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浔微怔,完全没设防。
无论是她猝不及防的拥抱,力道蛮横的搂腰。亦或是,女孩黏黏软软的、口无遮拦的一声,老公。
她怎么敢。
周时浔身形略僵,抿起唇,颌骨腮肌瞬间咬紧了下,薄韧眼皮低敛下,冷沉着眸睨她,口吻森寒,一字一顿:
“你在干什么?”
女孩用尽力气地抱住他,尽管她的这点力气对周时浔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
不可忽略的是,江禧的确抱得太紧了。
彼此身体紧密贴合的部位在源源不断地倾泻热度,煽动体温攀升,催拉近乎尖锐的燥灼感,难以描述。
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如此不妥当的肢体接触,周时浔无法适应,他皱起眉,指骨施力箍紧她的手臂,想将人拽出怀里。
但江禧似乎早有准备,非但不松手,反而更加收紧双臂死死搂抱着男人窄瘦修长的劲腰,少女柔软的身体整个陷入他怀里。紧密相贴的两人,一个冷硬光鲜。一个纤弱狼狈。
体型差的悬殊带来张力强烈的压迫感。
可江禧哪里顾这些,只在心里默念:
五、四、三、二……一。
直到五秒钟过去,身后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江禧就知道,一定又是她赌赢了。
这才稍稍松了些手指抓力,但她还没从周时浔怀中出来,只极力侧头,透过余光尽量望向后方一点点视角。
而周时浔何其敏觉,一秒洞察到她的微动作,瞬间掀起眼,视线漠然冷锐地跟随她斜撇过去,自然一眼瞥见仍愣在原地的孟嘉基,他虚眯了眯眸子,情绪莫辨。
孟嘉基当然没料到这个场面,回过神才意识到眼下商圈中心这个人群密集的环境,以及被江禧搂住的男人明显不是善茬,更遑论跟在那男人身后的一小队西装人马。
他立马低头压下帽檐,谨慎地抓起衣服领口挡住大半张脸,十分不甘心地恶狠狠瞪一眼江禧,捂着肩上伤口扭头就跑。
危机解除了。
但江禧却笑不出来。
她无法放松。因为更大的危机,在眼前。
周时浔在这时歪头,一个眼神过去。
仲一立刻会意,抬脚就要上前去捉人,不成想手臂蓦地被人拉住。他转头,看到遍体鳞伤的女孩正一手搂着他老板,另一手伸过来一把拉住他,十分坚定地拦下他。
仲一不解,但还是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周时浔。
周时浔下颌微含,垂眼敛向她。
而江禧却在他正欲开口之前,二话不说忽然松开手,后退两步,站回“礼貌妥当”的社交距离,安静凝望他。
他永远衣冠周正,身线落拓修直,长黑款双排扣西装极度衬出他华贵寡漠的气度,精绝皮囊是上帝绝对偏爱的手笔。
他那么遥远,那么居高临下。
又高傲,又松弛,又支配力强大,明锐昂扬又不可一世。
江禧悄然挪移目光,才惊然发觉原来他身后还跟着这么多人,个个西装革履,有男有女,此刻全部眼神震惊地盯着她。
当一件事没办法解决。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江禧随即迅速低下头:“抱歉,先生。”
装着乖,装着害怕,也装着不认识他,她说:“是我认错人了,不小心把您认成了我家丈夫。对不起。”
她的语调不是对待陌生人那样,而是对过路人那样。陌生人或许有机会相熟,但过路人,就只是路过而已。
周时浔眯着眼,眉骨稀微松动,眸底折投寒凉骇人的眩光,冷淡注视她,近乎冻结的声线压着戏嘲:“认错?”
他扯了扯嘴角,又一次嗤声逼问:“不小心?”
瞬即,在场所有人都垂下头,屏息凝神,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家总裁字词淡稳的语气里,伏藏着怎样平静的危险。
江禧当然比他们更加敏锐感受到这份危险,于是,当周时浔步态优雅地朝她走近时,她也在慌张无措地挪步往后退。
她明白自己绝不能落入周时浔手中。
至少现在还不能。
计从心起的一秒,女孩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越过周时浔,三秒内做到了从惊惧瑟怕到堂皇寻找,再到惊喜确定的眼神变化。
多么教科书般的完美演技。
然后她对着周时浔身后的空气招手,满脸喜出望外地,喊了句:“老公!老公我在这儿呢!”
