她们这些深闺女子没有的坦荡与直率,跟这样的人相处,灵魂都好似得到了净化。


    明姑对淑妃也很有好感,特意多做了一份家乡的甜点,让尧窈带来给淑妃尝尝。


    “姑姑说你怀孕了,口味易变,要是吃不下就放着,想吃什么,她再做。”


    尧窈的这份赤诚,实在叫淑妃汗颜。


    她如今骑虎难下,始作俑者还是皇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生出点事,把肚子里那块不存在的肉彻底摘干净了。


    淑妃来给太后请安,也是盼着生出点事,毕竟来这里的妃子不少,总有碰到几个不安分的酸葡萄。


    平日里,淑妃最不想碰到的就是德妃,这回,她倒是希望德妃快些出现。


    德妃是来了,但被太后敲打一顿后收敛了脾气,老老实实跟在太后身后,坐到了太后右下首的位子,再看看左边那坐在一块,瞧着比亲姐妹还亲的两人,内心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皇帝可真是偏心,明令禁止宫闱内拉帮结派,可那两人明晃晃是一伙的,连个掩饰都不做,皇帝却又视而不见了。


    喜欢的,怎样都是宝,不喜的,做再多都是错。


    德妃别开眼睛,不能再多看一眼,再看下去,她又要忍不住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太后喝着清茶,顺道扫了德妃一眼,见她还算安分,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淑妃,语气柔和了不少:“你近日感觉可好,这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该吃的要多吃,不能吃的可千万别碰,两湖那边送了不少螃蟹进来,你可一点都不能碰。”


    淑妃温声应是:“谢太后关心。”


    听到这话,德妃心里已经酸得能腌出几坛萝卜了,淑妃这是什么好命,跟她同一批进的宫,却比她早早得宠,还怀上了第一个龙嗣,好事全落在她一人头上,叫旁人如何活。


    这一回,德妃不能忍,目光一转,在尧窈和淑妃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这宫里总算有人怀上了龙嗣,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也奇怪,郦国夫人伴在君侧的时间更长,为何这么久了,却仍是没有消息呢,夫人可不能大意,多宣太医瞧一瞧,别真有什么问题,拖久了可就麻烦了。”


    德妃就差没直说尧窈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占着茅厕不拉屎了。


    到底是德妃,话一出来,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顿时骤降了不少,比她位份低的妃嫔不吭声了,比她高的也只有尧窈和淑妃,这二人倒是从容得很,看上去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尧窈更是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我打趣道:“是的呢,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闻言,屋里的人又是一滞,这位郦国夫人,倒也确实看得开,难不成还真有问题。


    妃嫔们想得到,太后自然也能想到,看尧窈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更多了几许挑剔。


    “你虽然年纪轻轻,但也不能因为年轻就讳疾忌医,今日正好在这,哀家就让章太医给你看看,他在妇症这块上面极有造诣。”


    立在尧窈身后的秀琴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皇帝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公布夫人有孕,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妃嫔们来了大半,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尧窈还未回话,秀琴已经转向太后,深深作揖:“回禀太后,皇上已经请孙太医给夫人瞧过了,夫人身体是好的,并无大碍,可到底年纪小,还得再养养,皇上也发了话,怀孕一事,不急。”


    “孙太医哪有章太医拿手,太后身体康复得这么快,章太医功不可没,”德妃这时候脑子又转得快了,朝着尧窈笑了笑,“妹妹到底还是年纪小,身体上出了问题,也不会当回事,但同为妃嫔,有责任为皇上开枝散叶,我不得不劝妹妹一句,有问题,还是早点诊治为好,不能仗着皇上的宠就娇起来了。”


    别的妃嫔说不上话,德妃开了这个头,倒是给她们解了气,颇觉痛快,只不动声色地把年轻面嫩的郦国夫人瞧着,看这生得花容月貌,把皇帝迷得团团转,如今失了些宠也能赖在皇帝宫中不走的女子如何应对。


    倒是淑妃看看德妃,又看看尧窈,打起了圆场:“即便夫人要看医,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来这里是给太后请安的,待回了自己宫中,再请也不迟。”


    见秀琴如此紧张,淑妃多少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只能尽量往下压,把这茬略过去。


    然后太后不想略,淑妃出这个面子,也难以应付过去。


    “你们有这份心,来给我这老太请安,哀家自然也不能薄待你们,章太医就在哀家宫里,去把他叫来,给郦国夫人诊诊。”


    太后发了话,淑妃也说不得什么,倒是秀琴真着急了,见尧窈仍安静坐着,好似无动于衷,想寻个借口溜出去,又一时脑子打结,寻不到好理由。


    秀琴只能频频朝淑妃使眼色,以期淑妃能够解围。


    秀琴是皇帝的人,派到尧窈身边必然是有作用的,淑妃迟疑了下,忽而捂着肚子,皱起了细长的眉头,抿着唇,似是有些难受。


    这时候的秀琴格外眼尖,提起了声:“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太医帮您看看?”


    “是有些不适,可能坐久了,我起来走走。”


    淑妃缓缓站起,推开身后的椅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忽而脚底一阵打滑,不知踩到了什么,她脚步一晃,踉跄身子就要倒下。


    尧窈离她最近,下意识就站起,快走过去想扶住淑妃,然而淑妃栽倒得太快,拉力大,尧窈不仅没把人扶住,还被带着一同栽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几乎一瞬间。


    待到秀琴飞奔过去,想把尧窈拉回来,已经是迟了一步。


    尧窈侧着身子,同淑妃一同倒地,人侧躺着,一只手护在了肚子上,紧咬着唇,忍住腹中传来的疼痛。


    秀琴惨白着脸,已经顾不上同样倒地不起的淑妃,只把尧窈护着,轻手轻脚地搀扶,又不知该如何让她舒服点,抖着唇,有些语无伦次。


    “夫人,您怎么样了?痛不痛?还能不能走?”


    旁人看不懂了,又不是豆腐做的人儿,不过摔了一下,还能摔成渣渣不成,再说了,淑妃有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怎么就不顾着点淑妃。


    太后反应过来,叫宫人赶紧把淑妃扶起来,把章太医请来看看有没有动到胎气。


    秀琴往尧窈身下摸过去,摸到一点湿润,拿出来一看,殷红一片,顿时神魂大乱,再也顾不上。


    “夫人,夫人有事,快让太医来看看。”


    自己慢慢站起的淑妃离得近,看到秀琴手上的血迹,面色也是白了又白,如果只是葵水来了,秀琴不可能这么惊慌,那么只有那种可能了。


    唯有德妃觉得晦气:“不舒服就不要出来,这是请的什么安,分明是来闹心的。”


    “你闭嘴。”太后也似有所感,对着德妃一顿斥责,又叫几个宫人一起,把尧窈抬着到后头偏殿,速传章太医过去。


    太后不放心,自己也跟着过去,却要妃嫔们各自回去,别再这添乱。


    淑妃这时候却跟太后唱起了反调:“不能走,事有蹊跷,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动,以免有人趁此销毁证据。”


    说罢,在太后不满的注视下,淑妃指了指自己桌边一侧的地面:“这上面不知何时有的滑油,我多走几步就会踩到,本不该有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又是谁做的手脚,太后需得查明,不能让奸人得逞,更不能让长春宫的人背了黑锅。”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不查也不成,不查,就是长春宫的人有问题了。


    太后把管事太监和姑姑叫来,一一吩咐,叫他们一个个地查,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长春宫里作怪。


    屋里的所有妃嫔更是不敢吱声了,唯恐多说一句就被列为头号嫌疑人。


    还有就是,那位郦国夫人到底怎么了,阵仗弄得这么大,该不会真有什么大病吧。


    皇帝下朝过后,又把几个阁老叫到勤政殿内,商议了几件要务,拟定完了章程,才有了点饥饿感,正要叫高福摆膳,就见高福神色慌张地快步进屋,声音也慌。


    “回皇上,夫人,夫人她在长春宫出了点意外,”


    这点意外,听到容渊耳中,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容渊面色骤然沉下,修长的身子倏然站起,凝肃的声音里似携裹着风暴:“给朕说清楚。”


    屋里的妃嫔说多,也就那些,伴着随侍的宫人,一个个问过,无一人承认,又无别的证据指向,长春宫的总管也很是为难,就是想弄个人出来顶岗,也得有像样的指正才成。


    淑妃这时候倒是异常镇定,只把屋里的人一一扫过:“既然没人出来指认,那就这么耗着,待到皇上来了,想要从轻发落,都不可能了。”