难道周时浔会回头吗?
不会的。
还会再上她的当吗?
除非他是傻子。
对,谁都可以是她老公。
他有什么特殊?不过是她为了摆脱困境,而凑巧临时拉上场的“幸运老公”,之一罢了。
用时又搂又抱,用完抱歉你谁。
江禧跑了。
准确来说是周时浔放她跑的。
他几乎要被这女孩气乐了,唇角仍弯着,浅碧眸色却寒意冷却不见半点笑意,半晌,他字音咬紧道:“梁仲一。”
寸头男猝然被叫出全名,表情一秒肃正,本能微躬下腰应道:“是,老板。”
周时浔撩眸扫了眼前方,转身离开时,抬手指了指孟嘉基离开的方向,嗓音冷恹,结着冰渣,吩咐:“查他。”
……
“然后呢?说啊,怎么不说了?”黎宏峯见江禧忽然不出声了,差点急死,连忙追问道,
“你从楼道出去撞上周时浔,被他发现什么了?”
思绪回笼,江禧抽回神来正要开口,忽然手机响起来,她低头看了眼,瞬间瞳孔微缩,说:“周锡风过来了。”
“啊?这少爷还真来了?!”黎宏峯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叉腰,在江禧面前走来走去,边走边计划着,“那你现在去接他,带他去会场上等我,我现在就通知记者……”
说着又想到另一茬,他捋着头发急道:“但是周时浔那边怎么办?你跟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爸爸。”江禧突然这样叫他。
黎宏峯像被人定住,不走了,也不念叨了,转身站在那里低头看她,搞不懂这姑娘是什么意思。
“周时浔那边您不用担心,我来搞定。”在他忙忙叨叨来回暴走的两分钟里,江禧已经脑子飞转,成功想到了对策。
她从桌上拿起绿丝绒小方盒,从里面取出其中那枚女戒,戴入左手中指上,稍稍抬手,反复欣赏自己的细白纤指。
随即转头看向黎宏峯,慢慢弯起嘴角,生动灵闪的眼波流转出野性狡猾的底色,告诉他说:
“我想到一个比求婚更好的策略。虽然不能满足您利用舆论为黎家造势的目的,不过爸爸,欲速则不达,我的方法也许针对周锡风来说效果更佳。”
“又不求婚了??”黎宏峯还是有些迟疑。
“听我的,咱们不求了。”江禧抛起手里的戒指盒,又精准接住,然后站起来,指了指自己浑身上下的伤,“我这样出镜很难看的。”
说着她走去黎宏峯面前,指尖还漫不经心把玩着戒指盒,下颚轻轻扬起,别有深意地笑道:“而且爸爸,我这身伤总得给周锡风一个像样的解释吧?”
黎宏峯觉得她话说得在理。
但是,他清清嗓子,“人还没来,你现在先不用这样喊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她一口一个爸爸喊得心里发毛。
江禧笑了声,“怕您待会儿不适应。”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又要玩什么花样,但黎宏峯其实心底对她倒有种莫名的信任。
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非常周全到位,这种靠谱的感觉就像让人吃了定心剂一样。不需要她过多口舌游说,自然而然就会听她的。
黎宏峯这时缓和下语气:“你有什么计划?”
江禧没回答,而是往房门口走去,站定,转身回望他时,要笑不笑地懒洋洋问他:“黎贝珍从小到大都没跟在您身边,所以您应该没试过打女儿吧?”
黎宏峯被她问懵了下,“什么东西??”
“来吧,找找感觉。”
尾音落下,没再多废话,江禧伸手打开门的同时,直接一脚踹倒墙边的陶瓷落地花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哐啷!!”
重器骤然嘭声砸地,细碎瓷片顷刻四飞,纷纷炸溅。
发出好大一声震响。
周锡风刚走出贵宾电梯,就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狠吓了一跳,他暗骂了句“我丢”,揉揉耳朵吊儿郎当地继续往里走。
结果拐进长廊通道,眼前这幕成功挽留他的脚步。
“没用的东西!”
黎宏峯抬手一巴掌把江禧扇倒在地。
指着她骂:“我养你干什么的?啊!?让你去讨好周锡风,结果你给我讨好半天连个屁都没有,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人家面都不露一下,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连个男人的心你都抓不住,养你到底有什么用你告诉我!”