    正待此时,高福尖长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圣驾到。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纷纷屈膝,恭迎圣驾。


    容渊谁也不看,面布寒霜,只对高福道:“你在这看着,一个也不准漏掉,自己不愿意开口,那就撬开。”


    这一个撬,就有诸多学问了,慎刑司的人多得是法子。


    屋里众人面色更是白得都要发青了。


    抬脚之时,容渊一个回头,看了淑妃一眼。


    这一眼,别人不明白,淑妃却是懂的,微扯了嘴角,只有苦涩。


    后殿内,太后坐在桌边,看着不远处的床头,女子本就莹白的面色此时更是白得透亮,似易碎的琉璃美人,稍微碰一下就要碎了。


    章太医诊治及时,让秀琴给尧窈服喂对症的汤药过后,总算是把身下的血止住了,再把脉象,稍微稳住了,但仍需卧床静养,不宜挪动。


    到了太后跟前,章太医把尧窈的情况一说,太后已然猜到了大半,并未显得多惊讶,神色却是另一种的复杂。


    她娘家两个侄女都没这个福分,一个外来的妃子,倒是抢占了先机,未免太过可笑。


    “皇上到!”


    这一声,将太后从沉浸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她起身,看向大步走进来,眸中凝霜的男人。


    容渊只是看了太后一眼,连母后都未唤,便一个转脚往床头走去。


    这回,太后也不计较男人无状,不把她放在眼里,到底是在她宫里出的事,她多少有点心虚。


    可细想想,还是不对。


    太后追上皇帝的脚步:“这郦国夫人有了身孕,却隐瞒不报,主意可真是大。”


    皇帝没有回头,声冷如冰:“夫人并不知,是朕压着不让报。”


    果然,太后猜对了,却又不能理解:“皇帝这又是为何?”


    为何?


    容渊脑中忽而闪过女子那日说过的话,宫里难道就比宫外安稳?


    这才说了没多久,就出事了。


    容渊心口堵着的一股气无处挥散,微转过头,一声冷笑:“朕压着不公布,都能出事,真要公布了,又会如何?”


    话里,把她也怪上了。


    太后更觉委屈:“你不公之于众,起码也给哀家透个气,哀家还能乱说不成。”


    容渊此刻已经无心理会太后,掀了下摆坐到床边,伸手握住女子透白的小手,大掌抱着微凉的小手,试图把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过去。


    看到这一幕,太后更心凉了。


    这位和先帝不一样,因着生母那点腌渍事儿,对女子是打从心底的反感,倘若不是为了坐稳帝位,安抚群臣,恐怕他连一个妃子都不会纳。


    可正是这样寡淡冷情的一个人,眼里突然有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做出来的行为更是异乎寻常的长情,叫旁观者动容不已。


    可身为太后,皇帝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家侄女,她宁可不要这份动容。


    太后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皇帝先出了声,语气依旧冷漠。


    “在事情未查清之前,母后还请慎言。”


    这种时候,多说,便是错。


    太后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想自己被奸人利用,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一声叹:“她如今不宜挪动,就暂且在这住着吧,你若不信我,那就多派几个人守着。”


    “有劳母后费心了。”皇帝的声音依旧森冷,没有丝毫软化。


    闻讯而来的誉王寻到太后住处,一开口就是问公主如何了。


    太后在皇帝那里受的气,顿时发作:“她现在是你皇兄的妃子,后宫的女人之一,不是什么公主了,你莫高抬了她。”


    誉王被太后吼得莫名,又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母后您最近火气确实大,怪不得皇兄不亲近您了。”


    “你滚,滚出去。”


    让太后火气更大的,是她嫡亲的儿子。


    第50章 出宫


    尧窈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格外的长,再睁开眼,眼皮也格外沉重,身上有酸疼的感觉,可具体哪里疼,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脑子打了好几回转,她才渐渐恢复神智,想起自己是如何晕的,慌忙就要起身查看自己的肚子。


    可才抬起头,就被床边的男人轻柔又不失坚定的摁了回去,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嘱她尽量慢地平躺下去。


    她肚子里的胎儿才保住,不宜再受任何刺激了。


    见尧窈仍是在动,容渊虎着脸:“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话一出,尧窈不动了,可随即一想,还是不对,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的。


    尧窈别开脸,心已经软了,嘴上仍要逞逞强:“你的孩子,就是不要。”


    听到这话,容渊不怒反笑,弯下了身子,凑到尧窈面前,温热气息拂到她脸上,痒痒的。


    “那就是你的,要了吧。”


    男人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尧窈面上一热,不假思索就道:“是我的我就要,孩子随我姓,跟我回东瓯。”


    闻言,容渊又是一声轻笑:“你也未必就姓尧,孩子跟了你姓,万一是认贼做祖先呢。”


    他始终觉得,尧窈的身世另有蹊跷,尧文君未必就毫不知情。


    但这女人满脑子只记得她王姐的好,他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不仅不信,她还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他这是哪里,她还在太后宫里吗?淑妃有没有怎么样?


    听到这话,容渊心头莫名的火起,但又不能对着床上的人发,只能压着脾气道:“你还有精力关心她,她身边难道没宫人?要你去救,你自己都是双身子,救得过来?”


    他凶什么?淑妃是他的女人,又怀了他的孩子,他就一点都不担心?


    尧窈觉得自己委屈:“她月份比我大,我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


    “你要顾的是你自己,别的人,不要管。”


    容渊声音冷冷的,人也冷冷的,但正是这种冷,才让人心寒。


    尧窈不解:“淑妃怀的也是你的骨肉,以后会生下你第一个子嗣,你却一点也不在意,未必太冷漠了。”


    听着小女人为淑妃抱屈的话,容渊面色只会更冷,她居然一点都不醋,还在为别的女人打抱不平,她倒是博爱,博爱到别的女人要为他生孩子,她也能接受。


    但容渊不行,只有他认定的女人,才可以诞下他的子嗣。


    见尧窈张张嘴,仍有话要说,容渊为免自己被气到心梗,先一步道:“你再提一句淑妃,那就一直这么躺着,躺到生为止。”


    “那好,你走,看到你,我躺着也难受。”


    怀个孕,本来就难受,这个男人还说这样的话,尧窈心口堵得慌,慢腾腾地翻个身,不想搭理男人。


    容渊说完也想拍自己两巴掌,话重了些,不那么中听,但他初衷是好的,最后不也是为了她着想。


    她不爱听,他不说了就是。


    容渊手搭在女子背上:“你稍微转个身,别这么侧躺着,动一下。”


    尧窈更来气了,但也知道顾及自己的身子,稍稍动了下,转过头,睨着男人:“说不让动的是皇上,才眨眼的工夫,我又能动了?”


    容渊哑然。


    孙太医方才也来看过,说女子怀身期间,脾气会变,性子也会变,阴阳不定,时喜时怒,摸不着个规律,所以,能不惹就不惹,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慢慢调整。


    容渊也想给她时间,不过以她那拧巴的脑子,就怕越想越钻进牛角尖,最后出不来了。


    这宫里,也确实不安稳,但宫外,容渊又不觉得有多太平。


    可依着小女人这时候的情绪,再待在宫里,并不利于养胎。


    容渊左思右想,也是想了一整宿,没怎么睡,真要下决定,又觉得难以开口。


    直到尧窈又转过头来,瞅着他道:“皇上可得查清楚了,不能放过恶人,也不能冤枉好人。”


    “朕有数。”


    容渊眸中掠过一抹凛凛寒光,淑妃那个肚子装不了太久,经此一闹,尧窈怀孕的事也很难压住,还是要早作决定。


    “朕若是放你出宫,到外面安胎,你能不能乖乖的,不要乱跑。”


    终于,容渊还是说了出来。


    尧窈听到这话,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一个激动,又要坐起,却被男人轻压了下去,制止她这种跳脱的行为。


    就是这样,他才不放心。


    话已经说出口,尧窈就由不得男人反悔,她一只手捉住男人的袖口,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皇上放心,我会乖乖的,绝不会乱跑,梧桐巷挺好的,巷口那条街有不少小吃,已经够了。”