“对不起爸爸……”江禧半趴在地上哭。
在黎宏峯谩骂的间隙,江禧敏锐听到身后皮鞋踏在实木地板的脚步声,她悄悄从手边捡起一块碎瓷片,避开动脉,心一横在小臂内侧飞快划开一道长口子。
薄嫩的皮肤被锋利割破,血珠很快争先恐后从伤口涌冒,蜿蜒流下汇成醒目的鲜红,滴落在地上,染血在衣裙上。
撕扯感带来尖锐的抽痛。
也为了她的表演带来辅助性的情绪铺垫。
“我真的不想您这样算计阿风…爸爸拜托您醒醒吧,根本不存在什么周黎联姻!”江禧压抑着哭腔,声音沙哑,
“我跟阿风之间这场所谓的婚约,不过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而已,您有什么必要这样执着当真?!”
黎宏峯见她苦肉计都用上了,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怵,但又见她演得那么入戏,也知道周锡风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她:
“联姻是周家长辈都承认的事实,你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周锡风走过来的时候,时机卡得非常完美,一分不早一秒不迟,正正好就听到江禧喊出这句:
“可是阿风不喜欢我啊…他就是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女孩的情绪仿佛在这刻崩塌,委屈感让她倾垮,让她爆发出近乎尖利的哭喊:“您让我当众跟他求婚,让媒体拍下那些照片,然后利用子虚乌有的舆论造势,我不愿意!”
说实话演到这儿黎宏峯有点傻了。
不是,怎么还把他的计划全给一点不剩地捅出去了呢??
但江禧仍然演得非常投入:
“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他讨厌我!我不愿意这样绑架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的男人,不愿意去无端地利用他,欺骗他不可以吗!?”
“混账!”黎宏峯上去给了她一脚,“这个家里我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愿不愿意了?”
周锡风步伐顿滞,没有走近,就站在那里看。
他的位置很好。
所以看得很清楚,女孩即便挨打,也要极力护着手里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鬼东西的绿色小方盒。
他的位置绝佳。
所以听得也明白,女孩是如何遭受父亲的言语折辱。
可她没有半点退让,她据理力争,她非常固执。偏偏有意思的是,她争执的话语并非为了她本人。
——是的,没有一句是为了她自己。
“我的确没什么话语权。”江禧垂头深吸一口气,声音适时低下去,气势也软下,看起来那样楚楚无力。
让人莫名有些心脏揪紧。
“可是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知道爸爸您做这种事是不对的,就算您可以用亲生父亲的身份来绑架我,但您没权力这样对待阿风。”
——字字句句,竟然都是维护他。
她重新仰起小脸,如此弱势,又如此倔强,“实话告诉您吧,您让我厚着脸皮赖在周家,已经让他极其反感。”
“今天来这里之前,他还在让我滚。”江禧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已经决定今晚就滚了。”
还有最后赚足怜悯心的一句:
“当然,如果您认为我没有留在这个家的必要,您让我滚,我也会滚的。”
江禧实在演得太真了。
黎宏峯甚至都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心话,哪句是假的,也深刻体会到这姑娘演技真不能小觑,因为他根本接不住她的戏。
江禧见他半天没反应,暗中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黎宏峯马上继续,“男人男人你搞不来!家业家业你算不明白!没有一件事你能用心做成的,我他妈还要你干什么?!”
“滚,你马上给我滚!”说着又要假装动手。
终于,周锡风再也听不下去。
他大步走进去,“哐”一脚踹开本就半开着的房间门,弯腰扣住江禧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挡在身后。
随即转身对着黎宏峯逼近两步,冷笑讽嗤:“就你那点破家业还要用心?用脚都能算明白吧!”
很成功的。
黎宏峯傻在了原地。
江禧也是。
但不是因为周锡风,毕竟他的出现在两人预料之中。
真正预料之外的——
是此刻,门外,出现在三人眼前的那个男人。
全程观赏完这出闹剧的周时浔背靠着墙,身姿慵懒,他抬手夹下叼在唇间没点的白头烟,从耳边拿下正在接通的电话,微微偏头,看过来。
“真精彩。”他腔调散漫。
没有人再敢出声。
男人缓缓掀起睫,寡冷刺人的视线慢悠悠扫过黎宏峯,滑向周锡风,最终落定在他身后的江禧脸上。
捕捉女孩惊惶意外的眼神,周时浔凉淡勾唇,嘴角弯起的弧度嘲弄感浓烈,眉尾略挑,命令她: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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