    没出息的东西,就为了点吃的,捡芝麻丢西瓜。


    多少人想进宫,进不来。


    容渊也没打算再改口,毕竟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接下来要狠狠整顿宫闱,该抓的,该罚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她在养胎,需要绝对安逸的环境,不适合听到这些。


    “那就说好了,你若乱跑,让朕找不见,朕就打断你身边所有人的腿,包括你的姑姑。”


    这男人,吃不得半点亏,放她离宫,也不忘撂狠话。


    一个宫妃突然离宫,不是小事,尤其这妃子还怀了皇嗣,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太久。


    当晚,容渊陪着太后用膳,提到这事,稍改了说辞。


    “最近宫里不安宁,郦国夫人又受了惊吓,更不适合养胎,朕打算把她送到郊外的行宫去住上一段时间,等到胎相稳了,再接回来。”


    往常的皇帝,还会问一句母后意下如何,可如今,不问了,直接告知。


    太后早就想把尧窈这烫手山芋送走,在她宫里一住好几日,出了事还得她担责,可怀了孕的宫妃哪有出宫的道理,前头可没这个先例。


    太后自然不可能同意,可想到自家弟弟在外头惹的那些事,她又不能同皇帝硬碰硬,一口气堵在胸口许久才压下去,用着商量的语气道:“这不太妥当吧,皇帝的宫中当是最安全的,她已经住了那么久,何不继续住下去。”


    这话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认同,反而惹得他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朕的宫里也不安全。”


    太后听闻,双目睁大,很是惊讶。


    皇帝的崇仁宫当是大晟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安全。


    容渊看着太后,直接放了话道:“朕也不想揣测太后,但太后侄女从宫外带回来的茶叶确有问题,朕喝了几回便有了瘾,而这种瘾头,不亚于我朝严禁的五石散。”


    一听到五石散,太后脸都白了,先帝当年就是沉迷于这玩意,最后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死在女人肚皮上好不荒唐。


    是以,后来新出的律法,明令禁止制造售卖这玩意,违令者,诛六族。


    太后下意识是不信的。


    “玲珑她怎么可能,她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去哪里寻的这玩意。”


    皇帝一声冷笑:“她是不可能,可她的表哥长年在西南那边游走,倒是寻了不少稀奇玩意,确实叫人意外。”


    沾亲带故的,这事真揭了出去,顾家也要完。


    太后虽有动摇,但也不能认。


    “孙太医医术精湛,但也并非无所不能,兴许不是那茶叶,是别的,又或者,有人在茶叶里动了手脚,不说茶叶是她表亲采购的,经了多少人的手,便是在这宫里,也防不胜防呢。”


    太后能坐到今日这个地位,也不是吃素的,仅仅几句话就推诿得一干二净。


    皇帝并不意外,早料到太后有此一说,目前也还没到动顾家的地步,他要么不动,要么就连根挖起,一个不留。


    “太后母族,朕自然不能过于草率,总要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冤不冤的自有分晓。”


    这话太后听得很不是滋味。


    皇帝这是暗含警告,把她也一并算上了。


    亡母的那些话再次涌上心头,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做嫁衣。


    太后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郦国夫人想去行宫,那就去吧。”


    不管去哪里,就是别待在她这,免得又有事,皇帝又来敲打一通,她可受不起。


    太后心气未消,想到顾玲珑尚在皇帝宫中,人是必须接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皇帝套去多少话。


    “皇帝既然对玲珑那孩子并无意,不如就放她出宫,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也不适合再在宫里住着了,皇帝若是对她还有疑虑,也可专门弄个地方圈着,尽量不要惹人耳目。”


    太后隐隐有些把顾玲珑摘出顾家的意思了。


    容渊又何尝听不出来,他也不可能轻易就让太后如愿。


    “朕自由安排,太后就不必挂心了。”


    容渊只为谈事,饭菜一口都未碰,谈完了,又敷衍了几句,便摆驾离开。


    太后一人在屋里坐了许久,才招来亲信,面色沉重。


    “你出趟宫,去顾家,给哀家捎个话。”


    皇帝羽翼已丰,有些事,确实要早作打算了。


    顾淳收到话后,亦是心惊胆战,忙把随扈叫来,暗自叮嘱。


    “你赶紧传个密信到淮北,不能让那人返京,须尽早解决。”


    拉不到一条船上,那就只能推下去,彻底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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